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文人,不是武将啊,即便以他聪颖之资可熟读兵书,可那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绝对没实际的战争经验来得强的。
我的脑中不可控制地想起朱棣,他曾几次与北元交锋都获得了胜利,他是真正的将领之才,按理这场战役该由他为主帅领兵作战。
一直到天黑时阿平才回来,一身的冷清外面色也有些暗沉,我疾步上前一边替他解斗篷一边询问:“战事如何?”阿平摇头,“不太好。北元果真是在除夕深夜偷袭我城门,当时兵将们即使没有休整也都精神松懈,竟然一举拿下了蒙城。”
我心中一震,短短数日竟然已经有一座城池被攻下?
“那朝上议事可有定断?”
阿平转过身来拉住我的手,眸光是从未有过的幽沉,心逐渐往下沉,他真的决心请命了还是……已经颁令了?听见他说:“皇祖父当机立断定下燕王为主帅,即刻从北平出发迎战北元军,而我请命为副帅,明日便从皇城上路与王叔会合。”
明日?!我的双腿一软差点就往地上栽倒,阿平反应迅速地揽住我的腰,痛叫出声:“兰!”
明知大义面前小情得放在一边,可我仍然忍不住满腔悲愤质问:“你下这个决定去请命时可有想过我?可有想过还刚出生一个多月的元儿?”
阿平眼中满是抱歉,神情中也有一丝痛苦,可咬牙之后的语气却仍然坚定:“媳妇,我没办法,皇祖父本想御驾亲征,可他年龄那么大我如何能让他再出战?我是皇祖父亲封的皇太孙,全朝上下此时只有我能站出来为祖父承担。而且媳妇你放心,燕王受封主帅,他对战北元军已经数次,对敌军的行军作战策略很是熟悉了,我虽受封副帅属于代御驾亲征,为平定军心而出,定然不会有事的。”
沉定而视,心一点点变凉,我抽出手背转过身,鼻间酸涩异常。好不容易一切都在好转又无波无浪的,他却要因战事而要离开,而且连个缓冲都没有,回来就说明天即刻出发。哪怕知道用兵贵在神速,前方也等着朝廷的援军赶到,可他连征询一下我的意见都不曾就已然做下了决定。心中又有声音在说:当时在朝堂上,阿平定然没有时间多考虑了。
黯然不已,所有的道理我都懂,可只要想到古时行军打仗快则几月半年的,慢则打上几年都有可能,明日一别何时再相见都是未知数。
我心恻然不说,元儿呢?他必然是要错过元儿的百日、周岁,甚至更多成长的经历。
无心再用晚膳,我直接进了房躺下。元儿自有人来料理,无需我挂虑,阿平欲跟进来但房门被我给闩上了,他推了推没推动便在外面可怜兮兮地求:“媳妇,你给我开开门啊。”
这时候我不想看到他,便扬声而喊了句:“让我静静。”
门外的人没有再作声,更是听见脚步声离去了,我心里头越发难受了。平时脸皮那般厚,无论我怎么呵斥都像牛皮糖似的粘在身上,今日只是说道一句就退缩了?是也觉得心中有愧无法面对我吗?
前几天除夕我还在感慨今年不像去年那般不顺心了,岂料现实立刻就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去年阿平还只是在我不知前因后果下赴京赶考,就让我生受别离之苦,可那至少没有危险啊;而今他不惜远走边关与敌军作战,生死攸关,如何让我不愁断肝肠?
一再告诉自己历史上的朱允炆会在将来当皇帝,他的命数也绝不就只到这里,可是所有的历史都及不上对他的感情。我舍不得他,舍不得时隔很久才能见到他,舍不得他一去几年,从此我一人留在这宫中这兰苑遥遥相望,期盼他回来。
单单只是想到今后我都要在这样的过程里度日,就感觉心头绞痛。
其实我可以跟他闹,也可以跟他吵,拿元儿和自己去逼他,或许他会因此而留在宫中,可是家国天下这座大山压下来,我如何能以儿女情长来牵绊住他?
难道真的让他成为出尔反尔的人?让他的皇祖父将近七十岁高龄御驾亲征,而他十九岁的壮年儿郎却躲在宫中坐享其成?这要他如何为君,又如何为人?
我怎能置他入那种境地?他会怨我的,日积月累之后他一定会对我心中生怨。
鼻子一酸,情绪就涌了上来,我强忍住闭上眼将之逼了回去。十分明白其实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沟通,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所以听见门处传来窸窣声并没去理会,知道除了那人也没谁了。可过了片刻竟听见门竟然吱呀而开并且立即脚步声走近,到得跟前时嘎然止步,一道目光落于我脸上,一会儿就听见头顶有语声小心翼翼问:“媳妇,你睡了吗?”
想继续不理会,可是想是一回事,神经控制的大脑却又是一回事。回转过身时眼睛就睁开了,视线里是一张不安的脸,眼神闪烁着不敢看我又忍不住目光飘来。
我把视线转向门楣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竟然把那门臼给用刀磨断了!而且弄断了至少也收拾下残局,掩盖一下吧,他不,就丢在门槛边,连欲盖弥彰的都不曾。耳边传来他的低问:“你是不是在生气?”闻言我视线再回到他脸上,平静无绪地问:“生气有用吗?生气了你就会改变主意吗?”
果然见他眸光一暗,惭愧的低下了头嗡声而道:“媳妇,知道我对不住你,可是明日我就要出征了,你能不能不将我赶在门外?我想抱着你睡,连小元儿我都安排给云姑带了。”
气不过抓起床内的枕头就朝他丢过去,怒瞪向他,“你都安排好了还来问我?”
有他这么先斩后奏的嘛,平时犯错了后态度都很好的,这次居然跟个蛮子似的。而且更可恶的是,他也默不作声,厚着脸皮将外衣一脱随手扔在旁边,然后直接往床上挤。我往内移一点,他就贴近一点,到后来将我挤到了最里侧退无可退了索性伸手过来圈住我的腰。
“你放开。”我低喝。
他不讲理地回:“不放。”
挣也挣不脱,只能任由他去。见我不再挣扎,他贴近到耳边轻道:“媳妇,别跟我闹了好不好,我不想最后一夜还与你闹着脾气,然后明早带着遗憾而离。”
“你胡说什么?什么遗憾不遗憾的?”我实在是忍不住要呵斥他,哪有人在出征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的。他却顿然乐了:“媳妇,你肯理我了啊。”
狠了心往他腰上去掐,他先是痛叫出声,但在看见我的脸色后立即把叫声给压下去了,生受我对他的“酷刑”。如此我也觉得没意思松了手,他又贴上来小心问:“解气了吗?如果还不解气,你再掐我几把好不好?”
我看着那眼睛里的星光,忽而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阿平,我生气是因为在你做任何决定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我和元儿。你可能一去经年,我和元儿要怎么办?你错过的不是我,而是等你回来时元儿连爹都不认识的遗憾。”
阿平沉默了下来,我也不去打破,不管结局已定但有些事我还是要让他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所选择必然就有所放弃,未来永不可预知,哪怕我是个活在历史中的人知道每一个人的结局,可是过程呢?我不知道。而且我也没法肯定在符合大方向的历史体系下,小的历史过程是否会有偏差?史书是皇帝写给后人看的,存在了太多未知的元素。
这些东西我没处讲,只能憋在心底。难怪很多书上写人最初想预知未来,可当真的有那能力时却又并不乐见,因为永远不知道这个预知是否会真的实现,更可怕的是……
更可怕的是——都说因果循环,有因才有果,可是谁能知道这个果的因究竟是什么?会不会是你下一秒决定的某件事,会不会是你终其一生想要去改变结果的这个举动,其实才是真正造成这个果的因?
没有人知道。
第181章 先斩后奏
“媳妇,你在想什么?”阿平的喊声拉回了我游离的思绪,下意识地否认:“没想什么。”却被他指出:“你在想事情的时候眼睛都会定住,我已经不下一次见你这般了。”
不由心惊,他竟观察的如此仔细?
他也并没来真的追问,抚了我的脸让我正视于他后才缓缓道:“其实这几天我想得很多,每天都在想你和元儿要怎么办?我走了以后会不会有人来兰苑寻事,母妃那边再为难你要怎么办?皇祖父虽会护你,可是他也不可能时时留意到你这处,这些我都有想过的。”
“光是想想罢了,还不是撇下我们母子要走。”
黑眸湛然锁着我,他将唇抵在了我的耳边,极轻的声音穿透进耳膜:“不是的媳妇,我只想撇下那臭小子,没想撇下你。”
我怔愣住,狐疑地看他,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只听他又道:“跟你说个秘密,我早就与皇祖父约定好了,这次出征要带上你。”
带上我?行军打仗?我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甚至要追问时舌头都打结了:“你确定去打仗带我?能带妻儿去吗?”
“我虽名义上是副帅,但也是皇太孙,要带些亲卫一同前行怎么不行?不过明日起你可能就得女扮男装暂时充当我的亲卫了,这可是我跟皇祖父好不容易求来的。”
“等等,”我仍然有些懵,“我扮成你的亲卫没问题,可是元儿要怎么办?他饿了肯定会哭,难道把云姑也带上?还有绿荷与燕七呢,他们也能一起去吗?”
阿平苦笑:“媳妇,你当我去游历呢,拖家带口都带上啊,光是一个你我都求了皇祖父半天。燕七或能跟着一起充当亲卫,但是其余女眷恐怕是不行了。”
“可元儿若没有云姑跟着不行啊,他还这么小不可能断奶的。”
阿平不说话了,眼神幽然看着我。
空气一安静下来我就感觉不对劲了,脑子回思刚才他说的话,一点点过滤后心沉了下去,眼睛慢慢瞪圆,不可思议地问:“你的意思是把元儿留下?”
“媳妇,你听我说……”
“朱允炆!”我惊喝出声,“元儿才一个多月,你就要让他一个人独自留在宫中?”
“可是能怎样?就像你说的元儿才一个多月,你忍心让他沿途奔波、风吹日晒吗?别说是他就连你我都舍不得,可是我能怎样?皇祖父疾言厉色喝骂我将打仗当作儿戏,岂能拖家带口地一同前行。我久跪不起向他保证绝不将行军打仗当成儿戏,带上你一同前往是为平心安,否则我即使身在曹营也心在汉,雄心只会被牵挂磨灭。”
我失了声,怔怔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在这背后竟然他做了如此多事。以为年初这几日他至多就是去朱元璋殿内报个道,不会再议政,却没想他愁思万千,早为我谋算好了。
相比元儿,他更放心不下我。因为元儿有他皇太孙的嫡长子这个荣耀光环照着,无论是朱元璋还是吕妃都只会一心呵护,可是我却没有。不得不承认,现实就是一旦失去了他的护佑,在这皇宫里我很难生存。随便来一个宫妃,一次暗算,就有可能让我丧命,而朱元璋即使对我另眼相看,也不可能为了我而大动干戈。
这些东西才是事情的本质,是他最最担忧和去考虑的。
可是元儿……才一个多月,就要没了父亲与母亲在身边吗?我错了,刚才还在怪责他将失去看着元儿成长的经历,哪料我也会。
言犹在耳:“我不是没想过要将元儿一同带上的,也知道你定然不忍与舍不得他。可皇祖父允了你已经是格外开恩,元儿一事一提出来他就大发雷霆,称军中怎能有小儿出现?哪怕我是皇太孙,也不能如此妄为。后来等平静下来后皇祖父写了口谕,让把元儿抱去他那边养着,就在奉先殿等着我们凯旋而归。”
由朱元璋养元儿,我本该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一下从要与阿平分开变成与元儿的生离,这个心理转变原谅我没法立即转换过来。
然而阿平这混蛋根本就没给我时间去适应,怎么迷糊睡着的我忘记了,可睁开眼却发现已经在行进中的马车上。一转眸,熟悉的身影就坐在身旁一脸若有所思,并没有发现我醒来。
脑中一点点思绪回笼,心境也一点点变转难过,看看自己身上的装束一切都已明了。
鼻间涌起一股酸涩,眼角霎时就湿了。我的动静引起了身边的人注意,低下头来看见我醒后眼中瞳孔缩了缩,立即轻唤了一声:“媳妇。”
我闭上眼,咬着牙一字一句:“朱允炆,你真可以。”
他确实是可以,越来越果断力行,也越来越不再是当初那个我以为的小傻子了。深知我会在元儿这件事上闹,他就直接斩断了我不舍之念,连元儿的面都没照就被他给带上了征途。
恨吗?当然恨,恨得牙痒,可又无可奈何。已经行在路上,甚至恐怕离得京城都很远了,我现在闹还有何用?他能为我返程?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我难道不顾一切独身跑回皇宫去?也不会是最佳选择。更何况之前诸般别离痛恨的情绪,有哪一项不是因为他?舍不得元儿这么小就被我们给留在皇宫,难道就舍得他独身前往战场生死难测?
天枰的两端不分轻重,可到底还是他这一端要让我更忧虑一些。如他所言,元儿在皇宫里只会比在路上更好更安全,皇宫里有朱元璋这个曾祖父照拂着,有吕妃这个祖母疼宠着,不可能会出什么事的。
这次阿平可能知道自己理亏,也不敢再强行来抱我,就坐在身边恹恹地说:“媳妇,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怪我,但是……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方式。我曾说过再也不放开你的手,要保护你一生一世,那我就必须要做到。我不会将你放在触手不可及的地方,遥望无知你的安危,当初那种痛,尝一次就足够了,不可能再有下一次。”
听到此处我睁开了眼,平躺的视角看他的轮廓,沉湎里透着强硬,可眼神中却又有一簇幽光闪动。想想当初从南到北再从北到南的经历,忽然间就释怀了。
总以为自己很难,可其实欲在夹缝中保护我的他又何尝不难?冷静下来我就能想明白,除夕那夜他其实就已有了决定,而且是在给我提个醒,他从一开始做决定要出征北元时就没打算把我留在皇宫。一个男人在思虑所有的事时都没有把你撇开,足可见他心中对你的在乎,你还有何可埋怨的?
我平息了怒意,轻声开口:“阿平,让战争早一点结束,元儿还在皇宫等着我们回去,我不想错过他的周岁。”
阿平眼神一震,突然就俯吻下来,铺天盖地。
我也不无动于衷,在他的舌急促地抵进来时就回吻了过去,一感觉到我的回应他越加激动了,力道陡然加重,吻得越发的深,唇舌间舞动与纠缠,彼此间气息越来越急促。但他仍觉不够,伸手牢牢托住我的后脑勺,让两人的唇舌做更深的交流。
这时我看不见他眉眼,视线完全被他挡住,只知道自己被他给拘在了怀中又牢又紧。
孕后期与生下元儿的这段时日两人几乎就没有过亲密的举动,此时忽然情之所致有些收不住势了,很明显感觉他身下某处的坚硬,以及原本圈在我腰上的掌开始游移,试图探入衣裳底下触摸我的肌肤。起初我的头脑也昏昏沉沉的,等感觉到他微凉的指尖触及腰间的肌肤时霎时惊醒过来,连忙用力去推他,推不动就去拉他的头发。
总算他退开了唇,我急喘着气说:“不行。”
太胡来了,差一点这男人就要在马车上做那事。
那双满是欲望的黑眸中终于有了理智,他懊恼地低咒:“该死的,怎么还在马车上?”
我一边平复着气息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