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驸马唯一的妾室自产下儿子后身体便一直很不好,据闻如今还是用参吊着命,可若说公主府没有人参,她却是不相信的。
她明明记得前些日秦四娘陪着陆修琰前去郑王府,曾见郑王妃翻着的礼单当中,有一张便是来自怡昌长公主府,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数株百年人参。
想想也是,怡昌长公主体弱又得宠,府里什么样的名贵药材没有?可偏偏身为她夫君的卢维滔,却只能私底下四处托人求购,为的是延续爱妾性命。
再者,先不提他对那妾室是否动了真情,单看他敢瞒着怡昌长公主私纳了她,便足以见得此女手段。加之对方又为他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自然又有所不同,可如今重命缠身命不久矣,怡昌却将保命之药给了别人,要说卢维滔对此没有怨恨,她是绝对不相信的。
而这一点怨恨,只要合理充分利用,便能使它无限地扩大,最终成为一把刺向怡昌的最锋利刀刃。
听她这般细细道来,素岚终于恍然大悟,对此亦深以为然。
“我明白了,会让钱伯着人瞧准适当时机接近卢维滔。”素岚颔首道。
诚如‘秦若蕖’所想,因为爱妾朱彤珊的病,卢维滔对妻子怡昌长公主的怨恨达到了顶点。曾几何时,他也庆幸自己娶得皇室中最得宠的、最温柔的公主,可婚后他却发现,一切都不过是表面而已。
他的妻子看不起他,这从揭开红盖头那一瞬间他便发现了。他不懂,既然她瞧不上自己,为何却又肯答应下嫁?以太妃及皇上对她的宠爱,若是她当真不喜欢,必不会强迫她嫁才是。
若只是瞧不起倒也罢了,最多此后彼此互不干扰,她走她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可是,这个据说是皇室当中性情最温柔可亲的公主殿下,实则上却是心狠手辣的毒妇。
他定定地注视着手中的漆黑木盒,里面放着一株婴孩臂粗的百年人参。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对上跟前的男子,沉声道:“我答应你!”
这句话一出,他顿时便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对,就这样,你无情我便无义,忍了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曾经,他也是京城人人称颂的翩翩佳公子,可如今他却成了京中的笑话。
他的骄傲、他的尊严,早已被她打压得溃不成军。
“好,驸马果然干脆!”
“你们想怎么对付她?又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劳烦驸马时,自会有人前去找您,不管事成还是事败,必不会牵连驸马便是!”
“好,合作愉快!”两人击掌为盟。
***
“我会尽量争取早些出宫,到时便可以到舅兄府上接你。”临出门前,陆修琰望着低着头为自己整理衣裳的妻子,将心中打算道出。
“公事要紧,再说,是早是晚也由不得你作主,还不是得看皇上的意思。我自个儿斟酌着时间,陪嫂嫂说会话,最晚不过晚膳前便回来,何需你再多跑一趟亲自去接。”
“要不我把长英留给你……”陆修琰想了想,仍是有些不放心。
“不必了不必了,长英还是跟着你的好,我有红鹫就够了。”
“王爷,该启程了。”门外久候着的长随轻声提醒。
陆修琰无法:“那你自己得注意些。”
“好。”
陆修琰在她额上亲了亲,这才大步离开。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秦若蕖’摸摸额上被他所亲之处,整个人难得的有几分失神。
陆修琰……他是将她当作秦四娘了吧?也是,最近她模仿得越来越似,连一直追随身边的岚姨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一眼便分得出她和秦四娘。
心跳有些许失序,脸上热度渐高,这样的感觉很陌生,可是,却又并不癞。
片刻,她狠狠地一咬舌尖,整个人一下子便清醒过来。
这种陌生的感觉她不需要!
“蕖小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素岚掀帘而入,小声禀道。
‘秦若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所有的一切,便在今日作个了结吧!
马车驶达秦府时,早就得到下人回禀的岳玲珑竟亲自出来迎接。
‘秦若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她,责怪道:“大冷天的,若是冷着了可怎生是好?你肚子里还怀着小侄儿呢!”
岳玲珑柔柔地一笑,脸上漾着即将为人母的幸福笑容,闻言便道:“在屋里闷得久了些,想出来走走,恰又听闻你到了,便顺路来瞧瞧。”
“走了这般久可累着了?小侄儿可淘气?”
“不累不累,这孩子倒是个安静性子,甚少闹人。”岳玲珑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温柔地道。
“看来是个孝顺孩子,还在娘胎里呢,便已经会心疼人了。”‘秦若蕖’微微笑道。
姑嫂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地便进了正院明间处。
“哥哥不在呢?”闲聊了半晌,秦若蕖状似不经意地问。
“一大早便回国子监了,说是有要紧事得处理,不过会早些回来。”岳玲珑靠在软椅上,笑着回道。
也是因为是感情甚好的亲兄妹,故而才会这般不客气。
‘秦若蕖’当然知道他不在府里,她还是特意挑了这天过来的,闻言也只是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引着岳玲珑与她闲话着家常。
“对了,听说二姐姐亲事订下了,却是不知订的是哪家公子?”片刻,她问。
“并非什么名门公子,而是在京候考的举子,雍州人士,比二姐姐大三岁,三伯母与你哥哥都看过了,说是品行俱佳,三伯父也同意了,只待春闱过后便完婚。”岳玲珑解释道。
“哥哥那样挑剔之人,他都说好,想必未来二姐夫必是不错。”
秦二娘的年纪不等人,如今择得如意郎君,也算是了了秦叔楷夫妇一桩心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见岳玲珑脸上渐现疲累,她知道时机到了,忙道:“今日起了个大早,这会我也有些乏了。”
岳玲珑不疑有他,道:“碧涛院一直给你留着呢,既乏了,不如到那儿歇一阵子。”
一切正中下怀,‘秦若蕖’又哪有不允之理。
在秦府侍女的引领下到了碧涛院,看着红鹫细心地整理着床铺,她假意地打了个呵欠,叮嘱道:“我歇息阵子,你到外头守着便是,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
红鹫也知道她向来不喜人在屋内侍候,故而也没有多想,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王妃歇下了?”红鹫在外间静静地守了片刻,便有府内相熟的丫头进来小声问。
“歇下了,咱们到外头说说话。”因怕会吵着屋内小憩的‘秦若蕖’,她起身拉着对方往外头走。
两人并肩而出,并没有留意一道身影快速从侧门闪过,很快便消失在白雪蓝天之下。
‘秦若蕖’熟门熟路地从秦府后门闪出,早有接应之人将手上的包袱交给她,她接过后便穿上里面素岚让钱伯为她准备的深蓝外袍,再披上那件暗灰斗蓬,最后,将匕首藏于袖中。
“行了,咱们走吧!”装扮妥当后,她扔下一句,率先迈开步伐,来人亦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哪知走出几步,‘秦若蕖’猛然回身,右手朝着那人脸上一扬,只见一阵沙尘迎面洒来,那人连忙捂着眼睛,只当他终于睁眼时,入目之处已不见了‘秦若蕖’的身影。
他大惊失色,急急运气朝着原定目的地飞掠而去。
哪知等着他的既不是‘秦若蕖’,也不是他以为会依约而来的怡昌长公主,而是素岚。
素岚见他孤身一人,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明了,她一把抓住他的臂,大声问:“蕖小姐呢?!”
“我不知,她、她突然向我偷袭,待我回过神时,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
素岚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完了,蕖小姐她骗了她,她根本是想自己一个人去对付怡昌长公主,所谓借助驸马之力引怡昌出来根本就是个幌子!
***
‘秦若蕖’成功地避过了素岚及钱伯的人,紧着斗蓬独自一人往真正的目的地走去。
寒风扑面,可她却浑然不觉。
沿着人迹稀少的小道走了片刻,途经拐角处,许是没有留神,她一不小心被缩在一团的瘦弱乞丐绊倒,亏得她武艺不错,及时稳住了身子。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对方,低低地道了句‘对不住’便快步离开。
原本神情萎靡的乞丐乍一见到她的容貌,精神顿时一振,想也不想便迈开双腿,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104|
“端王妃?你怎会到此处来的?”见来的不是她预料之人,怡昌长公主难掩惊讶地问。
‘秦若蕖’缓缓地朝她走去,行至离她约莫一丈远之处方停了下来,盯着她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问:“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
怪昌长公主心中一突,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只很快便掩饰过去。
她勉强扯了丝笑容,一如既往温柔的嗓音却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轻颤:“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六弟妹,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六皇弟知道了挂心。”
“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哪知‘秦若蕖’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目光如炬,死死地锁着她的视线,并且,朝她步步逼近。
怡昌心中更觉慌乱,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几步,好半晌才停了下来,脸色一沉,颇有些虚张声势地沉声道:“六弟妹,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一言既了,她便打算转身离开,哪知突然眼前一花,随即左手传来一阵剧痛……
“啊!!”她惨叫出声,整个人痛得倒在地上翻滚,翻过之处,是一片片鲜艳夺目的血色。
不远处洁白的雪地上,一根带着鲜血的断指赫然可见。
‘秦若蕖’眼神冰冷,脸色阴寒,紧紧地盯着已经痛晕过去了的怡昌,片刻,缓步上前,一把扯住她的领口,拖着她到了已经结冰的湖面旁,而后将全身力气汇聚右拳,狠狠地朝湖面击出一拳。
只听‘轰隆’的一声,湖面竟然被她砸出一个窟窿来。
她用力扯着怡昌的长发,突然死死地将她的脑袋往冰冷透骨的湖水按下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本已昏迷过去的怡昌又是一声惨叫,四肢拼命挣扎,意欲从她的钳制中挣脱开来。
‘秦若蕖’狠狠一甩,一下子便将她甩到了岸边。
怡昌全身的骨头仿佛要被摔断了,她只恨不得就此痛死过去,她本就是娇生惯养的皇家公主,何尝承受过这般痛苦。十指连心,活生生被人斩断手指不说,还被人按入冰水里强行唤醒,那样的痛苦,当真是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不是人,她是魔鬼!
惊恐地望向又再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的‘秦若蕖’,她的脑子里只闪现这样一个念头。
“我再问你,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秦若蕖’的嗓音不疾不徐,仿佛问的是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此时此刻,死亡的恐惧盖过十指连心的剧痛,怡昌颤着唇,拼命挣扎着往前爬,盼着离眼前的魔鬼再远一些。
‘秦若蕖’手起刀落,伴着一声更响亮的惨叫,一道鲜血飞溅而出,落到雪地上,衬着白雪,如同绽放着的妖艳血花,有几滴甚至溅到她的脸上,愈发显得她阴冷的表情狠辣可怕。
不远处的大石下,染着漂亮蔻丹的又一根断指孤单地躺着,飞溅的血渍在地上勾勒成点点寒梅……
怡昌痛得再度晕死过去。
‘秦若蕖’身上的斗篷亦沾了不少血迹,可她却浑然不觉,如同拖着麻袋般再度将对方拖到湖边,直接将她的脑袋按入湖水中让她清醒。
“咳咳咳……放、放开我,救、救命……”怡昌只觉得自己一会身处熊熊烈火当中,一会又似是浸在千年寒潭里,痛苦得只愿立即死去。
她全身无力地被‘秦若蕖’再度扔了上来,整个人撞向湖边岩石,直撞得她五脏六腑都似是要裂开来。
剧痛冲击着她身体每一处角落,一阵寒风吹来,她身上的水珠仿佛要结霜般,冻得她双唇发紫,脸色惨白得吓人。
“哒哒哒”的脚步声又再响起,她勉强支起眼皮子望去,心中叫着“快逃,快逃离这个魔鬼”,可浑身却是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抓着匕首再次逼近。
“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照样是那句不动如山的话。
她骇然地望着她再一次缓缓举起那闪着寒光,还滴着她身上鲜血的匕首……
“是我是我,是我害死的,是我!”无边的恐惧让她再不敢隐瞒,顿时放声尖叫着。
‘秦若蕖’终于止了脚步,追寻多年的真相赫然浮现,杀母仇人就在眼前……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怡昌半晌,直盯得对方毛骨悚然,拖着双腿挣扎着往前爬,只盼着能离她远一些。
‘秦若蕖’踩着她在地上拖出来的血痕迹,半蹲在她的跟前,无比轻柔地问:“我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她?”
不等她回答,她将那滴血的匕首贴着她的脸,极慢地低语:“老老实实回答,若有半句谎话,我便在你脸上划一道。”
透着寒气的匕首贴着脸,怡昌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女子容貌何等重要,若是被毁去,她宁愿直接死在她刀下。
“我、我、我说,并非是我要害你娘,实、实是周家表姐偷了我的令牌,假传我之命令让护卫假扮平王乱兵杀了你娘。”
‘秦若蕖’冷冷地一笑,手一举,狠狠地将匕首插入她的大腿,高呼的惨叫声伴着四下飞溅的鲜血,洒落寂静的林间。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她并不信她这话。
“你干脆杀了我吧!”怡昌痛得几乎痉挛,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落到魔鬼手上,死也是一种恩赐。
可是,很明显的,眼前的这个魔鬼并不想给她这个恩典。
‘秦若蕖’拔出匕首,用力地往她另一条腿上刺下去,喷射而出的鲜血,溅了她满脸。
她的嘴角甚至还勾着浅浅的笑容,愈发显得她那带着血污的脸阴森可怕,真如从地狱爬上来的催命恶鬼。
怡昌痛苦不堪的哀嚎声不绝于耳,也不知是不是两度被浸冰水之故,这一回,她竟然没有再度晕死过去。
“我说,我说,我恨她,恨她可以嫁给长乐侯,而我只能嫁一个一无是处的驸马,我要让她、让她同样得不到幸福的婚姻!”
先帝朝时,在众多皇子皇女当中,怡昌并不得宠,准确来说,先帝真正宠过的儿女,唯有嫡幼子陆修琰。
怡昌乃康太妃亲自抚养,彼时康太妃为了争夺帝宠,对年幼女儿耳提面命,让她一定要乖,要听话,要温柔,绝对不可违逆父皇,这样才会更讨父皇的喜欢,否则便会如同那位母妃被打入冷宫的皇姐那般,没有人疼爱,也没有好看的裙子穿,还要住到阴暗破旧的屋子里,每天都被老鼠和蟑螂咬脚指头,甚至连宫女太监都可以欺负。
因为那人掌握着她的生死荣辱,所以她要柔顺乖巧,要端庄得体,要体贴入微。她要讨好上位者,要顺他们的意,要绝对服从,不能说半句不,否则,她所拥有的一切便会被夺回去。
这样的想法一直伴着她成长,已经渐渐融入她的骨血里,哪怕到后来,可以掌控她的生死荣辱之人已换成了她的同胞兄长。
也正因为此,当年宣和帝提出将她下嫁卢维滔时,哪怕她心中更属意年青有为的长乐侯,可也不敢说半句逆意之话。她嫉妒周氏,嫉妒那个可以持着家人宠爱而肆意妄为的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