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无人来扰,风无痕倒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只是待到次日清晨和萧云朝他们相见之时,他发现两人地脸上都是深深的倦色,不由微微一笑。就连那些各族的亲贵也都是打着呵欠出了营帐,显然昨夜都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由于昨夜众人都将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些少女身上,因此今日他们才算是和赖善几个儿子初次相见。除了世子克尔泰以及幼子布托之外,旁人倒是没引起风无痕的多大注意,毕竟下一任的亲王应该就出自这两人之中。不过,照风无痕从两人的面相举止来看,世子克尔泰无疑是继位的最佳人选,只见他待人接物的得体架势,就知其素养并非一般,显然是受过中原文化的熏陶。而幼子布托一看便是那等阴险狡猾的人物,不论是从哪个角度看,风无痕都找不到一点可靠的感觉。
姗姗来迟的准噶尔使节也在这一日赶了过来,正是先前血洗伦肃部,杀死了前任伦肃亲王富尔答的凶手特古。吕原昌和张云锋先前和他对战过一次,当然不会有任何好脸色,就连那些其他部族的实权人物也个个露出了不屑鄙夷之色。特古却是一脸浑然未觉的模样周旋于众王公之间,仿佛丝毫没感到冷遇。
特古不过是准噶尔客图策零部下的大将,因此赖善并没有为他引见风无痕,而特古也是知机地未曾提起。由于各部王公都未到齐,来的人中有些是纯粹观风色的小角色,因此赖善为了安全起见,自从那次宴会之后就再也没有让风无痕露面。吕原昌和张云锋自然是最为高兴的,他们的军马牢牢地将风无痕的营帐护住,不虞出什么意外。
虽然限制了自由,但这回风无痕便再也不敢造次,赖善的此举无疑是善意,会盟之前龙蛇混杂,若是再度被人盯上,那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因此他只是在自己的营帐中秘密会见了几个大部的王公,其余的人则是由赖善负责引见。除此之外,赖善的女儿雅娜也时常找各种借口过来待上一会,不时缠着风无痕讲一些京城中的趣事见闻,因此风无痕的日子过得颇为惬意。
直到风无痕抵达后的第十日,准噶尔汗客图策零才率五百亲卫抵达了库尔腾部的汗帐。那些适才还悠闲自得的王公一见了他便脸色大变,几个漠西蒙古的亲王郡王更是露出了仇恨的怒容,显然,这些年在准噶尔的逐步复苏之后,他们的日子便愈发难过了。然而,客图策零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含义各异的目光,只是直接走到了赖善跟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感谢王爷派人捎来的信,我如今已是听命而来。”客图策零神色自若地徐徐说道,“不过,库尔腾部不愧是草原上的黄金部族,一呼百诺自是不在话下!”这句话中显露出赤裸裸的敌意,众人无不侧目,就连隐身在侧的冥绝也是脸色微动,显然对此不智之举心感诧异。
赖善还来不及发话,客图便向四周扫视了一圈,突然又仰天长笑了一阵。笑声刚止,他便沉声道:“我蒙古铁骑闻名天下,如今却要听旁人驱策,实在是令人遗憾。不过,诸位王爷一边仰慕着中原天朝,一边只是居于这一隅之地,未免言行不一。我闻听当今太子殿下已经驾临,此次会盟之后,倒是想向他讨一个人情,到中原大地游览一番,这才是真正好男儿的壮举!”
这番原本没有问题的话从客图口中说出,却自有那么一种睥睨一世的豪情,因此除了几个大部的亲王郡王,一些小部族的王公都是悄悄地退了两步,唯恐起冲突的时候遭了池鱼之殃。不过,和客图策零一个鼻孔出气的部落也同样不少,他们都是当年在漠南蒙古三大部手中吃过大亏的部族,后来见准噶尔势大便投了过去,如今客图这般大发悖论,听在他们耳中却是又一种别样的滋味。
无痕篇 第八卷 新君 第十一章 大汗
“毕竟是漠西蒙古的霸主,准噶尔的大汗,客图策零的话实在是令人血脉贲张啊。”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他们的身后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赖善第一个回过神来,连忙躬身施礼,“太子殿下!”诸王公也忙不迭地转身迎接行礼,心中却全都转着一个念头,不知这个刚才还狂妄自大的客图策零会如何举动。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客图策零竟也是恭恭敬敬地右手抚胸行了一礼。“尊贵的太子殿下,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愿您如同草原上的雄鹰一般展翅飞翔。”他低头祝道,但谁都知道这番说辞的言不由衷。准噶尔前次才在安亲王风无方的手下损兵折将,此次参加会盟不过是多方施压的结果,又哪会轻易对朝廷表现出善意?
“王爷能前来参加本次会盟,实在是天大的幸事。孤还年轻,最多不过是雄鹰刚刚展翅,怎比得上王爷早已经扬名漠西,驰骋大漠?”风无痕趋前几步,双手将客图策零扶起,这才颇有深意地道,“孤早已闻听王爷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怪不得连漠南蒙古诸部的牧民中尚且传说着王爷的雄才大略呢!”他口口声声称呼客图策零为王爷,不啻是提醒众人当年太祖对准噶尔汗的封号,而此时的诸王公中,支持朝廷的乃是多数,因此他并不担心客图策零有什么过激举动。
赖善和其他漠南蒙古诸部的王公却在思量着风无痕最后几句话的深意,准噶尔人称霸漠西也就算了,但客图策零地威势日盛之下。就难免对他们这些大部造成威胁。如此看来,今次的会盟必须给准噶尔人一个下马威才是。
客图策零微微一笑,就这么直挺挺地抬起头来。双目光芒大盛地与风无痕对视着。刚才的那些话他当然能够理解,无论是狂妄还是谦卑。
亦或是骨子里流露出地谨慎,一切都是他的表相而已,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身躯里地是怎样一个矛盾的灵魂,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准噶尔客图策零汗,才可以扬威草原,视数万大军为无物。
“太子殿下的赞许实在令我汗颜,准噶尔不过是天朝土地中最贫疮的地方,哪里配得上您的如此关注?”他仿佛是自嘲地一笑,这才环视周围地诸王公道,“只有肥沃的漠南蒙古诸部,才是朝廷的支柱栋梁。我虽然仰慕中原,却始终没有机会得见天朝光辉。趁着这次会盟的机会,一定要向太子殿下好好请教才是。”
真是赤裸裸的欺骗和谎言,赖善与索图和萨克部的两位亲王对视了一眼。彼此的感受出奇的一致。听客图策零刚才的一番话,若是不知情者,甚至难以想到就是此人率了数十万骑兵南下复仇,甚至裹胁了诸多小部落。不过。赖善心底却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个男人兴风作浪还有另一番打算。
他见众人犹自站着,不由笑吟吟地上前招呼道:“太子殿下,各位王爷,若是你们一直站在此地,恐怕远来地客图策零汗要责怪小王这个东道主不懂待客之道了。小王早已命人备好了地方,不如到那里详谈吧?”
众人这才各自成群地跟着赖善朝布置好的会场行去,而客图策零则故意留在最后,肩并肩地和自己的心腹特古走在一起。风无痕只是瞥了一眼,便若有所思地和萧云朝他们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虞荣期商议着一些细节上地问题。
“特古,你和这些人都接触过了,有什么感想吗?”客图策零缓缓踱着步子,悠闲自得地道,“你亲手杀了当年的仇人富尔答,这些人应该不会给你好脸色看才对。伦肃部毕竟也曾经风光一时,如今沦为我准噶尔的附庸,这些自负的漠南蒙古亲王也许早就暴跳如雷了!”
特古露出了一个毫不在意地笑容,大大咧咧地道:“赖善王爷只是随便领我见了几个不相干的人,真正的大人物一个都没见着。不过,王爷,那个凌云的皇太子似乎不是那种普通货色,刚才的那些话实在漂亮啊,毕竟是从中原京城出来的人。”他啧啧称羡道,“可惜了,若是大汗您能够在那种地方出生,说不定整个天下就是您的了。”
客图策零知道这个属下口无遮拦的本性,因此也不过是置之一笑而已。特古虽然身世多桀,用兵却极为独道,因此他一直放手任其施为,甚至连那次损兵折将的突袭也从未责怪。说到用人,客图策零自忖绝对高于蒙古诸王公。“你若是待会还这么说话,恐怕那些中原人绝对放不过你!”他冷冷一笑道,“我虽然只学了那些汉人的一点皮毛,但还是知道自古成王败寇的道理,那个皇太子能从诸多兄弟中脱颖而出,就不能够轻视。走吧,若是到晚了,说不定其他人又要以为我们太张狂了!”
虽然蒙古汉子天性豪爽,但是受了中原文化的影响日深,对于尊卑坐次也就日益讲究了起来。赖善恭为东主,坐了主位也就没什么问题,而风无痕身为当朝太子,和萧云朝虞荣期两个朝廷重臣的位次也早就议定了,但那些诸部王公贵族则是有些麻烦。索图部和萨克部的两位亲王当仁不让地占据了左右上首的两个席位,而漠南蒙古的不少大部王爷台吉也是抢占了贴近风无痕的座位,反倒是客图策零满不在乎地随意找了一个地方坐下,脸上犹带着饶有兴致的笑容,自顾自地看着那些人争抢。
赖善本是早已苦心安排好了坐次,谁想到不过晚一步就变成了这等态势,脸上不由恼火万分。好容易用自己的威势压了下去,那几个争抢最凶的王爷才怏怏地落座。风无痕冷眼旁观之余,心中却若有所思,漠南蒙古向来是朝廷最为倚重的,但这些部落铁板一块也并非好事,这些部落太强,则会未及中原腹地,若是太弱,则根本无法震慑漠西漠北,进而对西藏产生威慑力。分而化之,合而治之,自古便是这等尺度最难把握。风无痕已是瞥见了客图策零脸上的微妙表情,因此对于那个男人的忌惮更深了。
这次的议事不过是会盟的前奏,因此自然不可能顺利,光是各部王公提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意见就让风无痕大开眼界。不过,客图策零始终像一个旁观者,最多只不过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废话,和他起先的狂妄和精明大相径庭。
朝廷此次主张的会盟和以前那些照本宣科似的形式远远不同,羁索诸部才是最重要的核心。至于准噶尔部,则是要确保他们在数年之内不会再度兴兵,因此风无痕的责任不可谓不重。毫无建树的初次会议结束之后,风无痕便遣人向客图策零送上了邀请,就连特古也同样在邀见的人之列。
“在库尔腾部的地盘上如此不避嫌疑,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
特古在客图策零的营帐中玩味着那张帖子,脸上却满是奇特的笑意,“大汗,你说会不会我们踏进他的营帐,然后里边就跃出几百个刀斧手?”他的目光中突然多了几许促狭,“须知中原的不少书中可都是这么写的。”
虽然明知属下是在开玩笑,客图策零还是狠狠地瞪了特古一眼,随即皱着眉头继续思量。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如今是一个不好就会激起冲突,这一点他清楚得很。尽管他早已派人和赖善幼子布托暗地里商议好了,助他夺取亲王之位,但现在他却丝毫不看好这笔买卖。先前和赖善的长子幼子只是打了一个照面,他已是看出了两者的分别,就连风无痕的心意他也察觉了一二,这件大事绝不是能轻易功成的。不过,若是真能暗中掌控库尔腾部事务,对于本族能有多大好处,这一点却让他撂不开手。
“特古,今晚你若是还像现在这般胡言乱语,得罪了人就不用指望我救你了!”客图策零不得不出言提醒一句,“我是早习惯了你的脾性,别人可是不见得能容忍。今次的会面非同小可,说不定那两个和你交战过的汉人将军也会列席,你说话当心点。我总觉得那位太子殿下指名邀你出席有些不对劲,其中应该有说不出的名堂。”
特古收起了始终挂在脸上的笑意,躬身正容答道:“大汗放心,我不会为您带来麻烦的。那位太子殿下的话再伤人,也不会比昔日的背叛对我伤害更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的意味,随即又现出了那等嬉皮笑脸的神情,“倒是大汗须得小心一些,说不定天朝会塞一位美人给你。”
客图策零无奈地摇摇头,对于这个属下,他虽然是爱护到了极点,但对于那张利口,他有时还真是痛恨万分。今夜的会面还真是令人期待啊,他的嘴角露出一缕笑意,拳头已然握得紧紧的。他和已故的父亲感情本就淡薄,出兵报仇不过是一个借口,试探朝廷反应才是真,厉兵秣马了十年,学习了汉人文化十年,他的家底远比朝廷想象中更厚。是战是和,恐怕就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无痕篇 第八卷 新君 第十二章 冲突
庄亲王小世子的满月礼异常热闹,来往的宾客中,朝中大臣占了七成。虽然大员们来得并不多,但对于一个不理政务的闲散亲王来说,这种场面已算得上是首屈一指了。不过,前有理亲王的六十大寿,后有庄亲王此次为孙儿操办的满月酒,这些老王爷一个接一个地露了一回脸,这种奇特的情景让不少有心人猜测纷纷。
许是上次风无痕亲自为理亲王拜寿的缘故,此次何蔚涛和越千繁等权臣虽然未曾亲至,却也派人送来了贺礼,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贺莫彬的大驾光临。虽然这位贺家二公子还算不上极品大员,但无论是从圣眷还是家世来看,他无疑就是贺家庞大势力的继承者。经历过两次党争的失败,如今贺家的声势已经大不如前,但在朝中,能和萧氏一党分庭抗礼的也就唯有贺家而已。因此,贺莫彬一踏进庄亲王府大门,簇拥上的官员就令他皱紧了眉头。
千篇一律的阿谀笑脸,口若悬河地自报家门,那种唾沫星子乱喷的架势令这位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不厌其烦。若非庄亲王知机地将他迎进了书房,怕是贺莫彬一刻都不想多停留。饶是如此,他整洁的衣衫上也多了几条皱褶。
“王爷真是好大的面子,就看这副人头攒动的模样,怕是那些大员也来了五六成吧?”贺莫彬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若是不知底细的人,难保不会有其他想法,若是他们以为为王爷在暗中交接朝臣。传到皇上耳中,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他的城府自然难比乃父地深沉,再说对庄亲王也并无几分了解。因此开门见山地便说出了心意。
庄亲王风怀起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但目光中却掠过一丝异色。
“贺大人真是说笑了。似你这般年富力强又位高权重的官员,皇上也许还会有所注意,本王不过是闲散宗室,除了氓亲王他老人家闲暇时管管,京城又有哪个衙门会管我们的闲事?”他盯着贺莫彬看了半晌。这才继续道,“除非贺大人心有所感,这才思虑太多了。”
贺莫彬不由大恼,虽然风怀起贵为亲王,但毕竟只是一个没有实权地人物,如今却屡屡露出一丝讥讽之意,他又如何忍受得住?前次庄亲王府总管任国平虽然话说得极为谦卑,但风怀起在帖子里却是隐晦地点了点贺家在暗中的一些举动,这无疑是促使贺莫彬此行地关键。若是明面上,他自然是严守礼数。但书房中此时并无外人,因此他也不啻有人听见两人的谈话。
“王爷这话真是可笑,如今朝中事务纷乱。哪个王公大臣没有一点小心思?”贺莫彬嘴角上扬,反唇相讥道,“倒是王爷的人比那些皇家密探还要厉害,居然窥伺别人的一举一动。若是此事为那些言官所知,恐怕弹劾你一个图谋不轨也不为过吧?”
风怀起神色自若地端起茶盏品了一口,保养得极好的双手在乳白色钧窑茶盏地衬托下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