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砸在了他头上的。
不行,我得坚持把他带走。
就着阿平的手起身,走上前拽住了小同的僧袍,可下一瞬我整个人都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只剩口中喃喃:“你的手……”
少年露出惨然的笑,一字一字地对我说:“你还想带我回去吗?”
我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那空落的袖摆,不可能,他的左手怎么会没了?甚至努力去回想刚才进来时他背身扫地的场景,面色一寸寸泛白。
刚一张口就被小同截断而问:“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会断了一臂?我告诉你,是在来京城的路上盘缠用完了,我只能去采树上的野果充饥,结果被一条毒蛇给咬了。当时整条手臂都变黑了,如果想活命就只有舍掉它,而我想活,想活着来找你。”
“许同,够了!”长久沉默的阿平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的气势或许比以往要强很多,可小同就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笑道:“怎么?心疼了?我还没说怎么来这寺院呢,她是我阿姐,她想知道啊,我得一一跟她说清楚的。我到了京城后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上哪去找你,甚至蠢到逢人去问有没有人见过许兰,你说当时的我是不是很蠢?蠢到后来饿晕在街头角落里了,是个老和尚把我背上了山来到了这里,老和尚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要留下来就得剃度当和尚,我当时还有选择吗?”
在小同说话的同时我脑中就在反射那个场景,彷如有把锤子在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心脏。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我以前想也不会往他身上想的,我发觉自己能说能做的的立场已经全没了,只能问:“小同,你要我怎么做?”
“怎么做?”他忽然用力抽离被我拽在掌间的袖子,并且狠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得往后一趔趄,然后冲我狠狠地吼:“我要你滚,有多远滚多远!”
我定定看着他,口中轻吐:“不可能!”
知道了他在这,我不可能再放下不管的。可能人悲到极致,思绪反而清晰了,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将小同带走。已经从他的话音里听出来这里的和尚待他并不好,可是为了活,不得不留下来。听起来“为了活”这个理由,悲哀的让人心酸。
深吸一口气看着小同认真地说:“许同,不管你恨不恨我,今天我一定要带你走。”
“带我走作什么?来让你心安理得吗?”他将扫帚往我脚边一扔,恨恨地说:“你休想!”可没料那扫帚柄直接砸在了我的膝盖处,疼是下意识的反应,当时目光还落在他的脸上,清楚看见他眼神一闪而过的担忧。
扫帚落在地上后我的膝盖就曲起来了,那一下是真的疼,几乎是瞬间就半条腿麻木了。
阿平也顿时怒了:“来人,把他给我绑了带走!”
随在我们身后的护卫立即听令上前,两人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小同给扣住了,小同挣扎的脸都涨红了,嘴里怒吼着我的名字:“许兰,你敢让他们动我!天上的阿爹阿娘在看着呢。”
“住手!”我高喊,推开阿平颠簸着走过去,两名护卫看看身后的阿平还是松了手退开到一旁,盯着那双愤恨的眼一字一句说:“如果你坚持不走,那我留下。”
别说是他怔住了,就连阿平也惊着了在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留下。”
小同:“可你是女的。”
“规定寺庙里不能有女香客吗?”回转头凝向阿平,“我要留下来,你先回去吧,元儿这几天就拜托给你了。”
阿平的眉宇紧蹙了起来,显然不同意我的作法,“你如果要带他离开让他们做就是了,何必要一同留下来?”我摇摇头,他不知道在听过小同的那许多经历以及看过他如今的状态后,我不可能再去勉强他做任何事。
既然他不愿意走,那便我留下来吧。
最终阿平下山了,在离开前他找了寺庙的主持,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我留下来了,而且被安排了一间禅房入住。但同时也将两名护卫留下来了,走前只说明日他会来接我。
对于他的离开我并没太过忧伤,能够理解他如今政事繁多,今天能够陪我一同出来已属不易,只是会觉得有些落寞罢了。这时候如果他能陪在身边的话,可以多给我一些坚持的动力,也可以多一些信心能够说服小同。
当然,最让我忧伤的还是小同,在我目睹了寺庙的膳食,在我感受了山上的寒夜之后。
若说安排给我的禅房冷飕飕的让人难眠,那他睡的地方几乎就是露天了。他是睡在最角落的禅房里的,屋子不止透风,窗纸都是破的,我站在窗边透过月光看里面,看见他将自己缩成了团裹在薄薄的被子里,依然颤抖。
那一刻我是心碎的,这是我曾经呵护备至的孩子啊,如今却被人这样薄待。
我撞开了主持的门,回来时抱了一床厚棉被,为小同盖上时听见他嗡着声说:“何必再对我假惺惺,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手颤了一下,其实知道他没有睡,抖成这样怎可能睡得着。山上寒风时有,从缝隙里吹进来时那股凉意就往骨子里钻。我轻声道:“从主持那要来了一床被子,你不想盖就丢在一旁。”起身回走,却听他疑问出声:“他怎可能会给你棉被?”
顿了步,据实而答:“我将他的门撞开了威胁他若不把棉被给我,便闹得他整座寺庙都不得安生。”等了片刻也不见他再开口便朝门处而走,在我走出门槛回身去关门时听见语声幽幽而传来:“我已经习惯了。”
心头钝痛,门阖上时我几乎泪目,是要多认命才会用“习惯”两字来形容这个环境?
第244章 下山
回到禅房躺下,眼睛干涩地疼,想要对天发誓一定要扭转眼下的局面,可是我可以将他带走,他断了的手臂和心头的伤要如何去抚平?
彻夜未眠,天蒙亮时翻身而起,不知是否起猛了感觉有些晕眩,门一开就一股寒风扑面而来,使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我走去小同房间的窗口想看看他有没醒,却见屋内空无一人,不由大惊,人去哪了?我立即推门而入,破旧的木板床上棉被一半在上一半拖到了地下,走上前一摸已经没有半点温度,显然人已经走了一会。
仓惶而出,各种不好念头在脑中盘转,最怕小同乘着夜间我没防备时偷偷地跑了,那我要再找到他就难了,因为他一定会避开我躲起来。
正焦虑不安时,阿平留下的那两名护卫中的一人快走入视线,竟告诉我小同五更不到就起来去扫地了,另外那人在旁边监看着。应该是阿平临走时对他们吩咐了的,我大松了口气,还是他想得周到。
简单梳洗之后便走去找小同,是在寺庙的后院里找到他的,空落的院子满地都是枯叶,扫完了立即又有风刮下来的叶子飘落地。
看见我来小同只轻飘了一眼,就继续扫着落叶。在旁看了一会,显然独臂很不方便,换一个事就得换一种工具,而他却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些简单行为。
我打消了上前去帮忙的念头,首先他不会领情,其次现实已然如此,我哪怕再悔不当初也没法回到变故发生之前。该想的也不是如何劝服他跟我离开,以我对他性子的了解这是迟早的事,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否则也不会徒劳地留下来,他只是暂时过不去心里的结对我有怨念,而所有的悲苦又无处安放。
等他想通后便会软下来了,也就能听得进我的话。
我真正该想的是他今后的出路,应该如何来安排他将来的人生。有一点我发觉到了,小同的身体似乎变好了,夜里那么冷而清晨又如此寒凉,他穿得这般单薄除了脸色有些不太健康的苍白外倒不见病弱。
反而是我被寒风吹了一阵鼻子就塞住了,身体也簌簌发抖起来。一件黑色毛麾从背后披上来,回头而望见是阿平,他何时来的我竟没察觉。
“用过膳没?”他敛过我脸色后就蹙眉而问。
我摇了摇头,却觉头晃了后在晕眩,听见阿平在耳旁又道:“随我去用膳,小元儿也来了。”我怔住,“你怎么把元儿也带来了?这山上如此冷,他不得冻着啊。”
“我回去他就一直闹着要找你了,哭了一晚上等我承应了才睡着,大清早就醒来等在那,你说我能不带他来吗?”阿平在将事情经过讲述后顿了顿,又道:“更何况他从未出过门,带他出来了也可开阔一下眼界。”
“……”一岁的稚童?开阔眼界?这也太早了吧。
正念转间听见燕七的嗓音由远及近而来,一扭头就见小元儿歪歪扭扭地跑过来,看见我时眼睛一亮,张口就喊:“兰,找,找!”意思是终于找到我了。
正要走上前去,却在转眸间发现小同已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正站在原处朝这边看过来,一脸惊愕的表情,显然想不通怎么会有个小娃儿跑来。迟疑的瞬间元儿就一头撞上了我的腿,还很不巧地撞在我昨儿被小同用扫帚砸痛的膝盖上。夜里我察看过,膝盖上一片乌青,我走路都是强忍着痛的,这会儿被小元儿毛毛躁躁地撞了一下,疼得我脸色都白了。
阿平面色一沉,走过来就从后边将元儿给捞起了揽在怀中,元儿伸长了手臂向我面露很委屈的模样。没有急着去“救”那坏小子,我的余光一直在观察小同的反应,乘着此时教导元儿:“小元儿,他是你的舅舅,唤他舅舅。”
“舅舅”这个称呼对小元儿而言是个新新名词,听我如此说后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小同看。而小同却在听我说完后面露震惊,并一脸不信地问我:“他是谁?”
目视着他的眼睛反问回去:“能够喊你舅舅的人还有谁?”
“你是说……你生过孩子了?”
“没错,”我点头承应,“他是你的外甥,叫元儿,周岁刚过两月。”
小同怔忡地看向元儿,神色依旧有点不相信,反而是元儿听了我的话后显得既兴奋又好奇,扑腾着想要从阿平怀中滑下来。终于他父亲手一松让他给得逞了,滑到地上就撒丫子而跑,摇摇晃晃地跑到小同跟前时仰起头笑眯眯地喊了两字:“舅、舅。”
小同浑身一震,似乎我的陈述并没有小元儿这一声“舅舅”的冲击来得大。
他完全手足无措的样子,还往后退了一步。而小元儿并没感受到对方的退却,还以为小同在跟他玩,呵呵笑出了声后便又踉跄着走过去,嘴里还一直发着“舅”的单音。
元儿在离了只有一尺处是直接扑上去的,一把就抱住了小同的膝盖,同时也把小同给吓了一跳,本来握着扫帚的手一松。我心头一惊,那扫帚朝着小元儿的头顶劈落而下!
脚下本能地跑过去,可离开的距离有些远,这及时的反应怎可能来得及。就在扫帚柄要砸到元儿头时,小同突然伸手而挡,将之格开在外落到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我还心头一顿,元儿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因为他发现了小同没有胳膊的左袖摆,正在那拉扯着摇晃。看到小同脸色一变,下一瞬就弯腰把元儿给推开了,而元儿虽然会走路了但脚下还不稳,被这么一推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倒是没有被吓着,还扭转了头左右看了看,估计是过了一会感觉屁股疼了,又不见有人去扶他,哼哼唧唧地终于哭了起来。
阿平刚要走上前去却被我给拉住了,我想看看小同的反应,或许元儿会是能够劝服他的关键。阿平眸光一回瞥就顿住了脚步,反握了我的手便安然站在一旁,我想抽回也不能。
小同在看到自己把元儿推到地上后本就愣住了,再见元儿放声大哭更是无措,伸了手想要去扶可却见自己只有单臂,又缩了回去。几番为难懊恼地来瞪我,“为什么不把他抱走?”
我面无表情地回:“人是被你弄哭的,自然由你负责。”
小同气得掉头想走,可僧袍的袍摆被小元儿的小手给拽住了,就在刚才他抬眸来瞪我时。我并不担心,小同的反应已经告诉我他不可能再一次推开元儿。果不其然,他转眸俯看着地上那个小不点,最后慢慢蹲下来了,抓了元儿拽住僧衣的小手,他问:“你叫什么?”
刚才我有提过,可能他没注意听,也可能他想听元儿亲口答,而元儿却只咧了嘴傻乐,还往他怀中钻,竟是想要爬上小同这个舅舅的身。
对于这个状态我也感好奇,小元儿从未见过小同,怎会一见面就不陌生地要抱?还记得之前回来第一次见这小子时他还无视我来着,是我花了心力与时间跟他玩才拉近的距离。
要不是小同,我铁定会泛酸。
不过这刻却担心元儿这个举动会否让小同为难,他只有一只右手。但等过片刻我发现自己担心的多余了,因为我和元儿处的时间长了知道他是要干啥,可小同却懵懵懂懂的不明白,被元儿爬啊爬的还给掀翻在地了,于是就出现了一副滑稽的画面。
小同翻倒在地,元儿以为在跟他玩游戏,毫不犹豫就往身上爬,最后就坐在了小同的胸口去抓他头上盘发的簪子。看到这里我必须出面了,要不小同要反过来被元儿这个小魔王给欺负了,上前一把将小魔王给抱起来,问地上的小同:“有没有事?”
他从地上翻身而起,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就慌急而走,连地上的扫帚都忘记拿了。
小元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刚找到的游戏对象走了,伸长了手困惑地指着阿平走的方向,嘴里“啊啊啊”的喊,意思要我去追。
阿平朝燕七看了一眼,燕七立即领会地上前将元儿抱开,孩子的心性本就不定,几句话一说就被吸引走了注意,高高兴兴地跟着燕七离开了。目送着他们背影消失在廊后,后院就只剩了我和阿平两人,他单刀直入而问:“你想借由元儿来让你弟回心转意?”
我摇了摇头,“小同已经态度软化了,元儿只是加快这个进程。明天你可以不用来了,因为傍晚就可以一起下山了。”
我不是在说大话,在夕阳西下时分一行人离开了山庙,而一僧衣少年走在队伍的中间。如果仔细观察可以看见,少年的头上并没有戒疤。
这在昨儿夜里闯入主持房间抢走一床棉被去为小同盖时就发现了,并不是把头发剃光了穿上僧衣就能被称为和尚的,戒疤是代表了一个人是否真正入佛门的标志,它意味着断掉人间诸般执念。而小同并没有烫,可见他对人世仍有执念,哪怕起了法名叫不谅。
当晚彻夜不眠时就想通了,不原谅就不原谅吧,本就不苛求他对我是否原谅,要带他离开这也不是补偿,他是我弟,姐弟俩谈不上补偿这一说,爹娘都没了,我就该照顾这个弟弟一辈子。是的,一辈子。
至于小同如何肯松口跟我一起下山的,那就是他和元儿之间的纠葛了,反正燕七也很贼,带了元儿满寺院地找小同,到得傍晚就顺利同行了。
第245章 痛哭
下山时我特意走在最后问阿平如何安排,他说看我的意思。如果想让小同进宫他就着手去办,如果不想那就可以住在原来燕七的那个宅院。我自然是想小同就近在身边可有照应,可那是皇宫内院,不得有男子的,难道让小同净身当太监?我说什么都不同意。
哪怕而今小同只剩了单臂,我也不愿他以那样一种身份而处。还有一层原因是隐在心底的,我是个已然知道自己将来命运的人,我的结局是在那场大火中湮灭,怎可能还让自己唯一的弟弟陷身到如此境地?
所以深思熟虑下来,我决定让小同入住在燕七的宅子里。下了山后看见有两辆马车和几匹马候在那,还有几名护卫在等,我轻瞥了一眼阿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