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笑道:“当时我也想不通是怎么样,直到后来才慢慢地有些明白了。”
“老太太明白什么?”
谢老夫人叹道:“明白了……人各有命,姻缘自有天定。”
七宝皱眉不懂,谢老夫人低头道:“七宝,你要记住我这句话:得放手时须放手,凡事不必强求,那就不至于太动情伤心了,知道吗?”
“知道了。”老人家很有谆谆教导之意,七宝虽不是很明白个中意思,却也自乖乖答应。
谢老夫人说完了这些,又笑道:“对了,你今儿去侯府,可见过永宁侯的那个侧室了?”
七宝道:“看见了一眼。”
“你觉着她如何?”
“……似是不错。没仔细打量。”
“粗心大意的丫头,倒也是你的福气,”谢老夫人轻轻在她背上抚过:“睡吧。时候不早了。”
七宝往谢老夫人怀中偎了偎,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是夜,张府之中,宋氏从老诰命的房中退出,回到自己房内,却见靖安侯仍在摆弄他那一桌子的瓶瓶罐罐。
宋氏打量了会儿,很觉无趣,便在旁边坐下。
靖安侯正在看水开了没有,见状问道:“七宝怎么没回来?”
宋氏说道:“回国公府去了。”
靖安侯道:“明儿可能回来?”
宋氏知道他惦记着什么,想劝两句,却又罢了。
只因他提起七宝,倒是又引得她想起另一件事。宋夫人道:“侯爷,我今儿见过了永宁侯才纳的那个妾室,瞧着她的模样长相上,竟有两三分像是……”
靖安侯见水开了,忙去添汤,百忙中问:“像什么?”
“像是锦哥儿媳妇。”
靖安侯正握着茶筅奋力地拨茶,闻言手一晃,几乎将建盏中的茶水泼出来。
他忙稳住了喝道:“瞎说什么?”
宋夫人被他一斥,略有些瑟缩,却仍是说道:“侯爷若是亲眼看见,便知道我是不是瞎说了。”
靖安侯见这一盏茶又没有点好,很是气馁,便没好气地把茶盏重重地放回桌上,呵斥道:“就算是有几分相像又怎么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算什么?哼。”
宋夫人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如今见他正在气头上,当然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的,只得先讪讪地住了口。
第118章
次日早上,靖安侯吃了饭后,先叫人去打听七宝回来了没有。
丫头去了半晌回来,禀说尚未回府。
靖安侯啧了声,却没说话,只摇摇头往外要去。
宋氏忙问:“侯爷这大早的去哪里?”
靖安侯道:“这里有没有个懂茶的,我自然是去找懂的人。”
宋氏嗤地一笑,被靖安侯瞪了眼后又讪讪地低下头:“那我派人去威国公府看看,问问锦哥儿媳妇什么时候回来就是了。”
靖安侯却道:“不用了,这像什么话,难道非她不可吗?我自然有热闹的好地方去。”
靖安侯离开了张府,骑马带了小厮随从等往祥龙街这边而来,因他近来迷上了茶道,这潘楼又是京内最负盛名的,所以靖安侯这些日子也时常光顾,委实熟络。
靖安侯人在马上,一边儿放眼四顾,因为天气渐渐冷了,这条街又不是寻常的热闹街市,所以此刻街头上人并不多。
正在随意慢看的时候,突然有一道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
靖安侯原本并没在意,只在打马经过之后心中才觉着异样,当下从马上猛然转头看去。
这一看之下,把靖安侯惊得几乎从马上掉了下来。
——
原来在这日早上,七宝陪着谢老夫人吃了早饭,就也起身告辞了。
只不过国公府众人不知道的是,七宝并没有立刻回张府,而是往紫藤别院这边来了。
吩咐下人们歇息等候,七宝跟同春到了别院之中,当下换了身上衣裳,两人偷偷地从角门离开了别院。
不多时,就已经乘车来至了上回跟陈御史斗茶的那条街上。
只不过七宝这次并不是往潘楼去的。而是慢慢地找寻之前经过的那家书画店。
七宝之所以如此冒险,是因为她记得上次在这里逛街的时候,石琉跟这街上一家店铺的掌柜看着十分熟络,所以七宝心中存着万分之一的念想,想亲自过来找一找。
只是当时她没有认真留心这家店叫什么,于是只凭着记忆,乱找乱看。
然而七宝还没认出对方的时候,那墨斋的苏掌柜却很是眼尖地先看见了她。
苏掌柜惊鸿一瞥,便飞也似地奔了出门,欠身笑道:“小哥儿,今儿怎么是一个人?”
七宝猛然回头,看着面前这张笑容可掬的脸,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下也惊喜交加:“掌柜的,是你!”
苏掌柜给眼前这张如花笑脸晃得眼前发晕,定了定神才笑道:“当然是小人了,哥儿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呢?”
“我是来找人的,”七宝开门见山地问道:“之前在这里跟掌柜说话的那位石琉先生,掌柜近来可看见过吗?”
苏掌柜一怔之下说道:“原来是找石先生?自从上次见过面后,就再也不曾来过,大概是怕我再跟他要那《秾芳诗帖》吧。呃……小哥儿您今日是自个儿来的?”
七宝听了如此回答,不免大为失望,忙又问:“看您跟石先生交好,那您可知道石先生会去哪儿?”
苏掌柜忖度道:“我只知道他在京郊的湖畔隐居,只不过他这个人闲不住,不知道这会儿又停在哪里。”
七宝见他也毫无头绪,心头微凉。
苏掌柜却又很是热情地说道:“哥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要不要到小店内略坐片刻?”
七宝摇了摇头:“多谢,不了。”转身退了出来。
苏掌柜还想叫住她,一伸手,又迟疑地停了下来,只呆呆地望着七宝的背影离开。
这苏掌柜毕竟是个生意人,阅人无数,见多识广,一双眼睛极为厉害,从上次七宝随着张制锦出来,他早就看出了七宝并不是什么貌美的小公子,而是个不折不扣的绝色少女。
只不过七宝跟张制锦同行,也是石琉认识的人,苏掌柜纵然有亲近之心,却毕竟不知她的身份,便不敢轻易造次,只眼巴巴地望着她离开而已。
且说七宝离开这书画店,垂头往前。
同春劝道:“既然找不到,咱们不如先回去吧,免得两府里走漏了风声。”
七宝也没有别的办法,终不成真的出城去寻石琉吧,只得点点头。
两人正要回紫藤别院,前方却突然有个人扬声叫道:“这不是张侍郎身边儿的哥儿吗?”
七宝听到声音有些熟悉,抬头看去,却对上一张有些瘦削的脸,脖子依旧抻的颇长,不大的眼睛里透着惊喜。
原来这出声的不是别人,竟正是陈寅陈御史。
自打上回陈寅在潘楼里输给了七宝之后,他虽然并没有跟之前约定的一样倒戈投向张制锦,但从此之后,却也并不像是以前一样总是想迫不及待地咬着张制锦了。
因为他的“泄气”,有一些跟他同路的人自然也冲的不那么着急,所以虽然当时那场斗茶之约,张制锦并没有认真追究,但事实上也的确是有其效用的。
只不过因为陈寅的“弹劾不力”,自然让许多之前对他寄予厚望的人失望且不满,陈御史心知肚明,便急流勇退,上书称病请求退官。
因是康王监理朝政,便并没有准许他辞官之请,只许他暂时歇息调养一阵儿。
所以这些日子陈寅倒是过的很是清闲,越发精心研究起茶艺来,甚至有传言说他正在着手写一本《茶傅录》,不知如何。
此刻陈寅一看七宝,喜出望外,忙紧走几步赶到身边儿,笑道:“好好好!自打上次较量之后,我一直惦记着,只不过张侍郎忙得很,倒是一直不曾得闲,今日却是巧,竟然又跟你见面了,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七宝见居然又遇到陈寅,有口难言,当下忙道:“御史大人见谅,我现在有事在身,不便奉陪了。”
“你不过是张侍郎的书童罢了,又有什么要事了?”陈寅见了她,犹如天降珍宝,哪里肯放,忙拦住七宝说道:“何况相情不如偶遇,上回我是愿赌服输,可如今到底要给我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
陈寅自恃这段时日他精心修习,技艺大有长进,或许可以跟七宝一比,所以竟不肯白白放走这个大好良机。
七宝正着急中,却听到旁侧有人沉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与此同时,有一道身影从马上跳下来,快步走到跟前儿。
靖安侯惊愕异常地看着七宝,脸上神色不知是惊是恼,大为怪异。
七宝却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跟靖安侯不期而遇,顿时满脸涨红,手心冒汗,一时说不出话来,恨不得即刻找个地缝藏进去。
同春在她身后也是暗暗叫苦,怕的浑身发抖。
只有陈寅仍然满面春风,他见靖安侯来到,便笑道:“侯爷也来了?是不是也要去楼里?”
“嗯……”靖安侯随口应了声,仍是瞪着七宝。
陈御史看看两人笑道:“这小哥儿是你们家里的,侯爷自然认得。上次我正是败在他的手上,一直惦记着痛雪前耻,只是他竟不肯,侯爷来的正好,你且发话,让我们再斗一次如何?”
七宝恨不得堵住陈御史的嘴,但却只能深深低头,两只手交握在腰间,紧张地捏着手指,不知靖安侯将如何处置自己。
靖安侯听了陈寅的话,重瞪了七宝一眼。
然后靖安侯转身,竟将七宝挡在身后,干笑着对陈寅道:“御史大人见谅,今儿着实不便,我正有要紧急事在找这……这小子,没想到他跑到这里来了。”
靖安侯回头,作势哼道:“放肆大胆!你主子是怎么教你的!还不跟我回府?”
七宝只觉一颗心被扔到半空,这会儿终于又悠悠地回到了胸口,忙道:“是。”
陈寅吃了一惊:“侯爷?”
靖安侯向着他拱手,点头道:“陈大人留步,改天再跟你切磋。”
陈寅见他们一行人穿街而过,虽然不甘心,却也无计可施。只得高声说道:“侯爷,改日且记得带他一块儿来。”
靖安侯勉强地一摆手。
靖安侯原本是骑马的,当下回头吩咐小厮去叫一辆车。
七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如给捉了现行般,大气不敢出一声。
靖安侯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嗓子喝道:“你、你不是在国公府吗?真真好大胆,这是在胡闹什么?怎么自己一个人满街上乱走?”
七宝唯唯诺诺说道:“我、我是来找人的。”
“你要找人,府内多少奴才供你差遣,你这般模样若是给人瞧出来,那像什么?”靖安侯说了几句,忽然醒悟过来,“刚才陈御史说上次他是输在你手上,你上次……上次是锦哥儿带你出来的?”
七宝见他想了起来,便低下了头。
靖安侯本要训斥她不守妇道,可突然听说上回是张制锦带她出来的,倒也不能只怪她一个,靖安侯憋了一口气:“真真是个混账东西。”
七宝抬眸看他。
靖安侯见她的眼中透出畏怯之色,才皱眉补充:“不是说你。”
七宝想了想,又壮胆轻声说道:“公公,你也不要怪夫君呀,是我求他带我出来的。”
靖安侯见她竟然还有心给张制锦说话,当下翻了个白眼:“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我哪里敢怪他?”
七宝嗤地一声。
靖安侯斜睨道:“你又笑什么?”
七宝忙敛了笑,偷偷瞟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恼意,才小声道:“我知道公公心里其实是有夫君的,只是为什么说那伤人的话呢?”
靖安侯一震,认真看了七宝半晌:“你……你在说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七宝说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夫君其实也很敬重公公,只是夫君不是个爱说嘴的,他说的少,公公就误以为他冷淡怠慢人,所以就不喜他,两个人都这样不肯相让的,自然就显得生疏了。”
靖安侯张了张口,旋即嗤之以鼻:“难道要我去让他不成?”
七宝说道:“当然不是啦,只是公公要是路显得体恤那么一点点,让夫君知道公公并不是真的讨厌他,夫君的表现或许会跟现在不同的。”
靖安侯道:“你这还不是让我去屈就他?而且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到大的,难道他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从来自高自大,六亲不认。”
七宝听着靖安侯的评语,便说道:“我听说夫君少年时候曾经离家过一段时间,那不知是如何呢?”
靖安侯顿了顿,道:“还能如何?自然是他脾气古怪所致。”说到这里,靖安侯似反应过来,叫道:“我还没说你私自跑出来之事,你反倒是教训起我来了?”
幸而正在此刻小厮叫了马车来,靖安侯当下停口,先让七宝上车。
等她入了车内,靖安侯转到车窗旁边问道:“你方才说要找人,不知找的是什么人?”
七宝说道:“我要找石琉石大夫。”
靖安侯翻身上马,转头道:“没听说府内有人病了,着急找他做什么?”
七宝满眼忧虑地说:“是永宁侯府的太太病了,之前是石先生给看治过的,所以我想找他。”
靖安侯道:“这可奇了,怎么是你亲自出来找,之前你们府老太太不好,不是锦哥儿帮忙找的他吗?锦哥儿跟石琉的关系自然最好。你做什么舍近求远?”
七宝叹道:“夫君一则忙,二则……我三哥哥去找过他,他好像说帮不得。”
靖安侯挑挑眉:“帮不得?为什么?”
七宝摇头:“我也不知道。”
靖安侯看着她乌溜溜的眸子,突然想起昨晚上宋氏跟他说过的话——那永宁侯的侧室,长的很像是锦哥媳妇。
但是以靖安侯对张制锦的了解,他未必是那种因为这个原因而不帮忙的人。
靖安侯想了想,对七宝说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在京内也认得些人,我帮你找一找便是,能找到自然好,若连我也找不到,那只怕就是那位太太的命了。你也不用白忙。”
七宝听靖安侯说着,双眼之中闪闪发光,直到听到“只怕是那位太太的命”,眼中的光才黯淡了几分。
七宝打起精神道:“多谢公公。”
靖安侯哼道:“不用着急谢,以后再不许这样胡闹了!要是再给我发现,就不是今儿这样了。”
嘱咐了几句,靖安侯送了七宝到紫藤别院,并未入内就离开了。
七宝自回到院中,跟同春两人换了衣裳,这才又转回了张府。
如此这般偷天换日,张府的人以为她在国公府,国公府却以为她早回了张府,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
只不过同春因为“巧遇”靖安侯,给吓得出了一身汗,回来后不免也病倒了。
然而靖安侯在外找了一整天,也特出京郊在白浪湖畔寻过,却都不见石琉的踪迹。
回来后告知了七宝,七宝想到谢老夫人告诉自己的那些话,虽然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想,自己也已经尽力了,但一想到裴夫人向来的疼顾,自己不能亲自照料,也不能寻到名医减轻她的痛楚,便未免寝食难安。
不料就在七宝回到张府的当天晚上,寅时三刻,永宁侯府响起云板,裴夫人终究身故了。
侯府派人来张府送讣告的时候,七宝正在自己屋子里跟张良闲话,只见外头巧儿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跪地哭着禀告了这消息。
七宝听完,只觉着一股寒气从脚跟儿到头顶,整个人脑中心底一片空白,却并不能相信,呆呆反复地问巧儿:“你刚才说什么?”
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