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并不了解我,在认识阿兰之前或许我会听从他的每一项安排,纳谁为妃也不过是政下之策。可是在有了阿兰后有些东西就变了,我可以听祖父的话,唯独在纳娶这件事上不能。所以当我应承下来后一面追查阿兰下落,一面也对马府做了相应的安排。
半月之后,马家千金会从濠州出发上京,但是这个人,必须是我的阿兰。
可在此之前必须把整件事都封锁,不能泄漏一丝风声到京城里,从上到下每一个口都必须得堵住,包括我的阿兰也要瞒得死死的。
这是我第一次尝到权利的滋味,它不但可以主宰别人的命运,还能扭转我和阿兰的困局。
安排好一切后我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濠州,前一夜乘着阿兰睡着守了她一整晚,天明之前轻轻抱了抱她,心中暗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与她分离了。
再等半月,我便可光明正大地与她在一起。
不能把木叔留下,以阿兰的机灵会识穿一切,只得留了五名锦衣卫暗中保护。另外也是监视马府诸人,他们的亲生女儿被我掌控在手中,理论上不可能有抵抗,但我不能让这个隐秘的计划有任何差池,必须告诉他们但凡动什么手脚,那么遭殃的便是整个马府。
并且我有算到阿兰可能会出现的抵触情绪,甚至以她那大胆的性子在上京途中必不安份,所以临走前交代了马家人要如何制止她。
那驾车的少年陪了她一路,又几番对她舍命相救,依她心性绝不可能弃之不管。以此为要挟,可保她上京途中不做出极端事。
只是,我没有想到算计好了所有事,却唯独没有算到自己会在再见阿兰时情绪崩溃……
先一步回京是为大婚做准备,在银杏村时虽也是明媒正娶了阿兰,可受当时条件与环境所限制,无法给她一个盛大而隆重的婚礼。并且那会儿我还远没有对她倾心,故而在清姑对她折难时并没有阻止,回想过往便后悔万分。
而今既然有机会重新举办一次婚礼,我必然不能让兰再受一分委屈。
站在大殿上看着那窈窕的身影渐渐走来,紧绷了这许多天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嘴角也忍不住牵起浮出笑意。我几乎是急切地走上前想要拉她的手,但一旁的宫人用眼神制止了我,祖父还坐在上面呢,该行的礼还得行。
这时候我的笑里还暗藏了得意,祖父,这回我终于赢你了。你可知道,在这红盖头下是你百般不喜的阿兰?你又可知道,我就是要当着你的面娶她,让你以后都不得反悔再变卦。她可是你亲口承认的皇太孙妃,是向你奉茶行过礼的。
目送着宫娥将阿兰扶走,我内心焦切但还能忍住,应付完大殿上的众人等下别可回去找她了。瞒了这么久已经快到我的极限了,想想都觉得憋屈,我找媳妇找了这么久,想要和她在一起还得费尽心思周划密布,等下挑起她的红盖头来不知道她会是什么表情,一定惊愕到张大嘴巴吧。
不过她回头肯定要气我又骗她,我得好好哄才行。她的心很软,每次生我气只要我态度诚恳地解释和道歉,就不会来跟我计较。
哪怕这次她很生气很生气,我也一定要磨着她哄到她笑。已经好久没看见她温柔笑的样子了,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时有多迷人,眉眼弯起,嘴角微扬,每个孤独的夜晚想起都觉得令那黑夜变得更耀眼。还有她酿的桂花酒,只喝浅浅一口,我就醉得不像样子了,等哄好了她我得磨着让她再多酿几壶出来。
一切都想得很好,可等我摆脱了朝官回到宫中,急切地推开寝宫大门却见阿兰倒在床榻之上。我大惊失色地冲上前,呼喝宫人是如何伺候的,一众人跪在脚下也不予理会。
上前将阿兰抱进怀中查探,发现她神智昏沉说着胡话。微蹙了蹙眉将所有的奴仆都喝令了出去,本是想好好唤醒她,可却被她那一句句话给扎了心。
她以为这是个梦,我出现在她梦中。她哭着问我阿平要怎么办?明明是我的妻子,如今却被迫嫁给了别人,她说她只要我,又说祖父逼她答应学三月规矩,可是却差一点被人暗杀。
心头晃神而过:为什么是暗杀?但不等我细思,又听她絮絮叨叨地哭着怪我为什么不能生在平凡之家,她甚至宁可我当真是个傻子。
我从没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是我的错,让她受这许多苦。尤其是听见她被抓去北平我心疼到一下一下地抽痛,而她口中叫阿煦的孩子应该就是那个驾车的人吧,不是从她这得知我还不知道曲周的客栈是家黑店,她又一次差点没命,然后她嘴里一直在说什么杀手,谁是杀手?是说我带的那群人吗?
我听不下去了,想要她睁开眼来看看我,可是她不肯。
在认识她之前,我从不知道何为情绪崩溃,可当她说着梦话不愿清醒时,句句字字扎我的心,我再也压抑不住崩离的情绪,埋进她的脖颈里失声痛哭。
怎么会让我的兰沦落到如此境地?在我不在的时间里,她饱受了多少惊怕与危险,又多少次与死神擦身而过?兰,不要再哭了,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经受这些。
这一晚两个相离很久的人紧紧拥抱,兰在我怀中哭着睡去,我牢牢盯着她,生怕一阖眼就会消失。
冷静下来脑子便能转动整理思绪了,阿兰虽然是以为在梦中而说着胡话,可并非就是胡乱说的。她说回银杏村时是一次暗杀,那就意味着不是山贼将她掳劫了。我到这时才想起一个事来,之前她有跟我坦诚过那个被她所救之人在山贼中,还为她杀了贼首自己当了老大,那个人好像叫……陆锋?
既是如此,那阿兰肯定不会称他们山贼为杀手了。所以是有另一批人在回程的路上阻拦了柳明驾的马车,那这批人会是谁?难道是祖父当真痛下杀手?
不是,我几乎是立刻就否决了。祖父若真动了杀心,无需在事后还来欺瞒我,以他脾性会直言告知并喝令我不准再提阿兰半字。还有去剿匪的锦衣卫一查便知,是真的领兵去镇压那个山寨了,这件事错不了。
沉念很久,能想到唯一的可能是——阿兰被那陆锋所救并强行带离。
这样一来就解释得通了,阿兰的胡话里有提到北平,是被带到了燕王叔的地方去了?也不知她是如何认识的那个少年,又是如何从陆锋身边逃脱出来的。
光是想想她从南到北,又再从北到南的这一路,就心痛到极点。是要受尽多少苦,她才能回到濠州一带啊?还有曲周小城里的那家黑店,差一点就把兰给害了,这三人真真是死不足惜!不过也提醒了我追捕令还下在那,得交代下去撤掉,并对此城上下彻查到底。
不知不觉间窗外飘进了一缕光,看了眼怀中的人,她还睡得很香。感觉眼睛有些涩疼,闭了眼想小眯一会,但可能神思太久,意识逐渐变沉了。
浑暗里似有所感,缓缓睁眼,看进一双清明如洗的黑眸。
墨色流蓝里,印着我的影像,却是,波澜不惊,像在看待一个陌生人。
第137章 洪武二十八年
以为,是命运摩挲了我和阿平的掌纹,才让我们从甜蜜幸福到分崩离析。
直到这刻,我才发现原来不是,根本就是我被包围在一团迷雾里,从未出来过。
眼前这个闭了眼穿着大红礼服的人,是我的阿平吗?显然不是,阿平怎么可能在这里?一定是一个长得与阿平极像的人。
静默轮回里,视线中的人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静下来,如果说人有相似,那么眼神呢?也能这般神似吗?所有的心念都被压缩,只剩三个字——你是谁?
心随念动,我的嘴里也轻吐出疑问。
只见那眸光闪了一闪,从床上坐起身来与我平视。莫名感觉视线中的这抹红很刺眼,哪怕穿在这人身上,“你是谁?”我重复问题,语声清凛。
“兰,你听我说。”
“不要叫我!”我扬起声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而道:“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瞳孔缩了缩,极小声地说:“我就是今日与你拜堂成亲的皇太孙,这件事我可以跟你解释,是因为不能让祖父……”
“名字!”我喝断了他的话,所谓解释我不想听。
而他被我似乎给喝懵了,茫然而问:“什么名字?”
我的嘴角牵起嘲讽的弧度:“皇太孙殿下,你难道还是姓刘名平吗?”是我历史差到这地步,大明皇朝何时出了一个刘姓的皇孙?
他愣了愣才恍然过来,顿了一下,缓缓开口:“我姓朱,名允炆,阿平是我的小名。刘是清姑的姓氏,去到银杏村为父亲守孝三年不能暴露行藏,只得以此为化名。”
很合理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可是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沉到了最谷底,当睁开眼来一些事和模糊的东西便开始在脑中逐渐变清晰,之所以不愿承认睡在身旁的人是阿平,不是因为这个剧情翻转的让人难以接受,而是我终于清醒过来。
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时代,那他的皇太孙……
是朱允炆!历史上那个独得朱元璋宠爱,甚至跳过他诸多英明神武的儿子而被继任皇位的人。可是所有的历史教科书都告诉我,朱允炆在这个位置上没有做长,从他登上帝位改年号为建文后便是长达四年的靖难之役,朱棣终将夺权逼宫成为大明朝的霸主。
脑中闪过冷硬的身影,绝难置信,那个让我第一眼看了就畏惧的人,竟然是朱元璋!
当初得知陆锋是朱棣时我就心有隐患,但总想只要避开了便好,甚至还想过阿平祖父的大将军身份可能不利,可是我所有的担忧都是多余的,因为身处历史洪流根本就避不开。
“媳妇,你在生我的气吗?”视界里伸来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拉我的衣袖。
我也自问:我有生气吗?气恼自当有,在马家虽然没人对我怎样,可是单只是替代马家小姐重配婚娶这一事就让我的身心饱受折磨。那些个日夜每每想到阿平就心痛难抑,偏偏还被拿了把柄在手中逼迫着我不得不妥协。
想及这“把柄”我忽然心沉了沉,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臂问:“那个与我一同的少年呢?”
他顿了顿,眸光清亮答我:“那是一个幌子,当时被他逃脱了,我们没有抓到他。”我怔愣住,从他话中抓住一个讯息:“你们?那群追我们马车的黑衣人是你带的人?”
他仔细看了看我的神色后说:“媳妇,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你的准确消息便带了人连夜追踪而来,没想到你弃马车而逃独剩那人,本来想先抓住了他再来查问你的去向,哪料他负隅顽抗,木叔因心忧我而只是打了他一掌却没抓到人,后来我找到了你也没心思管他了,所以其实并不知道他行踪。”
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这段时日最怕就是朱高煦出事。当时以为黑衣人是那群曾经追杀过我的杀手,所以不敢去想朱高煦独自驾马车引开那些人的后果。等一等,刚阿平说什么来着?木叔因心忧他而没抓到人,为什么要心忧他?还有朱高煦是朱棣第二个儿子,而阿平既然是皇太孙朱允炆,那么他那已故的父亲便就是朱元璋的长子朱标,所以朱高煦与他应是堂兄弟,他怎么不认识?
问出疑惑后见他眼神有些闪躲,我眯起了眼冷着脸道:“你尽管想理由来编派我,看我还信不信你。”被我一数落,他遮遮掩掩地回:“就是那会儿可能连着几日没休息好,又连夜骑马累着了。”
我下了重手去弹他脑门,听见他吃疼地低呼后瞪眼:“拖拖拉拉的,到底怎么了?”
终于吐实:“我昏过去了。”
心中一惊,明知他不会有事,否则这会儿也就不在这里得瑟了。可还是难抑紧张而问:“怎么回事?累着了也不至于会昏过去,是生病了?”
“没有生病,真的是累的。木叔当时把过我的脉,说我是劳思损伤所致,整个人都觉得无力而且头晕目眩,后来就不省人事了。不过没过多久我便醒了,你也被他们给带回来了。”
所以他其实并没见到朱高煦?不过我现在才想到阿平可能即使见到了也不见得认识朱高煦,因为朱棣早年就藩北平,恐怕当时朱高煦要么还年幼要么还没出生。这期间朱棣定然有回京过,但有否带上朱高煦就不知道了,他上头不还有一个哥哥嘛,那个才是世子。
经过一番思绪整理后,我从最初的震惊变得比较能接受眼下现状了。
除去阿平身份变换这件事,其余的只能说如果不计较过程的话,结果算是好的。不经过我的同意,这人是又把我娶了一次,想来那马府上下都被他给打点了。
但是,“你这样瞒着你祖父能瞒一辈子吗?”我挑着眉问他。
“祖父那边我自会去负荆请罪,现在木已成舟,顶多是罚我禁闭,那也比让我娶别的女人好。”最后那句话他是嘀咕在喉间的,我听得清楚,有意问他:“为什么不娶那马家小姐?”
“没见过不娶。”
我扯起嘴角看他:“意思是如果给你安排个青梅竹马什么的,你就娶了?”
他一愣,立即紧张地拉住我说:“不是的媳妇,我没这意思,反正除了你我谁也不娶。什么光禄寺少卿的女儿,我连看一眼都不想。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想你想到要发疯,本来吉日定在三日后的,被我给否了硬给提到了今日。”
我没有接他的话,心里沉甸甸的,今时他可能还会与我这般说,可是将来呢?若他只是阿平,哪怕有个大将军的祖父,我也能要求他此生都不纳妾只我一人;可他是朱允炆,当今的皇太孙,将来的建文帝,三宫六院我哪里能阻得了?
他见我沉默了不开口,于是询问:“怎么了?”
我扭转过头,“你让我安静一会,我要好好想想。”说着我一头栽进内侧的床内背朝着他,听见背后茫然无措的声音在问:“媳妇你要想什么呀?”
我要想的事很多,想这局势该怎么破?想今后要如何处?想……到底还剩几年?
之前关于朱棣何时发动靖难之役又何时当上皇帝的历史,觉得不记得具体时间也没事,反正大概是在他四十多岁时发生的,还有至少五六年时间的。但现在我不能再得过且过了,必须强令自己想起关于明朝洪武、建文、永乐三朝的历史,最好要具体到细碎的时间。
“我要睡了,你不要扰我。”我如是对阿平交代。
默沉了一会,身后悉悉索索的,“媳妇?”
我不予理会,但他一定是看我虽闭着眼却没真的睡,就把什么给搁到了我手边说:“那,这个珠串是他们在野外搜找到的,我一看就认出来是你的。”
睁眼一看,发现竟然是打从我从马府醒来就不见了的星月手串。肯定是被朱高煦推下马车时不小心从手腕间滑落而不知,但没想丢失了居然还能被找回来。想起曾对这串星月菩提的分析和猜测,忽然间觉得真的冥冥中自有天意,可能我的猜想是错误的,但它的确是我与曾经那个通晓历史时代唯一有联系的东西。
我将珠串拽在了手中,看着那上面的星月片刻后转身对阿平道:“你先出去好吗?”
“媳妇……”他用委屈的眼神看我。
“阿平,无论怎样,你至少给我一点时间来适应。或者,这是你的寝居我移步往别处?”说着便作势要起身,被他给焦急拦住:“不是的媳妇,你在这睡就好。我先出去办事,晚些我再来找你。”看他急急地下地,连身上红袍都没换就出了门。
不由回看自己这身嫁衣,轻叹了口气,转来转去终究还是转到他那去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