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了,困,睡吧。”妍冰止住了话头,打着呵欠准备就寝。
同时暗道,这榆木脑袋,怎么就不知道借题发挥一下说一句“咱们要吸取前车之鉴莫辜负春光”之类的话?难不成还得让我出尔反尔先开口?
殊不知,文渊其实也很想借机趁热打铁做点什么,然而,他自觉是个信守承诺的好男儿,既然答应了妍冰要还她一次温情花烛夜,在布置好新房之前万万不敢草率行事。
佳人相伴左右,虽看在眼中搂在怀里却下不得嘴,每日共眠时常憋得他多次悄悄灌凉水,却也无可奈何。
苦熬的日子似乎过得特别漫长,而且波澜不惊,并无特别进展。
直至元宵节后,文渊突然收到一纸任命书,令即刻迁调至大理寺任评事,肩负出使推按,参决疑狱之职。
虽职位等级未变,却从外官变为京官,也可视为升迁,算是喜事一桩。
然而,大理寺评事除了在京看卷宗找疏漏外,还需外出复审刑事案件,究竟去何处则得看案发地,很可能整年都在外奔波。
上任不到十日,文渊便遇到一个案子,常州惠山地区因争夺田地斗殴误伤人致死案,儿子扔锄头打邻居意外导致自己亲生父亲亡故,原案判了忤逆斩立决,这明显有值得商榷的余地,需再复审。
之后又发现该地还有两村争夺水源械斗致死案,也有疑虑处。两案都需进一步调查验证,且因证人众多若调至京城劳民伤财,须得自己亲自过去一趟。
新婚夫妇眨眼就分离在即,而且,还没圆|房……文渊觉得自己忧伤中快愁白了头。
转念又一想,常州,寇娘子曾说自己应当是苏州人,两地相隔不远似乎可多案一并调查?并且,借这事儿似乎还能……
文渊忽然计上心头,先是隐隐给妍冰透露自己近期会出门往江南地区走一趟,而后又不止一次在黄昏后请宼娘子入书房聊她幼时往事,对照舆图反复推敲当初拐子关押诸多女童的院落究竟在何处。
三番两次的这么做,当即呕得妍冰牙痒痒——私下查案确实得在下班之后,可天都黑了你就不能避嫌也邀请我去陪坐?非得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哦,竹露在场,他在场我也难受!
这一串话她憋着一直没说出口,只因不想让文渊见着自己吃醋的丑模样。
然而,气球灌气灌足了总有憋爆的时候,妍冰忍到第四次时终于小宇宙爆发,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急匆匆走向书房,咬牙切齿抬臂用力一推。
只听得“砰”一声巨响,妍冰砸墙似的弄开了书房木门,里面端坐桌案前的两人一脸诧异的同时侧首看过来。
文渊身着红衣官服,豆蔻一身翠绿裙衫,在橙黄烛光晃晃悠悠的映照下,仿佛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妍冰看在眼里忽然什么话都不想再说,鼻头一酸眼圈一红,随即转头扭身便走。
“诶,你等等!你误会了!”演戏过头的文渊顿时慌了神,赶忙起身追出门。
☆、第42章 花烛缠绵
初春时节,夜凉如水明月如霜。
妍冰同样心冷心沉如浓浓夜色,她快步疾行于抄手回廊中,往内院方向一路小跑,明明听在文渊在身后唤着却不想回头,不愿停下脚步。
她明知丈夫与豆蔻应当不会有什么超出友谊的发展,因为他会嫌脏,但看着方才那一幕依旧觉得心里不舒坦——红男绿女结婚似的打扮,红袖添香夜读书,气氛和谐宛如夫妻,这叫什么事儿?!
“阿冰,你慢点,当心摔了!”文渊紧追其后满心焦急,这天都黑了不带婢女乱窜,灯笼也扔在了书房门口,看不清路跌倒可怎么办?
他话音未落,就见正在二门处迈步的妍冰,因裙摆太长在门槛上绊了绊,惊叫一声伸了双手就往地上栽去。
“啊——!”完了完了,要摔个狗啃泥……妍冰心头一紧,鸵鸟似的闭上了双眼,只等自己噗通落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文渊终于赶到,一手扶着门框一手从后面伸出,一把揽住了妍冰的腰,再用力往后一带单臂便将她捞了起来。
文渊将妍冰拉起后并未松手,而是将其揽入怀中,前胸紧贴了她后背,在其耳边絮叨低语:“你看你,毛毛躁躁的差点摔了吧?别闹脾气了啊,乖。”
“谁闹脾气了?你想跟那解语花聊就去聊呗,我自己回去休息。”妍冰受惊之下心跳如擂鼓,虽脚软了靠在他身前挪不动腿,嘴里却不依不饶的。
文渊本就单手搁在她腰腹之上,顿觉自己手心温温热热一团火,如小鹿乱撞似的噗通跳跃。
他一时间口干舌燥,想要开口反驳,张嘴却发现嗓子发紧,刹那间竟发不出声了。
“你怎么不说话?心虚了吧?”妍冰觉得在自己正处于月事快来之前的暴躁期,虽理智上觉得这并不是大事,情感上却无法接受,开口便是挑衅话。
“……不过是个误会而已。”文渊不敢说自己是有意为之,因而解释不清楚动机缘由,又唯恐越描越黑,简单辩白一句之后索性不再吭声。
在涉及生死存亡的危难之际,他秉承君子动手不口的真理,顺手一把抄起了妻子,将她往肩头一搭,紧扣腰肢疾步快走,直奔后院正房而去。
妍冰被文渊抱小孩似的搂住腿根扶了腰背,头朝下倒栽着耷在了他肩头,顿时有些发慌,双手挥舞着一面乱捶一面叫唤:“你,你这是做什么?放开!放我下来?!”
“不放,省得你乱跑,一点都不乖。”文渊说完还顺手在她后面拍了一把,活脱脱像兄长教育任性小孩儿似的。
“……”妍冰顿时呆得近乎身子僵直,而后忽然便觉得心酸不已,眼眶泪珠子含而不落语气郁郁的开了口:“我早就想问你,渊哥哥,你是不是一直都只当我是亲妹妹?”
这是妍冰一直纠结的问题,文渊却被问得莫名其妙,随口回答:“你本就比我小好几岁,当然是妹妹。”
“亲妹妹!我是说亲妹妹!”妍冰再也抑制不住澎湃的情绪,终于把暗藏在心的疑惑彻彻底底撕扯开来,直截了当问他:“你是不是一直都以为我是你亲妹妹转世?是不是因为郑恭旭逼婚才救急娶的我?”
“……”文渊闻言脚步一顿,差点一口气上不了憋住——谁吃撑了会把亲妹妹娶回家啊?
“你怎会这么想?”不就是小时候错认了一回吗?敢情她一直惦记到现在?文渊简直觉得懵得发晕,原以为守孝是横在他俩之间的唯一问题,没想到竟还有哥哥妹妹这个坑。
“你对我不就是像妹妹一样吗?男人对女人不该是如此吧?”妍冰抿唇反问,她虽然没多少亲身经验,但好歹也是阅遍群书,看过小电影的。
从始至终文渊虽呵护备至却十分守礼,同床共枕几十日,绝不越雷池一步。两人相处少了激情自然像是亲情。
“我不是你妹妹转世,真的,不骗你。”妍冰语气特别诚恳认真,因为她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前世,绝没撒谎。
“我知道,在榕树村时就看出来了。相处一多自然就知道你不是我家三娘,她只是个普通村姑罢了,哪有你博闻多识。”文渊很是认真的回答着,四岁就能教人做点心的小机灵怎么可能是自己那早就夭折的妹妹?
“那你为什么也不当我是妻子?”妍冰满腹疑惑,不会是因为不行吧?
哪有不当你是妻子?我冤枉啊!文渊觉得自己真是满腹苦水无处倾倒。
半晌之后他才叹息道:“……是你说要守孝守满三年,这种事我怎能当儿戏置之不理?”
我就只随口说了一句,两次而已……
妍冰听他如此认真的回答,也唇舌发苦,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想当然的犯了一个大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呐。
当初她是不希望年纪太小就早早怀孕,才寻了守孝这一个借口,心里却并没真正当一回事。
一来爹并非当真是亲爹,二来守孝这种事情她前辈子二十几年都没这么讲究,早就是根深蒂固的观念,这辈子行为上可以克制,心里却绝对不如文渊这般在意。
她一直在期盼丈夫主动,对方却惦记着给岳父守孝!这简直无语。所以说,我错了?妍冰不由呢喃道:“一切都是误会?”
“自然是误会!”眼瞅着再走几步就到正房门口,文渊虽心里依旧有些发苦,脸上却隐隐露出了喜色。什么妹妹哥哥孝期的,把该办的事儿办了,她自然就不会再瞎琢磨。
“不对啊,这些是误会,那今日你和那豆蔻谈笑风生却是我亲眼所见!”妍冰再次回神,将问题又拉回最初的起始处。
“同样也是误会,我这不是即将出发去常州吗?顺便再详细问问她当年的事儿而已。”文渊说话间已经推开了正房的木门,而后摸黑将妍冰放倒在榻,自己掏出火折子去点灯烛。
“什么东西?”妍冰只觉得身下压着什么硬物硌得慌,正皱眉准备爬起身,忽然间便光线一亮。
看清周遭环境后她顿时惊呆,只见屋内各处摆设均已同上一回大不相同,连木榻都换了摆放位置。
一双龙凤红烛在高几上雀跃的跳动着橙黄火光,照着由红绸装饰的房间,显得格外温情满溢。
榻上则铺了织锦龙凤被,撒着花生、桂圆与红枣,一枚枚个大饱满的吃食就在她身下压着,满满承载着文渊的期待。
“这大年都已经过了,就算是已经守满了三年好么?”文渊转身回头,半跪在榻前,拉了妍冰的手恳求道,“我即将远行,临走之前咱俩做一回真正的夫妻可好?这样一来你不用猜忌,我也有了念想。”
那深邃双眸仿佛正轻言细语述说道:一夜温存,想来足够我品味数月,撑至返家。
说完他见着妍冰满目震惊与挣扎犹豫的神色,不由浅浅一笑,不等妻子回答就已起身上前,搂了她的腰扣住后脑便是一个润湿火热的亲吻。
……
被他亲了揽住并且暖着,浅尝深品,轻柔摩挲痴情缠绵。妍冰只觉自己唇舌发麻、脸颊滚烫,抱腹小衣也勒得紧,以至于有些呼吸不畅,几乎将要窒息,心脏蹦跳得仿佛快从喉头一跃而出。
如此先半推半就,而后疯狂撒欢,红烛摇曳、檀香袅袅,龙凤刺绣扭做一团沾了点点猩红,绯色轻纱帐幔晃悠如水波荡漾……
转瞬便是天明,夜来风雨不曾停歇,落花无数在云端,仿佛雨打芭蕉沁入心田,细丝化作春泥护了红花。
妍冰只觉自己眼皮发沉,想要入睡休息却又觉得幸福满溢不愿合眼。
正打算再和文渊说说话,谈谈情,伸手一摸却不见丈夫身影,正诧异中,忽然影影绰绰听见有人在外间低声嘀咕。
“我大伯母?”文渊看向传话的暖香一脸迷惑,段大将军家早年已被满门抄斩,哪来的兄弟?若说是妍冰的伯母倒还可能。
“挺胖的一妇人,说是您老家来的,树什么村,”暖香满脸难色,再三犹豫还是把门子的话转述了一遍,“她一直嚷嚷是您大伯母,说您发达富贵后就忘了祖宗,十几年不曾回家探望亲人,没去扫墓。”
说罢暖香便悄悄抬眼看了一眼主子的脸色,还好不算太差,而后才又补充道:“她嗓门太大,管事怕吵着邻居,又想着这会儿天色还早,就迎进门请她吃朝食,同时详细问着。”
“即是说,现在这人在正厅用饭?”文渊一听说是胖子大伯母,思绪顿时被拉回到十几年前的榕树村,脸色不由一黑,吓得暖香一个哆嗦。
她赶紧摇头道:“哪能去正厅,只在倒座房待着呢,等您发话。”
“好,”文渊微微点头,指着内室道,“你守着娘子,我去去就回。”
待他前脚一出门,妍冰就唤了暖香打水帮自己梳洗,顾不得身体不适,想要立即去前院看看,到底是不是当年荣家那位泼妇伯母千里迢迢来找茬。
☆、第43章 假面暴露
妍冰原以为能赶着看一场大热闹,谁曾想这初承雨露的滋味儿着实难受,沐浴时就痛了一回,下地又发现自己腿软腰酸,再不能大步流星往前走,只能扭扭捏捏迈小碎步。
“罢了罢了,就慢慢过去吧。”妍冰无可奈何搭着暖香的胳膊一步一步拖着腿往外挪——梳妆完毕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再急也没用。
岂料,她主仆俩人即将出二门时,又见寇娘子着一袭水红衣衫忽然从厢房处娉婷袅娜走来,她甚至还远远的就冲妍冰微笑问好。
见状叫妍冰实在拔腿就走抹不开脸,可不走心里又不爽。
那宼娘子却由不得她犹豫,步子迈得特别急,眨眼间就走到两人跟前,道了万福之后立即就开始致歉。
“舒五娘子,真是对不住,奴家不是有意的,着实是没想到耽误了荣评事,”说话间宼娘子又再次屈膝行礼,近乎卑躬屈膝的致歉道,“他没能好好陪您全赖奴家,请您万万不要对荣评事发火,要打要骂都冲奴家来,可好?”
看着对方那娇俏的容貌,和一副“他是大好人,我愿意为他受委屈”的模样,妍冰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作态,倒闹得像他俩惺惺相惜,自己则是无理取闹的外人似的。
思及此处,妍冰也没说他俩妖精打架之后早和好了,而是下颚半扬,冷脸沉声反问:“我们夫妻俩或吵或闹,与你何干?”
宼娘子被噎了一下,随即苦笑着回答:“自然无关。奴家只是希望舒五娘子莫误会了荣评事,他是个行事正派的好人,应当有个和和美美的家。”
这一句实实在在是豆蔻发自内心想说的,反话。她确实觉得荣文渊是个信守承诺的好人,却压根儿不想妍冰与他和和美美白首偕老。
自第一眼看见妍冰她就满腔嫉妒之情,直至现在,越演越烈。
同样是被拐卖,凭什么就她顺利被找回,自己却颠沛流离数载?
她年纪小,回了家依旧是清清白白的,甚至还有当初恩人乐意娶她为妻。反观自己,一遭入青楼,余生尽毁。即便找着亲人都不知对方会不会在意,能不能毫无芥蒂认回自己……
豆蔻心里羡慕嫉妒皆有,并且一直很是忐忑不安,却不愿将这心思表露出来,只浅笑着道:“奴家只盼着能早日找着亲人。你大可以放心,荣郎虽好奴却归心似箭,不欲考虑其他。”
“……”一番话叫妍冰听得目瞪口呆——这语言的技巧掌握得真好,倒像是你若想要,他就一定会纳你似的。
许是她那震惊中透着鄙夷的表情太夸张,还没等开口说话,寇娘子就又自顾自的剖白起来:“奴家是受够了做妾的苦,再不会如此委屈自己。待寻到家人,若没法做人正妻,奴家必定去立个女户,就此了却残生。”
看着她那大义凛然的模样,妍冰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微动,真想给她一巴掌。
深呼吸调整情绪之后,妍冰随即假笑道:“那就祝寇娘子能早日得偿所愿罢。这番话请留着,将来讲给你爹娘听。至于什么妾不妾的,与我家可没什么关系,润泽他不过是个八品小官而已,根本就没纳妾资格。”
说到此处,妍冰自己也顿悟了,何必一直把这豆蔻当威胁呢?文渊他压根儿就不能纳妾啊!
随即她就释然一笑,推说自己还有事,直接就往院外走,再不去看热闹,那刁氏大伯母说不定已经被撵出门了好么!
被妍冰堵了话头的豆蔻却有些不甘心,追着她出了二门,跟在其身侧想继续说些什么。
恰好此时文渊与刁氏的谈话也是不欢而散,他正唤了人往大门处推搡胖伯母,想要直接将其扫地出门。
“吝啬啊!两贯钱都不肯给你可真是——!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