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浑身发抖,又惊又怕地凄然叫道:“老太太!”
老诰命却叹着又说道:“不管是她出去,还是你们出去,别人都会说三道四。不如就这样,从今日起,让忠哥儿媳妇以守孝之名,住在南院里,禁足三个月不许出门,就当是她胡作非为的惩罚。这样的话,你可满意?”
张制锦蹙眉垂眸。老诰命却并不认真等他开口回答,只又看向他怀中的七宝:“七宝,锦哥儿是为了你撑腰,怕你受委屈,才闹到现在这种地步,你不如告诉我,你想要怎么样?我如此处置你觉着如何?”
七宝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听老太太如此问,她看看张制锦,又转头看了一眼靖安侯,才说道:“我、我当然听老太太的话啦。”
张老诰命的脸上透出一丝满意之色,七宝却又说道:“可是……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求老太太。”
张老诰命道:“什么事?”
七宝咬了咬唇说道:“求老太太……让侯爷别再动不动就责打九爷了。”说着泪又一涌而出,抱着张制锦哭道:“我看着都心疼,九爷毕竟是侯爷亲生的,怎么就一点也不疼呢?”
张制锦微微一震。
靖安侯闻言侧目,却也百感交集。
头上张老诰命却呵呵笑了起来:“好。锦哥儿是为了你才跟他父亲闹,你却也为了他不惜维护着,他却也没有白疼惜你。我答应你就是了,如果他还敢动手,我也叫人对他动手,如何?”
七宝连连点头:“果然还是老太太最英明公道。”
她方才大哭一场,两只眼睛红红的,满脸泪痕,看着甚是可怜。
张老诰命本来很不喜欢七宝,可是方才看她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给张制锦挡着靖安侯的踢打,心中的无限恼恨就成了一种哭笑不得:“什么英明公道的。只要你们一个个的安分些、别整天闹事出来就罢了!”
——
李云容之前从靖安侯院中退出,满怀心事地回房。
因为手臂伤着,正在愈合恢复,很多事情不能做,偏偏她素来忙于家务,如今乍然闲下来自然是有些不惯的,只得挑了几本书看,可却有些静不下心来。
正在出神的时候,外头说道:“裴少奶奶到了。”
李云容早听人说谢知妍来了,闻言便站起身来迎接,果然那边儿谢知妍袅袅地走了进来。
两人相见,谢知妍笑道:“我在老太太上房里没看见四奶奶,问起来才知道四奶奶伤着了?现在如何了?”
“多谢牵挂,已经好了。”李云容请她落座,叫人上茶。
两人对面而坐,谢知妍笑道:“听说是个小丫头胡闹,四奶奶治家向来妥帖,怎么竟有人这么不中用,毕竟是你太宽仁了。”
李云容笑道:“也没什么,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
顷刻,谢知妍看过李云容手臂上的伤,点头叹道:“四奶奶竟是七宝的救星呢,这样的伤若是落在她娇滴滴的脸上,那真真的不堪设想。”
李云容把袖子轻轻放好:“幸而是我替了她,倒也罢了。”
谢知妍抿嘴笑道:“当初晚芳嘲讽七宝,说她只空有一张绝色的脸,若是把这脸都没有了,那可还剩下什么了?到那时候,也不知道表哥还会不会如现在般疼爱她。”
相似的话,七宝之前才跟李云容说过。
李云容心中略觉怪异,面上却也仍笑道:“九爷该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性子。”
谢知妍叹道:“可是不能否认,让表哥动心的,却的确是她的那张脸……”说到这里,谢知妍故意以手遮着唇边,道:“你可知道我来的时候看见什么了?”
李云容见她神秘兮兮的,便问道:“什么?”
谢知妍低低地说道:“表哥跟七宝,两个人居然……”
李云容一怔之下,又笑道:“什么啊。”
谢知妍道:“若不是我亲眼看见,我也不相信呀。唉,咱们素日里只说妲己迷惑纣王,褒姒祸害幽王,什么杨贵妃,赵飞燕……我只以为是古代人编出来的谎话,再怎么美,不过也是个女子,岂能把个英明神武的帝王迷得那样?可是如今看了表哥的情形,才总算是信了。”
李云容垂眸道:“毕竟他们新婚燕尔,鹣鲽情深,也是无可厚非的。”
谢知妍道:“当初四奶奶也曾新婚,我也算是新婚,怎么四爷跟我们侯爷却都没有表哥这样出格儿呢?”
李云容唇角一动,是勉强的笑意。
谢知妍说道:“这得亏七宝只是生得出色,性子却还一般,要是再娇纵些,只怕要把整个张府的人都踩在脚下,表哥还要助着她呢。”
李云容低头喝了口茶,把杯子放下,忽然抬眸说道:“对了,只顾闲话,前日威国公府喜事,你怎么没有去?”
谢知妍说道:“身上不大好。”
李云容道:“咱们老太太跟裴家太太一直夸你能干,老太太至今还后悔没把你留在这里呢。只是看裴家太太那么疼你,且永宁侯又是个难得的如意郎君,倒也罢了。”
谢知妍微微一笑:“侯爷跟太太的确是难得的。”
李云容叹道:“我倒是要羡慕妹妹的好福气,四爷很少称赞别人,但却常常赞永宁侯的行事,还说他将来无可限量呢。”她赞了这句,又道:“最难得的还有一件。”
谢知妍笑问:“怎么?”
李云容道:“难得永宁侯对妹妹也是一心一意的,婆婆疼爱,夫君深情,你说你可是不是好福气呢?”
谢知妍听到这一句,脸上的笑影却略僵了僵,终于也笑道:“四奶奶可别再给我灌迷魂汤了,再说我都不知东南西北了。”
在李云容房中呆了半晌,谢知妍起身往外。
走了几步,谢知妍回头道:“你去二门上找跟随咱们的小厮宜儿,让他去镇抚司打听打听,看侯爷如今在干什么……今儿有无回侯府。”
她的丫鬟奉仪领命去了。
谢知妍独自一人往老太太上房去,快走到门口,奉仪去而复返,说道:“他们之前才去打听过,侯爷如今正在镇抚司,今儿还没回侯府呢,听大辛说,侯爷晚上也未必会回府。”
谢知妍脸色一沉,喃喃恨道:“最可恨的是那些奴才办事不力……连个女人都弄不定。”
奉仪小声说道:“之前侯爷将人捉住审问,幸而当初没有让他们知晓是咱们吩咐的,不然岂不是坏事了?”
“哼,”谢知妍道:“到底是打草惊蛇了,而且还偷鸡不着蚀把米。可恨。”
当初裴宣在外应酬回府,身上带着脂粉香气,谢知妍自然知道。
只是她很聪明,并未当面询问,只是背地里暗中质问跟随裴宣的随从。
到底给她查了出来,原来裴宣这段日子很喜欢去南营大街的酒楼,点一个叫程弥弥的歌女,陪着唱曲说话,情形十分暧昧。
甚至还有人传言裴宣是看上了这歌女,迟早要收在房中的……之类。
谢知妍如何能够忍受,当下就唤了名心腹的下人,如此这般吩咐了一场。
于是才有了程弥弥给客人打伤的事。
之前得知程弥弥受伤,裴宣十万火急地亲自带人赶了去。那两个喝醉的人却已经逃之夭夭了。
只不过他们到底小看了镇抚司的能耐,缇骑一出,哪里还有可逃之处,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捉到了其中一个。
裴宣本来满怀怒意,只当他们是酒后行凶,可镇抚司的人审问之下却发现了不妥,原来此人身上虽酒气冲天,却并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这人到底害怕,便说道:“委实没有醉,只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再审问,却只说有一不知身份之人来找到他们,说程弥弥得罪了他们主人,所以买通他们两人将程弥弥赶出京城,如果赶不走,那至少让她不能再在酒楼中立足。
这两人暗中观察,程弥弥虽然是个歌姬,但平日里深居简出,且并不去别的酒楼应酬,所以竟找不到其他下手的机会。
于是这两人便借酒装疯,趁着点唱听曲的功夫动了手。
裴宣再叫人拷问,想查出背后指使的人是谁,这人却真的不知道,自然无法告知。
那一夜,裴宣便没有回侯府。
谢知妍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十拿九稳地除掉一个外患,哪里想到竟是如此,虽然她自诩行事谨慎,裴宣不至于怀疑到自己身上,却也毕竟忧心。
第115章
谢知妍揣着心事,进了老太太的院门。
正屋门里头帘子撩开,是杨氏哭哭啼啼地退了出来,两个丫头扶着她自去了。
然后是靖安侯跟宋氏,一前一后而出。
谢知妍站在旁边,等两人出门,自己才进了上房。
却见老诰命正在低头吃茶,又似笑非笑地叹道:“每天都有新故事,令人眼界大开,却不知这到底如何了局。”
谢知妍上前笑问道:“老太太又在说什么故事了?”
“你若早回来些,自然就知道了,”老诰命摇了摇头,却并没说详细,只又问:“你去见过云容了?”
“见着了,说了这会子话,”谢知妍叹息道:“四奶奶的手上果然伤的不轻,也难为她了,这般舍己为人的。”
张老诰命道:“罢了,我为这件事烦心不小。好歹才平复下去,就不必提了。”
谢知妍在她旁边落座,问道:“对了,方才我看到杨二嫂子哭着走了,侯爷跟三太太也愁眉不展,难道都跟这件事有关?”
老诰命眼中透出怒意:“杨氏是她糊涂自找的!要是不是看在死了的忠哥儿面上,我必也不容她,一定要把她休了出去,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实在可恨之极。”
谢知妍忙道:“老太太别恼,有什么扯不开的事情呢,您的身体要紧,别为了这些小辈伤了身子。”
“本来我到了这把年纪,只要这些孙子儿子的好生哄着我开心,谁知道我却整天要为了他们操心。”张老诰命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后的大丫鬟小洪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罢了,外头看着虽然威势赫赫人人羡慕,私底下自然都有棘手难办的事,各自不易。”
“这话是正经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张老诰命才一笑,又看向谢知妍,忽然说道:“你这次突然过来这边儿,是不是也有什么事啊?”
谢知妍才慢慢地低下头,却不吱声。
老诰命道:“是真的有?你但说无妨。我看看能不能替你排解。”
谢知妍苦笑道:“这府里的事儿老太太还烦不过来呢,怎么又好提我的那些琐碎之事。”
张老诰命道:“我疼惜小辈们的心是都一样的,你又是我向来疼顾的,到底是怎么样,你且快说。”
谢知妍回头瞧了眼。
身后小洪见状会意,便悄悄地退后离开了。
谢知妍才说道:“这话我其实有些难以启齿,是关于我们侯爷的。”
老诰命挑眉:“永宁侯怎么了?”
“侯爷……”谢知妍眼圈一红,声音放得很低,“侯爷他好像真的恋上了外头的一个人,还是在酒楼上卖场的风尘女子。”
“我就猜到有事,但是,”张老诰命诧异道:“虽然说大家子里三妻四妾多的是,只不过跟个歌女纠缠在一起……这很不像是永宁侯的作风。你可劝过他了?”
谢知妍道:“我也暗暗地提劝过了两次,可是侯爷不知怎么了,竟是舍不得那歌姬似的,很有些藕断丝连的意思,我也不敢大说些什么了。”
张老诰命见她脸上透出烦恼之色,便问:“这种事你的确不好过于插手,那懂事的,知道你是为了夫君的品行跟前途着想,若是不懂事的,还只当你是嫉妒成性呢。”
谢知妍点头道:“我也是怕这样,也担心侯爷厌烦我多嘴。”
张老诰命忖度问:“这件事府里的太太可知道?”
谢知妍说道:“我因为没有法子,先前就偷偷告诉了太太一句,太太大怒,便把侯爷训斥了一番,侯爷倒是听太太的话,自那以后听说就少去见那个歌姬了,只不过侯爷好像也怪了我不该把这件事告知太太,所以前些日子见了我总淡淡的。我今儿才特过来……也央求老太太,且让我在这里住上两天,我也冷一冷他才好。”
老诰命看着她眼圈微红的模样,思忖片刻才笑道:“永宁侯是个稳重会事的人,想通了自然就好了。你要住也使得,只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最好别太冷着他,越是这时候,越要温柔些才能笼络住他的心,你要是冷淡他,只会更把他推到那些不三不四的身旁去。”
谢知妍含泪点头:“老太太的话自然都是金玉良言,我都记下了。”
下午时候,谢知妍便派了个小厮回侯府,只对裴夫人说张老诰命留着她,等明日再家去。
于是谢知妍在张府内住了一夜,次日晨起,外间突然有人来说,永宁侯裴宣亲自上门,竟是要来接夫人回去的。
此刻靖安侯还在府内,起初听说是永宁侯来了,只当他又是不安好心,正气恼的想要出门一会,又闻听是接谢知妍的,这才罢休。
谢知妍倒是心中暗暗得意,自觉着在张府的这一夜果然还有些效用,于是入内拜别张老诰命。
老诰命又叮嘱了她几句,无非是孝顺婆婆,伺候丈夫,勤勉理事之类。谢知妍一一答应,便在丫鬟的簇拥下出门。
门外永宁侯人在马上,身着月白色的缎子公服,两肩头绣着团纹麒麟,见了她,便遥遥地一点头,有些矜持之态。
谢知妍见他神情淡淡,不见喜怒,心中七上八下,躬身上了轿子,一路往侯府返回。
数刻钟后回到了侯府,永宁侯先陪着谢知妍进内见裴夫人。
裴夫人还有些轻微咳嗽,见谢知妍回来了,便问起张府的情形,又问老太太如何等等。
谢知妍一一回答了,又见裴夫人嗽个不停,因道:“太太的咳嗽怎么比昨儿更狠了些?”
裴夫人道:“不过是因为天气凉了,老毛病罢了。”
谢知妍忙道:“虽然如此,到底还要请个大夫来看一看。”
裴宣原本在旁边静静听着,听到这里,便说:“之前已经请过了,大夫说只是有点小小风疾。”
谢知妍隐隐觉着不妥,便看一眼裴宣。
这会儿裴夫人笑道:“早上宣儿回来见我犯咳嗽,就忙不迭地请了个大夫给看过了,我却觉着不耐烦,什么要紧的,咳嗽两声就要请大夫?让人以为我多自矜自贵的呢。好了,你才回来,一路颠簸的,先回去歇息罢。”
裴宣微笑:“母亲的身体自然是最要紧的,别人说什么却有何相干。”
谢知妍见裴夫人眉眼中略带倦意,心中微震,却仍陪笑道:“我没什么,就在这里陪着太太倒是好。”
裴宣又说道:“母亲要歇息了,夫人跟我先回去吧。”
谢知妍这才无话,于是两人便退出了裴夫人上房,自回房中。
这一路上谢知妍暗中忖度,进了门之后,便假作无事般含笑说道:“侯爷今日怎么有空在家里呢?”
裴宣却并不回答,只是使了个眼色,屋内的丫鬟们便都退了出去。
裴宣自己将房门带上,这才回过身来。
谢知妍见如此情形,心中更加不安:“夫君……这是做什么?可是有什么要紧话跟我说?”
裴宣淡声说道:“太太从前天就觉着身上不适,夫人也太宽心了,竟在这时候撇下太太不管,自己在张府里住着?”
谢知妍没想到他开口竟是质问的口吻,一惊之下,却有些无言以对,只得勉强道:“侯爷想是误会了什么?我先前去张府的时候,太太的身子还好。且我去也是得了太太准许的。”
裴宣道:“那是当然,母亲是柔软的性子,你既然要出门,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