望着那个方才还应允了阿娘要护着自己,转眼便出出尔反尔的人,冷世欢第一次尝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
“秦岳,你个大骗子,你也说慌,你们都说慌!爹爹,真的是田姨娘,真的是她!”
冷燕启很是疲倦,无力挥挥手:“嫣儿,莫闹了,回去歇息歇息,好生替你娘守灵罢。”
所有的人,都不信冷世欢的话,一向傲气的冷世欢终是发了火,口不择言起来:
“明明是田氏害了阿娘,所有人却都包庇她维护她,连带爹爹你都护着她。你这样,就是宠妾灭妻,我阿娘跟了你将近二十年,还抵不过田家那群混账送来的贱人吗!由此可见,你定是从未将我阿娘放在心上!”
啪的一声,随着她话音落地,冷燕启的一个耳光便打在了冷世欢脸上。那个一向高高在上的冷家大小姐,挨了冷燕启的一耳光。那个将她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男人,亲手在她心上插上一柄刀,再拔不出来。
打完后,冷燕启手止不住颤抖起来,寂静无声的大殿中,冷世欢捂着脸满是不可置信的眼光与冷燕启瞧不出情绪的眼睛对视。
“你打我?”
良久,正厅里就传来三个字,你打我。冷冷燕启没有吱声,冷世欢却又上前一步定定站在冷燕启跟前:“你打啊,你再打啊!倘若今日不打死我,便等着他日我打死你心爱的宠妾。杀母之仇,不报誓不为人!”
秦岳在一旁看得很是着急,想要制止她却又无可奈何,心下酸涩不已,我的傻姑娘,何苦如此。受伤的,只会是你罢了。
冷燕启的手,终是渐渐止住了颤抖,看着眼前决绝而固执的长女,暗中悲痛之色渐浓:“将大小姐带回屋中好生看着,大小姐何时平静下来,便何时让她去给夫人守灵。若大小姐有什么闪失,你们便都不用活了。”
对着阿贞与半夏等大丫鬟吩咐后,冷燕启便大步离去。其余学生目睹了冷世欢挨打一幕,震撼无比,纷纷借口告辞。冷嫣堇上前,想要安抚冷世欢,却是还未靠近之时,冷世欢便冷冷对着她说了一个字:“滚!”
冷扶再宴与秦岳走在最末,要跨步出门之时,身后传来冷世欢的诅咒:“我今日所受的苦,他日总得有人受一次才成。秦岳,你一定会遭报应的。而我,在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出了院子,秦岳便冷冷望着冷扶宴:“少爷为什么要拦下我。”
冷扶宴望着四处来往不停忙活的人,将秦岳拽着到了学堂,此时无人的地方,也就学堂了。
“先前,大伯母给了我两间铺子和五百亩良田,说是给我成家立业用的,当时我便觉着怪异,没收。可大伯母说将来她若有什么闪失,还望我照看嫣儿。并嘱咐我,一旦嫣儿与大伯父有了冲突,任何人都不得在大伯父跟前帮着嫣儿说话。
秦岳,大伯母早早地便将身后之事安排好了,你我能做的,便是竭尽所能安抚嫣儿了。”
夜凉如水,秦岳瞅着冷世欢空空如也的书案,有些怅然。她,定是再不肯让自己安抚她了罢。
第20章 见过老爷
当夜,冷世欢叫去了所有服侍冷夫人的下人。不知道她都用了什么方法,那些人出来之时俱是面色苍白,不停呕吐。紧接着,冷夫人院中的人被她发卖的发卖,杖毙的杖毙。还有得,让她叫牙婆子买入了下三滥之地。
对此,冷燕启也是依着她的。她要出气,便由得她撒气,只盼,她能想通才是。
可冷燕启的想法,注定是落空的。翌日一早,冷世欢一身白衣的来替冷夫人守灵之时,见着冷燕启少了往日亲近,多了陌生的疏离:“见过老爷。”
以往,每次见着冷燕启都是从不行礼妾欢喜上前叫着爹爹,而今规规矩矩行礼,唤他老爷,眼睛从始至终不曾看过别处,规规矩矩盯着地面。跪在地上的秦岳觉着呼吸困难,心底一阵一阵的难受。她非但是不亲近冷燕启,连带着自己,也被她推得老远。
大抵,这一世都再无法靠近她了罢。如此也好,趁着如今还早,对她也只是有些缱绻眷恋,早些抽身也好。
冷燕启听得那声老爷,眼底满是不可置信,愣了许久方才明白,那声老爷是在叫自己。放眼冷家,连冷嫣堇那样的庶女都叫父亲,她却叫老爷。终,也只无力点点头,伸手掩住口咳了几声方道:“去替你娘守灵罢。”
来来往往俱是吊唁之人,有真心实意伤心流泪的,也有来走走面子情的,连带着冷世欢一向不喜的田家,也来了。
田露珍如今已不是伴读了,而是正正经经的大小姐,她父亲升了官成了天子近宠,再不用低声下气。是以,见到面容憔悴的冷世欢后便假惺惺洒了几滴泪:“可怜的冷妹妹,冷伯母走了后,妹妹可得放宽心才是。姐姐原担忧妹妹会悲痛过度病倒,好在伯母走后妹妹懂事儿了。”
冷世欢跪在地上,眼睛都懒得看她一眼,往火盆里烧着纸钱:“别姐姐妹妹的恶心我,你不配叫本小姐妹妹。再有便是,这样的懂事谁爱要谁要,我不要!”
以生母之死换来的懂事,着实是没人肯要的。对于冷世欢在这样的场合也不肯给她半点儿面子,田露珍气得牙痒痒。最终,她也只强行挤出一抹笑随便说了两句,便退下了。
整整一天,冷世欢滴水未进,憔悴跪在灵堂。不论谁来劝,都是不肯吃东西,也不大肯搭理人。夜幕降临之时,冷燕启站在灵堂外许久,静静看着那单薄而固执的背影,随后离去。
秦岳回听雨轩用素斋之时,有些食不下咽。罢了,便是她恨自己,也该记得师娘的嘱托才是。如此想着,便端了饭菜去灵堂,放在冷世欢身旁后,自己也跪下陪她一道烧纸钱。
冷世欢嘴唇早已干枯渗出血丝,整个人有气无力的,仍旧不肯起身。目光从饭菜与秦岳身上一扫而过,随后又低着头默默地烧纸钱。
“大小姐,你如此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约摸过了一刻钟,冷世欢还是不曾吃,秦岳终是低低出声。冷世欢冷着脸,回他:“我阿娘已经死了,谁还真心的担心我吃不吃东西?说到亲者痛,若我阿娘看见你们如今的这副嘴里,才真正的是痛心。”
秦岳又沉默许久,方才开口:“你不吃饭,不过就是随着师娘去了罢。那样,才是叫师娘痛心,届时,便不上她们抢你的东西,是你将所有一切都拱手让人。也包括,师娘给你的,也是你主动让给了旁人。”
冷世欢没有出声,望着搭着白布的棺材,泪眼朦胧。她也不肯让那些小人太得意,是以,便端起搁在地上的碗,也不夹菜便将白米饭往嘴里扒。扒着扒着,豆大泪珠便滚滚而下,和着那碗白米饭一齐下肚。
冷家老夫人与冷家老太爷从九华山赶回来之时,见着的便是冷世欢泪流满面的往嘴里扒着白米饭。见了二老,手中的碗也滑落再地,随着清脆之声破碎。终是哭出声的冷世欢扑进老夫人怀中:
“奶奶,奶奶,阿娘没了,他不信我,还打我。”
老夫人只轻轻抚着她的背,也哭起来了:“别怕,今后奶奶护着你,谁都别想动你。”
夜幕降临,任谁让她回去歇息她都是不肯。“我想一个人守着阿娘,救我一个人守着阿娘。”
是以,冷燕启也随了她,冷燕启出门之时,咳嗽的更厉害了些,却照旧往书房去了。自打冷夫人去了后,他一向都歇在书房,无人知晓他究竟是为何如此。
秦岳问冷扶宴借了玉笛,复来到了灵堂外的院子里。对着月光吹起了曲子,是冷夫人生前最喜欢的一首曲子。说来,当初冷夫人教他吹笛之时,不过是在他来请安之时找些事儿做罢了,未曾想到今日却是秦岳以这首曲子来给她送别。
冷世欢跪在里面暗自垂泪,秦岳坐在琼花树下的石桌前吹笛。那夜的冷府,久久响彻着哀伤婉转的笛声。似在追念冷夫人,又似想对谁说些什么。明明就不是悲伤的调子,何以吹出来总叫人肝肠寸断?
冷世欢在里面守了一夜,秦岳便在外面守了一夜。直至府中下人忙忙碌碌起身干活之时,方才带着满身露珠回了听雨轩。
丧事办了七天,七日一过,冷世欢便病倒了,病的甚至下不了床。连带着冷燕启,也日渐消瘦,却仍旧拖着病怏怏的身子时不时指点学生们的功课。只是,再无精力去上朝,请了假一日一日待在书房闭门不出。
冷燕启病中闭门不出的这些日子,恰好便是朝廷斗争最是厉害的时刻,先帝不知如何陡然病重。眼看着太子便要顺势登基,此时他却因着冷夫人离去而无心朝政,将来太子登位,又如何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这些消息,便是秦岳随着陆月白卫清平秦邦和冷扶宴出门做客之时打听来的。作为冷燕启的得意门生,自是有肯与他们结交之人。是以,打听些消息自是不成问题。
秦岳但是不着急冷燕启是否能在朝堂立足,他本就无心朝政,也不想如冷燕启预期那般考取功名。他日夜苦读,不过是想那个倔强的女子,能看到自己身上唯一的长处。
他不着急,秦邦却是很着急的,一刻也等不及便前去冷燕启跟前要探个究竟:“老师,师娘离世我们大伙儿心里都难过。可您是整个冷家的顶梁柱,还望您能快些走出了才是。”
他是在冷燕启讲学之时说的这番话,是以大伙儿皆是听着的。秦岳仍旧充耳不闻,提笔练着大字,心中却担忧到那个将将失去母亲的女孩儿。自冷夫人离世后,她便再不曾出现在学堂过。
冷燕启眼里毫无波澜,只时不时用手挡着嘴咳嗽:“邦儿,咳咳、为师自有为师的想法。今后遇事儿,回去后将今日所学文章抄上十遍明日交于为师。今后,别莽撞行事了。”
是以,学堂里再没人吱声,皆低头写自己的文章。冷燕启虽随和,却是从不许人质疑他的,秦邦也只得不甘不愿住口了。
下学后,大伙儿正要各自回去之时,冷燕启忽然问及冷扶宴:“这几日,她可还好?还是不肯吃饭一意孤行的吵闹?可有好好地吃饭?”
这个她,指的是冷世欢。冷燕启已有半个月不曾见过冷世欢了,自从冷夫人丧事之后,冷世欢便对他避而不见。冷燕启怕看她的眼眸,带着七分质问与三分绝望的眼眸,会叫冷燕启在夜半梦回之时打心底难受。
冷扶宴被问的有些鼻头发酸,稍稍平复了下心绪,才答:“嫣儿还是老样子,不大肯吃东西,却每日不停于院中琼花树下流连不归。瞧着,比之半月前又瘦了好些。”
何止是好些,简直瘦得判若两人。秦岳也曾随着大伙儿去瞧过她,那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丫头,怎会是那个先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冷家大小姐?
一时间,冷燕启有些语塞,老半天不知说什么好。良久,瞅着学堂前的琼花树,声音悲怆得似一个心愿未了又半截身子入土之人:“过几日,若她还不肯好好吃饭,便让你父亲找些木匠来,将这些琼花全砍掉罢。砍的那日,就别来知会我了。”
说罢,大步流星离去,瞧着,仍旧是那般云淡风轻。冷燕启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却无人知晓。冷扶宴有些不解,转过身问秦岳:“大伯父,方才是认真的么?这些琼花,不正是他迎娶大伯母之时特地种下的么?”
对此,秦岳也十分不赞同。不过是一死物罢了,何苦狠心将师娘有关的回忆尽数抹去。心底再是不解,却也不能说出来,只淡淡道:“老师向来都不会拿这些事儿说笑的。”
冷燕启说了那话的第三日,冷世欢仍旧不怎么吃饭,整日不是穿梭在冷府的琼花树下不肯歇息,便是在冷夫人去世之时那株琼花树下,趴在石桌上默默流泪。
二老爷没办法,却是不肯请人进府来砍掉那些琼花的。冷扶宴将这话转达了冷燕启,冷燕启当时什么也没说,转过身便唤来了田姨娘。现在该叫田夫人了,冷燕启又病着,府中之事无人操持,便将她抬为平妻,出面管事儿。
找来田姨娘说了这事儿后,田姨娘还十分不赞成:“老爷,那可是大小姐对姐姐唯一的念想了,你又何苦将这么点念想也抹去?如此,大小姐只怕不懂你的苦心,反而更与老爷你生分了。”
这话,让冷燕启沉默良久,却也坚持:“全数砍了罢。”
第21章 回家
田夫人要派人出去找伐木之人时,国丧的消息也随之传到了各个官员的府邸。皇帝去世,举国同悲,自是该先将这些事儿处理好才是,琼花一事儿便被搁置了。
可这搁置也不曾搁置几日,不过于皇帝驾崩七日后,冷夫人去世后的一个月,冷府便涌进大批伐木工人。一株株枝叶繁茂的琼花树,随着一把把斧头挥起而倒下。而此时,冷世欢正在阿贞的哄劝下乖乖的喝药。
“昭平,师娘对我有恩,我不能让恩师收回他说过的话,你便替我跑一趟罢。跑一趟,告诉大小姐,也算是对师娘尽一份心罢。”
终究,本不打算插手冷世欢任何事情的秦岳,还是没能管住自己,让昭平前去通风报信。昭平去时,冷世欢正在听阿贞将道理:
“小姐,老爷是你的生身父亲,你瞧老爷先前多疼你?哪样不是依着你的?那日也是小姐说话太过了,老爷才心寒之下对小姐出手的。老爷自夫人病后,连一向勤勤恳恳的朝政都顾不得了,还因此病得那般严重。小姐今后莫要如此与老爷生分才是,府中心疼小姐之人,也就只剩老爷了。”
阿贞这番话将将说完,昭平便气踹嘘嘘跑了来:“大小姐不好了,老爷让田姨娘找人来将府中琼花全数砍掉,我家公子特地派我来与小姐报信儿的。”
本是坐在椅子上的冷世欢,闻言立即便站起身,阴沉着脸:“这便是你说的疼我?方才我还觉着是我不对,如今看来,不对劲儿之人是你才是罢?他给了你多少银子,才使得你背弃你真正的主子我的阿娘,让你卖主求荣的替他说好话。”
说罢,抬腿便往外跑去,丝毫顾不得那被她数落的眼泪汪汪的阿贞。出去之时,主院的琼花已是被伐了大半:“住手,我让你们住手,听不见吗!”
那些工人看了看这皮包骨头的小女孩,又看了看一身锦衣华服的田氏,决计听从田氏的,仍旧毫不犹豫继续伐树。是以,冷世欢只得扭头朝田氏吼起来:“田氏,你这不要脸的狐媚子,快叫他们住手!”
田氏目光带有怜悯,出口的话却不容置疑:“大小姐,这是老爷的吩咐,我不得不从。小姐快回屋去罢,好生休息才是。”
冷世欢一向是瞧不起田氏那样给人做妾的官家千金的,而今却被田氏欺到了头上来,自是觉着屈辱至极:
“你是什么下作东西,竟敢忤逆本小姐!饶是抬了平妻又如何,不过是个名头好听点的妾罢了,谁教你摆谱给本小姐看的!你让她们住手!”
田夫人被冷世欢如此嘲讽,却也不与她争执些什么,只面无表情看着院中琼花一株株倒下。
满院俱是伐木之人,冷世欢顾得了这儿却顾不了那儿。一番折腾,待秦岳与冷扶宴随着冷燕启一道赶来之时,满院的琼花也只剩的最后一株。
便是冷夫人咽气之前坐在石桌旁交待遗言的那株,此时冷世欢披散着头发,珠钗掉落一地,连带着衣裳上也满是泥垢。却仍旧抱着那株琼花不肯撒手:
“不许你们动它,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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