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伯母钱氏若非顾虑到刚死了公爹,简直想要哈哈发笑。齐活了,一盘子点心涉及了二房一媵一庶女,非要嚷着报官的则是嫡子嫡女,那失踪厨娘想来也不会是自己家收买的。
想要娇妻美妾通通在怀就得担风险喃,自己男人大本事没有,但绝不会三妻四妾斗鸡眼似的惹麻烦。
事已至此,众人略作商议便纷纷退出老太爷的内室,保护罪案现场。大伯一家招呼仆人各司其职忙碌起来,或报官、报丧,或挂白灯笼,或搭建灵堂丧棚等。
潘氏与四娘暂且关在大房的客房限制走动,奚氏自告奋勇入内陪伴女儿,看守情敌。四郞则守在了屋外,以防那两母女合伙儿欺负自己的亲娘。
妍清年龄太小,先一步就被长兄兴盛带回家休息,他顺带指挥管事吩咐众人换素服、挂白布。
阿益与妍冰则随后被李氏拎回家换孝衣,一路上挨了不少呵斥痛骂。
之后的事儿两小孩再没法参与了,直到当天夜里又回到大伯家去守灵时,妍冰与阿益才悄悄派了各自的婢女暖香、清风去打探消息。
后半夜,借着出恭的机会,几人汇合之后便开始交换信息:有管事说,因老太爷好歹曾是个六品官儿,即便是喜丧也得验验,这又偏是命案,刚报到长安县那县丞立刻亲自带着刑名书吏、仵作和衙役登门,勘验了许久。
“确实就是苦杏仁中毒,这是有很多先例的。至于番薯,这个东西大家都没吃过,还得再研究。”暖香一面作答,一面像是看天神似的看着自家主子,才十岁啊,就能懂这么多事儿!
阿益的贴身婢女清风则补充道:“杏仁粉瓷盅在恭房找到的,已经摔碎泡脏了,也不知道怎么找到的证据。但究竟是谁扔的,完全不可考。”
随后妍冰又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四娘和潘姨娘怎样了?”
“哦,说是因为是县伯府邸的官宦家眷,又无直接投毒谋杀老太爷的动机与证据,所以暂且不收押,由家主自行看管,待传召上堂辨案时才需过去。”暖香说完又指了指内院角落,“只能先在这儿关着了。”
“然后呢,还有没别的消息?啊,还需要等着抓到厨娘再来审问?”妍冰看着昏黄灯笼映照下的丛丛树影,不由有些心慌,潘姨娘先前那个神情可没一点心虚样,很有可能并不是凶手,那究竟是谁呢?
万一抓不到,岂不是真得妍洁扛锅?非主观原因毒死祖父,这应当是什么罪来着?《齐律疏议》她是有通看过,但后面重罪的细条款并没特别关注。
有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妍冰次日中午在大堂嫂屋里打了个盹,刚醒来就从暖香处听到个坏消息:找到了厨娘……投河自尽的尸首,线索就此斩断。
次日黄昏时,文渊下学之后带着文衡来上香,虽然还不到宾客正式吊唁的时候,但他俩与舒家走得近,也勉强能归成亲友早点上门。
两兄弟告辞时,兴益与妍冰双双去送,又得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木薯已查证确实是潘姨娘的娘家兄弟所售,他从海商处得来了两种番薯,一种无毒一种有毒,然自己并不知晓,家人也误食用了有毒的一种,但仅仅只出现气喘、眩晕、呕吐、腹泻等症状而已,”文渊沉声说着,还特别强调道,“这点有隔壁商铺掌柜、伙计等人作证,按律卖者不知情不坐,无罪。如果厨娘那头查不出什么,潘氏也同样可摆脱嫌疑。”
闻言妍冰很是沮丧,若是真正下毒的人没能罪有应得,反倒是四娘遭罪……她忽然抬头看向荣家大郎,认真问道:“渊哥哥,按律意外毒死祖父会怎么判?”
荣文渊不假思索的回答:“流三千里。”
妍冰当即被吓了一大跳,惊道:“这么重?!她是完全不知情的啊。”
“若过失杀的是旁人用铜一百二十斤即可赎罪,但祖父与孙女有尊卑之别,不得收赎。”文渊说罢忽然发现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露出了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他心头不由一软,又特意寻了另一种说法宽慰道:“律法特指的是过失杀伤,像四娘这种无意中做了有毒食物的却没有明确条例,这个可以查旧年案例,若是曾有轻判的先例再遇富有同情心的主审官,倒也能开脱一二。”
“渊哥哥,你能找着一些陈年卷宗吗?真希望犯罪者服诛,而不是无辜者遭殃。”她仰首一脸期盼的看向荣文渊,对他报以十二分的期望。
“宫中旧例或许可以从族叔那知晓一些,只是不知能不能外传……我尽力吧。”能被一面容姣好的小姑娘满心期盼的仰慕凝视,这滋味倒不错,可惜任务挺艰巨。
最终,文渊带着光荣使命与文衡一同告辞离开。回去就开始忙碌着继续学律法,求卷宗。
到舒老太爷头七时,文渊那边正查到了一处合适四娘的卷宗,这厢案情又忽然峰回路转。
据悉,衙役门找到了厨娘的家人,发现她家几日前忽然暴富,前月还因给不出儿子娶媳妇的聘礼,亲事告吹,本月却已匆匆下聘娶妻。
“居然是在潘氏娘家铺子门口,一男子从里面出来给予的赃款!”清风在转述这消息时,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狂喜。
那庶出的四郞兴盉总是对他小主人横眉竖眼的,这下潘姨娘已经被羁押用刑了,看他以后还怎么狂!
眨眼间,老太爷已停灵至三七,潘姨娘受刑不过招供说是因早年老太爷没同意将她扶正,这才气不过买通厨娘寻机下毒。
因她原先就有安排厨娘暗害主母的先例,众人都觉得果然就该是潘姨娘害人,县令判了她斩立决已上报京兆尹等着复审。
至于四娘,多亏荣家大郎出手相助,熬更守夜翻出了先帝批复类似案子的一句话:“贼寇以刀剑杀人,刀剑何其无辜。”
因此,小娘子仅被处以罚金,并未受刑。当然,名声毁得一干二净这点却无可奈何。
如此,大家以为案子了解,就等着舒弘阳赶回来好出殡时,这事儿竟又起了波澜。
事出后的第二十二日,荣文渊甚至来不及找寻恰当借口就急匆匆来到舒家,只说是他同窗想要借阿益的某册孤本一观,随即便拉了两兄妹私下说话。
“我又想法子去仔细检查了厨娘的尸首,发现她指甲缝里有残留的肉渣末,阿冰你曾说她并非需剔骨剁肉的红案厨子,而是专做白案点心的?”文渊话音未落就见着小姑娘在猛点头。
他顿时眉头一皱,叹道:“这就坏了,厨娘并非自尽而是谋杀,凶手的手臂应有抓痕。既然要杀人灭口,那在潘家铺子里给予金银就很可能是栽赃嫁祸!”
妍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磕巴着反问:“也,也就是说,其实真凶还,还好好的在这家里蹲着呢?”
“没错!”文渊立即点了头,又提点道,“你们在内院需多观察,必须尽快在对方养好伤之前揪出来。多半应当是壮年男子,推胖厨娘下河还曾有争执,自己却没一并掉下去淹死,要么气力大,要么擅游水。”
听罢这话,妍冰心思一动,突然想起了某人。
作者有话要说: 困成狗咯,求鼓励,求包养(*′?з?‘*)
☆、斩草除根…破案
妍冰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搞得头晕,自觉没那破案天赋,干脆对阿益和文渊直言相告,她怀疑的人是长兄舒兴盛。
“阿翁去的那天他是第一个离开内室的,说是送妍清回家,有作案时间,”在提出最直白的理由后,她又吞吞吐吐把五年前的所见所闻讲了,“在驿站我见过他和阿娘拉手说笑,他俩私下有些不寻常的情谊,最后我似乎惊动了他,有没有可能这回也是为了灭口?”
两人一脸惊讶的看过来,随后又觉得那俩人有私~情似乎也顺理成章——独自在家少妇和壮年无妻继子,这简直绝配。
“难怪他一直说没金榜题名不娶妻,都熬得逾龄缴罚金了。”阿益低声吐槽后又摇头道:“但是,灭口等五年?这未免太有耐心。嫉妒我天资聪颖也有点勉强,我的竞争者是四郞。阿兄年纪大得多,阿爷又渐老了,可等着继承家业不用冒风险。”
文渊听罢却持有完全不同的意见,他微微含笑看向妍冰,一脸认真的赞道:“你说的这个事儿非常重要。我翻阅过数千卷宗,但凡涉及人命的重案,十案九奸,若非奸~盗便是奸~情。虽说已经是五年前的事儿,下毒这种迂回手法也不像他为人,但难保邻人遗斧越看你们越怕丑事暴露。”
更重要的是,他清楚的记得寿宴当日或从前,舒兴盛抱妍清时一贯让她靠坐自己右臂,然而停灵至三七时他却是用左臂作支撑。
说曹操曹操到,正当文渊琢磨着舒兴益手臂一事,就见他从书房窗前路过,面色阴沉而晦暗,再不复从前斯文君子模样。
“你们远远待着,别靠过来。我去试上一试。”文渊说罢便从桌案上随意拿了一本《尚书》,推门而出匆匆跑向舒兴盛。
妍冰与阿益缀在其后,于一大榕树下止步,遥遥看着文渊正拦住了长兄,举着《尚书》朗声问道:“某方才翻书有一事不明,求问‘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该作何解?”
“这有何难?”兴盛微微弯了弯唇,似讥讽似自嘲,淡淡回答,“不就是讲帝尧如何发扬大德使亲族和睦,再明察、表彰百姓善行吗?”
听了这话妍冰也有些想发笑,一是句子内容有些切合现状,二来她似乎从文渊那端直从容的笑脸上读出了潜台词:“当然不难,随手翻的一句而已。”然后就等着想看他接下来怎么瞎掰。
“愚弟不解之处在于,帝尧所处时代应当以‘宗法制’为立国根基,而如今情形却大不相同,那么,‘亲九族’是否当真如此重要?”文渊灵机一动开始诡辩,兴盛却是个读死书的,被他这么一问当真开始思索继而有些发懵。
略作讨论后,文渊又翻了几页书,指着一处文字扬声道:“再看这里!”
他此时手臂举得稍远,妍冰只见眼神不算好的长兄微眯了眯眼,像觉得字迹有点模糊看不清似的,下意识便自己抬臂去拿书。
她立刻明白了文渊的打算,小心肝倏地提到嗓子眼——这是想偷看兴盛的手臂啊!作为孙辈大家同服齐衰之孝,穿着硬挺挺袖子还略短的粗麻衣,这手伸长了荣家奸诈大哥再“不小心”帮他捋一下……
“帝曰:畴咨若时登庸?这句又怎——”兴盛话音未落就见眼前的英武少年扣住了自己手腕,以犀利而暗含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
“厨娘是不是你杀的?毒是不是你下的?”文渊在确认了他手臂有似抓伤未愈的疤痕后,直截了当的就这么问了。
闻言兴盛当场僵立,眼中划过犹豫挣扎之色,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但最终只简单回答了一个字:“是。”
……
长安县令在后宅接到长随的通传时简直想要去死一死。
眼看着即将考评任期政绩忽然遇到伯爵府第的破事儿子,被上司勒令五日破案,案子告破不到三十日,还没等京兆尹复审呢,这事儿又横生枝节,作案者居然另有其人!
他判错了,不仅错了没法改,还被民众堵住衙门口,请求看公开审理——因为上一轮是被屈打成招的冤假错案;因为大家都对这一波三折的案子很好奇,守着判案权当作是看热闹百戏。
妍冰与阿益在禀过李氏后也由管事等人护送前来看判案,瞧着这人山人海的围观群众也是吓了一大跳,更没想到的是审案过程也挺……精彩。
舒兴盛对害~死厨娘与命令她撒杏仁粉一事供认不讳,却拒不承认故意谋~杀祖父,而是当庭智辩称:“我只是想给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异母弟弟一个小教训。他自持天资聪颖从不将我这兄长放在眼中,这才想借一点杏仁粉让他病一场,至于祖父之死实在是一场意外。我本欲与家中奴婢辜氏商议一同投案自首,谁知却在阻拦她奔逃的途中发生抓扯,使其不幸落水亡故……”
“诶?!他,他居然说你啊阿益!这不颠倒黑白吗?带厨娘自首肯定也是胡扯吧,他这究竟是想干什么?”妍冰听得目瞪口呆,最后一句话却轻轻拉了拉身旁文渊哥哥的素锦衣袖,当他是百度万事通来用。
“意思是,把他每一步都分开来看,逐条减轻罪行。下药是为了教育弟弟,并非刻意谋~害人命,因阿益未受伤所以无罪。厨娘之死么,按律主人未报官私自杀犯了罪的奴婢杖只需一百,误~杀还可用铜赎罪。最终导致了祖父的亡故这个无可辨,流三千里,但遇赦可赦,今上虽已立后但未立太子,总归会有大赦天下之时。”文渊沉着淡然的为妍冰答疑解了惑。
垂首看她还依旧迷蒙双眼,一副懵懂模样,文渊又特意补充道:“按理应该是斩或绞,他这是在为自己开脱。这事儿,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啊,他虽是我兄长可阿翁也是亲祖父,说实话,相较而言我们和阿翁更亲近。而且他还抹黑阿益!”妍冰说着就开始生气,剁了脚把衣袖拧得发皱。
因为她此刻已经看到那糊涂县令被兴盛的自辩弄晕乎了,堂上原告方来的是大堂兄,他更是顾及兄弟情义几乎不吭声,看情形像是真要减罪了。
文渊垂首看着他阿冰妹妹气鼓鼓的小脸,肉嘟嘟的粉~唇却不禁莞尔,呢喃低语道:“也对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你说什么?”妍冰没听清他说的话随口一问,却并没得到回答,只瞧见文渊侧身对他书童耳语了几句,随后那童仆转头就七扭八转的消失于人海中。
不多久,围观百姓中忽然响起了几道大嗓门的嘲讽调侃声:“呸!谁信你只是想教训教训弟弟,苦杏仁吃死人的事儿多了去了,你会不知道?十岁小孩也下得去手啊?”
“谋~杀,绝对是想谋~杀亲弟弟!这谋~杀虽未成功,也应当徒三年!”
“是啊,若不是一开始就盘算谋~杀,怎么会那么巧就嫁祸到别人头上?”
“厨娘的死怕也不是意外吧?内讧谋~杀灭口嘛!”
“小郎君诶,那是你大伯家的奴婢,可不是你自己的,虽然有良贱之别,但也……”
……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弄得公堂之中吵闹如市场,县令不得不拍了惊堂木,高呼“肃静”。
待大家静下来继续断案时,糊涂县令已经或多或少受了舆论影响,无论兴盛如果辩驳,最后依旧数罪并罚判了他绞刑,收监移交京兆尹。
当这场判案大戏散场时,妍冰不由长舒一口气,暗暗感慨这舆论、这法律漏洞真是不得了,死的能说活,活的也能说死。
不过,那些帮腔的人出现的时机相当微妙啊。随即她很是怀疑的看向身侧的文渊哥哥,挑眉问道:“是不是你干的?”
“嗯?我干什么了?”文渊却装傻充愣,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他偏又长着一张正经帅气大侠脸,穿着沉稳的蟹壳青素锦圆领长袍,看着特别的踏实可靠值得信赖,像压根儿不会撒谎似的。
他不乐意说妍冰也不再多问,心里却甜滋滋的,笑着打趣道:“啧啧,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
此事既了,众人就此别过。两兄妹立刻回了家向李氏转述判案结果,没想到她竟一字未说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素白麻衣配着她那灰青面色,那叫一个弱不胜衣、楚楚动人。
可惜再无人欣赏,妍冰直接让奴婢掐了李氏人中将她救醒,而后眨巴眨巴一双杏眼,甜腻着声儿明知故问:“阿娘,你怎么了?”
李氏只觉自己心乱如麻绞痛得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