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芊芊果断放弃了钻牛角尖,话锋一转,道:“那个……我们以前是谁先追的谁啊?”
虽然她听宫女说过,她是纯阴之女,给诸葛夜冲喜才入了王府,但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如果她不想嫁,这门亲事也是不会那么顺利的。
现在她关心的是,他们两个,谁喜欢谁比较多一点,顺便看看谁在婚姻的战场更有优势一些。
诸葛夜想了想,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当然是你追我。”
楚芊芊一怔。
诸葛夜眉梢一挑,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
一个是万人瞩目的天子骄子,一个是被逐出家门的破落嫡女,怎么想,都不会是前者追了后者。他勾勾手指,自荐枕席的千金就能从京城排到喀什庆去。
不仅如此,楚芊芊还想到,她是汉人,他是喀什庆王子,为了登上正妃之位,她怕是没少费工夫……
所以,真的是她辛辛苦苦地追了他?
诸葛夜将楚芊芊的深思尽收眼底,咳嗽了一声,两眼望天地“嗯”了一声。
这傲娇样儿!
楚芊芊的嘴角抽了抽。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大多不怎么珍惜,只有深深付出过的,在割舍的时候才肉痛到泪流。
就好比相看过后,彼此对了几句诗,拉了几次手,最终却因聘礼没谈妥,男婚女嫁各奔东西,不怎么肝肠寸断吧。可若是把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对方,姑娘,哭吧,哭死吧……
楚芊芊虽不记得当初是怎么千辛万苦追到这位二世祖的,可想想应该也是颇多辛苦,不让这婚姻美满一点儿,有些对不住自己的辛苦哇!
楚芊芊笑了笑,很温柔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用一种连自己都发毛到掉鸡皮疙瘩的声音说道:“殿下中午想吃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其实。”诸葛夜傲娇地仰起头,一口气报了十个菜名!
楚芊芊的脸黑成了炭!
……
皇后的西面有个园子,左边种着药材,右边种着小菜,诸葛夜要吃的食材刚好那儿有,楚芊芊便想自己去摘一些。
楚芊芊没说的是,她也顺便想采点药。
宫女跟她一块儿。
楚芊芊不记人的脸,便没问她的名字,只知道比起度假山庄的青瑶们,宫女用得比较顺手,至少,不会一天到晚数落她有多对不起宫女的男主子。
“才人,担心,有台阶。”
不仅顺手,还很贴心。
楚芊芊心情不错,扶着她的手,下了台阶。
一抬头,见一个身着白裙、罩浅绿色轻纱的女子站在了道路中央。
宫女福了福身子:“淑妃娘娘吉祥。”
淑妃轻轻抬了抬手:“平身吧。”
语毕,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大有一种,我有话跟你们才人说,你赶紧避嫌的意思。
可惜这宫女,没什么心眼子,眨巴了一下眸子后道:“淑妃娘娘您的眼睛怎么了?”
淑妃:“……”
楚芊芊抿了抿唇,心里想笑,面上却淡淡地看着淑妃道:“娘娘找我有事吗?”
淑妃见楚芊芊并无让宫女避嫌的意思,尴尬地红了红脸,探出手拉着楚芊芊走到一边道:“楚小姐,你的提议,我仔细想过了。”
“哦?答案是……”楚芊芊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淑妃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答案是除了让我离开皇上,别的什么都可以。”
“但除了让你离开皇上,我对你也没别的要求。”楚芊芊毫不客气地回了她一句。
淑妃无可奈何地叹了叹:“我知道你们都怪我,但我……又犯了什么错呢?走投无路的时候,流落街头的时候,险些被恶霸强暴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像神一样地救了你,还给了你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又不求回报地对你好。你想报答他,倾尽所有,包括自己的清白,但他不要。楚小姐,换做是你,你不会动心吗?”
楚芊芊道:“我不知道。”
“你自然是不知道的。”淑妃苦涩地笑了一声,望向峰峦叠翠的高山,说道,“你生下来,就是楚家大小姐,你父亲是朝廷命官,你母亲,是儒家之后。虽然你不甚得你父亲的喜爱,但你母亲却对你宠爱有加。你永远不知道,在父亲获罪后,生母带着弟弟逃跑,却将你一个人留在青楼的滋味!”
讲到这里,她的眼底涌出了一滴泪珠,“我娘说,‘曼儿,不要怕,娘一会儿就来接你,要是有官兵追来了,你记得拖住他们,娘安顿好弟弟,就会想法子带你走的!’但她没有回来……”
不可置否,楚芊芊的心中闪过了那么一丝动容,如果曼娘没有撒谎,那么曼娘的身世、曼娘的遭遇、曼娘对摄政王的痴迷,似乎没有那么多惹人去骂的地方,可问题是,这世上从来不会因为你是好人,就能得到更多的宽恕。一个是被她救过却还对她有所欺瞒的朋友,一个是为了救她而不惜与皇帝反目的婆婆,傻子,才不会选后者吧。
楚芊芊眸子里的华光散去:“你告诉这些做什么?博得我的同情吗?”
淑妃握紧了拳头:“如果你非要这么想,就当是吧。”
楚芊芊点头:“好,我同情你了,不过……我还是不能接受你。”
“就因为我入了宫,所以连你这个朋友都要失去了吗?”曼娘声泪俱下地问。
楚芊芊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们真的是朋友?”
淑妃睁大泪汪汪的眼睛:“是啊。”
“是朋友,你还对我公公痴心妄想,若传到我婆婆耳朵里,你叫我怎么做人?我故意送了一个美娇娘迷惑我公公吗?”
淑妃心口一震:“……就是……就是不希望事情变得这样,所以我才一直瞒着你……我不想把你牵连进去!我说过了,一开始,我真的没打算进王府的,是菊青给我下了药……”
“可你刚刚也说过了,你想报答他,倾尽所有,包括自己的清白,你这是打了自己的脸吗?”
“不是……我……”淑妃一下子词穷,被楚芊芊绕得无法解释了。
楚芊芊神色无波道:“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让人看见我跟你在一起,会引发太多不好的猜测。皇后为我受了伤,我不想这么报答她!”
语毕,带着宫女走掉了,留下淑妃一个人掩面而泣。
新上任的女官走过来,递给她一方帕子:“娘娘,别哭了,当心伤了身子。”
淑妃抽泣道:“本宫究竟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这么艰难?为什么?”
楚芊芊与宫女愈行愈远,转了个弯,完全看不到淑妃了,宫女才小心翼翼地道:“才人,你把淑妃气哭了,不怕皇上责罚你吗?”
淑妃在宫里的地位,连皇后都快压不住了,皇后是有大君和太子撑腰呢,淑妃有什么?却还这么厉害。
提到淑妃,楚芊芊头疼,那个女人是水做的,动不动就哭,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那样的款?
诸葛夜你要是敢找个“淑妃”来膈应我,我直接阉了你!
气了一会儿,楚芊芊没事了,只是越发同情起皇后来,若婚前便知对方是个会三妻四妾的角色,兴许没那么失望,偏偏甜蜜了二十年,才突然杀出个真爱,皇后没崩溃,真是个奇迹。
一刻钟后,楚芊芊抵达了园子,受季节限制,园子里的药材与蔬菜都不多,好在,她需要的基本上有,楚芊芊摘完,用布袋装好,与宫女一块儿回往东宫。
刚走了一半,突然,一股凉飕飕的风从侧边刮来,草丛动了动,似有悉悉索索的声响。
楚芊芊脚步一顿,拦住了闷头前行的宫女。
宫女愕然:“才人,怎么了?”
楚芊芊竖起耳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宫女捂住嘴、屏住了呼吸。
这儿是一处极为荒凉的地方,三面环山,一面傍水,但除了她们,几乎无人走动。
那么那个声音……
楚芊芊凝眸,细细地朝着草丛靠了过去。
不待她瞧个明白,就见无数条黑色小蛇,跐溜一下,从草丛里爬了出来!
楚芊芊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宫女则吓得“啊——”“啊——”尖叫了起来!
万物苏复的季节,蛇类从冬眠中清醒,朝她们发动了一次捕食性的攻击。
是这样吗?
但……会不会太多、太密集、又太有目标性了?
一眨眼的功夫,毒蛇已经靠近。
这要是被咬上一口,等不到回东宫,浑身的血液便要凝固了。
楚芊芊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了起来。
她拔下金钗,朝一条飞来的蛇狠狠地刺了下去!
蛇被钉在了树上。
宫女:“啊——”
不知是她的叫声,还是同类的牺牲,地上的毒蛇越发躁动凶猛了,一条接一条,挺直身子,咬向了楚芊芊!
这一下,楚芊芊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那么多攻击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腾空而来,抡剑一斩,将七八条毒蛇砍成了两半。
紧接着,他一手抓住楚芊芊,一手握剑,来一条砍一条,来两条砍一双,砍到最后,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毒蛇们似乎被吓到了,还剩十几条时不敢上前了。
他却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它们离开,扬剑便要追杀。
楚芊芊忽然道:“阿远!能捉活的吗?”
没错,此人正是诸葛夜手下的第一暗卫阿远。
阿远反应极快,道了句“没问题”,便从怀中掏出钢针,唰唰唰唰,将毒蛇们钉在了地上!
随后,楚芊芊递给阿远一个布袋。
阿远将选了几条大的装进去,小的还是给灭了。
“才人。”阿远抱拳行了一礼。
楚芊芊抬手擦了额头的冷汗,长舒一口气道:“多亏你在,不然,我们两个就凶多吉少了。”
昨天刚被赐了毒酒,今日又遭遇毒蛇,要说不是有人想杀她,她绝不相信。楚芊芊又问:“你怎么会来?”
阿远自然是知晓楚芊芊身份的,看了一眼楚芊芊的人皮面具,低下头道:“属下奉太子殿下之命,暗中保护才人。”
是诸葛夜?
阿远又道:“才人被赐了毒酒后,殿下便不大放心才人的安危了。”
赐毒酒?
楚芊芊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
她昨天刚被皇帝赐了毒酒,今天便遭遇了毒蛇。
毒蛇是皇帝放的吗?皇帝就那么想要她的命?
但……上官若的态度非常坚决,若她出了事,上官若一定也会让淑妃偿命。
皇帝昨天能妥协,说明他心中还是有着一丝忌惮的,既如此,为何才过了一天便再次动手了?他不会猜不到他的嫌疑最大吧?
而且以诸葛夜的性子,昨晚一事后,肯定会将她保护起来,皇帝应该明白,就算迫不及待地下手,也是很难得逞的。
如果她是皇帝,她不会这么傻。
或者,放毒蛇的人,的确不是皇帝,而是另有其人?
但这与她被赐皇帝毒酒会不会隔得太近、太巧了?
难道说……昨晚……皇帝不是真的想毒死她,而是想……引起诸葛夜的警惕?!
假设这种猜测是正确的,那么皇帝就不止知道她有危险,还知道是谁想要了她的命!
“走开。”
凤熙宫内,上官若又打翻了一个药碗,想背过身子,却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虚弱地躺在锦被里。
婢女看了一眼守在床边的皇帝,为难地说道:“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办?烧了一夜了,娘娘一口药都不肯喝,再不退……再不退的话……”
再不退的话,小命就没了。
在这个医学十分落后的社会,一场风寒都能要了人的命,何况是伤口发炎?
皇帝静静地凝视着小猫儿一般窝在被子里的上官若,面色沉得吓人,眼底的红血丝也多得吓人。
“再去熬一碗来。”他淡淡地吩咐。
“是。”婢女行了一礼,告退。
上官若半夜突然烧起来的,烧到现在,人已经云里雾里了。
“父王……带我要回喀什庆吧,我不要跟他过了……混蛋……娶个青楼女子膈应我……我死了才干净。”
这是两个时辰前,上官大小姐说过的话,现在,她虚弱得一个字都蹦不出了。
太医说,皇后娘娘没什么求生的意志,不想醒。
上官大小姐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她拥有天下女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她想要什么,从来无须自己动手,她的父亲便会双手送到她面前,不论,付出何种代价。
婚后,摄政王也像大君疼爱她那样极力呵护着她。她用的东西,大到梳妆台,小到果蔬盒,全都是专人订做、独一无二的,更别提她的衣裳与首饰。
她吃什么、穿什么、化什么妆,第二天,就会被整个京城的人争相效仿。
现在她三十七岁了,却还没有谁将她从容貌和品味上比下去。
她的眼角,一丝细纹都无,每天醒来,都像剥了壳的鸡蛋,比那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美。但今天,就在今天,皇帝从她鬓角,发现了一根白发。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朵罩在玻璃里的娇花儿,自以为看透了世间繁华,实则,没经历过那么一丁点儿的风吹雨打。
曼娘的事,是她自懂事以来,经历的唯一一次苦难。
所以她早产了,也抑郁了。
没生病的时候,这种抑郁还能勉强为了曦儿而克制,但一烧糊涂,抑郁因子便勾动她内心深处的阴霾,吞噬了所有活下去的勇气。
是真的……不想活了。
他牵着淑妃的手离开,将满手是血的她留下的那一刻,心底的坚持彻底坍塌了。
上官若闭上了眼。
皇帝握住上官若的手,放到唇边:“皇后。”
讨厌这个称呼。
上官若自动屏蔽了它。
皇帝揉了揉她软软白白的手指:“若儿。”
上官若的眼皮子动了动。
皇帝亲吻着她指尖,道:“若儿,你陪我说说话。”
找你淑妃去。
上官若好讨厌这个男人。
皇帝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若儿,你别睡了,曦儿还等你陪他做功课。”
曦儿……
抑郁的人,与正常人的思想到底不一样,上官若的眼底湿了一下,却没什么特别反应了。
皇帝感受到她越来越虚弱的呼吸和脉搏,揉了揉眉心:“还有小宝和夜儿,我们一家人,很久没一起吃饭了。”
那是因为你都去陪你的淑妃了。
上官若难受了,一句都不想听了。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会想起那个该死的淑妃。她恨不得杀了她,如果她死了,她一定会托梦给大君,叫大君灭了那个女人的九族。
至于这个男人,还是让他好好活着吧,太讨厌他了,不想在黄泉路上见到他。
“皇上,要早朝了。”多公公,福着身子入内提醒。
皇帝摆手:“取消。”
多公公一怔,皇帝素来勤政,今日……竟连早朝都不上了?
“皇上,药来了。”多公公退下后,婢女端着药碗走进来了。
“朕来。”皇帝从婢女手中接过药碗,舀了一勺子送到上官若嘴里,上官若用舌尖将药汁抵了出来。
皇帝尝了一口:“放些冰糖。”
婢女拿了几颗冰糖过来。
皇帝将冰糖搅拌了,又尝了尝,确定比普通中药稍微可口一点儿了,才又喂给上官若。
上官若还是不喝。
皇帝眸光一动,将上官若抱了起来。
上官若淡淡撇过脸,一想到这儿也抱过淑妃那个贱人,她就恶心得想吐。
事实上这四年,他们的确没有行过房。
皇帝含了一口,直接喂进她嘴里。
她却在吞下后,“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皇帝的脸,变成了乌黑的颜色。
上官若虚弱地掀开眼皮子,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和急得恨不得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