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听外头风平浪静,他战战兢兢冒出来之时,正锦衣卫在清理现场,不由分说地把他赶了出去。
将近天黑,侯府中谢知妍这才知道了裴宣受了伤,而且这一场冲撞,连官兵跟百姓在一起死伤了不少人,这实在大出她的所料。
天色暗下来后,街头上开始提前宵禁。谢知妍不得出府,一夜担惊受怕,在次日便来至了镇抚司。
镇抚司的侍卫领着谢知妍入内,到了里间儿,便退了出去。
又有几个太医近身看护,见谢知妍来到,各自回避。
谢知妍看到裴宣躺在床上,丝毫不动地仿佛睡着,她轻轻挪步走到跟前,低头看时,果然见裴宣面无血色,这般静静躺着的样子,竟似不知生死。
谢知妍屏住呼吸,紧张的无法言语。
正在这时裴宣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神依旧很平静,扫着谢知妍轻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谢知妍红了眼眶:“侯爷、怎么伤的这样重?”
裴宣说道:“在镇抚司当差,如刀口舔血,算不了什么。”
谢知妍忙摇头说道:“侯爷千万别这么说,就算是为了妾身,也要善自保重才好。侯爷若有个三长两短,妾身将何所望?”
裴宣垂了眼皮:“夫人出身高门,自然有千条路。”
谢知妍凝视着他:“侯爷是这样想我的吗?”
裴宣闭上双眼:“我有些累了,夫人还是及早回府吧。以后……不用特来看我,等我好了自会回去。”
谢知妍顿了顿,终于扶着他的手臂,在床前跪了下去:“我不回去,侯爷让我留下来,至少可以端茶送汤,好歹伺候的侯爷好了,妾身也能安心。”
裴宣转头瞥着她,忽地外头有人来道:“康王府的堂官李大人到了。”
裴宣道:“你先回去吧。”
谢知妍叫道:“侯爷!”
裴宣的语气变得缓和了些:“你去吧。这里还有正事,不是妇人该呆的地方。”
谢知妍自然听了出来,当下不敢违拗,因含泪起身:“那我、改天再来探望侯爷。”
她擦了擦泪转身往外,还未出门,就跟康王府的李长史打了个照面。
这李长史认得是永宁侯夫人,便向着谢知妍拱手行礼,才入内拜见裴宣。
裴宣勉强撑着起身,李长史忙不迭地扶着,含笑道:“殿下知道指挥使伤重,本不想打扰,但是有两句话还是得当面问一问。”
裴宣道:“请说。”
李长史说道:“昨儿世子来过后,康王殿下询问贼人劫囚、以及为何而死之事,世子说,那匪首是死在裴侯爷的刀下?”
裴宣听到这里,一笑:“世子大概有所不知的,杀死管凌北其实并不是我的功劳,是张侍郎借了我的刀而已。”
“哦,”李长史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么这种说法其实也没有错,毕竟杀死了那匪首的刀,的确是侯爷您的。”
面对李长史投过来的会心的眼神,裴宣的心底却想起昨日张制锦及时赶到,以及那雷霆万钧诛灭管凌北的一击。
“不,”裴宣淡淡的,口吻却坚决,“下官知道王爷的抬举之意,但是昨儿在现场大家是有目共睹的,那贼人的确是死在张侍郎的手下。且如果没有张侍郎,只怕下官的性命也不保了。”
“诶,话不要这样说,照我看,是侯爷您太过自谦了,实不相瞒,”康王府的堂官仍是满面泰然自若的笑,悄声道:“其实我先前已经询问过镇抚司、兵马司以及顺天府的人,已经将内情知道的很清楚了,当时明明是指挥使拼命跟那逆贼拼斗了一番,已经让那逆贼没了气力,至于后来张侍郎突然出现,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且捡了个便宜罢了,且还是指挥使您把刀扔给了张侍郎,侍郎才顺便得手的,所以算起来仍是是指挥使的功劳最大。”
裴宣听他一句句说来,倒的确是有些顺理成章,他本来伤重,强打精神说了半天,已经有些气力不支。
且裴宣心里也知道,这李长史走这一趟,只怕只是来告诉他康王殿下的意思,康王摆明了是不想让这功劳落到张制锦那里去。
裴宣轻咳了声,胸口隐隐作痛,他不再多话,只是闭着眼睛轻轻地一点头:“也罢。”
李长史见裴宣如此,知道他是懂了,于是笑道:“唉,我看侯爷您伤的如此之重,心里也很不好受,康王殿下也一直都惦记着呢,更因为侯爷为朝廷这般尽心竭力,康王殿下更是不忍埋没了侯爷的功劳,您放心,殿下会向皇上为您请功的。”
裴宣哑声道:“请回复殿下,若我好了,自然亲自去王府拜谢。”
李长史很是满意:“既然如此,侯爷好生休息,我便回去复命了。”
——
谢知妍出了镇抚司,上轿回到了永宁侯府。
从下轿往府内而行的时候,谢知妍的脸色就有些不好。
来至内宅,还未进院门,隔墙就听到里头有两个丫头在闲话,一个说道:“听说昨儿死了有数百人,真真是可怕,没想到京城里也会有这种吓人的事。”
“不知道咱们侯爷伤的如何,但愿没有大碍。”
“他们都在说多亏了张大人及时赶到,才杀了那贼的,只是张大人是个文官,怎么也这么厉害呢,难道比咱们侯爷还能耐?”
谢知妍听到这里,越发气的双眼圆睁,七窍喷火。
原来方才在镇抚司里,谢知妍虽听了裴宣的话出外,但是康王府长史在内跟裴宣说话的时候,谢知妍却在门口,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一路上她心火上升,此刻更听到里头丫鬟的话,一时气的走进门,左右一看,喝道:“拉出去,打二十板子,扔到庄子上!”
那两个丫鬟想不到随意说了两句话便祸从天降,两人吓得浑身乱颤,跪地求饶。谢知妍理也不理,一直到了屋内。
想到裴宣跟那李长史的话,以及两个丫头的闲话,谢知妍仍旧觉着不解气:“又是他,怎么又是他!”
贴身的丫头芳杜忙去倒了一杯茶:“奶奶喝口茶润一润。”
谢知妍哪里有心情喝,一掌把茶杯拍飞,咬牙切齿地说道:“本来以为周七宝那小贱人给逆贼挟持了,倒是大快人心,表哥也一定十分丢脸,也许从而还恼恨了她,没想到偏偏又出现了什么劫囚的逆贼,哄闹了这场,如今反而没有人议论周七宝的丑事了。”
芳杜退后两步,不敢出声。
谢知妍深深吸气:“侯爷受伤也就罢了,偏偏又是表哥横插了一脚救了他,要是给那小贱人知道了,指不定多得意呢!我一想到她那狐媚的脸,就恨不得给她撕烂了,看她还怎么迷惑人去,这一个两个的……竟都想着她!”
另一个小丫头听到这里,便陪笑道:“奶奶别气,只要咱们侯爷在,迟早有一日奶奶的风头会盖过张少奶奶。”
“呸!”谢知妍猛地转头瞪向她:“她是哪一门的少奶奶?仗着有几分狐媚在那里胡作非为的……还是你说我如今的风头不如她?”
小丫头忙跪地:“是我一时着急说错了,奶奶饶命。”
谢知妍拍桌喝道:“滚出去!都滚出去!”
屋内众丫鬟见她正在气头上,便都吓得退了出去。
谢知妍见人都走了,才勉强定了定神。
她自个儿斟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口,正在琢磨着该如何行事,身后忽然有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说道:“你说的周七宝,是张制锦的夫人?那天出现在潘楼斗茶的女子吗?”
这声音突如其来,谢知妍的手一抖,茶杯又掉在地上。
“混账!是谁!”谢知妍心情烦乱,又听这声音轻轻低低的,非男非女一般,下意识地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丫头。
不料回头,却见在里间的房门口站着一道修长的影子,头上还带着毡笠,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个尖尖地下颌。
竟是个陌生男子!
谢知妍乍然看见这幅情形,猝不及防地惊呼起来。
但那一声“来人”还没喊出,那人身形一晃,竟如鬼魅一般闪到了谢知妍跟前儿。
谢知妍连挪步都来不及,就给人一把擒住了。
同时,冰冷而薄的刀刃横在了谢知妍的颈间:“别叫。”
锋利的刀锋贴在喉咙上,谢知妍的声音也好像是给割断了一样,她睁大双眼,心狂跳,不知道来者到底是谁,又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贴在她的身后,不疾不徐地说道:“回答我方才的话。”
谢知妍浑身发抖,脑中一片空白:“什、什么话?”竟忘了方才此人说了什么。
身后人提醒:“那个周七宝。”
谢知妍才醒悟过来,哆嗦着回答:“是、是……那个周七宝,就是表哥、张侍郎的夫人,那天在潘楼……跟逆贼斗茶……”
背后之人听到“逆贼”两字,双眼微微眯起,冷笑道:“逆贼吗?”
谢知妍听他语气冰冷,已经吓得痴了:“你、你是谁?”
“我?”那人的声音尖冷而缓慢,好像是刀子拖过肉的感觉:“我就是那逆贼的同党。”
谢知妍闻听,再也站不住了,双腿发软,不住地往下滑。
那人抬手在她腰间用力一勒,让她贴着自己站住。
被陌生的男人从背后抱住,谢知妍情不自禁浑身发抖,想叫他松手,又没有勇气,只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那人缓缓说道:“裴宣害死了我们的首领,我自然是要给他报仇,你是裴宣的妻子,夫债妻偿,你说我要干什么?”
第133章
谢知妍听了这句,脑中发昏,一口气上不来,几乎晕厥过去。
背后那人皱皱眉,毡笠底下的眼睛里透出厌烦之色。单手在谢知妍的下颌上用力一捏,疼痛感让谢知妍复又清醒了过来。
这人正是那日在镇抚司、埋伏在屋顶上手持弓箭的人,他本来要去找张制锦报仇,但忌惮张制锦的武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打草惊蛇。
七宝自然也是目标,只不过张府门高宅深,且因张制锦吩咐的缘故,防范更加严密,他一时不得其门而入。
倒是永宁侯府,防卫的并不十分森严,加上近日谢知妍去过镇抚司,自然就给他轻易盯上了。
谢知妍自觉脸上刺痛,突然想起这人手上还拿着刀,只当对方已经动了手,一时魂飞魄散,忙抬手去抚摸自己的脸。
脸上却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损伤,原来这人不知何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刀收了起来。
谢知妍发现自己的脸仍旧好好的,总算能稍微松口气。
背后一声冷笑:“死到临头了还怕容貌被毁吗?”
这一会儿,许是情急之下,谢知妍突然想起了在镇抚司里听见的裴宣跟康王府李长史的对话,当下忙道:“那个逆贼……不不,那个人不是给我们侯爷杀死的!你若是要报仇,很该去找动手之人才是……”
沉默片刻,那人道:“哦?”
谢知妍说道:“我听我们侯爷说过了,当时动手杀死了……那个人的,是、是……”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道:“是张侍郎。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报仇,很该去找他。”
谢知妍说了这句,蓦地又想起方才这蒙面人说“夫债妻偿”的话,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头灵光一闪,忙又道:“对了!还有那个周七宝,就是张侍郎的妻子,当初是她在潘楼里跟人斗茶,你、你们的那个首领正是因为跟她斗茶、所以才生出后来的那许多事情,所以这么看来,罪魁祸首竟然正是她!”
起初谢知妍还有些恐惧,但是一旦提起七宝来,心中愤怒嫉恨交加,竟然不觉着害怕了,说话也渐渐地流利起来。
身后默然无声。
谢知妍不敢回头,只盼这人听了自己的话,能够回心转意。
不料正在这紧张的时候,外间传来了脚步声,谢知妍吓了一跳,正在屏住呼吸,门口丫鬟芳杜说道:“少奶奶,康王府的陈姨娘来了。”
幸而这丫头机灵,知道先前谢知妍盛怒,生怕这会儿贸然进来惹她不快,所以只在门口禀告。
谢知妍听闻是陈颖来到,大为吃惊。
正不知如何回答,身后之人说道:“请这陈姨娘进来。”
谢知妍睁大双眼,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敢违抗,只颤声往门外道:“请、有请。”
芳杜听到她的声音发颤,还以为她余怒未休,只得先转身去了。
这会儿,室内那人又说道:“你方才的话很有道理,只不过,张制锦是首恶,裴宣也是从犯,自然不能放过你,除非……”
谢知妍正在绝望,听到最后两个忙问:“除非怎么样?”
这人凑近在她耳畔,低低地说了两句话,谢知妍的脸色微变,双眼慢慢睁大。
谢知妍的心怦怦乱跳,这人又道:“你要是帮我做了这件,我倒是能放你一马。”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间芳杜道:“娘娘请,我们奶奶因先前往镇抚司走了一趟,心里有些不受用。”
平日里陈颖也时常过来,每次谢知妍都会亲自出迎,这次却一反常态,所以芳杜故意如此说,好为她开脱。
陈颖说道:“我也听说了侯爷伤的不轻,想必你们奶奶是担心了,这两天王爷跟世子在外头忙的不着家,我也是才听说了详细,不然早就过来探望了。”
谢知妍正紧张,生怕陈颖进来就撞见了这陌生的男人,不料身后却悄然无声。谢知妍屏住呼吸,大胆回头看了一眼,却蓦地愣住,原来身后竟空无一人了。
她瞪大眼睛盯着里屋,又怕这人藏在了里间,想过去瞧瞧,又不太敢。
正在此刻,陈颖随着芳杜从外间进来了。
谢知妍忙回头,猝不及防地跟陈颖打了个照面。
陈颖见她脸色雪白,神色张皇,自以为真的是因为裴宣的伤才如此,当下忙叫了声:“妹妹……”快走几步到了谢知妍跟前,安慰般伸出双臂握住了她的手。
谢知妍仍旧没有反应过来,给陈颖握着手,也不知要说什么好,陈颖将她打量了会儿,叹了口气道:“身上觉着怎么样?”
谢知妍这才回过味来:“没、没什么。”
陈颖道:“我听说了侯爷的事儿,即刻就想来探望,你也不要太过忧心才好,听说王爷从宫内调了好几个有经验跟资历的老太医去镇抚司给侯爷调养,想必很快就会休养妥当的。”
谢知妍勉强一笑:“多谢……姐姐吉言。”
这会儿芳杜正来上茶,谢知妍看她要退出去,突然道:“等等,你、你到里间看看我的帕子有没有丢在床头?”
芳杜忙拐到里间,片刻出来道:“回奶奶,并没有看见有帕子,桌子上也没有。”
谢知妍盯了她一眼,确定她没发现里间有人,又仗着陈颖在,外间又有丫鬟,便忙道:“我方才看到桌上有灰,想必你们懒怠了,叫她们都进来好生地把里头收拾收拾,再吩咐下去,让门上的人仔细警醒些,如今才出了这样大事,不紧密防范如何了得?”
芳杜一愣,忙答应着出去了。
陈颖见谢知妍如此,也忙说道:“这警醒些不是坏事,虽然听说那些贼徒们已经逃出城去了,但我方才来的路上,还看见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城内巡逻的紧呢。”
谢知妍听陈颖提到“贼徒”两个字,情不自禁一哆嗦,回头见室内并无异状,才忙又把芳杜叫住:“再叫一个人去镇抚司,告诉侯爷,让他调拨几个人回府来。”
芳杜诧异,犹豫问道:“少奶奶,这是为什么?”
“用你问?快去!”谢知妍有些气急败坏。
芳杜本要提醒她,裴宣向来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只怕不会答应,何况如今裴宣受了伤,又何必让他操心这些……只是见谢知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