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毒与蝎毒进入体内后,对诸葛夜的肠胃造成了严重冲击。
诸葛夜痛得一阵一阵痉挛。
楚芊芊抱紧他,不让他扛不住疼痛而伤了自己。
诸葛夜掐住楚芊芊的胳膊,生生掐出几道血痕。
意识高度混沌的诸葛夜,并不清楚自己几乎掐断楚芊芊的胳膊,痛得实在受不了时,他张嘴,对着楚芊芊的手背一口咬了下去!
被咬破是肯定的。
疼,也是必须的。
血染了他满嘴,等他松开时,楚芊芊的左手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
好在只是左手。
楚芊芊给自己上了药,作为医者,爱惜自己的身体与救治病人同等重要,楚芊芊可不会因为慌忙就忽略了对自己的处理。
左手缠上纱布后,楚芊芊开始清理诸葛夜伤口的腐肉。
诚如楚芊芊告诉欧阳瑾的那样,她的刀工比针灸厉害,一刀下去,干净利落,绝无残留。
割完坏死的皮肉,楚芊芊拿了药水准备给诸葛夜做一次深度清洁,伤口在锁骨附近,楚芊芊无可避免地接触到了骨头。当她用镊子翻开鲜肉,露出一小节锁骨时,却意外地发现它的颜色与正常人的很是不同,带着一点儿淡淡的黑灰色!
或许是……余毒未清?
应该是这样。
楚芊芊释然,没放在心上了,给诸葛夜缝合了伤口,知道诸葛夜爱美,楚芊芊缝得特别漂亮,保证拆线后看不出痕迹。
楚芊芊又摸了摸诸葛夜额头。
低烧。
这才刚开始,夜里,极有可能变成高烧。
挺过十二个时辰才算度过了危险期。
楚芊芊累得快虚脱了,一个人动手术,真是忙得头晕眼花,可她还不能休息,收拾完屋内的狼藉后,又去了后院采药,后院采不到的,便写了方子让孙内侍去太医院拿。
做完这些,楚芊芊猛地想到了什么,转身去了自己的小药房,取了一些药材,又解下诸葛夜的令牌,并一封亲笔书信给了宫女:“送到食香居,越快越好!”
宫女脚底生风地去了。
楚芊芊擦了额角的汗,有些事,希望是她感觉错了,可她不敢拿亲人的命去赌。
看着宫女消失在走廊尽头,楚芊芊忍住疲惫,继续捣药。
可令楚芊芊万万没料到的是,她捣药的功夫,上官若领着太医杀过来了。
诸葛夜受伤的事,在场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是诸葛夜要杀诸葛琰,却被楚芊芊叫住,而反令诸葛琰逮住空子,刺了诸葛夜一刀。
作为一个母亲,实在无法原谅楚芊芊这种胳膊肘向外拐的行为。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是东宫的才人了,还帮着欧阳家的亲戚吗?”
在上官若的认知里,欧阳诺是欧阳珏的义妹,也就是诸葛琰的姑姑。可为了侄儿伤害丈夫,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很不放心地让太医给诸葛夜查探了一下伤势。
当太医从诸葛夜渗出的血丝里闻到了蛇毒与蝎毒的气味时,如楚芊芊所料的那样变得十分不淡定了。
蛇毒已是大忌,再用蝎毒,太子的病弱娇躯受不受得住哇?
上官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儿!”
哭完,眸色一厉,奔向了小厨房。
楚芊芊刚捣碎了红花与艾草,正要弄些白芷与茯苓时,上官若冲进来了。
“欧阳诺!”
楚芊芊长睫一颤,面向上官若施了一礼。
可不待她讲出请安的话,上官若就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楚芊芊的身子僵住了。
上官若指着她鼻子,浑身发抖:“我的夜儿怎么得罪你了?你非得这样陷害他?你说!你是不是欧阳珏派来的细作?”
欧阳珏入狱了,是她儿子关进去的。
瞧,他们两个是死对头呢!
楚芊芊的左脸,火辣辣地痛,被咬了一口,又劳累了很久的左手也锥心一般地疼痛。
不过她觉得自己是应该的,应该要承受这些,甚至越多越好。
楚芊芊垂下眼眸:“奴婢不是细作。”
上官若不顾平日的淑女形象,一把揪住了楚芊芊的衣襟:“不是细作?不是细作为什么阻止太子伤害诸葛琰?不是细作为什么给太子用那么多毒?”
楚芊芊的后颈被勒得生疼,她却语气如常道:“奴婢会治好太子殿下。”
“就凭你?放着那么多太医不用,要用你一个奴婢?”上官若气疯了,转头吩咐一旁的婢女道,“是谁许她给太子治伤的?统统给本宫拖出去杖毙!还有她!”
这是要把楚芊芊一并杀掉了。
多公公踉跄着步子跪了进来:“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才人的医术很好的!她一定能救治太子殿下的!”
这话,对气头上的上官若根本不管用。
“还有你!皇上让你服侍太子,不是让你害死太子!吃着太子的俸禄,却帮一个外人说话!本宫看你这内侍也不必当了!一并拖下去!”
婢女带着嬷嬷们在东宫行动了。
东宫乱成了一片,哀求声、哭声,乱作一团。
偏楚芊芊不就范:“杀了我可以,让我先治好太子。”
从太医的反应可以看出,他们是绝对不赞成以毒攻毒之法的,但诸葛夜的伤,以毒攻毒能有七成把握,温养之法却连两成都不到,只不过能拖个三月五月,届时死了也不是太医的责任了。
诸葛夜还没度过危险期,如果她就这么被带走了,万一诸葛夜的伤势恶化起来,谁敢给他下虎狼之药?
可楚芊芊帮诸葛琰的前科,已经上官若的信任荡然无存了:“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从淑妃的手下救你!”
这是不预备相信楚芊芊的意思。
婢女招呼了嬷嬷上前,要擒住楚芊芊。
“嗷呜——”
小狼崽一跃而起,咬伤了嬷嬷。
嬷嬷倒地惨叫。
尽管是个崽,但也是个狼崽啊。
上官若吓得花容失色,她的小宝就在这个殿里住着,跟一个狼崽住着!
上官若整个人都不好了:“快!快把它打死了丢出去!千万别让它伤到皇长孙!”
而她哪里知道,小狼崽就是皇长孙给放出来的呢?
眼看着儿子要被皇后打死,小宝藏不住了,刚要冲出去,却被上官灵抱回了屋!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救小白!我要救娘亲!”
上官灵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小祖宗!你可千万别暴露你娘亲的身份啊!”
没看皇后在气头上吗?若让她知道欧阳诺是楚芊芊,她不气得疯掉才怪!欧阳诺帮诸葛琰,尚可理解为姑姑帮侄儿,可楚芊芊呢?她与诸葛琰非亲非故,有什么立场与诸葛琰一个鼻孔出气?一个弄不好,皇后以为楚芊芊看上了诸葛琰,那就糟糕透顶了。
当然,这些话她不能告诉小宝。
小宝急急地道:“可是皇后要杀他们呀!”
上官灵的眼珠子滴溜一转:“有了!你跟我来!”
……
“皇上驾到——”
东宫哀嚎遍野之际,院外响起了多公公尖细的嗓音。
孙内侍神色一松,老多啊老多,你可总算领着皇上过来了。
皇帝是抱着小宝过来的。
一瞧这架势,上官若便知是小宝告的密。
真不明白欧阳诺给小宝上了什么眼药,竟让小宝如此袒护她!
她哪里知道,这法子是上官灵想的?可上官灵不敢露面,只能让小宝挨了刀。
好在上官若再气,也绝不舍得与小宝置气。
儿子伤重,她越发心疼起小宝来。
把小宝抱入怀里后,轻轻地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去跟二叔一起睡好不好?”
小宝还不知道皇后是要支开他,然后放大招,眨巴着眸子望向皇帝:“宝宝可以带上小白跟二叔睡吗?”
与狼共寝,嗯,这才是诸葛家的好男儿!
皇帝赞许地捏了捏小宝脸蛋:“去吧。”
噢耶!
小宝乐颠颠地跳下地,抱着小狼崽跑了。
孙内侍欲哭无泪,长孙殿下,你不记得一加一等于二就算了,怎么也不记得你是来救我们的呀?
小宝一走,上官若的脸上就沉下来了。
虽然她做了对不起皇帝的事,可她不会因为愧疚就影响了对儿子的爱护,在夜儿与曦儿的问题上,她永远都不会让步的!
皇帝沉沉地扫了众人一眼,扫过楚芊芊红肿的面颊上稍稍停顿了一下。
“太子情况如何?”他问。
楚芊芊神色如常道:“回皇上的话,殿下的毒素清楚了大半,伤口也已缝合,但必须渡过十二时辰才能确定有没有脱离危险。”
皇帝叹息着点了点头:“你去照顾夜儿吧。”
这是要放过楚芊芊了。
上官若可不准一个害了自己儿子的人再去给自己儿子治病,要不是欧阳诺,她儿子会受伤吗?这时候再来假惺惺地救啊治的,太居心不良了!
“太医都死光了吗?需要一个女人给太子治病!”
皇帝看了楚芊芊一眼,说道:“夜儿的病,原先就是被一个女人治好的。”
上官若面色微微一变,却嘴硬道:“谁都像芊芊那么好的医术吗?”
曾经她不明白素来禁欲的儿子为何突然看上一个才人,眼下听了皇帝的点拨才意识到欧阳诺与楚芊芊在某些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或许,儿子是把欧阳诺当成了楚芊芊的替身。
这替身若是个心善的,她用尽全力也会保住她,甚至哪怕太子妃之位,她也可以力排众议地给她。
但偏偏……她是个吃里扒外的!
“我不同意!”
皇帝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来人,护送欧阳才人回房。”
说是护送,实际是留下了。留下的还不是普通的宫人,而是几名武功高强的暗卫。
上官若气得面色发紫!
皇帝又叫人把东宫的宫女太监全都放了,并下令,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能动东宫的人分毫。
夫妻多年,上官若如何看不出皇帝是故意跟她过不去?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怎么会管宫人的死活?
就因为……她食言了,撒谎了,没祭拜他娘亲吗?
还是说……他知道了她跟明月的事呢?
不,所有画像都被夜儿销毁了,蓉郡主也醉酒身亡了,他不会知道的,不会,不会……
月黑风高。
一扇紧闭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廊下微弱的烛光照了进来,落在打着瞌睡的小丫鬟身上。
一道黑影悄悄地靠近小丫鬟,抡起大掌一劈,将本就迷迷糊糊的小丫鬟劈晕了过去。
随后,来者扶着小丫鬟趴在桌上,好像小丫鬟是自己睡着了一样。
做完这些,来者挑开帐幔,望向了床上的老者。
他探了探老者的鼻息:“虞伯,虞伯快醒醒!”
虞伯没反应。
他索性掀开被子,把虞伯抱了起来。
刚走一步,被人堵在了门口。
“琰儿,这么晚,你把虞伯带到哪里去?”
问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脸温和的年四爷。
年四爷虽面色温和,但语气里的低沉,是个傻子也能听出来了。
诸葛夜的手臂有了些微的僵硬,他不是政治家,不善撒谎,可他明白这个节骨眼儿上绝不能说实话。
调整了一下呼吸,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正常:“我把虞伯带回我房里养病,他上次中风就是我照料的。”
这倒是半句实话。
真相是,虞伯中风正好赶上姚汐病重,他大半的时间在照料姚汐,至于虞伯,只是每日会去探望一番。
不过眼下除了这个借口,他想不出更好的了。
年四爷不知信没信,依旧温和地说道:“傻孩子,我知道你跟虞伯的感情很深,可你毕竟是主子,等我登基后你就是太子,主人与下人的区别,你还是要分得清的。”
这番劝说,乍一听是在教导他阶级观念,细细回想,又似乎在抛给他一个巨大的诱饵。太子之位,如果他乖乖听话,就能得到。
可惜诸葛琰对名利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要欧阳倾,只要小宝,曾几何时,这个男人也是他在乎的对象,但现在……
“我明白,但我还是希望能够亲自照料他,请父亲成全。”他坚持着说。
年四爷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琰儿,有些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我实在不忍你继续被人欺骗,所以——”
“所以什么?”诸葛琰鼓足勇气问。
年四爷定定地看着他,表情非常真挚,隐含了一丝疼痛:“不管虞伯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因为——虞伯是皇上安插在倾儿身边的细作。”
诸葛琰几乎是本能地反驳道:“不可能!虞伯明明是你的人!是你送给倾儿的!”
年四爷眸子里的某种闪烁的情绪,忽而确定了几分:“是,虞伯曾经是我的人,可在我‘死’后,他叛变了。”
诸葛琰眸光一颤:“不可能!”
年四爷的神色越来越痛苦:“你知道他今晚来找我,是想干什么吗?他想杀我,被我发现了,我说要告诉你,他一个激动,这才中了疯,他很有可能是服用了什么导致中风的药物!”
说着,年四爷捋起左边的袖子,露出一条寸长的创口。
“怎……怎么会这样?他杀不了你,他知道的,他为什么会这么傻呢?”诸葛琰仍旧难以置信。
年四爷叹了口气:“他意不在杀死我,而是想挑拨我们的父子关系。他是不是跟你说,如果他遭遇任何不测,就一定是我下的毒手?”
不完全如此,但也*不离十。
诸葛琰的呼吸滞住了。
年四爷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琰儿,你若是不信我,我现在就放你们走,只是,你千万记得,多找人看着虞伯,以免他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情来。”
诸葛琰困惑得瞪大了眼:“你……你真的同意放我们走?”
年四爷的眸子里略过一丝受伤:“上次你问我能不能放了灵儿,我是怎么做的?”
诸葛琰有几分相信了,他连上官灵都不舍得杀,证明他心里,是在意他这个儿子的,这一瞬,他忽而有了留下的冲动,或许,虞伯误会四爷了?
他思量的功夫,年四爷的手拍上了他肩膀:“好了,你若执意要走,我不留你,是我叫人准备马车,还是你自己写信回亲王府准备马车?”
这,无疑是给了诸葛琰莫大的自由!
诸葛琰张嘴,刚要说什么,突然,肩膀一痛,身子麻痹了。
……
黑漆漆的牢房前,一名模样清秀的小太监递给狱卒一两银子:“大哥,奴才奉命给欧阳将军送饭。”
狱卒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奉命?谁的命?”
小太监亮了块令牌。
东宫?
狱卒猜到十有*是太子的意思,不敢细细追问了,就道:“不要逗留太久,待会儿上头要派人来提犯人的!”
小太监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小的会注意的!”
说着,不忘从食盒里拧出一壶美酒递给他,“多谢大哥关照,这也是孝敬大哥的!”
狱卒一闻,咦?这不是梅子酒的气味儿吗?
“食香居的?”狱卒两眼放光地问。
小太监再次点头:“是呀。”
食香居的梅子酒已经卖到了天价,普通人买都买不起,别的酒肆也学着食香居做,可惜没人做得出那种味道。
狱卒这回是真的高兴了。
小太监猫着身子走进大牢,里边,还有四名看守的狱卒。
小太监又给送了银子和梅子酒。
狱卒用银针试了,无毒,这便放心地喝了起来。
没喝两杯,便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小太监忙从其中一名狱卒的腰间取了钥匙,而后一路奔向尽头一间宽敞而干净的牢房。
“父亲!”她压低音量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