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春吉道:“妾身跟侧妃姊妹相称,相处的也甚是融洽。”
周淑妃便起身,又对平妃道:“你们婆媳自有体己话说,我先去那边看看。”
平妃也起身回答:“也好,你先去吧,我待会儿自带静王妃过去。”
孔春吉躬身相送。
待周淑妃去后,平妃才又落座,对孔春吉说道:“近来王府里的情形可怎么样?”之前她派了几个人在静王府内,隔三岔五便回宫报一次,所以平妃心中也是有数,故意问问罢了。
孔春吉心里自然也明白,却仍是恭顺地回答:“一切都妥,王爷的身体也就之前大有起色。”
平妃一点头,又问道:“你跟静王可怎么样呢?”
孔春吉先是一愣,对上平妃的目光才明白过来,脸上隐约有些红,便支吾说道:“也很好。”
平妃看她有些羞色,便淡淡地说:“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既然静王的身体好了,你们也正年轻,处的也很融洽,怎么你到现在还没有个好消息呢?”
孔春吉不免低下头。
平妃皱着眉叹了口气:“现如今德妃一死,皇上舍不得旧情,一定又要这规矩那规矩的不耐烦,什么杂耍百戏自然得停,只怕皇室之中的禁忌更多,岂不是白白的耽误事儿,可知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着赶紧有个孙儿出来。”
平妃的意思是,德妃一死,按照皇族的规制,只怕又要命各府的诰命、贵女,皇亲国戚等进宫守制,寻常之家不许寻欢作乐,婚丧嫁娶等也一概禁止。
百姓之家倒也罢了,但是身为王爷,自然也得为了德妃守制,更不能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同房,假如这时侯有了身孕,以后说出去却有点不好听。
孔春吉心中十分窘迫,面上却不便直说。
幸而平妃心中还牵挂着一件事,便问道:“那个女人还在什么棠花院?”
孔春吉道:“是。”
平妃便啧了声,说道:“你也不是无能的人,只不过你心里要有个数,该知道谁是能留、谁是不能留的,早点想法子吧,让那个女人留在静王身边,皇上看着碍眼,我看着更碍眼呢。”
孔春吉迟疑着说道:“可是王爷……”
不料还没说完,就听外头报说静王来了。
——
这日到下午的时候,宫内便发了上谕。
从明日开始,公侯之家一概禁止饮宴,连爆竹也禁止燃放,但凡四品以上的官员跟一应有品级的女眷,需要进宫守十五日的制。
当时七宝正在张老诰命的上房内坐着,听众人闲话,门上传了这道旨意后,大家倒也并没有意外之色,毕竟早就料到如此了。
长房的吴氏太太便道:“果然如此,还是老太太料的准。”
张老诰命道:“德妃娘娘是从潜邸就跟着圣上的,又是康王殿下的生母,待遇自然跟别的娘娘不同,只是圣上这次只叫守制十五日,倒也是格外开了恩了。”
若按照先前的礼,倒要守制一个月。如今只是十五天的话,却是在正月元宵节前将这典制过了,容了公侯之家跟官员各府内的团圆之日,所以老夫人才这样说。
老诰命又吩咐二房的王氏跟李云容道:“你们格外吩咐底下的人,在这段时间内切不可怠慢大意,再各自收拾妥当,明日进宫守制。”
大家都答应了。老诰命又特看向七宝说道:“七宝,你是头一次进宫,有什么不懂的,去向四奶奶请教,她会教导你,你好好地学明白了,到时候一点儿差错都不能有。”
七宝起身答应了。
晚饭便摆在了老诰命的房中,在场的除了长房那一脉已经分了出去外,二房三房仍是没有分家,所以是二房太太王氏跟她的儿媳妇李云容在掌着内宅的事。
此刻吴氏已经自回府内去用饭,老太太这边儿,李云容站着指挥底下仆妇送茶送饭,几个妯娌媳妇也跟着忙碌。
七宝新进门,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见大家都鸦默雀静地立着,她就也乖乖地站在旁边看。
二房那边的人她认了个大概,至于她们三房这边儿,除了张制锦是嫡子外,张制锦的两位哥哥都是宋氏所生,也都已经婚配,两个媳妇随着宋氏站着,也不理七宝。
七宝正觉着没趣,身边走来一个人,悄悄说道:“小嫂子,你好呀。”
七宝回头,原来是靖安侯的妾室所生的女孩子,叫做张琼瑶,年纪却比七宝还大一岁。
张琼瑶看一眼七宝,犹犹豫豫地对低低说道:“小嫂子,老太太不喜欢吃的是鸭肉,你要记得,千万别给老太太送这个呀。”
七宝听她突然说了这句,莫名其妙,回头再看的时候,张琼瑶已经很快地又退后去了。
正在此刻,又有两个女孩子走了过来,一个是二房里四爷的女儿,唤作张岩,另一个是六爷的女儿,唤作张良,两个也向着七宝行礼,口称:“小婶子。”
七宝对于张琼瑶印象不深,对于张岩跟张良却还记得清楚,当初她第一次来张府做客,这两个女孩子曾当着她的面褒贬过曹晚芳。
七宝向着两人点点头,张岩笑道:“你第一次来我们家,这些规矩一定不懂,待会儿只怕还要你传菜呢。”
“传菜?”七宝下意识地问了这句,想起在家里的时候,在丫鬟们端上菜来之后,自己的嫂子董少奶奶便端了递给苗夫人,苗夫人才放在谢老夫人跟前儿。
张岩跟张良对视一眼,张良便笑说:“小婶子,本想找你玩儿的,只是你明儿进宫守制,倒是玩不成了,等过几天再说吧。”
正说到这里,张岩拉她一把,两个人便退后了,原来外间送了菜上来。
七宝只站在宋氏跟那两个媳妇身侧,见她们未动,自己也不动。
不料却见前头李云容望着她,不做声地向着她招了招手。
七宝一怔,宋氏冷笑了声:“你还不去?得叫人请着不成?”
七宝见她站着不动,却催自己去,满心疑惑,只得走上前去。
李云容悄悄安排她站在自己身侧,说道:“你站在这里。”
七宝只好站住了,往旁边看去,李云容左侧站着的,最靠近张老诰命身边的,却是二房的王氏太太。
这会儿有一名丫鬟端了托盘上来,在她跟前躬身,七宝会意地将菜端了起来,转身递给李云容,李云容接了,才递给王氏,王氏俯身端端正正地放在老太太面前的桌上。
如此陆陆续续上来了六七盘子菜,七宝从来不曾做过这些,手指已经有些酸软了,端那一碟四喜饺子的时候几乎手滑,幸而李云容一直在盯着她,不等七宝转身,早眼疾手快地从她手中接了过去。
七宝微微松了口气,这会儿又有个丫鬟上来,躬身献菜,七宝才要端起来,却见是虫草煲的什么汤,她突然想起张琼瑶的叮嘱:“这是什么?”
那丫鬟一愣,终于轻声说道:“是虫草鸭子汤。”
七宝回头看向李云容,李云容跟她对视一眼,然后一点头。
七宝见她竟是个许可的意思,不由地有些迟疑。
正在这会儿,那边张老诰命道:“怎么汤还没送上来?”
李云容忙向着那丫鬟一招手,等丫鬟走过来,自己探臂将汤煲取了,递给王夫人。
王夫人接了,躬身送在老太太跟前儿。
七宝忙转头细看,却见张老诰命也没什么不悦之色。
七宝就知道张琼瑶是在故意骗自己的,她回头,却见张姑娘低着头,也不看人。
等这些菜都上全了,在座的太太、奶奶,小姐们才都纷纷落座。
七宝方才传菜传的手累臂酸,很懒怠吃,加上今儿在国公府内吃的很饱,此刻便只随着众人装模作样地吃了两口了事。
等吃了晚饭,众人都聚在老太太的房中说话逗趣,又提起明日进宫种种,七宝只坐在旁边听,眼睛扫了一圈,却不见张琼瑶。
因为明日要早起,所以大家并没有坐太久,只略说了半个时辰便都散了。
七宝跟同春一块儿回房,路上,七宝就跟同春说了传菜的事,同春听了也纳闷说道:“咱们初来乍到,跟她无冤无仇的,好好的这位姑娘做什么要骗人呢。”
七宝也想不通,自觉自己并没有得罪张琼瑶,又说道:“今儿为什么让我去传菜,宋夫人跟那两个嫂子却没有上前?”
这件事同春却已经琢磨出来,因说道:“我在外头也留心了,我看那些庶出的奶奶们竟一个都不得靠前,三房这里本是宋氏夫人在前伺候的,可她也不得靠前,应该是张家的规矩,也不许继室上手吧,倒是让姑娘过去。”
七宝这才明白,原来竟是如此。
怪不得当时宋氏叫自己过去时候的口吻那样的阴阳怪气,原来是没得到这份“荣幸”。
七宝不由啧啧说道:“这难道还是什么好事呢?还要去抢着做?我恨不得不要做这些,累的我的手都酸麻了。”
同春笑道:“快罢了,这也是看在了九爷的面儿上,才轮得到姑娘呢。”
七宝吐舌:“原来我还是沾了大人的光,只是这些光儿我宁肯不沾。”
说到张制锦,七宝又有些担忧:“不知道他的伤可好多了没有。”
同春说:“有心思想这个,不如想想今晚上九爷会不会回来呢。”
七宝一愣。
正在这会儿,头前秀儿说道:“前头好像有什么响动。”
身后跟着的婆子走前几步,却听不到什么动静,正要说秀儿自惊自怪,突然七宝说:“别做声,好像有哭声。”
这院子极大,且黑漆漆的夜,暗影憧憧,此刻虽然人多,但突然听了这句,大家都愣住了。
屏息仔细听了听,果然像是有细细的哭声传来,一时之间令人汗毛倒竖。
七宝已经也慌得抱住了同春,同春胆子还要大些,便说:“这里靠近新房,有什么鬼怪也都退散了,怕什么?或许是有人藏起来装神弄鬼的,打着灯笼去看看!”
众人这才鼓起勇气,打着灯笼往前,才走到墙根,随风只听到那女孩子的声音呜呜咽咽含含糊糊地说道:“我真的说了,没有说谎。”
大家听了这句,才确信是个人,顿时都松了口气。同春也忙轻轻拍着七宝的背说道:“好了,不用怕,是个人。大概是哪个丫鬟受了委屈,不知在闹什么呢。”
隐隐地,七宝也听见了那一声哀求,这才忙松开同春,正想跟着人赶紧回房去,又听那边好似委屈地说道:“当时是四奶奶取了去的……”
七宝听了这句,忙停下步子。
这会儿她突然想起这是谁的声音了,正是三房里的小姐张琼瑶。
又听张琼瑶的话里有话,说的正是自己先前疑惑不解的,七宝便对同春道:“咱们去看看。”
大家往前走了几步,那边却仿佛听了动静,有脚步声响,是有人走开了。
秀儿忙把灯笼挑高了,借着灯笼光芒,见果然是一道纤弱的身影匆匆地要走,七宝便叫道:“姑娘留步。”
张琼瑶果然站住了,暗影中有些瑟瑟发抖之意。
同春扶着七宝叮嘱:“地上结了冰,慢着些走。”
七宝走到张琼瑶跟前儿,问:“姑娘方才在跟谁说话呢?”
“小嫂子,”张琼瑶垂着头,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有人。”
七宝便问:“先前在厅内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骗我?”
张琼瑶吓了一跳似的猛地抬起头来,借着灯笼的光,七宝发现她脸上仿佛暗了一块儿,不仅是她,连同春也看见了。
张琼瑶呆了呆又低下头去:“小嫂子,我、我……”
七宝疑心自己看错了,走前一步:“你的脸上是怎么了?”
张琼瑶仿佛怕她似的往后退了一步,七宝想到方才的那些话,惊问:“难道是有人打了你?”
这种事实在太令人震惊了,虽然张琼瑶是庶出,但也不至于可以任由人打骂。
张琼瑶闻听,泪却从眼中奔涌而出,七宝屏住呼吸,抬手在她脸上轻轻地一抚,低头看去,果然是掌印无疑。
七宝惊怒:“是谁打你了?”
因为给掌掴过,女孩子的半边脸上还有些发热,但是才流下的泪给风一吹却格外的凉,沾在七宝的手掌心里。
终于张琼瑶哽咽道:“小嫂子,之前是我不对,只是我、我也是不想的……求你别怪我。”她匆匆地说了这句后,转身踉跄着跑了,因为跑的太急,地上又滑,她狠狠地跌在地上。
七宝正要叫人去扶她起来,张琼瑶却又自己爬起来,趔趄着去了。
七宝呆呆地看着女孩子孤单单的身影消失在跟前,回头看向同春。
同春也惊疑莫名,就说:“姑娘,咱们先回去吧,夜风里毕竟冷。”
七宝只得答应,大家转身往回,还没到新房,迎面又来了一队人,前头打灯笼的奴婢道:“是谁?”
这边回答:“是九奶奶。”
此刻七宝也看清楚了,来的人竟是宋氏,身边跟着一个媳妇。
宋氏走上前,扫着七宝问道:“这儿不是回新房的路,你在这儿做什么?”
七宝还在想张琼瑶的异样举止,便说道:“方才……”
同春不等她说完,突然笑道:“我们因路不熟,几乎走错了,多亏遇上了太太。”
宋氏瞥她一眼,皱皱眉:“在这儿走错了不打紧,别往外走错了就是,明儿还要早起,快些回去吧。”说着便带了人自去了。
七宝回头冲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觉着夜风更冷了,当下先跟同春回到新房。
直到进了门,丫鬟送了热茶上来,七宝喝了一小口,才问同春:“你方才怎么不叫我说呢?”
同春说道:“咱们毕竟是才进门,这府内的水多深都不知道呢。且如果是有人欺负这房里的姑娘,她是太太,难道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何必在这儿说出来,打草惊蛇还罢了,万一惹祸上身就不好了。”
七宝说道:“我方才回来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个缘故。只不过如果真的有人欺负琼瑶,难道就这么算了?她毕竟是堂堂一个姑娘家。”
同春说:“我待会儿出去问问那些这府里的人,他们应该会知道些风声,等我打听清楚了回来告诉姑娘,要怎么料理再做打算。”
七宝忙催促:“那你快去。”
同春笑道:“又忙什么?伺候了你洗漱再去不迟。”
因明儿还要进宫,当下催着叫人烧水,同春伺候七宝沐浴过后,送她上了床,给她掖好了被子放下床帐,吩咐小丫头看着火炉,才出门去了。
七宝自己躺在榻上,想到今儿回威国公府的种种惬意,又想到在这府内的各种不适应,便连连叹了几声。
又将双手伸出来端详了会儿,自言自语说道:“今儿在这里,把在家里没端过的盘子都端过了。”
突然想到以后或许每天都要这样重复,一时无法可想,苦恼不尽地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救命!我不想这样儿啊。”
她想了这件,突然间又想起张制锦,也不知他今日在外头忙的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伤又如何了……奇怪的是,一想到他,之前那些无法排解的烦恼竟慢慢地消散了。
心思一放松,七宝抱着枕头,不知不觉地便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模模糊糊中觉着有人掀开帘子,靠近过来,七宝本能地问:“打听到了吗?”
那人也不回答,七宝懒怠睁眼,低低道:“那你明天再跟我说吧,手酸……的很。”
身边的人一怔,旋即便离开了。
七宝只当“同春”识趣地走了,便咂了咂嘴含糊不清地说:“我不、不要端盘子。”
——
张制锦急急地从户部回来,来不及洗漱,先掀开帘子把七宝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