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制锦柔声道:“但是你要知道,这会儿的我,跟你梦中的那个‘大人’,根本是不一样的啊。”
七宝又是委屈,又是说不出的滋味:“你们分明是一个人。”
张制锦道:“虽算是一个人,但是那位大人所做的事情,却不能按在我的身上,毕竟我没有娶别人,你说是不是?”
这个却让七宝无法否认。
张制锦说着,便将她拥入怀中,察觉她娇软的身子微微颤抖,不由叹了声:“我满心里想要疼顾你而已,又怎会伤害你分毫。我知道你在意淑妃的事,可是真不是我铁石心肠,委实是因为……这件事皇上早就知道了,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若贸然行事,非但救不了淑妃,更可能连你、连国公府都无法保全……所以我只是瞒着没有告诉你而已,之所以瞒着你,也是怕你操心。”
提到淑妃,七宝“哇”地又哭了起来。
张制锦扶着她上好缎子般柔顺的发丝:“好七宝,我知道你是最善解人意的,你总该体谅夫君的心思,是不是?”
七宝原先因为淑妃的事情过不去,可是今晚上解开心结,突然又听张制锦这般解释,自然不能怪他了。
张制锦打量着七宝懵懵懂懂的神情,便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落,察觉她只是缩了缩身子,才又缓缓往下,当吻住那香甜娇软的樱唇之时,想到她所说的“梦”中自己,不由竭力将动作放的轻缓温柔,生恐引发七宝的不适。
张制锦回头看着床上的七宝,略一迟疑,终于还是迈步出门。
就在张制锦离开后大概两刻钟,七宝还在沉睡中,突然察觉有人咳嗽了声,唤道:“七宝。”
连唤了几声,七宝才睁开双眼。
在朦胧的光影里看清楚来人的容貌,一时大为意外。
第175章
七宝呆呆地坐起身来,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举手揉了揉眼睛才总算看清楚。
面前的人轮廓秀美,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正是玉笙寒无疑。
“玉姐姐?!”七宝又是吃惊,又是喜欢,手撑着床面往前挪了过来,一时竟没有细想张制锦去了哪里,而玉笙寒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玉笙寒向着七宝一笑,却又比了个手势:“嘘!”
七宝忙噤声,可就在这瞬间却又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仿佛似血腥气般。
七宝嗅了嗅,目光转动,突然发现玉笙寒身上似有些古怪,她伸手拉了拉玉笙寒的袍摆:“玉姐姐……”
手指捏在衣裳上,手底有些湿湿的,七宝抬手看去,愕然:“这是,血吗?”
七宝抬头震惊地看向玉笙寒:“玉姐姐,你怎么了?你难道受伤了?”
玉笙寒又低低地咳嗽了声,哑声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她说了这句,眉峰一蹙,像是下定决心般道:“七宝,我这次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
七宝正在打量她身上是哪里伤着了,可她身上披着一件披风裹着,又是夜影之中一时看不清楚:“什么事?”
玉笙寒凝视她:“我想带你离开。”
“离开?”七宝停手,仰头看着玉笙寒:“去哪里?”
玉笙寒眨了眨眼:“去了你就知道了,总之是离开京城……七宝,你愿意跟我走吗?”
“出京?”七宝这才醒悟,微睁双眼:“我……”
这若是在昨天之前,七宝搞不好就会答应了,但是这会儿,想到昨夜的种种情形,七宝迟疑了半晌,突然想起来:“玉姐姐,大人去了哪里?”
玉笙寒一笑:“张侍郎应该是进宫去了。”
“这时侯进宫?”七宝惊疑:“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是啊。”玉笙寒道:“有人行刺皇帝。”
七宝目瞪口呆:“什么?是谁这么大胆?”
正在这时侯,玉笙寒身后另有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不必废话,带了她走就是了。”
七宝吓了一跳:“是谁?”
问了这声后,忽然间觉着这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虽然不很熟悉,但是印象深刻,给人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
正在寻思,玉笙寒身后那人走上前,一把将帐子撩开:“周七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一张秀丽却略带邪狞的脸近在咫尺。
七宝缓缓睁大了双眼,失声道:“你……?怎么是你?!”
虽然这会儿是醒着的,对七宝而言却宛如梦中。
此刻出现的这人,赫然竟是之前大闹京城的管凌风,他站在玉笙寒身边,嘴角挑着一抹无情的弧度,这种气息,好像随时会暴起伤人的野兽。
七宝骇然看着管凌风,又看向玉笙寒:“玉、玉姐姐……”
如果不是玉笙寒的脸色过于平静,七宝定会认为管凌风是突然出现的,而不是跟玉笙寒一同来的。
玉笙寒看一眼管凌风,语气平静:“请稍等片刻。”
管凌风则盯着七宝,眼神是阴冷的:“我的耐心有限,时候也有限,再迟一些就无法出城了。”说完便后退了一步。
七宝这才确信两人是一同来到的,心慌意乱地望向玉笙寒:“玉姐姐、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玉笙寒苦笑:“七宝,没有时间在这里跟你多说了,稍后我再跟你解释,现在,你随我走。”
“去哪里?”七宝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悄悄地往后缩了缩。
玉笙寒往旁边管凌风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道:“别问,也别惊动旁人,你知道他的手段,你若是不想这里的人都死于非命,就悄悄地跟着我走。”
七宝看着玉笙寒本来很是熟悉且可亲的脸,这会儿忽然觉着如此陌生起来。
管凌风在旁边阴测测地说道:“你最好别答应。方才在外头只杀了两个人,我还没有够呢,最好把张制锦的这宅邸变作炼狱,才遂我心愿。”
七宝记起他狠辣的手段,知道他是说到做到,忙颤声说道:“不、不要滥杀人,你们要做什么我都答应就是了。”
说完后,七宝竟主动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怕会不小心叫出声来。
倘若惊动了同春或者秀儿他们,遭了这人的毒手,那就万劫不复了。
玉笙寒看着她的动作,又见她眸子里透出祈求之色,便道:“你放心,有我在。”
七宝听了这温柔的一句,不知为何有种想哭的感觉,明明是那么好的玉姐姐,怎么突然间跟管凌风这种异族的恶人混在一起?
——
张制锦匆匆进宫,有太监领着他来到了养心殿。
老皇帝才刚苏醒过来,但裴宣却因为受伤过重尚未清醒。
太子赵雍周旋里外,听闻张制锦来到,便先走了出来。
赵雍将玉笙寒突然现身之事告知张制锦,因说道:“跟她一块儿的那人,用的箭正是那日镇抚司门前那场屠戮中所用一样的。应该就是之前缉拿未果的管凌风。”
张制锦微微皱眉。
赵雍说道:“倘若不是永宁侯,我跟父皇的性命都要交代在今夜了。只是永宁侯伤势过重,太医也并无把握。”
张制锦道:“那逃走之人呢?”
赵雍说道:“宫内已经在仔细搜查,一处也不放过,另外也传旨五城兵马司,封锁城门,这次一定不能让逆贼活着离开。”
张制锦见太子怒容满面,但他很知道玉笙寒的为人,既然敢冒险在宫内现身,只怕早就想好了退路。
“没想到玉姑娘居然跟关外的人有所牵连。”张制锦紧锁眉头,心里隐隐不安。
赵雍哼道:“怪不得,靖安侯要跟管凌北斗茶的时候,她一力劝说我前去潘楼。现在想想,应该是借着那机会跟管凌北见面,居然做的那样堂而皇之,实在是……其心可诛啊。”
张制锦不言语。
其实玉笙寒本不必用那种法子跟管凌北见面,她那么做多半是有另一个原因。
比如,康王知道静王在场,却偏让人动手擒拿,康王不知道玉笙寒跟管凌北的关系,还想着逼迫管凌北不利于静王,这件事给皇帝知道,自然会对康王心生厌恶。
赵雍叹了两声,突然一笑:“锦哥儿,你不是跟她最亲近的吗,连你也没看破她的真面目?”
张制锦听了这句话,眉头微蹙。
他看向赵雍:“太子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在怀疑我?”
赵雍忙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太过震惊了,我知道她一心复仇,但只以为她想恢复家门名誉而已,却想不到竟能做到这一步。”
张制锦道:“幸而如今皇上跟太子都有惊无险。但是……”
赵雍发现他眼神闪烁,脸色不太对,便问道:“但是什么?”
张制锦竟然没有听见赵雍的问话,他抬手在唇上一碰,浓眉已经敛起。
赵雍道:“锦哥儿,到底怎么样?”
张制锦道:“请太子见谅,我想即刻出宫一趟。”
赵雍惊疑:“你才来,莫非是宫外有什么事?”
“我也……说不准,也许是我多心了。”张制锦敷衍似的说了这句,拔腿往外而行。
但就在这时候,里间有太监来到,急急地说道:“皇上听闻张侍郎到了,命速去见驾。”
张制锦一愣,眼中透出踟蹰之意,终于道:“我有事出宫,等回来后再去面圣请罪。”
他竟然说走就走,已经转身。
那太监目瞪口呆:从来没有见过敢抗旨的人。
幸亏太子赵雍及时地走过来拉住他:“天大的事儿,难道比面圣更着急?皇上之前受了伤,又受了惊,此刻传你必然有重大之事,岂能耽误?”
张制锦心头忐忑之意无法按捺:“太子……”
赵雍紧紧地抓着他不放:“不要任性,你到底怎么了,为何分不清轻重缓急?如果外头有什么事,你只管告诉我,我先替你去看或者替你去做就是了。何况你方才说未必就准的,怎么先把自己吓倒了,这可不是你向来的性子。”
张制锦稳定心绪,终于说道:“那既然这样,就请太子速速多派些人手,去南华坊……”
赵雍摇头苦笑:“我就知道,别的事也不至于让你乱了心神,只有有关那丫头的事,你才这样张皇失措。好,我答应你,多派人手过去行了吧?你快去面圣吧。”
目送张制锦进内,赵雍叹了声,便叫了一名禁军统领过来,让拿了出宫的腰牌,去五城兵马司调人。
那禁军领命出门,在兵马司调了三百兵丁,前往南华坊张府。
为首的将领前去叫门,半晌那门才打开,门上因问何事,听说是宫内传命,才往里通报。
谁知里头小丫头起身向内,却发现屋内人去楼空,顿时惊呼起来。
外间听闻不好,纷纷冲了进来,果然不见了张少夫人。
仔细将宅子里外搜了一顿,发现在外间院墙边上有两名侍卫倒地身亡,都是给人用利器割喉而死,手法十分残忍利落。
消息传回宫内,赵雍大惊之余,转身走到内殿,却见张制锦正往外走来,不知为何,他的脸色有些恍惚。
赵雍还是头一次见张制锦露出这种类似惘然的表情。
一刹那,竟不知该怎么把那消息告诉他。
——
城外小道上,马车内。
七宝埋着头,把脸藏在毯子里,像是一只将头颈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玉笙寒坐在旁边,看她半天不动,到底忍不住,就拉了她一把:“七宝。”
七宝抖了抖,忙往毯子里又爬了爬,像是要躲开她。
玉笙寒无奈,便将那薄薄地毛毯拉开,七宝没了遮蔽,吓得捂着脸,背对着她向着车壁。
“你打算……永远都不理我了吗?”玉笙寒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问道。
七宝还是不回答。
玉笙寒道:“我知道你大概恨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跟管凌风在一起,但是……你总该懂我的心。”
七宝听到这里,才闷闷地说:“我不懂。”却仍是没有回身。
玉笙寒道:“我记得初次相见的时候,你说的话,便句句正中我的心坎上,后来再度见面,证实我的确没错看你,你虽然看着天真烂漫不解世事,却比许多人更仁善通明,你怎么能不懂我呢?”
七宝才叫道:“你跟杀人如麻的大坏人在一起,我当然不懂了。”
玉笙寒轻声道:“杀人如麻吗?管凌北杀人如麻,管凌风杀人如麻,那么,当今皇帝呢?”
七宝不是很明白这句。
玉笙寒道:“皇帝自然也是杀人如麻,只不过他是正大光明、无人反抗的杀人,就如同我曾经所有的,都给他夺了去。虽然我的家人都给他杀死了,但是我们还不能反抗,甚至还有人说皇帝杀得好。这算什么?这算……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听着玉笙寒一句句说来,七宝才明白了她的意思,突然间想起自己梦中威国公府的遭遇,七宝有些发呆。
玉笙寒道:“我进了静王府,王爷有娶妻又纳妾,那时候你为我鸣不平,我跟你说,我最在乎的东西都已经没有了,又怎会在意别的。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吧。”
七宝一震!当时她虽觉着玉笙寒口吻有异,却也没仔细想,如今才总算懂了:玉笙寒所说的最重要最在乎的,是她曾经的家人啊。
想到这些,也想起自己梦中的遭遇,七宝缓缓地将捂着脸的手放下。
玉笙寒叹道:“赵雍不能给我我想要的,那么我就自己去拿。我活着,就是为了复仇。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好,就算坠入无间地狱也好……我一定要复仇。”
七宝听着玉笙寒斩钉截铁的话,虽不能苟同她的做法,却也体会她绝望的心情,不禁鼻子一酸。
手臂给人轻轻拉了一把,七宝转头看了一眼,是玉笙寒握着她的衣袖:“七宝……”
七宝吸吸鼻子:“那你……你为什么要带上我呢?”
玉笙寒笑笑:“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
七宝皱眉:“你跟管凌风一起拿府内众人的性命威胁我,你这样带我走,大人跟我们府内都会着急的……你还说什么喜欢我。”
玉笙寒歪头看着她,眼神迷离:“你不信也罢了,我是真心喜欢你,因为你很干净,看着你,就好像……”就好像看着本该是这样的自己,如同一个很好的梦幻在眼前。
七宝咬了咬唇,举手捂住耳朵:“我才不听,你一定是想什么法子对付大人。”
玉笙寒哈地笑了出来:“都说你呆呆的,你却偏偏有种出人意料的聪明。”
七宝忙回过头来,着急地问:“你真的要对付大人吗?”
玉笙寒道:“如果我是这么想的,你会怎么样?”
七宝看了她一会儿,扑上来在玉笙寒肩头挥拳打落:“不行,我不许!”
玉笙寒闷声了声,眉头紧锁,脸色也随之又白了几分,七宝愣了愣,突然发现手底下她的胸前衣襟处,有血渍迅速透了出来。
第176章
原来七宝方才挥拳打落,不慎碰到了玉笙寒的伤处,她的伤本就未曾愈合,如此一折腾便又绽裂开来流出鲜血。
七宝吓得缩手,打量玉笙寒雪白的脸色,却又着实不忍:“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是怎么伤着的?伤的可重?”
玉笙寒给那股钻心的疼痛折磨的几乎当即晕厥,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
她的伤处跟心脏相距不远,也不知是她的运气,还是管凌风救援及时,虽然伤重,却仍是活了下来。
回想当时那一幕……在伤口的剧痛之外,更有一股透骨寒凉。
当时还不算很明白,但是现在回想,赵雍在答应她提议的时候,只怕已经下定决心了。
他故意说那些顾念旧情的话,不过是引玉笙寒掉以轻心、他好从中行事罢了。
本以为她的心已经够狠硬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