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陆修琰自然随便打发了事,只是无色……
曹氏相当识时务地将小家伙留了下来,自己便告辞离开了。
陆修琰命下人将无色带到了秦若蕖处,自己在书房里处理了公事,回到正院,远远便见那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并肩而坐,脸上均带着笑容,嘴巴一鼓一鼓的。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让陆修琰不禁会心微笑。
“……芋头姐姐,说来说去还是你太笨了,等我练好了功夫,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吧!”走得近了,便听到孩童稚嫩的声音。
“你芋头姐姐还是由我来保护的好。”他拢嘴清咳一声,无奈地道。
无色仰着脑袋望向他,好一会才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唤:“皇叔祖……”
陆修琰拍拍他的小肉脸:“后厨给你准备了许多好吃的,快去吧!”
无色双眸陡然一亮,大声道了谢,也不需下人带领便熟门熟路地往外头跑出去了。
陆修琰轻笑,目光重又落回妻子身上,见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心中一软,上前跨出一步抓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柔声问:“可累了?”
“确是有些累了。”秦若蕖老老实实地回答,往日这个时辰正是她歇晌的时候,今日因无色的到来,心里一高兴便不知不觉地聊得久了些,如今小家伙乍一离开,那困意便来袭。
陆修琰一听,忙牵着她到了内室,也不理会她的推拒,亲自侍候她更了衣,抱着她上了床。
直到见床上女子渐渐陷入了沉睡当中,他才放轻脚步离开,径自去寻无色,打算好好地检查他近段日子学业情况。
轻风透过窗棂吹了进来,拂动床幔飘飘扬扬。青玉靠着圆桌坐在绣墩上,不时竖起耳朵听听里间的动静。
一直到里头传出落地趿鞋的细细响声,她连忙将手上打了一半的络子放下,掀帘而入。
“王妃醒了?”走进里头,果然便见秦若蕖正坐在床沿,双足已经穿好了绣鞋。
听到脚步声,对方抬眸望来,眼神清冷无温。
青玉心中一突,下意识便压低了嗓音:“蕖小姐。”
‘秦若蕖’淡淡地嗯了一声,顺手扯过架子上的外袍披在身上,缓步朝屋内花梨木圆桌走去,青玉一见,连忙快步上前,拿起桌上热茶倒了一杯:“蕖小姐请用茶。”
‘秦若蕖’抬眸瞄了她一眼,接过茶盏小口地啜了几口,待觉喉咙干燥稍解,这才问道:“长乐侯夫人如今怎样了?”
“还在昏迷当中。”青玉接了话。
“外头如今都怎样传的?”她弹弹指甲,恍似不在意地又问。
“外头如今都在夸赞端王妃义举。”青玉自然清楚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秦若蕖’终于满意地勾勾嘴角,对着那晶莹剔透的长指甲吹了吹,嗓音不疾不徐。
“我如今方知,原来做伪君子的感觉竟是这样的好!”
明明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可在外人眼里却是受了委屈,不但如此,还能顺带着捞个好名声。今日她所得到的赞誉,与当年长乐侯的好名声,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不错,此事并非意外,而是她刻意为之!长乐侯夫人的重伤亦非因为倒霉,而是她所为!冤确是有头,债确是有主,所以她下手留情了,没有直接便取了长乐侯夫人的性命。
***
长乐侯府正院内。
长乐侯满脸憔悴,因为一夜未眠,眼圈还带着几丝红。他深深地凝望着床上面无血色,仍旧昏迷不醒的妻子,心中一阵阵钝痛。
“王爷。”侍女轻声唤。
他缓缓起身,走出院门。
“可查清楚了?当真是意外?”他背着手站于凉亭处,哑声问。
“回侯爷,属下亲自带着人去查,确、确是没什么可疑之处。”护卫迟疑着回答。
长乐侯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神望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早前端王出手教训长乐侯府,如今端王妃与妻子又同时出事。不,出事的是他的妻子。
此事着实太过于巧合了,可是,偏一切又是那样无懈可击。
还是说,这是上苍给他的报应,因为他当年将自己不喜欢的周氏推向了秦府,间接给秦府带去了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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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侯夫人受伤,陆修琰原以为长乐侯会推迟甚至反悔不再上折子请调西南邨,可是隔得数日,长乐侯竟在当初许诺的时间内上了请调的折子。
宣和帝自然高兴万分,不但有人肯主动为君分忧,且请旨的还是个身处高位的能臣。这一高兴,他自然又想到传闻中受了伤的长乐侯夫人,遂非常体贴地特许了长乐侯一个月假期,一来可以让他准备调职事宜,二来也能让他有时间陪伴受伤的夫人。
陆修琰沉默地立于一旁,目光落到殿中央正跪下谢恩的英伟男子身上,眼神不自禁地有几分复杂。
长乐侯,的确是个言而有信之人……
从正阳殿出来,背着手走出一段距离,突然见一名内侍急匆匆地行至陆宥诚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陆宥诚脸色一变,快步离开。
陆修琰微微皱了皱眉,这个二皇侄人前一向稳重得体,似这般火急火燎的着实罕见。
***
二皇子府内,曹氏沉着脸站于廊下,听着里头姚庶妃撕心裂肺的哭声。
“保不住了?”斜睨一眼从屋内走出的嬷嬷,她问道。
那嬷嬷摇了摇头,颇为惋惜地叹息道:“已经成形了的男胎,活生生被打下来了。”
“可通知殿下了?”
“已经吩咐人去通知了。”曹氏身边的侍女轻声道。
话音刚落,曹氏便见陆宥诚焦急的身影快步跨过了院门。
她定定神,深深地吸了口气,微微提着裙裾迎了上去。
“殿下。”
“怎样了?孩子可保住?”陆宥诚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忙问道。
“……对不住,都是妾身之错,孩子、孩子没有保住。”曹氏红着眼圈,声音有些微低哑。
陆宥诚一愣,薄唇紧紧地抿成一道,片刻,又问:“是男还是女。”
“是个男孩子。”
陆宥诚脸上遗憾之色更浓了。
儿子啊,他本来又可以再多一个儿子的,可惜、可惜……
“我去瞧瞧蓉儿。”他按下满怀失望,正要迈进屋,却被曹氏眼明手快地抓住他的衣袖。
“殿下,里头血腥味重,不吉利。”
陆宥诚本是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在听到她这话后一下子便敛了下去,脚步亦随之停了下来。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听着里头爱妾的哭声,良久,叹了口气道:“命人好生侍候着,目前还是好生调养身子要紧。”
“妾身明白,殿下放心。”曹氏温顺地应下。
陆宥诚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转身出了院门,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曹氏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又看看乱作一团的屋内,许久,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果然,在子嗣面前,什么宠爱都是假的。
她平复一下思绪,转身进了屋。
“妹妹还年轻,孩子总会再有的,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好生调养身子。”她行至床边,自有醒目的侍女搬来绣教,她顺势坐了上去,拉着姚庶妃的手柔声安慰道。
“是她,肯定是她,肯定是李侧妃做的,是她,我要找殿下,请殿下为我作主……”姚庶妃猛地反握着她的手,神态有几分疯狂。
曹氏无比耐心地劝慰着她,可早已经被失子之痛迷了理智的姚庶妃哪还听进她的话,又哭又喊着,曹氏身边的侍女生怕她乱挥舞着的双手会伤到自家主子,连忙上前护着曹氏将她带离她的身边。
屋里乱糟糟的闹作一团。
闻言而来的钱侧妃与张庶妃见状彼此对望一眼,虽均不想沾染这些事,但也不便真的不闻不问,故而呼吸几下,亦相继走了进去。
这边乱成一团,同样有孕在身的李侧妃虽有些幸灾乐祸,但表面功夫仍是不得不去做,只是也生怕混乱当中会伤及自己的孩子,故而只由侍女扶着站在门口处,假惺惺地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语安慰。
哪知姚庶妃一见她的身影便不要命地欲扑过来,慌得曹氏连声叫人拉住她,便是李侧妃也被吓了一跳,双手紧紧地护着肚子退后几步。
“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孩子,是你,我不会放过你的,绝对不会!”姚庶妃疯了似的大喊大叫,脸因为仇恨而变得有几分扭曲。
“侧妃,还是走吧,万一不小心伤到了小公子便不好了。”侍女低声劝着李侧妃。
李侧妃倒是想走,只是对方如此诬蔑自己,她若是就此走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心虚?
如此一想,她也不禁高声道:“妹妹说话得有真凭实据,空口白话如此诬蔑人……”
“够了,都给我住口!”曹氏的一声怒喝乍然响起,打断了她未尽之语。
到底是正室夫人,无论私底下再怎么取笑她连个孩子都生不出,但表面上几位妾室还是对她心存一定畏惧的。
“好生侍候姚庶妃。”曹氏冷冷地吩咐姚庶妃的侍女,再淡淡地扫向李侧妃,最后目光落到扶着她的侍女身上,“扶侧妃回屋。”
一场混乱最后便在曹氏镇压下平息了下来,只是,二皇子后宅表面瞧来的风平浪静经此一事彻底被打破。
秦若蕖是在晌午过后才知道二皇子府上的庶妃小产之事,原是曹氏派来接无色回府的丫头说漏了嘴。这丫头不是哪个,正是当日陆修琰派去侍候无色的端王府那名唤染梅的侍女。
秦若蕖对那小产了的姚庶妃并无印象,闻言也只是‘哦’了一声,又继续为无色整理着身上的衣裳,嘴里不停地数落道:“这回若是再把衣裳弄脏,我便再不帮你做新衣裳了,下回再来,也吩咐岚姨再不给你做点心。”
“知道啦知道啦,哆嗦!芋头姐姐,你嫁了人可比以前哆嗦多了,和嬷嬷一样。”无色乖乖站着任由她动作,口中嘀咕着不满。
这个嬷嬷,亦是陆修琰从当年侍候无色生母梅氏的下人中挑出来照顾他的,夫家姓高,二皇子府里的人都叫她高嬷嬷。
秦若蕖动作一顿,随即轻哼一声,突然用力在他脸蛋上一掐,痛得他哎呦哎呦直叫。
她得意地抿嘴一笑,又伸出手去将那软软肉肉的小脸如同揉面团般揉了揉,满意地看着他张着双臂哇哇大叫,这才大发慈恩地松开了他。
“好了,回去吧!”
“哼,讨厌,再不理你了!”无色揉揉被□□得有些疼的脸,恨恨地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转身朝院门跑去,染梅见状匆匆朝秦若蕖行了礼,迈开腿追了上去。
陆修琰回府时天色已暗,下人便告知他二皇子府上派了人来将皇长孙接了回去。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又随口问:“王妃呢?”
“皇长孙回府不久,王妃便在屋里绣花,后来觉得有些累,休息了半个时辰,刚刚才醒来,如今正在屋里。”
此时的正院内屋内,青玉低着头轻声道:“蕖小姐,钱伯初来乍道,如今才勉强在京城站稳脚跟,长乐侯府并非寻常府邸,只怕一时半刻之内……”
“无妨,让钱伯留意着便可,总会有恰当时机的。”‘秦若蕖’不甚在意。
论耐性,她自问不会比任一人差,她可以等,等对方露出破绽,而后给予对方沉痛的一击。
“王爷。”屋外侍女的请安声传进来,一下子便让两人止了话题,青玉忙迎到门处,朝着走进来的陆修琰行礼问安。
陆修琰脚步有一瞬间的迟滞,只很快便回复如常。他一挥手,屋内侍女福身静静地退了出去。
望着自顾自地喝着茶的‘秦若蕖’,他努力拂去心头异样,走到她身边坐下,柔声问:“伤可还疼?”
‘秦若蕖’斜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端王爷,是我。”
“本王自然知道是你。”陆修琰微微一笑,顺手为她续了茶水。
“王妃武艺高强,怎会这般不小心伤到自己?”啜了一口茶后,他不经意地问。
“秦四娘救人救得突然,我虽是会武,但毕竟功力有限,便是现身也难以扭转劣势。”‘秦若蕖’不慌不忙地道。
“原来如此。”陆修琰颔首。
‘秦若蕖’趁着低头喝茶的时机飞快地瞄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也不知有没有相信她的话。
不过也不要紧,她自问一切做得□□无缝,莫说事过境迁,便是他们在现场,只怕一时半刻也瞧不出什么破绽来。
两人沉默着对坐一会,片刻红鹫便进来问‘可需传膳’了,陆修琰望望天色,遂点头命摆膳。
因为出手教训了长乐侯夫人,‘秦若蕖’心情正好,难得地陪他用了膳,甚至在用膳后陆修琰邀请她散步消食时也没有拒绝。
只是,当夜色渐深,陆修琰伸手来解她衣裳时,她脸色一变,当下毫不留情地又要一脚踢过去,却被早有防备的陆修琰一把抓住那“凶器”。
‘秦若蕖’见一踢不中,立即挥出一掌,掌风凌厉,却仍是击了个空。
陆修琰轻轻松松地闪避着她的攻击,间或卖个破绽引她来攻,趁着对方又一掌打过来时,突然出手擒住她的手腕,再一个用力,将她死死地禁锢在怀中。
“放开,你这登徒子!”‘秦若蕖’气得俏脸通红,双眸恶狠狠地瞪着他。
陆修琰笑叹一声:“什么登徒子,我不过想为你上药罢了。”
‘秦若蕖’愣了愣,突然想到身上那些擦伤。
她是练武之人,自然不将这些小伤放在眼里。只是……
脸颊突然被温热的双唇触碰,下一刻,陆修琰带笑的声音便响在她的耳畔——
“既然被骂了登徒子,那总得做些什么才能名副其实,这才不负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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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混帐!”‘秦若蕖’登时大怒,用力飞起一脚,只听‘扑通’一声,英明神武的端王爷再度被踢下了床。
陆修琰双手撑在地上,嘴角却是勾着些许弧度。少顷,他施施然地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醇厚:“看来王妃身上的伤已然大好了,这力度挺不错的。”
“你……”‘秦若蕖’被他这话堵得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当下再忍不住,拳头再度朝他挥去。
陆修琰直直接下她这一招,将那小拳头牢牢地包在掌中,在她又要发招前提醒道:“若是动起手来打坏了屋里摆设,王妃明日可又得摆弄好一阵子了,说不得连位置都得重新再记下。”
话音刚落,果然便见‘秦若蕖’停下了攻击。
见一切正如他所料,他不禁微微一笑。
看来凶丫头真的很在意傻丫头……
‘秦若蕖’恨恨地拂开他的手,恶狠狠地刮了他一眼。若不是怕真的动起手来会弄坏屋里的摆设,使得明日秦四娘又得花心思一一补充上来,她才不会轻易放过这可恶的登徒子。
陆修琰见状,心情愉悦地在床沿坐了下来,丝毫不将那凌厉的眼神放在眼内。
“王妃武艺高强,却是不知师从何人?”他的语气相当的随意,就如同聊着家常一般。
“武艺高强?你是在寒碜我么?”‘秦若蕖’冷瞥他一眼。
若非他有意相让,只怕她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还说什么武艺高强,这分明是在寒碜她的吧!
“再说,我师从何人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她冷哼一声,丝毫不给他面子。
“话可不能这样说,怎么着咱们也是夫妻,做夫君的想多了解妻子也是理所当然之事。”陆修琰好脾气地道。
“谁跟你是夫妻了?!”‘秦若蕖’恼道。
陆修琰笑得颇有几分意味深长,虽口口声声一再否认他们是夫妻,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