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迟疑一阵,轻声道:“长公主,方才有消息传来,沈柔跑了……”
“跑了?”怡昌长公主脸色一沉,磨着牙低压声音恼道,“那么多人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看不住?跑了多久?可派了人去找?”
“昨夜才发现她不见了,已经立即便派了两队人马去找。如今大雪纷飞,她身无分文,又拖着那副残躯,想必也跑不了多远。”
“不管怎样,绝不能让她回到京城!”怡昌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传我命令,若是找着了,原地把她解决掉!”
“是,奴婢知道了,立即便通知下去!”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在长公主府门前停了下来。
怡昌长公主施施然地下了车,换坐上府内的软轿,一直到了正院才停了下来,自有院中侍女上前将她扶了下轿。
“驸马何在?”回到屋里,她端着热茶喝了几口,随口便问。
“驸马、驸马在朱姨娘处。”
怡昌长公主缓缓地放下茶盏,轻拭了拭唇角,淡淡地道:“人之将死,多陪陪她也是好的。”
正要迈步进来的驸马卢维滔听到这话脚步一滞,随即便大步跨了进来。
屋内侍女忙上前行礼,而后静静地退了出去。
“我记得前阵子府里还有几株上好人参,可方才我命人前去取,怎的说没有了?”卢维滔问。
“郑王殿下受了伤,昨日我便让人送过去了。”怡昌长公主不紧不慢地回答。
“你明知道珊儿如今正是最需要的时候,为什么要把它送人?!”卢维滔脸上难掩恼意。
“那你的意思是郑王殿下的命还不如你爱妾的?”
“我可没这样说,殿下伤的是腿,又用不上人参,府上什么名贵药材不能送,为何就……”
怡昌长公主重重地一拍桌面,冷冷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还是我有意要害你的珊儿了?”
卢维滔忍气吞声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出去!”怡昌长公主冷冷地扫他一眼。
卢维滔死死地攥着紧,可终究不敢逆她之意,强压下满腹怨恨转身离开。
怡昌长公主轻蔑地斜睨他的背影。
没用的男人!
“长公主,何侍卫有要事求见。”
***
听到下人回禀‘鑫公子到了’之时,陆修琰刚好见完访客,略思索一会,干脆便留在原地,等着小家伙过来。
无色迈过门槛时,一眼便见陆修琰熟悉的身影立于不远处假山石旁,正含笑地望着自己。
他的眼睛一下子便红了起来,飞快地朝他跑过去,紧紧地抱着他腰身,好不委屈地唤了声:“皇叔祖……”
陆修琰猝不及防地被他抱住,听着他委屈软糯的童声,忆及陆宥诚对他所做之事,心中一软,忍不住弯下身子将他抱了起来。
无色依赖地搂着他的脖子不放,脑袋瓜子枕在他的肩上。
陆修琰轻拍拍他的背脊,一直将他抱到了正院。
“酒肉小和尚,你居然还要人抱抱,也不害臊!”得到回禀出来相迎的秦若蕖见小家伙竟是被陆修琰抱了回来,顿时取笑道。
无色挣扎着从陆修琰怀中下来,动作飞快地揉了一把眼睛,大声道:“人家还是小孩子呢,被人抱抱又怎样了?”
秦若蕖“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捏捏他气鼓鼓的脸蛋,弯着腰正对着他的眼睛,笑眯眯地道:“你可是当师叔祖的人了,还小孩子呢!”
咦,这话可是有些熟悉,她以前好像说过。
陆修琰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在听着两人的斗嘴时也不禁露了些笑意,正欲说话,却见无色的小脸瞬间便沉了下去。
小家伙低着头,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
秦若蕖从未见过他这般蔫蔫如被霜打过的茄子般的模样,当即愣了愣,无色却已经落寞地道:“芋头姐姐,我想师傅,想大师兄他们……”
陆修琰心口似是被重物砸了一下,脸上笑意当即便敛了下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揉揉他的脑袋瓜子,郑重地许诺道:“皇叔祖答应你,日后必会带你回去探望他们。”
“真的?”无色眼中放光。
“真的!”
“皇叔祖,你真好!”得了肯定的保证,小家伙一下子便笑得眉眼弯弯。
“好了好了,酒肉小和尚、陆修琰,咱们去烤肉吧!”秦若蕖笑嘻嘻地一手拉着一个,欢欢喜喜地道。
“好啊好啊!我要烤肉,要烤肉!”无色沮丧的心情一下子便跑得无影无踪,扯着秦若蕖的手就要跑出门去。
陆修琰无奈:“总得先让下人准备准备……”
待青玉等人将一切准备妥当后,陆修琰笑望着眼前吱吱喳喳笑声不断的一大一小两人,看着他们玩闹似的一古脑将各种调味料洒在那几片鹿肉上。
“芋头姐姐,蜜糖蜜糖,我要蜜糖,多放些。”
“不行,放太多的话太甜,你吃了又会牙疼。”毫不留情地拒绝。
“才不会,给我啦……”撒娇撒娇,耍赖耍赖。
“哼,才不理你,说不给就不给!”
“讨厌,我让皇叔祖给我烤!”
……
毫无意外地,一刻钟过后,陆修琰认命地亲自动手为两个小祖宗烤肉。
他定定地望着吃得笑颜灿烂的两人,忆起当年岳梁山那条小溪旁的一幕,眼中满是怀念。
所处景致虽截然不同,但人却仍旧是同样的人,可见当年他的预感便是真的,这两人当真能将他吃得死死的。
眸中柔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轻扫,最后落到脸蛋被秦若蕖坏心眼地抹了一把灰却浑然不知的无色身上,想到他方才想念师傅师兄的那番话,忍不住喑自叹了口气。
他当年真的做错了,血缘上的亲近哪及得上实实在在的亲情与呵护,想来若是梅氏泉下有知,也宁愿让唯一的儿子留在被关爱包围的万华寺,也不会愿意让他回到亲情淡漠的章王府中。
“皇叔祖,肉快吃完啦,你再接着烤啊!”无色不知他的心事,毫不客气的指使道。
“没大没小!”秦若蕖轻戳戳他的额头,引来小家伙一个鬼脸。
***
天色渐暗,青玉辞别钱伯,紧了紧身上斗篷,迎着风雪急急忙忙往端王府方向。
行至一条后巷,抬眸竟见不远处一名黑衣蒙面男子挡在路中央。
她心中一紧,飞快往回头一望,竟见身后不远同样站着一名黑衣男子。她大惊失色,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那两人却不理会她,猛然一前一后朝她攻来,攻势凌厉,招招毫不留情。
青玉足尖一点,堪堪地避过两人攻击,那两人见一击不中,随即紧攻而来,青玉挥掌接招,苦苦迎战,可对方武艺却是胜出她许多,短短数十回合,身上多处被重拳所击中,痛得她五脏六腑似是要移位,最终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轰然倒在了雪地里。
当中一名黑衣男子半跪在地,将全身力气汇集右拳上,朝着地上青玉的心口位置高高举起,用力就要砸下去……
“什么人在那里?”男子大声喝问之声从不远处传来,黑衣男子抬头一望,竟见一名陌生男子站于巷的尽头。
“走!”因不辩对方身份,他迫于无奈收回了拳头,对同伴扔下一句,率先飞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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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声喝止的那男子见情况不妙,连忙跑过来,只当他认清倒在地上女子的容貌时,失声叫了出来:“青玉?”
这位路过的男子,正是陆修琰的贴身侍卫长英。
长英探探她的气息,气息微弱,再把把她的脉搏,脸色更是大变。他用力将青玉抱起,朝着端王府所在方向飞快跑出几步便又停了下来,想了想,转身往相反方向而去。
他施展浑身功力似离弦之箭一般往自己家中方向掠去,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抵达崔宅。
他连门也来不及叫,凌空一跃而入,一下子便抱着青玉落到了院内,一面飞也似的往东边空置的房间跑去,一面大声吩咐下人请大夫。
将青玉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他翻箱倒柜寻伤药,可却无论如何寻不着想要的那盒药。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少顷才想起药昨日给了兄长。他高声吩咐着匆匆而来的侍女照顾青玉,自己则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长义屋里跑去,用力推开门,而后直接冲到长义平日存放伤药的木柜翻了起来。
找到了!眸光乍亮,他紧紧地将那瓶药攥在手中,转身就要离开,却在奔出几步时不知踢到了什么,一个指环似的东西滚出一段距离,最终在门槛位置停了下来。
他愣了愣,弯下身将那物捡在手中,脸色微微一变,只也来不及多想,直接将那物收入怀中收好,大步迈出了门。
***
“王爷,青玉姑娘出事了!”陆修琰正翻着周氏主仆那份卷宗,一字一句仔细地斟酌研究,忽见原本请假归家的长英大步流星地迈了进来。
陆修琰大惊,连忙追问:“她出什么事了?”
“属下今日外出,在西街后巷处发现青玉姑娘被人袭击致重伤倒地,袭击者应是两名五尺六左右的黑衣男子,因怕惊动王妃,属下只是把青玉姑娘带回了家中,已经立即请大夫为她诊治了,只是伤势着实太重,怕是有性命之忧。”
陆修琰脸色一变:“马上派人去请何太医,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保住她的命,还有,千万莫要声张。”
何太医是可信之人,相信也会守口如瓶。
长英离开后,他颇有些焦虑地背着手在屋内踱着步。
到底是什么人要杀青玉?青玉这些年一直跟在阿蕖身边,应该没有什么得罪人的时候,又岂会突然惹来杀身之祸?
青玉……
他皱着浓眉沉思,难道是青玉到阿蕖身边以前?他一直记得,素岚曾经说过青玉是当年阿蕖因缘巧合之下救回来的,后来凶丫头又是从青玉处习得的武艺。
推算下来,青玉那个时候应该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可普通人家的姑娘怎会习武?而且武功亦不算弱。
青玉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从何而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让秦若蕖知道青玉出事一事。
而长英从王府离开后,亲自到了何太医府上,请他到了家中为青玉诊治。
看着侍女将何太医迎了进去,他定定地立于门外,忽地想起怀中那枚指环,缓缓掏出仔仔细细地翻看良久。
这是……大哥怎会有这样一枚指环?他又是何时得到的这样一枚指环?凭他的性子,若明知此物是何人所有,自当会物归原主,又怎可能会占为已有?
还是说,此物……
他越来越觉得不安,隐隐间有些想法即将冒头。
“崔大人。”何太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也让他瞬间便回过神来。
“太医,那位姑娘伤势怎样了?”他连忙定定神,急问。
“情况不是很妙,外伤倒不算什么,只是内伤却是有些麻烦,我也没有十分把握。”何太医一脸凝重。
“太医,请您救救她,不惜一切代价!”
何太医亦明白能让端王请他来诊治,这位姑娘的身份必然相当重要,他自然不敢怠慢。
“我只能尽力而为,但结果却不敢保证。”他的语气仍然有所保留。
“多谢太医!”
***
夜色渐深,秦若蕖坐在梳妆桌上,素岚站于她身后为她绞着湿发。
“青玉呢?怎的不见她?”她把玩着匣子里的首饰头面,心不在焉地问。
素岚手上动作顿了顿,轻声道:“菁丫头生病了,她前去探望,估计得过些日子才回来。”
菁丫头便是一直在钱伯店里帮忙的丫头,与青玉交情一向很好,故而秦若蕖对素岚这番话并没有怀疑。
“菁丫头病了?可请了大夫?”她关心地追问。
“已经请大夫看过了,王妃放心。”
“那就好,总归如今府里也没什么事,便让青玉在那里多住几日,一来可以陪菁丫头解解闷;二来也可以照顾她。”秦若蕖体贴地道。
“好,我明白了,会让她多住几日。”素岚垂眸掩下眼中沉重与难过,勉强回道。
青玉出事,陆修琰并没有瞒她,既是要通过她细细盘问青玉的来历,也是想着让她帮忙先瞒着秦若蕖。
片刻,陆修琰便从净室走了出来。
见他到来,素岚躬了躬身便退了出去。
迈出门槛那一刻,想到危在旦夕的青玉,她的眼泪一下子便流了下来。
青玉……
她死死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这辈子在乎的只有这两人,她亲手带大的秦若蕖与多年来一直相陪身边的青玉,这两人便如同她的孩子一般。
可如今……
她不敢去想,若是青玉果真重伤不治,她会如何,王妃又会如何。
便是方才,陆修琰将青玉遇袭一事详细地告知了她,同样亦问起她关于青玉的来历,可她对青玉的来历亦是知之甚少。
她只记得那年与七岁的蕖小姐陪着老夫人到庙里还愿,打算离开时突然狂风骤雨,待好不容易天放晴时,蕖小姐却不见了。
待她寻到她时,却见她正拖着一名十二三岁满身泥污的小姑娘,一问才知道她跑出来时见对方晕倒在泥坑里,这才吃力地将对方拉了上来。
而这名被救的小姑娘正是青玉。
青玉醒过来后便称父母亲人俱已亡故,她自己孤身一人,因秦若蕖救了她,便欲为奴为婢以报救命之恩,可秦老夫人又岂会轻易同意让来历不明的女子侍候最疼爱的孙女,自是拒绝。
可青玉亦是个相当固执之人,跪在地上一再恳求。秦老夫人无奈,唯有将她带了回府,只也是让人安排她做了杂事,并不教她到秦若蕖身边去。
很快半年便过去了,青玉在府中一直任劳任怨,做事勤恳细心,秦老夫人渐渐便对她消了戒心,后又见一向除了素岚外不喜别的侍女亲近的秦若蕖不排斥她,故而便将她拨到了秦若蕖身边去。
这么多年下来,她从来没有细问过青玉的身世,只将她视如亲女般看待,如今见她这般……
***
陆修琰虽顺利瞒下了秦若蕖关于青玉被袭重伤一事,可却有一人却瞒不过,那便是“秦若蕖”。
这一晚他满身疲累地回到正房,对上坐在圆桌旁品茶的妻子淡淡地扫过来的目光时,心中一凛,当即便明白眼前这个不是他娇憨甜美的阿蕖。
这也是自当日他揭穿她曾操控傻丫头操控亲近自己后,她头一回现身。
他的眼神有几分复杂,不知怎的,他突然有些无法面对眼前这人。
眼前的女子,有着与他的阿蕖一模一样的容貌,可她的心中却没有自己一丝半点的位置。对着她,仿佛便是对着一个不喜欢自己的阿蕖,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不自在。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秦若蕖’面对他时亦是相当的不自在。具体的原因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对着他,她会不自觉的有种诡异的心虚。
她连忙压下这种陌生的情绪,定定神迎上来问:“青玉呢?不要跟我说她到菁丫头处住些日子那一套,我不是秦四娘,不会相信这种话。”
陆修琰不紧不慢地在她跟前坐了下来,薄唇微微抿了抿,也知道这种话是骗不过她。
“……她受了很重的伤,至今昏迷不醒,如今正在安全之处养伤。”
‘秦若蕖’一下子便从椅上弹了起来:“青玉受了重伤?怎么会这样的?!”
陆修琰沉默一会,缓缓地道:“此事本王仍在追查,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消息。”
‘秦若蕖’脸色凝重,袖中双手攥紧了松,松了再度攥紧。
不可能的,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