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青崖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听那被按在地上的官军俘虏怒红着眼睛喊道——
“叛军贼子!我就是化作鬼,也要生啖你肉,为我兄弟报仇啊!!”
他刚喊完,便让人拿了个药包堵住了嘴。
“二爷,这人是送回大公子那儿,还是——”
“杀了吧。”
陆栖鸾屏住呼吸看到这儿,一咬牙正要站起来,被旁边的军医狠狠按了下去。
“陆大人,忍住……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不然就全完了。”
——你以为这是哪儿?这是叛军敌营,你活着,其他人都还能活,你死了,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
直到口中咬出了血腥味,陆栖鸾这才冷静下来,低下头掩住眼里的悲怒,待到鹿青崖来问她时,再一抬头,眼地又是一副寻常之态。
“抱歉,吓着你了,你这脸色。”
“没事,那官兵,真的要杀?”
“没办法,怕染疫病,三天就要杀一次俘虏。”说罢,鹿青崖见她脸色有些苍白,道,“是不是……不太舒服?”
旁边的军医连忙道:“这位姑娘好像是受过惊吓,气虚血亏,需要多休养休养。”
鹿青崖一听她到底还是受惊吓了忙道:“寨子里这两天乱的很,你还是去休息吧,我有个朋友今天正好要过来,晚点再去找你好吗?”
“……嗯。”
送走了陆栖鸾后,鹿青崖也便折往山门口,身边的随从不禁好奇道:“二爷,咱们准二夫人真的是遂州乡下来的吗?不知道为啥,总觉得她像个官家小姐似的。”
“说什么傻话,你去找个官家小姐伺候伤患去,不吵破天才怪呢。”
随从连忙奉承未来准夫人貌比天仙云云,听得鹿青崖一阵受用,直到见到寨子门口一个乌衣游侠儿,这才神色一扬,喜道——
“殷战好兄弟!两年不见,今日你来的可是时候!”
与他招手的那人,一身落拓扮相,眉眼却十分精神,远远地就喊道——
“青崖,在门口就听见人家说你要娶亲了,我还当你要跟我一起抗十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红颜祸水泼到你身上了,苍天有眼啊!还不带出来给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打野的太子。
太子:“……你是不是要把我的基友都一个一个干掉?”
陆小鸟儿:“天意弄人,真不怪我。”
第59章 看破红尘陆大人
陆栖鸾一路一言不发; 回了鹿青崖的院子后,带着酱酱进到房里,关上门窗; 蹲下来把酱酱脖子上的项圈解开; 从项圈的夹层里抽出一张乍一看平平无奇的细绢布。
四卫间传递密信有自己的法子,重要的信息用特别的东西写上; 碰到水或者火就会显影。陆栖鸾帮着收发密信也有段日子了; 闻了闻绢布上的气味; 便了然了个中奥秘; 拿了房间里的冷酒浇在绢布上; 不多时便显出青蓝色的字样。
——监军于尧、录事贾炳,私挪军饷,疑与贼通,月旬攻山; 伺机脱身。
月旬……就是后天了吧。
如果查明真的是剿匪官军中的监军与贼私通; 按照官制,要等将领拿到十足的证据后; 上呈都察院,由都察院过审后; 派特使持调令来梧州; 经查实后方可撤销监军之权。在边关; 将在外,君令亦可有所不受。而剿匪的军队不比边军,权力制衡复杂; 监军有着几乎和主帅一样的调兵权力,等到走完流程,战事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除非,是枭卫。
枭卫可以随时随地办案,五品以上的枭卫可以越过三司直接下令捉拿百官,区区一个监军也不例外。
换言之,南岭这儿只有她一个枭卫,她得回去了。
想到这儿,她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可以看见外面的人抬着系着红绫的喜酒,一脸笑意地从门前走过。
三日后,就是拜堂的日子了。
鹿青崖是真心实意的,与之前的那几个带着目的接近她的不同,他的感情质朴而干净,抛却立场不谈……如果放在半年前,她毫不犹豫地就会答应。
而现在……
陆栖鸾关上窗子,平复了一下心境,点燃火折子将绢布烧掉,正在收拾时,忽见酱酱跑到了门前,忙把灰烬擦干净扔到花瓶里,一扭头,便听有人推门而入。
“这就是小鸟姑娘,你也算见过了,倒时红包若少一个,我可不放过你。”
“……”
这不是祸水,这……这这这是祸害啊!!!
殷战怀疑自己最近眼残,揉了一下眼睛再看,显然里面的陆栖鸾也呆滞了片刻,两厢无言,殷战果断把鹿青崖一把扯到外面,关上了门。
“兄弟,这个女人你不能娶。”
鹿青崖愣了一下,瞬间感到了背叛:“……怎么连你都这么说?”
“我……”
——这踏马的要怎么解释?解释里面那位是个杀夫卫道的朝廷狗官?说出来不是这个死就是那个亡好嘛!
鹿青崖怒道:“你是不是也听信了寨子里的谣言,说她八字和我不合?!我告诉你,咱们兄弟归兄弟,你跟我打架斗嘴什么都行,就是不准说她半点不好!”
——不兄弟,她不是跟你八字不合,她是跟所有人八字不合……
殷战捂着脑袋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半晌,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现在正值战乱,儿女情长的事等到平定后再说成吗?”
“你这人回了趟家怎么变得这么犹犹豫豫的?她那么善良的姑娘,现在不娶回家,等到别人下手来抢,那不是晚了吗?!”
殷战数年前来南岭的时候就与鹿青崖见过,当时有一个恶绅欺压良民,逼死妇女,他在酒馆里听了,就打算去教训教训,岂料到了恶绅家中,发现有一人与他不谋而合,在他之前便惩治了那恶绅,便是鹿青崖。
二人都是性情豪爽之人,于此事后十分投契,后来殷战知道了他是鹿獠义子,也晓得他为人耿直重恩,多次劝过他脱离青帝寨,但鹿青崖一向对鹿獠崇敬有加,为此还和殷战打过两次。
本来殷战都不打算劝了,可眼下情况不同,青帝寨叛乱,他作为先锋大将,如果不能招安,那就一定是死路一条,殷战本来打算能劝则劝,劝不了就在青帝寨里先埋伏下来,直到看见陆栖鸾在这儿。
……求你了兄弟,你就让这个纯洁善良的狗官去祸害别人吧。
殷战发现自己首先就没啥立场去插手别人的婚事,只得转移了话题,拉着他在石阶上坐下,忧心忡忡道:“抱歉了青崖,刚刚一时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其实说这些……那个,我是想等平乱后,你也能娶得安心不是吗?”
其实想一想,先前那几个未婚夫,都是因为自己犯了事儿才被陆栖鸾怼进牢里的,假如他们不犯事,陆栖鸾的态度还是很宽容的。
“平乱?你这是什么意思?”鹿青崖捕捉到他话里的细节,目光微微疑惑。
平乱平乱,平的是乱,至于什么乱……自然不言而喻。
殷战肃容道:“我想你去应下朝廷的招安。”
鹿青崖脸色变了,站起来闭上眼道:“兄弟,你我虽然有过命的交情,但这种话还是免提了。当年你也是见过的,朝廷就差跪在易门面前请那些人出山,何等的礼贤下士……不过转眼的功夫,江山一定,说杀就杀,一个都没放过。寨中的兄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便是想金盆洗手,哪一个不是案底累累?我明说了吧,招安此事,就算是义父开口答应,我也非要一抗到底。”
这就是没法妥协的地方,这些绿林匪的案底实在是太多了,尽管也有不少除魔卫道的英雄事迹,但打家劫舍终归没少干,就算是从了良,经过这一波叛军洗礼的百姓首先就不会同意。
殷战一时也没能拿出更有说服力的话,叹了口气道:“起义一事终究发在梧州,而梧州在楚境中南,一旦朝廷调集南方各州各郡的兵力,不止保不住你的兄弟,我怕到时你……”
鹿青崖打断他道:“别说了,再说一句,你我朋友都没法做了,我还想你喝多一杯我的喜酒,别酒还没冷,心就先凉了。”
——我是怕你尸体都凉了再说这话就晚了啊!
鹿青崖显然是听不进去的,外面的随从进来说又由于一批梧州豪杰听说他娶亲,来相贺顺便借此投靠,他便让殷战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回来再找他。
院子里就剩下殷战一个人,心如乱麻。
里面听窗根听了好一会儿的陆栖鸾见外面没人了,方开了一条门缝,露出一只眼睛道——
“下官见过殿下。”
殷战表情扭曲道:“不是听说你去崖州请谢端出仕吗?你咋跑到梧州当人家的压寨夫人来了?”
陆栖鸾:“回殿下,下官是无辜的。被贼寇无端劫来贼寨,当做是被狗官戕害的良家女子,为周全己身,无奈不得不出卖色相周旋至此,让殿下见笑了。”
殷战顿生同情:“那还真是委屈你了,我跟鹿青崖私交还行,要不等会儿我跟他说一声你是故人之女,把你带走你看怎么样?”
陆栖鸾:“不行,下官为国为民一腔赤诚,左右都耽误了请谢公出仕的行程,不祸祸贼寨点什么将功抵罪,我怕回去后御史台又要喷我。”
“人家知道你在京城的丰功伟绩吗?你一个姑娘家,总不能真的嫁过来吧,陆大人知道你这么牺牲吗?”
陆栖鸾道:“事到如今,下官还有什么不能牺牲的。”
殷战听得悲从中来,看了一圈周围的红绫,道:“你是不是已经看破红尘了?”
陆栖鸾幽幽道:“我没有看破红尘,只是命运弄人。”
“那你骗鹿青崖的心干啥?”
“不骗您以为下官如斯娇弱之身能在敌营活下去?您觉得我脸上画着两朵遗世独立的白莲花?说到底下官之所以到这梧州来,不就是因为殿下撂挑子不干,让下官不得不千里迢迢来南岭找新首辅坐镇朝堂?”
满腹怨气地怼回去两句,果不其然看见殷战脸上有些惭愧之色,陆栖鸾的心里终于代皇帝受到些许慰藉。
“废话下官就留着以后说,刚刚也听见了,殿下想招安的心思是好的,但怕是不了解个中内情。”
殷战见四下无人,靠近了些问道:“什么内情?”
“官军的监军于尧和鹿獠有所勾结,我亲眼所见,他带了官军的布防图给鹿獠,又许诺他私自调了官军的军饷,恐怕还透露了官军粮草的行军路线,用以资敌。”
“于尧……这人不少都察院的左丞吗?是谁的人?”
“都察院本来是两边不靠,上但次聂言的事漏出去些左膀右臂,我猜左相的人急了,便让自己插在都察院的人紧着四卫的职位盯,想趁枭卫动手查他们之前先掌握京中的武备。说点不好听的,这事若真让他们办成了,将来逼宫夺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殷战坐在石阶上支着下巴想了片刻,摇头道:“父皇这几年杀的人不少了,他们猖狂不了多久,至多一两年就完了。”
“殿下,”陆栖鸾想起当日在宫中皇帝对公主说的话,不甚赞同道:“做父亲的并不会永远都那么强大,他总会老的。我们做子女的靠父母庇佑才活到这么大,不能因为习惯了养育之恩,就觉得什么困难他们都能应付……这可是整个国家。”
殷战默然片刻,心里也有些五味杂陈,道:“是我对父皇当年做下的事心结难解,走得鲁莽了。”
陆栖鸾不由得想起那一夜官道上,鹿獠对官军叛徒的要求,问道:“可是易门之事?”
殷战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我偷听到鹿獠和那叛官接头时,说让官军把军饷和易门之主的天演遗谱交给他,军饷我能理解,天演遗谱是什么?”
殷战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险些跳起来:“糟了,天演遗谱上记的是我大楚的龙脉!绝对不能落在叛军手上!”
陆栖鸾听得玄乎,忙把他拉进门让他小声点,道:“龙脉是啥?是不是那种祖坟冒青烟的地方,铲了大楚就要倒霉?”
“不不不,你说的那是天机道,易门和天机道不一样,天机道讲究顺天意承人运,阳行阳道。易门擅用玄术夺人气运,甚至于偷夺国运。我幼年时有一个好友,为人清廉,做地方官时杀了易门三师里招阴师的一个门徒,后来朝廷延请易门出山,夺四邻王气成天下霸图前,为示诚意,我父皇他……便将我好友判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把他的人头送去了易门,这才请了那些妖人出山。”
陆栖鸾听得心底一凉,也晓得他说的是陈年旧恨了,一时对太子隐约的埋怨也淡下去不少,道:“那,这天演遗谱到底有什么用?”
殷战冷静了一下,道:“天演遗谱外人看不懂,只有易门中人才懂。易门有三大流派,招阴、封骨、天演,但前两者并不通晓玄术,只有一个天演师懂得,因而门中之皆听天演师行事,所谓遗谱,就是天演师在任时,将一国之气运龙眼制成遗谱,刺在背上。天演师死后,朝廷便将他背上的刺青剥了下来,就是天演遗谱,遗谱并不是什么山川地理,而是由玄术推演出来的人,这些人冥冥之中支撑国运,若是被外人发现并刺杀,国家就会分崩离析。”
陆栖鸾有些难以置信,但见他说得严肃,觉得此事还是避免的好,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刚刚说,天演遗谱只有易门中人才懂……易门中人,是王师命那样的吗?”
“对,就是上回你怼进大牢里的那个……你怎么了?”
陆栖鸾猛然扭头望向山寨正堂处,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鹿獠要对装成王师命的叶扶摇热情款待了。
“坏了,老叶万一答不出来,就有危险了。”
第60章 大混战
天色刚黑; 寨中半数的明火都灭了,待月出东山,又掩入云层前; 鹿獠亲自带着人去了后山一处狭道接了外客。
这些外客与寨中毫无规矩的绿林有所不同; 俱都是一身整肃的黑衣,待交接了几车军饷后; 便整肃地立在两侧; 给中间的一个稍矮的帷帽中年让出路来。
“……为了这张遗谱; 险些劳动到顶头的国老那儿去; 那些和尚可不是好说话的; 若非看守修罗寺的两位高僧都出去讲禅了,只怕今日还送不到您这儿。于大人对您的诚意,可见一斑啊。”
说着,那人呈上一只平扁的匣子; 那匣子与寻常匣子不同; 像是某种不知名的青玉材质,边缘刻着一些模糊的梵文; 盒子中间雕着三四圈镇魔种子印,手一触; 便有一股阴冷之意顺着指尖流到五脏六腑里。
鹿獠并没有去接; 而是让跟在旁边的鹿青崖接下; 打开后没有发现什么机关,这才将其中的物事取出。
这是一张已经有些破损的人皮,像是被生生撕下来一般; 已经被药料重新整过,是以泛黄得并不厉害。破碎的地方也细细缝好了,火光下可见上面诡美的纹路,仿佛某种文字。
“义父,这些字怎么一个都看不懂?”
鹿獠做了个让他回去说的手势,对那官员道:“于监军的意思我晓得,你回复他,事成之后许他的好处不会少。”
那官员连连称谢,很快便离开了。
鹿青崖看着鹿獠将那块人皮反复细看,不禁问道:“义父,到底是官军,过从甚密是不是不太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鹿獠收起人皮,转身对鹿青崖道,“青崖,为父是看重你,这次才特意带你出来,让你上战场时好安心,官军里有我们的人。”
是吗……
鹿青崖略一点头,道:“谢义父看重,青崖明日定不负所托!”
“好,今日你好好休息,这遗谱只有易门中人能看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