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最后我还是妥协了,没有再去反驳,绿荷的留下便落实了。
可晚膳过后很久发现阿平依然坐在堂内喝茶,一点都没要回他寝殿的意思,等见绿荷从外头抱了枕头被子进来时我再也忍不住问:“屋内不是已经有一床棉被了吗?”
绿荷看看我又看看阿平,然后道:“娘娘,这一床是殿下的啊。”
我从椅子里惊站而起,“你也要睡在这?”
那处娴雅喝茶的人到这时才抬起眸看过来,“自是媳妇在哪我也睡在哪了。”他说得可是理所当然,眉色不动的。我不至于瞠目结舌,但也挺无语的,这是给我不声不响地耍无赖吗?难怪之前闷声不响就同意了,还跑前跑后去看地方,合着他一早就打的是这主意。
我这时真是发作也不是,不发作又心不甘情不愿,只能气恼地瞪着他。
然后他瞥开视线缓缓道:“知道媳妇你心里头还没原谅我,晚上我睡在东面那屋。”
之前进来便选了西屋,因为窗口向阳,光线十分的好。听他如此说我也只能无奈接受,轻哼了声丢下一句:“随你。”便越过他身旁走进了房间,还将房门给臼住了。
这夜安安静静,连脚步声都不曾有到门边落印,一直到很晚我才朦胧睡去。次日清晨,一走出门便见阿平坐在院中,施工的人员居然已经来了,正在把商量准备做灶房的屋子改造。而浴房那边也有人在忙着,阿平俨然像个监工似的坐在那。
听见这方我的脚步走近,他回过头来,目光在我身上一落定就开口道:“媳妇,你起了啊,他们已经开始弄了,我问过只要两天功夫便可修葺完。”
我走过去蹙眉而问:“你不用去你皇祖父那问政吗?”
“暂时不用。”他简单回我四字,也不说因由。我又问他:“那你母妃那呢?不要过去请安?”这事其实我也想跟他静下来谈的,在经过之前息子香的事件后,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也好,说是后怕也行,总之我对那吕妃深深忌惮。希望能够避开了,远离勾心斗角,远离宫斗,是我求一片安宁之地的初衷,哪怕不合所谓的礼仪。
阿平一时没作声,眸光落向那处施工的人,等了片刻才听见他幽远而道:“兰,我不会再让你置身危险之中,哪怕只是可能。以后你都不用去母妃那,这个地方也没人敢来随意传唤你,若在这宫中连为你辟一处静地都没能力,那我也太无用了。”
果然知我莫若他,我那一问便知我心中所想,能够如此最好。不过我听阿平话中有话,不由问出疑惑:“为何说这里没人敢来随意传唤我?”
“这是皇祖母原来的寝殿。”
皇祖母?他的皇祖父是朱元璋,皇祖母自然就是朱元璋的皇后,是……那历史上名声赫赫的马皇后?不用看史书,关于这位马皇后的事还是略有所知的,她是郭子兴的养女,早年嫁给朱元璋后便陪他南征北战,患难与共,后来开创了明朝之后她成了皇后,可依旧保持节俭朴实的生活作风。而朱元璋对这位皇后也十分尊敬与恩爱,别人的话可能听不进去,可马皇后的话他总能听取意见。是故当马皇后病逝后,朱元璋十分悲恸。
我环看了一圈,难怪在这皇宫里会有一处静地呢,由来如此。
忽而也对这位已故的皇后产生敬意,俗语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后来明朝的国力以及她贵为一国之母的身份,当是锦衣玉食,过得庸隆华贵才是,怎会像她这般择一处这样的地方起个很普通的名字,并且吃穿用度都极其节俭呢。
第147章 我与马皇后像?
只是,我更感疑惑了:“既是如此重要的地方,我又怎能随随便便住进来?”
阿平回说:“是我去央了皇祖父恩准的,此处自皇祖母故去后就再没人入住过,隔了十三年了,皇祖父怕睹物思人而从没上这来过,只定期叫人打扫。如此即便是母妃亲临,都不敢再拿你怎样了。”
确实,既是朱元璋准的,那我就是有了皇帝的照拂,吕妃再不喜我也不敢妄性而为,否则她就是抗皇命,也是拿自己的将来与儿子的前程在做赌注了。因为一个我,这代价未免太大,更何况……“你和你母妃是不是吵过了?”我虽是疑问,但语气却很肯定。
阿平也不瞒我:“去她寝殿大闹了几回,要她把人交出来。”
我怔了怔,“交什么人?”
“刘清!若非她在母妃旁边多嘴煽风点火,又何至于发展到今天这局面?打从你进宫时初次去拜见母妃时,就拿了香囊要来害你,被我给拦了却还变本加厉,偷偷瞒着我将你传唤过去,而在我的寝殿里还布了眼线,这一桩桩事我都要清算。”
沉默了片刻吐出事实:“可她是你的乳母。”
“是,她是我乳母,我一向敬重她,去银杏村时也只带她一人随同,可她却不知宽厚为本,对你从来就偏看。这些都还能忍受,可我无法容忍她鼓吹母妃以这般手段来迫害你。”
阿平说到这眸光回转向我,眼神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凝我良久才缓缓道:“那日我回来时看见你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发虚,几乎迈不动脚。后来你又一直昏迷不醒,哪怕江老头一再跟我保证你体内药性已除,会很快醒来,可我仍然害怕你就这么一直睡着。当时我真的恨,若她不是我母妃我定然不会放过,也恨我自己,怎么大意到连在你身边按个信任的人都不曾,让你一人孤独地躺在地上。”
当时那情景只要回想起,还依旧会有钝痛从心头泛起。确实那会挺无助的,最想见的人也是他,可当时他还在朱元璋那,徒留我一人摔在地上意识弥留。
所以创伤其实是累积的,一个点一个点加起来就凝聚成一团火爆发了。我知道阿平在以另一种阐述的方式向我忏悔,也不是铁石心肠到毫无所动,可能是越在意越难抚平吧。
我转移了话题:“后来你对刘清做什么处置了吗?”
“皇祖父出面了,罚她去布衣库一个月。兰,我是不是很没用?”
懂他的意思,显然朱元璋那惩罚对刘清而言是轻了,而因为是他皇祖父出了面,他就算再不甘也只能认了。可其实在我看来,朱元璋是给他和他母妃各自一个台阶下,刘清毕竟是他乳母,又是吕妃身边重要的人,若一直闹下去,他们母子必撕破脸。
当真这样的局面,也非我想见到。
却也可见这里头最聪明厉害的是阿平那皇祖父,四两拨千斤,将矛盾给压了下来。阿平还是要跟他祖父多学学,在处理事情上过于毛躁和激进,看似这次事件是为了我,但也考验了他在人际关系上的交际能力。总有一种方法,能够比争吵来得更有效,更能达到效果。
我有想开口告诫,因为将来他当了皇帝,满朝上下乃至与后宫的牵连脉络里的人际关系,都需要他从各方面考量。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既希望他能退出皇位的争夺,那便还是不要学来这些世故与圆滑的东西吧,保持本心,做他自己就好。
自那日倾谈之后,阿平公然把他的物什一点点给搬到了兰苑来,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到了。灶房修改好后,我就开始整弄院子,将花盆都归类搬到墙角,把土慢慢开垦出来又撒了菜种。据阿平说以前这里之所以叫兰苑,是因为马皇后喜欢兰花,而她都是亲自栽植培育,当年她在世时这里很美的。他又说我名字里有个兰字,很符合兰苑的气质。
我懒得吐槽他,名字里有兰就与兰苑有关,那恐怕皇宫里得有不少宫娥有这气质了。
绿荷确实还小,刚刚年满十四,人虽木讷了点但贵在勤快,什么事都抢着在做,生怕我有个什么闪失。后来被我教育了一番,总算不再那般一惊一乍了。
这日午后,我正在院子里为已经长出来的菜苗做移植,突闻绿荷噗通一声在旁跪倒在地,颤着声喊:“参见皇上。”我惊异地回转过头,此时午后阳光正好,而我正蹲在菜地里满手是泥,只见威武的身影矗立在不远处,因为逆光而需眯起眼才能看清,于是慢了反应。
想起自己蹲着的姿势不太雅观,连忙起身,略一迟疑福身开口:“见过皇祖父。”
上次他便让我改口,算是认可了我身份,只是后来我再没见过他也无从唤起。我瞥了眼还在地下颤抖的绿荷,无奈而吩咐:“绿荷,还不快去奉茶。”
得了我的命令后绿荷这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跑进屋去了,幸而朱元璋也不甚在意一个宫女的惧怕,指了地上的菜苗问我:“你这是在种什么?”
“瓜果蔬菜都有种,瓜果种了菜瓜和西瓜,蔬菜有栽西红柿苗子,以及青菜萝卜这些。”
他面露疑惑:“就这么点地方能种这许多东西吗?”
“又不求买卖,每样都种一些,过了当季便换下一季的植物,如此菜果也新鲜。”
“哦?何时会有收成?”
“西瓜的话苗子长成到有收成至少需要三个月以上,番茄也是一样,大多数的菜苗都以三月为期,不过青菜只要培育好了,很小的时候可以当成鸡毛菜吃,非常鲜嫩好吃,大了就是大青菜,若逢冬迎霜菜会变得很甜。”
朱元璋凝目向我看来,几次接触以来,虽然他仍然威慑力十足但我对之已渐渐不再那么惧怕,尤其是从阿平口中获知我能住在这里是得他恩准后。
其实他对我本也是不喜的,可能倒不是妇人之见的什么不配,因为他本也出自庶民,是苦出身的,当不至于用势利眼来看待我。对我不喜是因为觉得我的存在足以影响并且左右阿平了,所以几次出难题试图分开我们。但他不会来暗中使诈,也愿赌服输。
这或许就是一个帝王对孙儿的包容吧……正自冥思间,突听他道:“本以为你在进了皇宫后会受奢靡生活所惑,过不了以前的苦日子,如今看来是我瞧错了。”
哦?他原本打的是这主意?想借此来敲打敲打我,也同时让阿平看清楚吗?我不由失笑,这个老人虽贵为皇帝,但有时举动却如孩子般天真。
绿荷从屋内出来,站得极远地战战兢兢道:“皇上,娘娘,茶已经奉好了。”
于是我们移步进屋,朱元璋落座后就微抬眼皮淡淡道:“你也坐吧。”我没有推辞就坐了下来,如今怀有身孕有两月了,虽还不会显怀,可每日都很容易感觉疲乏,所以院子里的农活也只能间断性的去种,这也是我为何暂时只辟了半边院子来种的原因。
没让绿荷在旁伺候,将她遣下去后我主动伸手拎起茶壶为杯中注茶。这茶叶是前两天阿平刚拿回来的,说是刚刚采来的新茶,这几日他都在喝。
“知道朕为什么会准了平儿所奏,让你住进这里吗?”
听见朱元璋突然发问,我倒茶的手微微一顿,这个问题并不是没有深思过,既被他问起了便将之前的猜测道出:“是因为我也姓马吗?”
果见他怔了一下,然后道:“你倒是聪慧,这确实是其中一个原因。原本为平儿选这门亲事,底下的人拿了一大叠适龄小姐的资料给朕看,经过多番筛选后朕选了你父亲这一脉。”说着他兀自轻叹起来,语声里多了沧桑:“说来已经有十三年没有人敢在朕面前提起这个姓氏了,朕也一直将之深埋在心底不愿去想,但是那日初次见你的当晚,朕便在梦中梦见了她。”
我很是吃了一惊,他是说那次他突然降临银杏村的那晚?他梦见了他的发妻马皇后?
“你知道吗?打从她离开朕起,朕有无数个夜晚都期盼着她托梦而来,可偏偏从未有过。直到这十三年后,在那个银杏村里我竟梦见了她。在梦里,她的模样与当年一模一样,看朕的眼神也都是温柔和慈善。朕不愿承认,可后来为数不多的见你几次中,总能令朕想起她来。”
深知朱元璋其实是想找个人倾诉,而当身在他这个位置的时候,其实能找到倾诉的人不多了,更何况他在众人面前要绷紧了皇帝的面子。也不知他为何会向我来讲述这些,是因为这个被沉埋了十三年的兰苑,还是因为……“我与马皇后像?”
第148章 如果换成是我呢?
却见他摇了摇头道:“你们不像,无论是长相还是脾性。可能在平儿的眼中,你长得比任何人好看,但是她在朕的心中是最美的。脾性就更不用说了,她温厚纯良,而你表面看似温软实则很刚硬,平儿在你身上定然没少碰钉子。”
“……”他这是为他孙儿平反来了?也真是难为了一个祖父为孙儿筹谋的苦心了。
我不便反驳,只能默然以对。
朱元璋轻抿了一口茶后又道:“可能冥冥中自有天意吧,朕想为平儿铺平道路,当年秀英是朕的福星,在择选名单里朕一眼就选中了光禄寺少卿马全之女。哪晓得平儿学会了暗渡陈仓,将你偷偷与那马家之女给调换了。木已成舟,朕本不想再多管,却又发生之前那事,平儿来求朕赐这兰苑于你时知他用意是什么,最后朕还是准了。”
这话我不知该从何接起,只得拎起茶壶继续为他斟茶。而他的神态却难得有些怔忡,眸光射向我时也不再那般犀利:“刚刚朕走进来,看见你蹲在园中时真以为重回到二十年前,秀英在移植兰花的场景。只是,物是人非啊。”
见他诸般感慨,我不由轻声劝慰:“皇祖父,物是虽人非,可马皇后从未离开,她一直都住在您的心里,莫要太过难过。”
他怔了怔,眼神瞬间茫然,等恢复清明时他苦笑出声:“还是你看得通透,是啊,秀英住在朕的心里,永远都不会变。还有,你既然唤我一声皇祖父,当也唤她一声皇祖母才是,哪有称呼马皇后的?”
“皇祖父教诲的是,皇祖母的好必将载入史册,让后人世代对她尊敬有加的。”
看见眼前的这位帝王脸上露出像孩子一般的笑容,好像我刚才夸的那个人是他似的,忽然就想到了阿平,假如有人当着他的面夸我会是什么表情?应该也与他的皇祖父这般吧。
都说朱元璋的诸多儿孙里,朱棣是最像他的人,可其实阿平也有像他的地方。在普通的家庭里,一个祖父钟爱自己的孙子乃天经地义,可在这皇权家族中,朱元璋有26个儿子,相信这时孙子也应该也不少了,他却偏偏独宠阿平。
只是这独宠却未必是好事,朱元璋,你可知道即便你再英明神武,但等你一朝故去这个你本以为筹谋安排好的天下就开始动乱,而你一心保全的孙子也将在历史洪流中浮沉。
你若知道将来,可还会有当下的决定?
这许多事我没法开口,却总在心中盘转。关键是我找不到办法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人微言轻还至少能言,我连言都不能要怎么来扭转局势?
“你在想什么?”
我其实并没走神,只是在沉默间念滚而过,难得老人用平和的眼神看着我,应该只是随口一问。想了一下便回道:“我在想未能与皇祖母谋面,若有幸能见到定当受益匪浅。听阿平提及时,可从他语气里听出十分尊敬和挂念。”
“他啊,也就是多听他父亲说起罢了,秀英故去时他还小呢,还记得抓周时平儿一手抓了毛笔,一手抓了文书,秀英便笑说将来平儿定像他父亲是个文人,哦对了,平儿这名字还是秀英给取的呢。”
我略感意外,原来“平”字是马皇后给取的,那应当意指平平顺顺吧。不过当时阿平的父亲还在世,而阿平又是庶子,无论是朱元璋还是马皇后在那时应当都不会想到最后皇权落到了阿平的头上。
既然朱元璋主动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