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想不到对方如此不留情面,想要开口申辩,却是说不出什么道理来。那些银票是前一阵子上头送来的,说是此行的报酬,他一时糊涂也就收了起来,想不到应景儿就是铁证。至于交接官员则是没法子的事,若非如此,章叔铭又怎会以为他是冒牌货?然而,事到如今,他竟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完完全全地没了方向。朦胧间,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抓了两下便倒地不起。
在场三人俱是大惊,待到反应过来之后,却发觉程嘉已是气绝身亡。章叔铭想到还关在大牢中的那两人,连忙带着廖张两人前去查探,岂料他们竟也是七窍流血死在狱中。见此情景,章叔铭固然是惊骇莫名,廖张两人也是感到事情严重。
待到搜查了程嘉及其家仆的所有行囊和驿馆之后,章叔铭等人就发现了先前被害观风使的随身物品。然而,程嘉的观风使身份并无疑问,为何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情?章叔铭固然百思不得其解,廖张两人也同样忧虑万分,不过,三人在商量之后,隐去了其中内情,以先前杀害观风使的凶手已然落网身死的由头结束了此案。当然,除此之外,三人还各具密折上呈。
豫丰十五年二月底,风无痕下诏,以湖广总督章叔铭察访凶手有功为名,加右都御史衔。时值刑部尚书何蔚涛准备告老致休,京中官员皆以为章叔铭是接任此位的最热门人选。
无痕篇 第十卷 升平 第三十章 仇怨
西北的第一份捷报转眼已经到了京城,以安亲王风无方的个性,无论是小胜还是大胜,总是不停地派人往京中报捷。风无痕虽然知道这一点,却并未禁止那些报捷的信使一路上大肆张扬。所谓战事顺利,若民众都不知道便没有多大意义了。这些年来,朝廷的各路兵马都是异常顺利,因此他也不忌讳这些小事。
尽管曾经激起了天大的风浪,但左晋焕的那个条陈最终还是被群臣所接受。那些在部落中执掌大权的王公贵族也许不想离开自己的地盘,但那些牧民和普通民众却是无不向往中原的富足。凌云如今虽然人口也不少,但各省的荒地还有许多正等着开垦,只要不是好吃懒做的人,在中原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这一日,风无痕便在勤政殿中单独召见了何蔚涛。论起朝中资历来,他竟是比鲍华晟更为久远。能够三十年来荣宠不衰,这也算是大臣中的异数了。再者刑部虽算不上是六部中最为重要的,事务却是繁杂得紧,何蔚涛能始终将其料理得整整齐齐,足可见其高超的手腕。如今何蔚涛突然提出要告老致休,这着实让风无痕有些吃惊。
“何爱卿,朕知道你年岁大了,不过,当年海老爱卿年过七十还不隐退,你不过是六十未到,告老致休似乎还早了一些吧?”风无痕看着何蔚涛两鬓的白发,不由想起了当年的情景,一晃二十几年,时光还真是如同白驹过隙。当初还在鼎盛之年,常常在青楼楚馆流连的何蔚涛,转眼居然如此苍老了。
何蔚涛却只是摇头。“皇上,微臣怎能和当年地海相相提并论?皇上身边如今尽是年轻才俊。不愁无人使用,微臣年迈不堪驱使,自然应当为他人腾出位子。“他见风无痕似乎有不愉之色,又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微臣并无他意,长江后浪推前浪,微臣若是还老着脸占着位子,将来难免老糊涂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来,岂不是坏了晚节?”
风无痕见对方如此坦诚,一时之间也寻不出话头来。沉默良久,他方才徐徐站起身来,脸上的神情竟有几分萧索,“海老爱卿走了,皇叔祖也走了。想不到如今也轮到了你。朕虽然喜欢任用年轻人,却也不想轻易放走了老臣。老成持国之言若是没有,朝堂上便少了能镇压得住场面之人。何爱卿。朕还是不想放你离开,先头外边地流言极盛,朕也不想让他们左右了决断。毕竟,章叔铭名节上有亏。入主中枢还是差了些火候。”
何蔚涛却只是低头沉思,不过随后还是忍不住劝谏道:“皇上,章叔铭先前的事情微臣也听说过,不过那是小节有亏,之后他历任地方官,并未出过一点纰漏,算起来也是一个能臣。历来君王用人之道还是有破格地说法,皇上让他在两湖之地为封疆大吏正是如此。如今,两湖民心安泰,正是他的政绩,也该是调他回中枢的时候了。”
他见风无痕似乎仍未下决定,便起身上前几步,随即俯伏叩首道:
“皇上既然认为微臣仍堪使用,微臣也不敢推辞,自当为皇上再担当几年,不过,刑部左侍郎一职有缺,皇上大可让章叔铭补上这个位子。将来若是觉得好再加以提拔,若是不好则另加处置,如此也不落了人才。”
风无痕这才含笑转过身来,亲自将何蔚涛扶起,“何爱卿,你既然答应了朕的要求,那你的意思朕也不会驳回,唔,就照你地意思办就是。倒是你要好生保养身子,朕听说你府中后院总是不太平,这家和万事兴,你可不要忘了。”
何蔚涛被风无痕突然打趣,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他本就是个好色之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和萧云朝这般热衷各处行院。他的十几房姬妾中,就有好几个是出身青楼的,由于朝廷早有律例,因此他是费尽心思为她们脱籍,随后一个个收入房中。如今虽然年老,但他的这些姨太太们仍旧照样争风吃醋,何府上下也早就习惯了,想不到会传播到皇帝耳中。
送走了何蔚涛,风无痕便拿过早先小方子送过来的那个小匣子,郑而重之地从里边取过一封书信。只见其上字迹秀挺,正是越起烟的笔迹。尽管早已离开宫院,但越起烟仍旧没有忘记风无痕的要求,隔一段时间便有书信传递,不过其中内容大多是谈及正事,少有述及己身的时候。
风无痕也辗转从石宗处了解过越家现在的情形,在得知越起烟早已控制了整个闽南越家之后,他便知道,这个女子再也不会归来。得到有力后盾的越起烟,已经在另一个地方发挥着自己地聪明才智,而她心中牵挂的,也许有已经承袭了氓亲王爵位的风浩准,也许有他风无痕,但是,一切都仿佛流水般了无痕迹。
他看着书信上地内容,眉头却不由皱紧了。原来,越氏虽然未把生意拓展到京城,消息却极为灵通,不少贵妇都托越氏在闽南寻找一种奇怪的草药,并声称是为了求子,心有疑虑的越起烟便把此事写在了信中。风无痕想起先前石宗的奏报和观风使那一件案子,提防之心便提了起来。即便朝局再稳,那也不过是表面现象,有时只需一粒小小地石子,就能掀起天大的波澜来。身为高居御座上的皇帝,他不得不分外留心。
应召而来的石宗也是一肚子忐忑,毕竟,先前的观风使被害一案他也派人去查过,最终却没什么结果,而这一次廖随卿和张金荣一去两湖,就查出件毫无头绪的案子来,实在令他落了面子。不仅如此,程嘉本来就是观风使中的一员,手下的两个人也确实出自皇家密探,居然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异地,身上还背着收受贿赂的罪名,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风无痕见石宗脸色有异,也不想就先前的事再责备他,只是略略提了一句便命他加紧追查,随后便说起了那个隐匿已久的邪教。“石宗,朕知道此事你追查了很长时间,但是,能在众多密探眼皮子底下销声匿迹,应该有它的门道和本事。一批人不行,你就换上另一批,原来的人就让他们潜伏下去,轻易不要露头。那些朝中命妇都是妇道人家,很容易中了他人蛊惑,你看看究竟有多少在用那等巫蛊之术求子,列个名单出来,朕择日敲打一下那些官员,免得出事后无法弥补。”
“属下遵旨。”石宗低头应道,不过,他本就还有其他事情要禀报,便又开口道,“皇上,那两个人那边最近似乎也有些不对劲,京城中的三教九流微臣早就打探了一个遍,这些天,仿佛又有一些奇怪的人物进了京城,身份都极为可疑,其中有些人是名门正派,有些人却是从没听说过的人物。陈侯这两天老是往那两人的住处跑,似乎在商量一些事情。”
这个消息却是风无痕没想到的,先前陈令诚一走就是三年,期间在各地出现了不少奇怪的事情。这还不算,陈令诚借着他那个侯爵的身份,竟是还惩治了一番恶霸地痞,赢得了不少百姓的欢呼,但这些事情看在风无痕眼中,却仿佛只是掩盖之举。他用过的这几人都有各式各样的隐衷,看来如今看着天下太平,便都要思报前仇旧恨了。
“这些人你不用多理,只要监视住他们的行踪就行了。”风无痕思量片刻,便定下了宗旨,“京城重地,不容他们在其中捣乱,所谓的江湖人士在这里就得遵守朝廷律例,否则顺天府也不会放过他们。对了,这些年你也吸收了不少新人,其中应该也不乏身手高绝之辈,此次就让他们表现一下好了。”
石宗闻言不由愕然,半晌才应承了下来。依着风无痕先前的旨意,他确实网罗了不少练武之人,然后又费了大心思训练。这些刀头上舔血的人物,向来是有奶便是娘,他可不想遭其反噬,因此只有在需要他们动手时,他才使用这些人。如今皇帝一反常态让他在一开始就用这些人,石宗不得不考虑周全,否则出了岔子,他可承担不起。
待石宗离去,风无痕便转向了身边侍立着的冥绝。这些年来,当初跟着他的一众侍卫是各有各的前程,唯有冥绝虽然品衔上占了上风,却始终担当着贴身侍卫一职,并未担任其他实务。更为离谱得是,其他人都是婚配成家,冥绝却是死活不愿意提及家事,任凭说媒的踏破了府中门槛,他就是不松口,连风无痕也没有法子。
“冥绝,你待会去那边一次,让他们行事不要太过,此地乃是京城,容不得有失。”风无痕淡淡地吩咐道,“若是真有要厮杀才能解的恩仇,让他们寻个其他地方,要不然就出动步军统领衙门的军士将那些上门寻仇的人拿下,他们只要作壁上观就好。总而言之,江湖的规矩不适用于京城,要解决事情,他们想要借助朝廷势力也无不可。”
冥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躬身一礼便快步离去。
无痕篇 第十卷 升平 第三十一章 结交
石宗的消息确实没错,郎哥和翠娘尽管在京城中隐伏多年,但自从风无痕登基之后,他们的警惕之心也就搁下了几分。毕竟,有了当今皇帝作为后盾,他们的底气也足了。所谓江湖中人,不过是一些以行侠仗义为幌子的练武之士,又怎能和朝廷庙堂相提并论。
不过,旁人可不知道其中干系,于是,当年魔灵山余孽出现在京城的消息也就传开了。各门各派自恃关系深厚,又想趁机捞一点名声,都派出了好手进京。此外还有怀着各色别样心思的武林人士也都夹在进京的人潮中,一时间,京城大街小巷中,四处可见那等身怀武功的大汉。
九门提督徐春书一早就得了皇帝密谕,因此步军统领衙门的上下差役士卒全都动了起来,但凡客栈掌柜等人全都警告遍了。侠以武犯禁,这点道理朝廷上下都知道,凌云自开国以来就始终防着那些武林人士,除了在其中扶持亲近朝廷的势力之外,还在暗中剿除过好几次有威胁的人物。到了此时,白道世家无不和各地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黑道帮派则是很难有容身之处,向来以独行者为多。
尽管律例中规定得分明,京城中不许携带刀兵,但这些江湖人士都是兵器不离手惯了,哪里顾得上这些禁令,因此俱是通过各种渠道,小心谨慎地将武器夹带进城。然而,在有心人的眼中,他们这些犯禁之徒便都成了可资利用的工具。
不过,要在京中来一次大规模打斗。其中影响非同小可,几个白道世家地长者商量之后,便一同前去拜访顺天府尹杨乾。别看他们平日里在外人面前极为倨傲。但真正遇着了手握实权的官员,那种谦恭劲儿就全都显露了出来。
杨乾当然也得了皇帝密谕。虽然其中意思含糊,但他是个心思灵动的人,也猜透了三分含义。看着底下那几人献上地礼物,他也不想闹得太过,便略微敲打了一番。这种官面上的提点话。换作朝官自然能够心领神会,可这些平日里把所谓“侠义”看得比天还重地家伙哪会明白这些,因此宾主双方自然是客气一番就散了。
临走前,杨乾还不忘提醒一句。“各位都是练武世家,应当知道一份家底来之不易。京畿重地不同别处,你们若是真的以武犯禁,本官也只能按照律例抓人处置,希望你们能好自为之。另外,本官知道你们有不少人都带了兵器入城,若是不拿出来械斗也就罢了。若是他们敢动刀兵,就算本官装作没看见,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可不是摆设!”言罢他便举杯送客。算起前面的几句话,竟是没有几分客气。
从顺天府衙门出来的几个人都感到一阵惶然不安,先前他们约齐各路人手地时候,虽然也想到在京城中一举毙敌有些难度。却还是没料到事情会棘手至此。只看杨乾爱理不理的态度,就可知其压根没有将他们这些人放在眼中。偏偏民不与官斗这句话还深深印在他们心底,因此竟是半点都发作不得。
尽管几个手脚利索的后生已经按图索膜找到了郎哥和翠娘的落脚之处,但是他们已经惊动了官府,此事就没有那么容易成功。这对狡猾的男女干脆就是住在京城这个繁华之地,虽然和达官显贵的府邸相隔甚远,但四周都是民居,为了追杀他们而聚在一起的武人尽管声势再大,也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行事。盘算了许久,终于有人提出向京中的权贵求援。
几个大佬商量许久,只能无奈地认可了这个决定。不过,他们也许能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在京城中却只是不起眼的小角色。在几次拜访了多家朝臣府邸无果之后,终于有人肯见他们一面,这让几乎灰心丧气地武林大豪们喜出望外。
来人一身得体的玄衣劲装,眉宇间极为冷漠,却自称是一位王爷的护卫。尽管看上去不到四十,但那几位大佬都是眼力极狠地人,早就看出了对方的不凡,因此也就分外警惕。这年头的奇人异士本就不问年龄,更何况这个所谓王府侍卫功力精深,一看就非寻常人物。
“这位先生,我等都是正道之人,闻听有两个心狠手辣的邪派弟子隐匿于京中,因此特来铲除。”稍稍客套了一番之后,一位老者便神色凝重地说道,“我等本欲直接将其击杀,奈何朝廷律法森严,我等虽是武人,也不敢在京中胡作非为,因此只得求贵人协助。这两个邪派弟子杀人无数,若是长留于京中,恐怕会有损朝廷体面。我等不才,愿为朝廷除害,还请先生奏报贵主,为我等行一个方便。”此老肚中颇有墨水,因此说起话来文绉绉地,听得旁边的一众粗汉皱眉不已。
来人正是化名杜彬,被杜氏送到祈郡王府充当护卫的霍叔其。他多年未曾露面,武功却已是大进,隐隐有自后天入先天的势头。此时,他见这些人冠冕堂皇,心底不由冷笑,面上却仍是一片淡然。“各位,国有国法,哪怕你们说得再有理,这些人也该归朝廷围剿,岂容你们滥用私刑?再者,京城重地,向来不许外人撒野,想必先前顺天府尹也对你们说了。我家王爷乃是天璜贵胄,就是真心想管此事,也没一个出头的道理。”
尽管霍叔其前面几乎把话说死了,但后头却留着颇大的空隙,那老者只是面色微微一变就听懂了他的意思。“先生的意思,我等明白了。我们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