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另一个绿衣侍女见到主子呆呆的样子,虽然有些好笑,但哪敢表现出来,连忙高举沐盆,屈膝跪下道:“奴婢绿茵恭请殿下洗漱。”
可钧如此时的心早就不在这里,哪会回答?不得已,绿茵只得再重复了一遍:“奴婢绿茵恭请殿下洗漱!”还刻意加重了语调。
还是没有回答,红如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走到练钧如跟前,卷起罗袖,一把拧起毛巾,小心翼翼地服侍主子擦洗起来。这是平时经常要做的工作,主子一年中倒是有半年老是躺在病榻上,这种事情向来由她服侍,自然是得心应手,不过,她总觉得,今天的殿下似乎和平日有些不同。
练钧如只觉得那柔若无骨的手有意无意地碰着他的肌肤,顿时泛起一股难言的感觉。紧闭的双眼也不禁睁开了,那张近在咫尺的俏脸在眼前晃动,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难道,这不是梦境?洗漱一会儿就结束了,虽然练钧如在青盐漱口时有些不习惯,但他的身体却配合得很好,似乎一直以来就是这个样子。
“红如,”练钧如的口中吐出了一个他从来不知道的名字,这让他不由怔在原地,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不认得她啊!
“殿下叫奴婢有什么吩咐吗?”红如总算松了口气,她还以为主子是中邪了呢,但后面那句话却让她又推翻了先前的判断。
“这里到底是哪?”练钧如茫然地抬起头来,“我是在做梦吗?”
房中的侍女们开始窃窃私语,殿下虽然一直病着,但这种情形从来没有过。红如竭力镇静了一下情绪,这才开口道:“殿下您是怎么了?这里是风华宫,你的寝宫啊?”
“寝宫?”练钧如重复着这两个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词,脑中顿时涌来一大堆信息,那种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痛苦地叫出声来,“啊!”,惨叫过后,所有的侍女就看见她们的主子面色惨白地倒在床上,人事不知。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请太医!”红如大声叫道,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刚刚有一点亲昵的举动,难道就这么结束了?
陈令诚气喘吁吁地从太医院赶到风华宫,从三年前开始,他就几乎成了这位七殿下的专职太医,不是为了别的,只有他的药可以令这位体弱多病的皇子下咽而不会呕吐,再加上他没有任何后台,太医院的医正也就乐得派他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使。陈令诚本来就没有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打算,而且也很可怜这位不得父母宠爱的皇子,因此也就没有怨言地来回于太医院和风华宫之间。
不过此时,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怎么回事?本来就郁积的经脉怎么出现了这种奇怪的现象,突然畅通无阻了?他从医这么多年还没有听说过这种现象,真是奇哉怪也。他不住摸着自己的胡子,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红如紧张地看着陈太医的一举一动,自从被指给服侍七殿下起,她就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和这位体弱多病的皇子联系在了一起。虽然这位皇子并不受重视,但她明白,别的殿下绝对不会像他那样对自己那样温和,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她知道,自己恐怕是爱上他了,可是,这是绝对没有结果的,自己低微的身份,恐怕连作他的侍妾也没有资格,但是,只要自己还能在他身边,那就足够了。“殿下,您千万不能有事,菩萨,我求求您了,要是惩罚的话,就降临在我的头上好了!”红如喃喃自语地祈祷着。
陈太医沉默良久,终于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答案,七皇子的病,似乎已经好了,这个体悟让他不禁打了个激灵。“红如,你能不能让其他人都退下,这里的人太多了。”他仿佛是不满地对红如道,“七殿下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用不着这么紧张。老夫的医术你们还信不过吗?”
红如马上会意,“各位,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风华宫的这些宫女太监谁不想图个清闲,诺大的寝宫中顿时只剩下红如和陈太医两个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大人?”红如忍不住问道,“早上起来时,殿下明明还是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陈太医摇摇头,“不过,红如,有件事情我必须要问你,凌波宫瑜贵妃娘娘那里,最近还送莲子羹过来吗?”
红如仔细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她马上醒悟过来陈太医是什么意思,“您不是保证过那莲子羹里的药不会危害到殿下的生命吗?”她的神色顿时煞是紧张,“难道瑜贵妃娘娘又在莲子羹里换了一种毒药?”她的声音稍微高了些。
“你不要命了!”陈太医怒斥道,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还好,没有偷听的人,差点被这个莽撞的丫头害死,“你是不是想害死七殿下?我明知道瑜贵妃在下毒,为什么不点穿,为什么不把他的病治好,难道你都忘记了吗?”陈太医的脸上青筋毕露,“我本来还认为你够谨慎,应该可以保住七殿下的平安,谁想到你居然这么鲁莽!”
红如只是一时情急,刚才那句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多言了,而如果连陈太医都拂袖而去,那殿下就真的没有希望了,想到这里,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陈大人,奴婢知错了,求求您救救殿下吧,就算您怎么惩罚奴婢都行!”说完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陈太医长叹一口气,把她搀了起来,“唉,你这个丫头就是太沉不住气了,老夫有说过殿下没救了吗?实话告诉你,老夫最奇怪的就是这一点,照理说,殿下的经脉郁积多年,虽然老夫这三年来多方调理,而且也考虑到了那碗莲子羹,但还不至于让殿下的病豁然痊愈……”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就看到了红如惊喜交加的眼神,看来这小妮子光顾高兴了。“你别乐得太早,殿下的病一夜之间突然痊愈,此事大有蹊跷,再联想到你刚刚说的奇怪表现,依老夫看,还得再观察一阵。不过,你万万不能把此事泄露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红如当然明白陈太医的意思,身为亲母的瑜贵妃尚且会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谋害自己的儿子,还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自己还是小心点好。
无痕篇 第一卷 蛰伏 第二章 初会凌波
再次睁开眼睛时,练钧如惊讶地发现自己仍然在这个华丽的地方,他的视线落在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一种熟悉感让他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就在昨天的梦中,他骤然间得知了这个身体主人的一切,他所有的经历,所有的感受,无论悲喜,自己都能够清楚地记起来。风无痕,这个庞大皇朝皇帝的七皇子,自幼体弱多病,母亲是后宫第一美人,最受宠爱的瑜贵妃。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让他丝毫没有半点准备,联想到自己以前每天重复的梦境,他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和那个七皇子就在雷电劈下的那一刻交换了身份,这个认识让他惊恐不已。他们每天都做着对方生活的梦,现在躺在自己简陋家中的那个练钧如,也许就是风无痕本人吧。
虽然早已盼望这种生活多时,巨大的地位落差仍然让练钧如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实在是太离奇了。眼尖的红如早就看见他睁开了眼睛,连忙靠了过来,“殿下醒了,您好些了吗?”她的俏脸凑近了他的跟前。
从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练钧如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以前在那个偏僻的山村,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少女,那么美丽,那么大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更是令他沉醉,他的脸都红了。“红如,你,你别靠我这么近好吗?我,我不习惯。”练钧如结结巴巴地说。
不知怎么,红如觉得七殿下似乎有点变了,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但以前的殿下会温和地对待自己这样的宫女,却绝不可能显得这样腼腆。不过,红如想当然地把这个归到七殿下大病初愈这一条上,根本没往深处想。
“殿下,让奴婢服侍您先漱洗更衣好吗?”红如稍微往后退了半步,但还是和练钧如靠得很近,“依照礼数,今天是初一,您要到凌波宫给瑜贵妃娘娘请安。”她提醒道,虽然她根本不想风无痕接触这个狠毒的女人,但万一有人参他一个不孝的罪名,那就麻烦了。反正每月一次的觐见不过是走走过场,随便寒暄两句就完了,娘娘从来没有留过殿下吃饭或谈话什么的,她的心,早就全部被十一皇子占满了,根本留不下一丝空隙给他的另一个儿子。
练钧如,不,现在应该说是风无痕(为了行文方便,以后皆以风无痕称之),对此有一点莫名的兴奋,原来的记忆中,不知为什么,这位母亲的形象是很模糊的,甚至有不少负面的评价,他却一直想着自己梦中的那个美丽女人,想到就要见到这位名义上的母亲,他的神情不由充满了愉悦。
跟上次一样,红如服侍他做了例行的漱洗,然后就摆弄起他的头发来,风无痕只有十三岁,远未达到行冠礼的年龄,连束发的年纪也还没到,因此按照惯例,红如小心地把他的头发分作左右两半,在头顶各扎成一个结,形如两个羊角。
风无痕呆呆地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人影,心中一片茫然,从现在开始,自己就要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他多么希望日子会像希望的那样美好,但是,他不知道还会发生些什么,这里原本是属于另一个少年的,自己只是谋夺了他的位置而已……
“殿下,还愣着干吗?赶快让奴婢服侍您更衣,再晚时间就来不及了。”红如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地说,一时又让他不知所措。长这么大,还没有让别人换过衣服,风无痕怎么好意思。可是,红如可不管这么多,她随手一招,几名宫女顿时拥了过来,三两下就脱了风无痕的白色内衣,并捧来一套锦服,亲手为他换了上去。这期间,风无痕根本连动都不敢动,任由她们揉搓着自己,那一双双柔滑的手抚过自己的肌肤,那种非同一般的触感让他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的眼睛始终紧闭着,仿佛一睁眼一切都会如雾般散去。他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感到,穿衣服是一种享受。
好不容易换完了衣服,风无痕不敢相信镜中那个有些英俊的少年竟是自己,太惊人了,难道这就是富家公子个个看上去都那么招人喜欢的原因吗?他在心中不停地问自己,可惜,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草草用了几口点心,红如、绿茵和几个贴身宫女就簇拥着风无痕走出了风华宫,万一误了时辰,殿下也许不会受到责备,她们这些下人却难逃惩罚,瑜贵妃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一人,如果怠慢了她,那后果不堪设想。才刚走出几步路,风无痕就远远地看见了一队禁卫,那整齐的制服,冰冷的眼神,闪亮的武器,雄壮的气势,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这个身体以前的主人向来对这些事情极不在意,因此对于这个没有多少记忆,而风无痕此刻却很是惊异了一阵。
皇宫的广阔是他无法想象的,一路上经过的亭台楼阁数不胜数,雕栏玉砌,散发着一股凛然的贵气。那一块块龙飞凤舞的牌匾,一副副气势磅礴的对联,一切都告诉人们,这里就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之家。风无痕感觉到自己在这广袤的天地中是那样渺小,不觉有些心虚,虽然谁也没有怀疑这个和平时一样的皇子是个冒牌货,但深知就里的他又怎敢贸贸然地在皇宫走动?但是今天这一趟是一定不能退却的,因为自己即将见到那个想念已久的母亲形象,风无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鼓起勇气向前走。
凌波宫,如同它的字面意思,是一座建在水面上的宫殿,据说当年瑜贵妃萧氏初入宫时,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虽然深受皇上宠幸,但是天天看着千篇一律的景色,始终愁眉不展。皇帝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让她开心,最后终于耗费巨资建成了这座宫里唯一的水上建筑,为了此事,皇后还和皇上吵闹了一番,狐媚祸国的话更是传遍了整个宫廷。然而,瑜贵妃的宠幸始终不衰,她头胎生下的七皇子虽然说天生就有一股热毒,一直体弱多病,让宫中的嫔妃冷言冷语地嘲笑了一通,但她争气地生下了第二个儿子,这就是十一皇子,一个无比健康的孩子,宠爱瑜贵妃的皇帝甚至听从了瑜贵妃的请求,从宫外请了相士来给这个儿子推算命格,结果算出来是贵不可言。这更是招致了所有后宫嫔妃的嫉妒,但无奈瑜贵妃的地位已经稳固,自家的兄长萧云朝也已经由于妹子的荣宠不断得到擢升,最后稳稳地居于吏部侍郎之位。谁都知道现在吏部的黄尚书已近垂暮,吏部尚书的位置将迟早落入萧家的手中。凌波宫的瑜贵妃,已经有凛然盖过皇后的趋势,然而,此时的风无痕,对此并不知情。不管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年龄都太小了,还没有成长到考虑这些的地步。
远远地有太监看见七皇子一行走来,早就急急进去通报,虽说这位皇子因为身子虚弱的缘故并不得贵妃娘娘的喜爱,但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谁敢怠慢?因此等到风无痕他们行到宫门口,早有几个宫女上前迎接。为首的一个风无痕有些印象,似乎是母亲瑜贵妃的贴身侍女柔萍,年近三十的她自幼伺候瑜贵妃,多年一直不肯嫁人,因此极得这位贵妃的信任,连七皇子和十一皇子这两位天璜贵胄也称呼她为萍姨而不名。风无痕仔细看去,虽然眼角有些许皱纹,但这位萍姨仍然保持着良好的身段,脸上也只是薄施了些脂粉,一身普通的宫装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别有一般风情。
“七殿下可来了!”柔萍只是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娘娘都念叨老半天了,说殿下怎么还不来。”她满面笑容地看了看风无痕的脸色,这才满意地说:“看来这些奴才伺候得还不错,殿下的气色比上个月好多了,真是可喜可贺,赶明儿奴婢再给殿下熬一锅好汤送过去。”
红如只听得心头发寒,如果真的喝了她的汤,风无痕恐怕就永远都无法回复健康了。
无痕篇 第一卷 蛰伏 第三章 蛇蝎美人
凌波宫的布置和风无痕的风华宫大不相同,为了衬托主人的高贵身份,所有的装饰都符合皇家要求,高雅不凡。一桌一椅,一几一凳,摆设得独具匠心,室内的炉鼎中燃着极为名贵的香料,所有的宫女都井井有条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是在风无痕经过时屈膝行礼,显得很是有序。而跟在风无痕身后的人,也只有红如和绿茵而已,这是柔萍特别吩咐过的,否则以她们俩的身份,还不足以踏进凌波宫的大门。
处在这种环境中,风无痕觉得分外心虚,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冒牌货,从来没见过大场面的他,尽管拥有真正七皇子的记忆,但是,一想到要见到的就是平时唱戏才会接触到的娘娘,他就感到额上沁出滴滴冷汗。
“娘娘,七殿下来给您请安了。”柔萍隔着珠帘禀报道。
“让他进来吧。”一个悦耳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跟在柔萍身后走进瑜贵妃寝宫的风无痕,终于看到了这位仰慕已久的女人。只见她背对着众人,身着华丽的宫装,漆黑的秀发上一只五彩的金凤正熠熠发光,如同玉藕般的左手倚在桌上,露出一只做工精巧的金钏。仅仅从背影,就足以令人生出无限遐想。风无痕只看到了这些,在柔萍的引导下,他依足礼节向自己的母亲跪倒问安:“儿臣给母妃请安。”
“起来吧,你身子不好,不必多礼了。”上首的女人淡淡地回答说。
柔萍连忙搬来一个锦凳,起身的风无痕看到了那张令人呼吸摒止的脸,那种令人窒息的美丽,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