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绮微微颔首。
谢老夫人盯着她道:“你们王府内可还有别的消息?”
周绮一顿,几乎就忍不住,勉强说道:“世子如今在城外缉拿贼人余党,王爷……还在宫内,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了。”
谢老夫人仍是凝视着周绮:“哦,既然这样,想必没有什么,倒是不用太担心了。倒是世子,昔日的伤可都好了,这么快就又去拿贼?”
周绮道:“是,世子闲不住,又想要立功……只盼他平安归来就是了。”
老夫人微笑:“世子跟先前大有不同,越发出息了,自然是诸佛庇佑,皇上也会看在眼里的。”
中午时候,周绮留了用饭,吃了午饭后便返回了康王府。
送别了周绮之后,谢老夫人脸上的笑像是冬日黄昏的夕阳一样消失了。
老夫人吩咐苗夫人道:“去把蔚儿叫回来……看看承沐在不在府内,若在也一块儿叫来。”
苗夫人见老太太神色不同以往,不知何故,周蔚如今还在光禄寺当值,少不得派人去走一趟。至于周承沐,因为近年下了,他翰林院的事情又清闲,这日正好在家里。
于是承沐先到了,谢老夫人便问他:“你之前在外头,可听说什么康王府的传闻了没有?”
周承沐诧异,想了想道:“倒也没什么?只听闻康王很得皇上重用,留在宫内连夜未出了。”
谢老夫人的心微微一紧:“除了这些呢?”
承沐见老太太催问,忙又细想了一回,才道:“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了,对了,我今儿出翰林院的时候,听人说皇上召了静王殿下进宫,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半晌,周蔚也自光禄寺回来,不明所以。
谢老夫人知道周蔚性情端直,光禄寺虽然也算是个消息灵通的部门,只怕他不擅长打听事情。
周蔚道:“母亲召唤儿子何事?”
谢老夫人因问起进来朝廷上如何,周蔚道:“因为年下要操办祭祀等物,寺内忙碌非常。倒也没什么特别……对了,却有一件。”
老夫人忙问何事,周蔚含笑说道:“我隐隐地听少卿大人说过,好像预备了节下祭祀酒宴等外,开了年后还有一件大事要操办。”
周承沐心眼转的快,忙问:“还有什么大事?难道是皇上终于要册封康王殿下了吗?”
周蔚虽然不喜他嘴快,却也笑微微地一点头:“八九不离十,寺内上下都在揣测必然是为了此事了。”
谢老夫人本正悬心,突然听周蔚如此说,却又的确像是一件喜事。
当下不免先把忧心收起来,因对周蔚跟承沐道:“方才世子妃回来,传了个消息,却像是娘娘的身体有些不好似的,只不过皇家并没有派人来咱们府内,我想大概不至于如何。”
周蔚跟承沐这才明白,周蔚道:“儿子却并没听说此事。”
承沐问道:“既然是娘娘身子微恙,老太太方才怎么问我们康王殿下的事呢?”
谢老夫人一顿,道:“没什么,许是我多心了。”
她忖度了会儿,便对承沐道:“你今儿去一趟锦哥儿的别院,探一探他的口风。”
承沐有些不太明白是叫自己去探什么,但老太太也没多说,承沐只得答应了。
这日,七宝从静王府回来别院,意外地发现自己三哥便也在别院中做客。
七宝喜出望外,忙入内相见,还没进厅门,就听到里头周承沐说道:“老太太好像很在意康王殿下之事……所以派我来问问。”
张制锦道:“如今我在院子里坐井观天,所知自然有限。”
七宝不知如何,欢快地提着裙子迈步进了厅内:“三哥哥!”
周承沐见了她便站起身来,先前承沐从张制锦口中得知七宝去了静王府,所以笑道:“我正要走,你就回来了。”
七宝又看一眼张制锦:“三哥哥跟大人说什么呢?”
承沐道:“没什么,都是闲话罢了。”
七宝虽然喜欢,但因听见“康王”两个字,不免记挂:“哼,是不是又说什么朝廷大事,妇人不得干涉啊。”
承沐哑然失笑,张制锦道:“你知道了还说?”
七宝瞪他一眼,哼道:“就说!到底在说什么,凭什么不告诉我?”
承沐见她如此恃宠而骄,越发只是笑。
张制锦无奈:“康王近来久留宫中,三爷过来打听消息的。”
这话乍听倒是没什么,七宝皱眉:“久留宫中是什么意思?”
承沐本来不想告诉七宝淑妃的事,毕竟怕七宝担心,但是如今没有一个人知道宫内的情形,而七宝又是淑妃最喜欢的,且之前也才进宫见过淑妃……所以承沐便问道:“七宝,你上次进宫面见娘娘的时候,娘娘一切可好?”
七宝随口说道:“当然好的很啊。”
张制锦在旁只默然看着他兄妹两人,却听承沐道:“不过这种事若是真的,也是事先看不出的。”
七宝突然有些回过味来:“你为什么这么问?”
承沐才说道:“世子妃今儿回府里,跟老太太说什么……听人提起淑妃娘娘病倒了的事,也不知真假。”
七宝呆了呆:“上次我去,大姐姐好好的。”
“就是说,无端还说病重之类……”承沐摇头。
七宝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一句句说到这里,突然间想起在宜德殿内听到的淑妃跟那个男人的对话。
“哥哥,”七宝的声音隐隐有些发颤,“你方才说康王殿下数日没有出宫了?”
承沐道:“是啊。”却又道,“不过想必是皇上为了康王继承大统而做准备,父亲说开了年后光禄寺要忙一件大事,自然是为了这个了。”
七宝呆呆地看着承沐,却没有承沐这般乐观,心中天旋地转,都是不好的预感。
承沐看出她脸色泛白:“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七宝讷讷:“我、我不知道。”
承沐还要再说,张制锦道:“三公子,你不如先回去吧。”
周承沐略觉诧异,看七宝一眼,有些不放心:“可……”
张制锦微微一笑:“宫内的事我会托人去打听的,有消息会即刻派人告知。”他停了停,凝视着承沐双眼道:“在此之前,请转告老太太,动亦生乱,不如静观其变。”
承沐听他后面这句说的颇为郑重,一愣之下忙答应了,又看七宝:“那么我先回去了?”
七宝魂不守舍:“哥哥回去吧。”
张制锦送承沐出厅往外,送了一段便止步而回。
张制锦回到厅上,七宝正跌坐在圈椅中,脸色如雪,双眼发直。
“觉着怎么样,哪里不适?”张制锦上前拢着她的肩膀,试她的额头。
七宝咬了咬唇,握住张制锦的手道:“夫君,我怕,我怕……”
“怕什么?”
“我怕,”七宝屏息,终于把那句话说了出来:“我怕大姐姐出事了。”
张制锦眼神微变:“你说的什么话,淑妃娘娘出什么事?”
七宝道:“你不知道的,我、我做的那个梦里……”
张制锦蹙眉:“你那个梦里,还梦见过淑妃娘娘?她怎么样?”
七宝六神无主,再也顾不得了:“我梦见大姐姐给人诬陷说谋逆,还有、还有康王……还连累了国公府……”
张制锦微震。
“我本以为一切不一样了,但是现在,现在好像……”七宝浑身发抖,紧紧地握着张制锦的手,仿佛是唯一救命稻草:“夫君,这会不会又变成真的?怎么会这样?”
张制锦凝视着七宝含泪的眸子,这时候他该好好地安抚七宝,他也有那个能力。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竟不想说那些。
“你梦见的,淑妃是真的给人诬陷了吗?”张制锦轻声问。
七宝一愣:是的,原本七宝坚定的这样认为,自己的大姐姐是绝对不会参与到什么谋逆之类的事里去的。
但是自从上回在宫中偷听了那似真似幻的一幕,七宝有些不确定了。
张制锦看着她的表情,又说道:“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七宝的泪一涌而出:“不会的,大姐姐不会谋逆。”她忽然跳起来:“夫君,你快想个法子……我、我想见见大姐姐!”
张制锦的脸色却依旧镇定:“我也相信你说的,淑妃娘娘的确不会谋逆,但……你总该知道,宫中有许多秘闻是不可能宣告天下的,纵然是一千条的罪名,都可能‘一言以蔽之’。她会不会做其他的什么事,惹怒皇上不喜?如果真是这样,你这会儿怎能见她?”
七宝狠狠地抖了抖。
张制锦道:“我想,你还有话没告诉我,是什么?”
七宝没有办法说,毕竟连她自己都不能确信当时她听见的是不是真实发生的。
“我、我……”七宝抱头,“我不知道。”
张制锦握住她的手:“你不肯告诉我,却要我想法子?”
七宝仰头看他,终于流着泪说道:“那天在大姐姐宫内,我好像听见她在跟一个男人说话,那个人……像是康王殿下。但是我问她,她却说我听错了。”
张制锦发出了不可闻的叹息:“所以你方才听三公子说康王留宫不出,淑妃娘娘病重,就想到他们出事了?”
一切如他所说,七宝问:“夫君,我该怎么办?”
张制锦道:“你什么也不要做,就如同我刚才告诉三公子的,静观其变。”
七宝含泪的眸子睁大:“但是……”
“如果真如你所料,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论如何,淑妃娘娘是救不回来的,如今只盼皇上开恩,不会连累国公府跟其他人罢了。”事到如今,张制锦的声音仍极为冷静而理智。
七宝明知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却冷静理智的近乎残忍。
眼前突然出现那日她离开宜德殿,淑妃娘娘在背后注视的眼神,好像是义无反顾,又好像是永诀,那么复杂。
“不!”七宝推开他,叫道:“我要见大姐姐!我去求皇上……”
张制锦将七宝拉了回来:“你这会儿若闹,非但救不了她,还会让皇上迁怒累及国公府。”
正在此刻,洛尘从外头飞跑进来,也不顾厅内两个人正拉扯着,洛尘白着脸在门口跪倒,颤声道:“九爷!少奶奶!外面都在传,说是、说是宫内淑妃娘娘……薨了!”
七宝窒息。
第155章
淑妃娘娘薨逝的消息,先只是传言,很快宫中就派出了黄衣太监前往国公府报丧。
谢老夫人才因为周蔚的话而安心了少许,突然间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老人家几乎支撑不住。
满府内哭声一片,女眷们忙忙碌碌,更衣换装,即刻进宫。
在紫藤别院中,七宝在听到消息之后,也如同有人兜头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棒,天旋地转,竟晕厥过去。
等醒来之时,已经近黄昏时分。
看着窗户上映出的暗淡天色,七宝更加分不清是真是梦,见同春在旁,刚要问她,突然发现同春的发式竟是妇人的样子。
七宝猛然一震,之前发生的事如急电般在眼前掠过,周蘋去了静王府,周绮到了康王府,自己却嫁给了张制锦,如今同春也已经跟洛尘成了姻缘。
裴夫人,管凌北,管凌风,玉笙寒,程弥弥……
最后,是洛尘的那句:“贵妃薨了。”
此时此刻,意识到自己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七宝反而不那么怕了。
她看着同春问道:“大姐姐真的薨了?”
同春眼中带泪,点了点头:“姑娘,您别太伤心了。”
七宝已经顾不得计较所谓伤心:“国公府那边儿呢?”
“国公府?”同春怔了怔,忙道:“听说老太太跟太太已经带了府内众人进宫吊唁去了。”
七宝屏息:“除了这个呢?皇上没有别的旨意?”
“姑娘指的是什么别的旨意?”同春疑惑:“听说娘娘是急病薨逝,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消息呀。”
在自己梦中,淑妃并不是急病,而是罪名昭告天下,同时国公府给镇抚司即刻封围,查抄,所有人不许出入,一一清点,雷厉风行。
但是现在,谢老夫人跟苗夫人已经进宫吊唁了。
国公府也好端端的,并没有被牵连。
也许,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正如张制锦先前所说。
他总是鞭辟入里,一阵见血。
但七宝睁大双眼,怔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同春见她如此反常,只当她是伤心过度,因回身偷偷把泪拭去,才劝说道:“姑娘,你且宽心些,天有不测风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七宝突然道:“我要进宫。”
同春一怔:“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宫门也都关了……就算要进宫,也要明日早上。”
“是了,我差点忘了,”七宝喃喃,又点头道:“那我要回府。”
同春忙又道:“今儿才从府内回来,何况这会子回去做什么呢,老太太跟太太定然都伤心的了不得,见了姑娘更加要伤情了,不如且等明日。”
七宝又呆了半晌,问:“大人呢?”
同春说道:“之前外头来了一个什么人,在书房内跟大人说话。”
七宝问道:“他正闭门思过,什么人敢来?”
同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也没有心思去打听,横竖也不明白。”
七宝直着眼神,又呆坐片刻,外间秀儿送了定神汤进来,同春回头端了过来:“姑娘,喝了这碗汤水先歇息会儿吧。”
七宝倒是并未抗拒,异常安静地按照她所说将汤喝了。
同春又扶着她躺倒,给她盖好被子。
同春到底不放心七宝,就在旁边坐看着她睡,却见她起初还只管瞪着眼睛,同春温声劝慰两句,才闭上眼睛做出要睡的样子。
又过半晌,整个人静静地,仿佛睡着了。
同春见状才起身,来至外间派丫鬟把洛尘叫了来,问他道:“大人还在跟来客说话吗?”
洛尘说道:“还在说呢。”
“到底是什么人,说的什么要紧话这么长时候?”
洛尘道:“是吏部的同僚,有一些积攒的难以处理的卷宗跟事体,来跟大人商议,都是些繁杂公务。”
同春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
洛尘见她眼睛红红地,便凑了过来,轻声问道:“淑妃娘娘突然殁了,少奶奶一定很伤心呢?”
同春低低道:“从小到大,是大小姐最疼七姑娘的了,何况之前进宫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
洛尘跟随张制锦久了,心思也活泛,知道皇家跟朝廷上的事没有表面看来那么简单,只不过他实在不敢跟同春说。就只道:“这也是各人的命数,没法子的事儿,姐姐,你千万别太伤心,总要好好地先劝着少奶奶才是。”
同春道:“我难道不知道?方才姑娘醒来后样子有些呆呆的,我看着她,忽然想起之前在没出阁前,也有一次……跟失了魂换了一个人似的,吓得我……”
洛尘忙道:“现在呢?”
同春才说七宝已经喝了汤药睡着了,洛尘说道:“既然这样,姐姐好好地看着少奶奶,我先回去书房,等九爷送了客就叫他快回来陪着。”
于是两人分头行事。
同春回到里屋,扫了一眼,见床帐依旧静静地垂着,她只当七宝还在睡着,便在圆桌边缓缓坐了,望着灯影发呆。
——
原来这紫藤别院跟寻常的房舍不同,卧室之中,望内转过屏风,另有一个后门。
之前同春出外,屋内无人,七宝却从床上起身,自顾自从这后门走了出来。
因为天冷,北风飒飒的,外头并没有半个人影。七宝迈步出门,沿着鹅卵石的甬道往后,把后院门打开,悄悄而行。
她茫茫然地左右扫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