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世人也未大惊小怪,冷燕启的学生,又有谁不是才华横溢的学子?
秦岳虽只是孤儿,来的人却也不少。
待送走了那群人,已是夜深,冷燕启将冷家之人聚集起来。掏出一枚上好的和田羊脂玉的印鉴,上面却是没有刻字的,想送与秦岳之时,却见冷世欢蹦蹦跳跳跑了进来:
“秦岳秦岳,你看我终是找到了黄花梨木给你做扇骨,诺,我给这扇子画上画提上了字呢,送你,生辰快乐。我送的礼物可是最尽心的,你看他们买的哪有我做的有心。”
递过来的,是一把折扇,说话间神采飞扬,接过那折扇之时无意间碰到她的手,软软的,却叫秦岳觉着很烫。“谢谢大小姐。”
说着,冷世欢又催促他打开看看,秦岳便依言打开来,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是恢弘气势的河山,上面题的字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抬眸便见冷世欢一脸笑意灿若盛开的牡丹花:“秦岳你看,我懂你的罢,我是第一个发觉你喜欢这句话的人。你说,这折扇送的可好?”
瞅着那笑颜如花的面孔,眼神不知为何便瞟到了她纤细且修长的脖子处。不知为何,秦岳觉着自己好似有些莫名的热,许是四月的天儿本就热起来了罢,他觉着热的喉咙有些发紧,再不敢看冷世欢,只道:“谢谢大小姐,这折扇做的很好。”
秦岳想,那轮挂在自己空中的艳阳,终是渐渐大了,自己对她那维护的心思,好似也不一样了。
冷家大小姐,今年该是十二了,少女即将长成,身量高了不少,先前圆润的脸庞也消瘦下去。好似一切都变了,又好似一点儿也未变,她仍旧扑进了冷夫人怀中撒娇,厅中所有人都将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阿娘你看,我便说了秦岳的生辰礼物我会用心的,扇骨是我找的扇面也是我废了好大劲儿讨来的,那上面的画和诗都是我练习过一遍又一遍才敢画上去的呢。可不像爹爹,只管买枚不刻字的印鉴打发人。”
冷燕启送给每一个学生的十五岁生辰贺礼,都是一枚玉石印鉴,只是论着文章优秀与否来决定学生所得的印鉴好坏。秦岳的,已是学生中最昂贵的了。
见冷世欢如此说来,冷燕启有些哭笑不得:“成成成,爹爹的错,爹爹亲手刻字,总行了罢?”
说着,转头问秦岳自己的字要叫什么,冷家学生俱是自己取字的。
秦岳一时有些茫然,随后望着一旁笑着的冷世欢,鬼使神差的道:“慎之。”
冷燕启很是满意这字:“今后,也得人如其字,万事谨慎小心,方不负为师重望。”
冷嫣堇送的则是她亲手缝制的衣裳,递出衣裳之时她还有些羞怯:“岳哥哥,我没钱买礼物,只好替你做一身衣裳,你别嫌弃。”
望着那整整齐齐的针脚,秦岳也笑了笑,总算没白疼这个妹妹:“谢谢二小姐。”
冷扶宴送的,是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身为冷家少爷的他才能用得起的那种。“你小子,今后长得粗狂些罢,免得成日勾的小姑娘红脸,抢本少爷的风头。”
至于冷夫人,送的却是一个红封,许是装的银票了先前那些师兄们十五岁生辰,冷夫人都是给一百两银票。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陆月白曾经还不肯收,冷夫人道:
“钱财本是身外之物,师娘给你的你接着便是,今后你们总要成家立业,这点银子便拿去自行找个铺子入伙,分点红罢。”
此时,冷夫人却语重心长对秦岳道:“师娘没什么好给你的,这单心意你便拿着玩罢。岳儿,今后也要一直上进才是。”
不知为何,秦岳总觉着冷夫人看自己的眼神里有着什么期待。可他没时间去想,那些师兄们便来恭贺他生辰送礼,拉着他灌酒,美名其曰:“你如今可是男人了,怎能不会喝酒?来,师兄教你。”
第17章 数琼花
这不是秦岳第一次喝酒,却是第一次喝醉酒。昏昏沉沉之际,听见谁再说话,随之便是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扶住他,耳旁是那一向带着命令的语气:“你们别灌了,在灌出人命了!”
冷世欢究竟还说了些什么,秦岳是不知晓的。着实醉得太狠了些,连着脑子都不清醒,只想往那扶着她的人靠过去,离她近一些,便好。
十五岁之时,一夜好梦,翌日日上三竿才醒过来。枕边,还搁着冷世欢所赠的折扇,小心翼翼将折扇搁置锦盒中,上了锁,同那两张画与玉佩锁在一处后方才唤了昭平进来伺候。
“公子,这是夫人与老爷给您的生辰贺礼,作夜您醉的厉害,一律贺礼都忘了带回来。奴才瞧将其他东西全都搁置好了,这两样还是交给公子安放罢。”
揉着额头,漫不经心接过了冷燕启不知何时刻好的那枚印鉴与冷夫人给的红封,让昭平前去打水与领饭,待会儿得去藏书楼。
又打开了那藏着自己所有值钱东西的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柄折扇,两幅画,并之一块玉佩。将红封搁进去后,不知为何又拿出来打开瞧了瞧。这一瞧,便让秦岳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红封里不是一百两银票,却是一间卖书的铺子,一应契书全数齐全。上京城里这样的一间铺子,何止一百两,少说也值三四五百两银子的,冷夫人就拿来做了自己十五的生辰贺礼。
对此,秦岳有些惶恐,想了想还是将红封包好,揣进怀中随意吃了点儿点心,便前去冷夫人院子了。
去时,冷夫人正同冷世欢在院中的琼花树下数落花。随着微风轻拂下起了琼花雨,纷纷扬扬的落花间冷世欢仰着脸数的很是认真,丝毫不曾察觉秦岳的到来。就连冷夫人,也不曾看到静静站在一旁的秦岳。
“阿娘,我若数清楚了,你得说话作数,我要一月不学琴棋书画,半月太短了。”
数落花之时,还不忘同冷夫人讨价还价。瞧着漫天飞舞的落花,冷夫人笑语盈盈:“成,我家小嫣儿若真能数清楚了,阿娘许你一月不碰琴棋书画。”
对此,冷世欢乐不可支:“阿娘你定是笃定我数不清楚,我待会儿让大管家将落花全都扫起来堆一块儿,我坐着慢慢数。”
说话间,眼神里还带着狡黠,笑得神采飞扬。冷夫人好笑的看着她,替她理了理衣襟又搂在怀里:“我家小嫣嫣,竟当真就那么厌烦琴棋书画的么?”
突然间,秦岳不大想打破这样的欢声笑语。
站了好一会热,直至阿贞进来请安之时母女两才发觉一株琼华树后的秦岳,冷夫人便笑着招手:“岳儿,你过来。”
冷世欢也站在那琼花树下,笑得如正午之时的艳阳,让身在阴暗角落里的秦岳不禁向往。她见着秦岳后便从冷夫人怀中出来,很是欢喜道:“秦岳,你来了。”
秦岳过去,请安后方将红封递出去:“师娘,你一向照顾我我是晓得的,可这样贵重的东西,学生不能收。”
冷夫人摆摆手,不以为然,脸上仍旧是那春风和煦的笑容:
“不碍事的,你是个叫人喜欢的好孩子,师娘能帮你的也就这个了,你不收师娘这心里头想起了该难受了。若是你觉着不安,便替师娘好生看着嫣嫣,这丫头,成日只会躲懒,功课上少不得劳烦你费心思了。”
冷世欢当即便不满了,嚷着替自己辩白:“才没有,秦岳向来都只帮小堇写作业,可没有理会过我,阿娘最讨厌了,尽说我不好。”
愤愤不平的小模样,让冷夫人笑容更深了些,待想要说什么,便止不住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好一阵方才平复下来。
对着冷世欢与秦岳关切的面孔,冷夫人笑着摇摇头,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怅然:“岳儿,将嫣嫣带去学堂罢。今日师娘歇一会儿,嫣嫣便得让你照看了,下学后也替师娘送她回来罢。”
其实学堂就在冷府里,可冷夫人从来都不放心,自从冷世欢在上元节遇刺后,她对冷世欢有一种近乎癫狂的保护欲。便是在府中,她都觉着冷世欢会叫人害了去。对此。冷燕启从来都由着她。
冷世欢不想去的,可冷夫人一再摸着她脑袋道自己没事儿,冷世欢方才依依不舍去了。去前还不忘叮嘱:“阿娘好生歇息别担心了,舅舅定是快回来了,你若病了舅舅会怪我没听话的。”
能让冷夫人夜不能寐的,也就是楚家人迟迟未归却未传来消息的事儿。大伙儿虽一致觉着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冷夫人却仍旧提心吊胆,睡不安稳。
突然,冷夫人又叫住了冷世欢,摘下一朵琼花别在她发髻上,方才笑着送她出门:“嫣嫣好生听爹爹讲学,娘给你备上你爱吃的点心,下学后便能吃了。”
目送着那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离去的冷夫人,在彻底不见冷世欢与秦岳后,又捂着心口咳嗽起来。咳嗽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再寻不着。
那边领着冷世欢去学堂的秦岳,脚步十分轻快。他也是今日方知,原来师娘能将大小姐托付给自己照看,是一件足以让自己心花怒放的事儿。坐在自己书桌前之时,秦岳心中的愉悦仍未能消退。
今日冷燕启讲的是治国策,扭头看着左手边的冷世欢,她又趴在桌上睡着了。半边脸埋在胳膊中,能瞧见的那半张脸闭着眼也万分的好看。秦岳也是今日方知,原来安静的冷世欢,也是那么好看。
恍惚间,好似一阵阵琼花的清香入鼻,香的秦岳在听课之时一直都弯着嘴角。趁着那歇息的一盏茶功夫,扭头问右手边的卫清平:“清平,你说,如何能用一个字形容正午之时的烈阳?”
卫清平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想了想便道:“艳。”
秦岳笑着转过了头,自此,他那一向无人能踏足的地方,住了一轮艳阳。
晚间送冷世欢回去之时,冷燕启叮嘱道:“回去见到你师娘告诉她,为师今日有好些公务要处理,她先歇息,不用等为师,”
瞅着那睡的迷迷糊糊不大清楚的冷世欢,秦岳点点头。送走冷燕启之后,阿贞扶着冷世欢往回走。秦岳跟在身后,月光下隐隐约约的身影在盛放的琼花林间时隐时现。
回去之时,果真便有好些糕点,冷夫人留秦岳下来吃糕点之时,秦岳本是想要离去的。人多口杂,说出去许是不大好。可砸看到冷夫人那带了些哀求的目光之时,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
依言净手后,便坐下陪冷世欢冷夫人一道吃宵夜。至于糕点,冷夫人道待会儿让秦岳带回去。三人用饭之时,冷夫人与秦岳从不主动开口说话,只得冷世欢不住叽叽喳喳。对此,冷夫人一向都是很耐心回应她的话。
中途,冷夫人没来由的问一句:“岳儿,你嫣儿妹妹淘气惯了,今后你多让着她点儿,替师娘看着她,别让她受人欺负可好?”
正拿着勺子喝汤的秦岳被这话弄得有些糊涂,在冷家,有谁敢欺负她?饶是如此,秦岳也点点头。对于这件事儿,他愿意点头。
冷世欢已经吃饱了,又拿着糕点在胡吃海塞,丝毫不怕积食。吃糕点还不忘囔囔:“阿娘,谁若欺负我,我定要欺负回去的。你看大名鼎鼎的纨绔魏宁成,他如今还敢欺负我么?就连魏清清,都对我退避三尺,我才不会再被欺负呢!”
冷夫人笑了笑,见秦岳点头便没再继续这个问题,叫进来了四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我买了四个小丫鬟,岳儿你先挑一个罢。待你挑了,其余三个便留着伺候嫣嫣。”
每个师兄包括冷扶宴,十五岁之时都有送一个姿色不俗的丫鬟伺候。这意味着什么,秦岳时只晓得。可是,不知为何此时在冷世欢跟前他觉着有些莫名的慌张。
“师娘,我有昭平伺候便够了。若师娘觉着其他师兄都有我也该有的话,那便在下次采买人之时,让我挑个小厮罢。”
冷夫人犹豫再三,还是随了他。便将那四个丫鬟全都给了冷世欢。说起了,冷世欢摘星楼里使唤的下人,怕是赶得上冷夫人这儿的人手了。
冷世欢打着嗝,吃饱喝足后由她身旁的奶娘和阿贞扶着出去遛食:“阿娘,秦岳我吃饱了,去转一转,你们慢些吃啊。”
冷世欢一出去,冷夫人同秦岳便双双放下了手中的碗。冷夫人迟迟未发话,秦岳也有些坐不住了。许久,终是秦岳先开口:“师娘,你有什么要说的,直说便是。”
冷夫人喃喃半晌不曾说出来,一直吞吞吐吐。直至冷世欢大抵快要归来之际,方掏出用布裹着的什么东西,鼓鼓的,厚厚的一叠,也不知究竟裹了什么。
“倘若哪日师娘护不住嫣儿了,岳儿你要替师娘守着她,可好?
人的一生那么长,我迟早都得离开她,可她这样子我如何放心的下?放眼冷家这些孩子里,就数岳儿你最重情。师娘别无他法,只得便厚着脸皮,劳烦你了。
嫣嫣快回来了,你便回去再看罢。这事儿只有我们两人知道便好,岳儿替师娘保密,可好?”
手藏在袖中,只觉那裹着的不知名的东西,十分烫手。其实,秦岳很想告诉自己那个柔弱的师娘,便是她不说,自己也会好生默默看着那个大小姐一日一日成长的。可他没有说,也不能说。
紧紧捏着拿东西,拎着一盒糕点回了听雨轩。又将那些泥人摆在了桌子上,一遍一遍揣测冷夫人这般做的缘由,却是没有找出答案。
第18章 嫁衣
打开那被裹着的东西,秦岳只觉呼吸有些沉。里头,全是各种铺子的契约,庄子,田地,也都在里面。整整齐齐,厚厚的被裹在里面。愕然间忙打开那食盒,上面一层确实是糕点,下面一层,却是银票。密密麻麻规规矩矩的放在下面。
颤抖着手打开,数了数,整整两万两的数额。两万两,加之那些铺子庄子良田,少说也有五万两银子的。
这么不菲的一笔银子,定是冷夫人全数的嫁妆加之这十几年的积蓄了。秦岳当即便明白了,这些东西不是给自己的,是叫自己替大小姐收着的。
不知为何,秦岳只觉心里很是沉重。小心翼翼将这些东西藏在地下,那是他入住后瞒着众人自己挖出来的一个坑,就在他床下。木板铺起来的地面,倒也不曾花多少工夫。这个地方,是连昭平都不晓得的。
因着怕太潮湿会损坏冷世欢的这些东西,还特地在锦盒外裹上好几层布,放置于木头盒子中,在埋进去。冷家的院子,皆是高于地面一尺的,应是不会出现他担忧的情形的。可他还是做了,只因,这是冷世欢的东西。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方才拿着冷夫人放在食盒里的信看起了。
“岳儿,师娘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只觉心里不安。这些东西在师娘这儿大抵不安全,你替嫣儿收着。将来她出嫁之时拿出一半与她,剩下一半便给你做成家之用。
人多口杂,将来不论出了什么事都别让人知晓这些东西的存在。近来师娘只觉精神越发不如从前了,待师娘真病倒后,探病莫来的太勤,他们何时来你便何时来罢。
师娘虽没有儿子却有你,唯一遗憾的便是没能给嫣嫣生个哥哥或是弟弟,将来她出嫁后也无人能给嫣嫣撑腰。还望岳儿飞黄腾达之时能看顾她一二,莫叫她被人欺了去。”
字迹很潦草,好似是背着人写的。可秦岳不明白,堂堂冷家究竟是谁能将这当家夫人逼得没了法子需要求助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大小姐是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