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滑,莫要走太快。”见秦若蕖步履轻快了不少,她连忙拉住她,叮嘱道。
秦若蕖娇憨地冲她笑了笑,正想说句感激之话,忽见不远处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迎面走了过来,她定睛一看,认出是江妃。
已经被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江妃本也是在宫人劝说之下出来散散心的,哪想到才走了这么一柱香的功夫便遇到了她平生最痛恨的两个人,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的她暂且没有能力对付她们,唯有忍着恼意迎上前来见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是江妃啊,倒是难得。”纪皇后收回了笑容,淡淡地道。
近日江妃想方设法交好章王陆宥诚,欲与之结盟一事,她是知道的,只也不阻止,冷眼看着她四处折腾,甚至为了讨陆宥诚的欢心,连给身边宫人下药,将对方送到陆宥诚床上这等下三滥手段都使了出来。
秦若蕖趁此机会亦向江妃行了礼。
江妃深恨她二人,自然不想久留,再度朝着皇后福了福,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声,她下意识地回头一望,竟见她身边女史陈毓筱披头散发,手持匕首疯也似地朝着她冲过来。
“江容,你毁了我一生,我要杀了你!”眼看着那锋利的匕首就要刺来,她用力将身边不远的女子扯到身前……
“六弟妹!”
“王妃!”
纪皇后与宫女的惊呼伴着匕首入肉之声同时响起,江妃手一软,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她当盾牌的女子倒在地上,鲜血,从对方胸口处流出,很快便染红了她的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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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陈毓筱冲出的距离又太近,所有人都反应不及,直到江妃竟将站离她最近的端王妃扯到身前充当盾牌,活生生地让秦若蕖替她受下这当胸一刀,众人方反应过来,尖声叫着冲上前救人。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亦刺痛了闻声赶来的陆修琰的心。
“阿蕖!!”他飞也似地冲过来,颤着手为她止血,绵绵不断地流出来的鲜血很快便沾了他满手。
“太医、太医!”他疯了一般大声叫着太医,一把紧紧地将倒在血泊中的妻子抱起。
自然有赶来的宫中侍卫将陈毓筱制住,纪皇后一面大声吩咐着宫女前去请太医,一面亲自引着陆修琰往最近的倚竹苑走去。
陆修琰脚步如飞,口中不停地安慰着渐渐陷入昏迷的妻子,直到将她抱到了倚竹苑东居室的床上。
“阿蕖,阿蕖……”他抬手想为她拭去脸上污渍,可满手的鲜红却沾到了她的脸。
“阿蕖,你别吓我,阿蕖……”他哽噎着一声又一声地轻唤着她的名字。
突然,他感觉右手手腕被人死死地抓住,他一望,见床上本阖着眼眸陷入昏迷的妻子紧紧地盯着自己,那纤细的手正死死地握着他的手腕。
“阿蕖!”他颤声唤。
“我、我不是、不是秦、秦四娘……”床上的女子脸色雪白,艰难地从牙关中挤出一句。
陆修琰的眼泪一下子便流了下来。
他将她的手贴在脸颊,哑声道:“是,你是秦若蕖,是我的妻子秦若蕖……”
‘秦若蕖’想不到他竟会如此回答,神情有片刻的怔忪。
“我、我是、是你的、你的妻、妻子?”
陆修琰亲着她冰凉的手,用力点着头哽声道:“是,你是我的妻子,是朝廷的端王妃……”
“你、你的妻子……端王妃……”她梦呓般低语。
她不是秦四娘,可她是他的妻子,是朝廷的端王妃!
胸口上痛楚一阵又一阵,可她的嘴角却缓缓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那日书、书房的是、是我……”她紧紧地望着他的眼眸,气若游丝地道。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的……”陆修琰亲着她的手心,任由泪水肆意而下。
怡昌死后不久,他便知道那日在书房引诱挑逗自己的不是他的傻丫头。可是,那又怎样呢?不管她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不都是他求娶回来的妻子么?
“你知道,你、你竟然知道……”‘秦若蕖’呓语,可唇边的笑意却是更浓了。
下一刻,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你答应、答应我,今生今世,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都要护秦、秦四娘周全。”
“你放心!”陆修琰又急又痛,强压下心中酸涩哑声保证道。
“好、好、好,如此、如此我便放、放心了。我本因恨而生,如今恨已了,自当、自当归去……”仿佛放下了心头巨石,‘秦若蕖’眼神开始涣散,喃喃地道。
陆修琰心中大痛,紧紧拥着她,脸颊贴着她的,嗓音沙哑道:“不,不是的,是我说错了,阿蕖她还很需要你,她一直很需要你。你也不是因恨而生,你是因爱与守护而生,没有你,便没有无忧无虑地长大的小芋头,更没有如今的端王妃。”
“是么?因爱与守护而生……”‘秦若蕖’的声音越来越轻,呼吸越来越弱,到最后,抓着他手腕的力度骤然一松,纤细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床沿之外。
“阿蕖、若蕖、若蕖,太医,太医……”陆修琰悲恸难抑,疯狂般地叫着太医。
端王妃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后宫,宣和帝龙颜大怒,当即要下旨将行凶者赐死,还是纪皇后沉着脸劝下,只请他将陈毓筱交给她,由她亲自审问。
宣和帝最终应了下来,可对贪生怕死地将端王妃扯来当盾牌的江妃却是痛恨非常,下旨废去她的位份并打入冷宫,更连江府亦被牵连,江妃之父被他当着满朝朝臣的面痛斥教女无方,不堪为父,羞愧得对方只恨不得当场触柱而亡以谢天下。
可这一切,陆修琰都已经不在意了。他的心思全被昏迷不醒的妻子所占满,按理,那伤并不致命,虽是失血过多,但也不至于会到昏迷不醒的地步,可偏偏血止了,伤也治了,人却一直昏迷着,无论怎样也醒不过来。
陆修琰怒急攻心,太医被他骂走了一个又一个,连京中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亦被他请了来,可最终的结果仍是一样。
一时间,整个端王府被愁云所笼罩。
“王爷,那乞丐已经找到了。”这日,他亲自为昏迷中的妻子擦拭了身,再换上干净衣物,便往书房里处理公事,长英走进来回禀道。
“人呢?现在何处?”
“在尚书大人别院……”长英迟疑了一会,回道。
“别院?”陆修琰皱眉,沉着脸道,“为何不将她提往刑部大堂?”
“……王爷若是瞧了那人的模样,便会明白尚书大人此举用意。”长英低声道。
陆修琰疑惑抬眸扫了他一眼,也不再多问,遂起身离开。
在长英的引领下到了刑部尚书位于京郊的别院处,乍一见他,刑部尚书的脸有些许奇怪,只很快便若无其事地上前行礼。
陆修琰单刀直入地问:“人呢?”
“王爷请随下官来。”
跟着刑部尚书七拐八弯地到了一处环境清幽的小院,最终在西侧的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停了下来。
“王爷请。”
进得门去,便见屋里有一名女子缩在角落里,察觉有人进来,那女子害怕得直哆嗦,只当她认出来人竟是端王时,立即扑到他的跟前,尖声叫道:“王爷救我,王爷救我!”
陆修琰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避开她的触碰,皱眉:“你认得本王?”
“王爷,我是沈柔,是您未过门的妻子沈柔啊!”女子哭倒在地。
沈柔?陆修琰难得地愣住了。
“你是沈柔?”他微眯起眼睛盯了她片刻,努力在记忆里搜刮了一通,可是对这个前未过门妻子着实没有什么印象。
当年与沈家的婚事是宣和帝为他订下的,他也只是曾经在凤坤宫中远远地见过她一面,再多的便没有了。
“是,我是沈柔,王爷,我是您未过门的妻子沈柔!”沈柔痛哭失声,这么多年来,她终于可以大声地向人承认,她是沈柔,是端王未过门的妻子沈柔。
陆修琰眉头皱得更紧,沉声不悦地道:“本王早已有原配妻子,她是益安秦府的四姑娘!”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也不管她曾经与自己是什么关系,他的妻子只有一个,那便是益安秦府的四姑娘若蕖。
沈柔哭声顿止,片刻,神情绝望又悲哀。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她不再是沈家的大姑娘,更不是端王未过门的妻子。
她蓦地掩面痛哭。
她早已非清白之身,已经脏到连自己都不愿多看一眼的地步,又怎敢再认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陆修琰定定地望着她,一直到她哭声渐止,这才不紧不慢地问:“怡昌长公主,是你所杀?”
原本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沈柔一听到“怡昌”二字,脸顿时变得狰狞可怕。
“怡昌?贱人!杀了你,让你绑架我,让你将我囚禁在那污淖之地,让你叫那些臭男人糟蹋我!贱人,杀了你!斩断你的手,划花你的脸,把你扎成蜂窝,贱人,贱人……”她整个人陷入了疯癫当中,用手比作匕首,一下又一下的作出刺杀的动作,仿佛多年痛恨的仇人就在她跟前。
在场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陆修琰悲哀地望着眼前这一幕,那个表面高贵温柔的皇姐,背地里到底造了多少罪孽?沈柔与她又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让她……
他再不忍目睹,哑声吩咐将一切交由刑部尚书全权处置,而后大步跨了出去,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他弃车策马往王府方向狂奔,这一刻,他迫切希望见到她的姑娘,亲口向她认错,是他错怪了她,是他冤枉了她。
***
“阿蕖,若蕖,是时候起床了,睡得这般久,都快要成小懒猪了。”他小心翼翼地环着床上女子的腰肢,避开她的伤口躺在她的身侧柔声唤。
“你是不是怪我了?怪我不该误会你?怪我对你说那些话?对不住,都是我的错,你若是仍气,醒来打我骂我可好?”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他的语气愈发的轻柔。
可是,回应他的仍是女子浅浅的呼吸声。
陆修琰静静地凝望着她的睡颜,那样的安祥,那样的平和,仿佛尘世间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不再与她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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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还在这,还在等着她,她怎么舍得就此不与这个世间相干呢?
“阿蕖,不要睡了可好?再不醒来,连无色大师都要取笑你了……”他将脸贴在她的肩处,任由眼泪无声而流。
即将失去她的恐惧铺天盖地向他袭来,他甚至不敢去想像,若是她就此一睡不醒,他应该怎么办?若是此后再无她撒娇耍赖的娇声充斥府中,教他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岁月?
隔得数日,纪皇后将审问结果回报宣和帝,原来江妃为了讨好章王陆宥诚,竟用药将宫中女史陈毓筱迷晕,把她送到了陆宥诚的床上。
宣和帝听罢龙颜大怒,当即召来陆宥诚,痛斥其□□后宫,下旨夺去他亲王爵位,降为郡王,勒令他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如此一来,不亚于活生生地切断陆宥诚夺嫡之路,往日的大好形势竟如大厦倾倒。
而被陆修琰委任全权处置怡昌一案的刑部尚书,却始终没有将真正的凶手报上朝廷,对此,协办此案的官员甚是不解。
“杀害了长公主的真凶明明是那位沈柔,大人为何迟迟不结案?”
刑部尚书浓眉紧皱,捊着胡须沉声道:“我觉得仍有些疑点未曾解开……”
“是何疑点?”
“沈柔千辛万苦地从狼窝逃出来,应该远远避开长公主之人,况且,凭她的能力,又岂能将长公主神不知鬼不觉地约到南伝山。”
“再者……”他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处,“长公主那十根断指当中的两根,切口整齐利落,比起另外八根,着实相差甚远,明显看来是不同力度之人所切,若是如此,另一人又会是何人?若我没有猜错,另一人恐怕才是将长公主约出去之人。”
“事情的真相估计是这样的,那人约了长公主到南伝山,不知为何与长公主起了争执,恶从胆边生,将长公主两根手指切了下来,作恶之后心生惧意,怆惶逃跑。”
“此时沈柔因缘巧合之下寻了来,见到害了她一生的长公主,长期压抑的仇恨终于爆发,因而疯狂地杀害了长公主。”
“大人言之有理,只是,这个约了长公主外出的又会是何人?”
刑部尚书忧色更深:“我暂且还没头绪……”
“可是大人,离皇上的限期只有不到半个月时间……”
刑部尚书忧虑更甚,他知道若是将沈柔交出去便足以交差,可是,他却过不了自己这关。
明知有疑点而不去追查,实非他的性情。
***
陪伴身边多年的青玉与小姐先后受伤昏迷不醒,素岚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她日日以泪洗面,甚至暗中准备了白绫,想着若那两人果真伤重不治,她便跟随她们而去。
反正这么多年来,都是她们三人相依为命,不管怎样,她们都不会分开。
秦泽苡、岳玲珑、秦三夫人、秦二娘等秦府中人先后来看望了数次,可昏迷中的秦若蕖始终没有醒来。
倒是数日之后,长英那边便传来了好消息,青玉终于苏醒了。
素岚迫不及待地前去探望,经大夫确诊青玉身子已无大碍,又经得了陆修琰的同意,她便将青玉从长英老宅中接了回王府调养。
这日,陆修琰照旧侍候了昏迷中的妻子穿衣梳洗,想到青玉,遂吩咐人将她带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重伤未愈、脸色仍有些苍白的青玉便被红鹫与素岚扶了进来。
“你伤势未愈,无需多礼。”见她欲行礼,陆修琰阻止道。
青玉谢过了他。
素岚又在他示意下搬了绣墩上前,扶了她落座。
“伤你之人乃怡昌长公主身边侍卫长,本王有几个问题始终想不明白,一是他为何必要置你于死地?二是你身上武艺从何习来?三则……”
他顿了顿,缓缓地继续道:“这么多年来你跟在阿蕖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青玉垂着脑袋久久无语,陆修琰也不催她,耐性十足地呷了盏茶,终于,在他正要给自己续杯时,他听到了她的回答。
“奴婢自幼父母双亡,与唯一的兄长相依为命,四处飘荡,奴婢的武艺,但是兄长所授。八岁那年,兄长因缘巧合之下救了位贵人,自此便跟在那贵人身边做事,家中情况才渐渐改善。”
青玉低低地道出过往。
“奴婢记得,那年是奴婢十岁生辰,兄长离家前曾说有个差事要办,但是一定会在奴婢过生辰之前赶回来。可是,那日奴婢等了一整日都没有等到他归来,直到三日后……兄长才一脸憔悴地回来了。”
“奴婢发现,自那日后兄长整个人便变得心事重重,后来更是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情况更加差,每日都是失魂落魄,终于在一回砍柴时错手砍伤了自己的臂,不得已辞去差事,带着奴婢回归故里。”
说到此处,她的眼中泛着点点泪光。
“奴婢一直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肯说,只说他犯了一个大错,这辈子都会受尽良心的折磨。在他过世的前几年,他几乎没有过过一日舒心日子,最后郁结而终。”
“临死前,他叮嘱我要前往益安秦府,不管怎样都要想方设法到秦四姑娘身边去,一辈子照顾她、侍候她、保护她,为、为兄赎罪。”
终于,她再忍不住潸然泪下。
此事似是巨石一般压在她心口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