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情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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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情寐语-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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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官家已然把烫手山芋递到他跟前,他就是明知要烂手,也只能接了。

二、开封府惊堂

开封知府公堂上,府尹唐泽端面色肃穆,他高坐主位,周平章侧坐一旁。唐泽端将手里的惊堂木摸了有半日,这才猛然一拍道:“带人犯刘氏。”

王鹤冲案中那位淫荡妇人,不出片刻,便被衙役押了上来。

这妇人肤色白皙,相貌却平常,脸色虽憔悴不堪,头发却拾掇得一丝不乱,身上衣着虽有污,却穿戴齐整。

唐泽端瞥了眼周平章,皮笑肉不笑道:“周大人,人犯已到,您请吧。”

周平章笑道:“唐大人才是这开封公堂之主,自然是您先请。”

唐泽端假意推托道:“不可不可,周大人以神断天下闻名,此番官家钦点您主审此案,下官不过从旁协助而已,可不敢僭越。”

周平章正色道:“唐大人说这话,是要令周某无地自容了。周某不过忝列刑辩官,这么些年下来侥幸不曾出大错,哪敢称什么神断?快莫折煞本官。谁人不知自唐大人至开封府以来,辖下十七县皆被治理得井然有序、公治有声。王鹤冲案发生在大人辖区内,在您面前,周某不敢托大,必须得唐大人先请。”

唐泽端见他说话还算上道,脸色稍微平和了些,点头道:“既如此,本官便先问了?”

“理当如此。”

唐泽端一拍惊堂木,喝道:“刘氏,还不将你做下的伤天害理之事向周大人从实招来!”

那刘氏反问:“奴早已签字画押,还有甚可招?”

“那就将你已招供的话再对周大人复述一遍。”

刘氏低下头,道:“是,大人。奴自幼与家中表哥定亲,然家道中落,被迫卖与王大人做侍妾,表哥寻了上门,奴与他旧情难舍,便瞒着府内众人偷偷往来。表哥想娶奴做正头娘子,奈何囊中羞涩,拿不出赎身钱,奴想与他长相厮守,便约了腊月二十三那日,趁众人忙祭祀时从后院翻墙奔逃。那日到约定时辰,奴收拾细软正穿过后院,却不知为何竟撞见了老爷。老爷命奴入书房伺候,吃了几杯酒,便要与奴行那事。奴苦苦挣扎,被老爷踹了几脚,滚下地时,奴怀里私藏的金银掉出。老爷一见大怒,登时便要寻家僮来绑奴。奴见事情败露,害怕之下,便抓起凳子砸到老爷头上,老爷一下倒地不起。”

周平章问:“那后来为何变成开膛破肚了?”

刘氏把头埋得更低,小声道:“奴毕竟力小,一砸之后,老爷旋即爬起,又要抓奴,就在此时,表哥久候奴不至,寻了过来,一见老爷与奴撕扯,便抽出刀捅入老爷腹中,他是杀猪的屠夫,替猪开膛乃是常事,刀尖顺势往下一划,老爷就……”

唐泽端补充道:“后来,刘氏吓瘫在那儿,而她的奸夫见杀了朝廷命官,立即舍下她,连夜逃出汴梁。不过周大人放心,本官已发缉拿令,将其画像贴于四大城门,悬赏之下,相信不日即可抓捕归案。”

“唐大人神速,周某佩服。如此看来,这刘氏倒非杀人凶手,只是个从犯。”周平章微微一笑,问,“刘氏,你表哥逃走,你为何不逃?”

“奴也想逃,然奴小脚妇人,能逃多远?只怕顷刻便给抓了回来。奴寻思一番,便重绾发整衣,装作没事人走出书房,躲于暗处。奴眼见少爷进到书房,府内哭声震天,这才趁乱走出,不想却被服侍奴的丫鬟撞见,唐大人一审案,那贱人便将奴供出……”

周平章问:“刘氏,你表哥杀王大人时,所用的刀可是杀猪刀?”

“是。”

“多长多宽?”

刘氏面露难色,道:“这个奴却不晓得,大抵天下杀猪刀都差不多。”

周平章点点头,示意侍从拿上一柄刀,问道:“这是本官向坊间肉行所借之刀,刘氏,此刀与你表哥所用可是相类?”

刘氏抬头看了看,随后迟疑着点了点头。

“瞧仔细了,他可是用一柄类似的刀捅入王大人腹中?”

“是。”

周平章猛地放下刀,道:“扯谎,本官手中根本不是什么杀猪刀,乃兵士所配小弯刀,刘氏,你到底有没有表哥?”

刘氏浑身一颤,哑声道:“有……”

“你自小便被卖为奴婢,后又多次辗转,卖入汴梁王家做侍妾,何来青梅竹马的表哥?!”周平章喝道,“说!王大人到底系何人所杀?”

他喝声一落,唐泽端脸上也下不来了,他一拍惊堂木,威吓道:“刁妇!公堂之上胆敢一派胡言欺瞒本官,你好大胆子,来人,上夹棍!”

衙役们领命,正要架起刘氏,刘氏脸色苍白,忽而尖声道:“大人,别用刑,奴招!奴全招!王鹤冲那老王八蛋是奴杀的!”

“你到底为何谋害家主?难道王家人苛待你?”

“不,夫人从不苛待奴,便是少爷也极是和气不过,是老爷他……”刘氏豁出去,厉声道,“老爷他悭吝抠门,动辄打骂,还要卖奴,不杀他没有活路啊!”

唐泽端惊诧地问:“你一个弱女子用什么开膛破腹?”

刘氏目光疯狂,嘴角一弯,嘿嘿笑道:“奴先拿药迷了那老王八蛋,再用剪子剪!你们晓得他为何伤口不平吗?那是奴先拿剪子捅进去,再一下一下剪开!那老王八蛋心是黑的,血倒是红的,奴这一生都让他毁了,凭什么让他痛快死?凭什么死了还让他好看?我就是要他肝肠流一地,跟一条死狗一样……”

周平章瞥了眼唐泽端,发现他一脸菜色,直直盯着刘氏的脸不敢置信。周平章叹了口气,轻声道:“唐大人?”

唐泽端回过神,愣愣地道:“好个毒妇,这、这可抵得过恶灵作祟之说?”

周平章笑笑道:“唐大人提点的是,那恶灵作祟的谣言传得太过,该查查其祸根何在了。”

三、课命棚审案

在一个门檐挂着“神课”“看命”“决疑”三块木牌的棚子里,一蓝衣道人端坐正中,一老者坐在其身侧,袖手等待,面露期盼。那道人一边手持线香挥舞,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天蓬天蓬,九玄煞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七政八灵,上皓凶燮……”

周平章一身便服,负手行来,他的侍卫官王德威带着人跟在其后,低声回道:“大人,查清楚了,便是这妖道散布王鹤冲家邪灵作祟一说,趁机在蔡河下曲一带兜售了许多保命符箓。”

周平章在棚子外站定,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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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威偏头瞧了会儿,奇道:“这牛鼻子念的什么经,怎的他身边那老者神色如此肃穆?”

“天蓬咒。”周平章道,“亦称北帝煞鬼法,这人定是觉着家中有鬼怪作祟,宅院不宁。”

他们正说着,却听棚子内那道人不耐烦地道:“啖食王鹤冲大人那个恶灵,已被贫道诵咒降雷打了个半死,眼下怕是逃窜至你府内,不过你无需忧虑,贫道为你家日日念天蓬咒,直至七七四十九日,那邪灵自会法力被禁,贫道再为你于无量寿佛跟前点个海灯,增福增寿。只是这供奉却需虔诚,半点马虎不得。”

那老者一脸惶恐,立即道:“那是自然,就是不知需供奉多少……”

“一日百钱。”道人一脸庄重,“这钱可不是给贫道受用,需知疏通天上各路神仙关卡,请雷公电母下凡劈死恶灵,贫道都是担着干系的,若惹恼了哪路仙人,别说是你家,连我一身修为也要押上去……”

王德威听不下去,大踏步过去一把揪住那道人骂:“好你个装神弄鬼之徒,老爷我行走大江南北这许多年,还从未听说神仙造福、雷公电母施法还得花买路钱,你假借神仙之名招摇撞骗,就不怕报应吗?”

那道人一边挣扎一边嚣张地骂道:“哪来的狂徒,也敢对道爷胡言乱语!你懂个屁,你个肉体凡胎自然看不见,道爷我可是有丹霞赫冲,能吞魔食鬼之大能耐的,小心我施咒,哎哟……”

他话音未落,脸上就着了王德威一大拳,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又要起来骂骂咧咧,王德威一脚过去直直踢翻,他直趴在地上喊:“杀人啦,救命啊。”

周平章带来的人已将这棚子围住,闲杂人等也不敢上前。他看也不看王德威揍人,自顾自拣了一旁的干净椅子坐下,对那老者笑道:“这位老丈有礼了,敢问可是汴梁人士?家住何处啊?”

那老者多年在汴梁过活,见此架势,也猜到周平章不是一般人。他摸不准周平章是什么官,只得恭敬地行了礼,惴惴不安道:“见过老爷,小的几代都是汴梁人,如今住蔡河下曲。”

“哦,那一带最近出了个离奇命案,想必你来此,是怕冤魂冲了自家门运?”

那老者结结巴巴道:“小的家中那点儿事不值一提,只是……只是这位道长却是真个有能耐的,算卦准,虽说要价是贵了些,然道长倒不是诓骗小的,须知若请道长起卦问要紧事,一卦万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还请大人莫要冤枉了他……”

周平章一愣,随即“呵呵”笑了,就连王德威听见都住了拳头,哭笑不得道:“爷爷我免你上当受骗,替你教训这王八羔子,你反倒替他说起话来?”

“那是道爷我神卦之名妇孺皆知……”地上的道人不知死活地嚷嚷了一句。

王德威冲他挥了下拳头,成功让他闭上嘴。

周平章和颜悦色道:“老丈莫慌,我既让人出手教训他,自然有我的道理。敢问老丈,自王鹤冲大人过世后,你家宅真个不安?”

老者为难地道:“是啊,夜里总听得女人啜泣,待仔细查看,又不见人影。”

周平章问道:“哦?真个是邪灵作祟?一日百钱,施咒点灯真个管用?”

老者瞪大眼,惊惶道:“定然是邪灵作祟啊,王大人为官清廉,为人最是和气不过,无缘无故怎会惨死?我家与王大人府上后院相连,邪灵过府,那不过是片刻之事……”

“可你想过没有?王大人新丧,家中后院有女眷为其哭灵亦是常事,王家的哭声传到你家,你们听错了也未可知。”

老者大声辩道:“这怎会听错?那哭声嘶哑难听,诡异得紧,且王家女眷都住前院,灵堂亦设在前边,后院空置多年了啊。”

周平章微微颔首,对王德威道:“将那道人提溜过来。”

王德威一把抓起道人后颈,扔到周平章脚下,那道人摔了个狗啃泥,龇牙咧嘴后却终于学乖,晓得眼前这位定是有官身了。他不敢胡言乱语,咧开嘴哭道:“大人明鉴啊,贫道行善积德,斩妖除魔,修的乃正道,可不是坑蒙拐骗之流……”

“闭嘴!”王德威骂道,“王鹤冲大人一案朝廷尚未有公论,你好大胆子,竟敢越过官府,自行编了一套恶灵杀人的谣言,害得汴梁蔡河一带人心惶惶,你可知罪?!”

那道人在汴梁混了多年,一闻此罪名便知非同小可,当下惊出一身冷汗。他眼珠乱转,忽而看到周平章一身微服,心下生出希望,立即跪好了连连叩首道:“大人可怜可怜小道哇,给小道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越过朝廷。且王大人府上,小道这等身份怎么进得去,哪里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周平章笑了笑,暗叹这京都人到底与外省不同,旁的不说,审时度势的能耐就比自己在江南东路遇见的百姓强多了。他打断道人喋喋不休地自辩清白:“那就怪了,你既不知道王大人怎么死的,为何又能断定此乃邪灵作祟?我听说,为此你还卖出不少符箓呢。”

道人正待现编,就听王德威暴喝一声:“混账东西,现下不说实话,是不是要留着去大牢里说?”

道人浑身一抖,慌道:“小道生计艰难,这都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可是大人,邪灵作祟杀了王大人可不是小道说的。”

“哦?”

“是王大人府上的人所说。”

周平章眉毛一挑,问:“怎么讲?”

“小道愿对玄天大帝起誓,邪灵作祟乃王大人府上传出,大人传王家的家僮一问便知。小道不过路过听了那么一耳朵,以为有生意可做,这才鬼迷心窍。”

周平章问:“从实招来。”

道人谄媚地跪近,道:“小道那日去蔡河下曲做道场,偶然经过王府,想到王大人横死,兴许这里头有生意可做,就上前去。还未走近就见王大人府上两名僮仆出门来,边走边说自家老爷是个好人,也不知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才会对他下手。可另一个说,没听老夫人哭吗?那压根儿不是人做的,而是邪鬼所为。”

周平章猛然喝道:“扯谎!王大人新丧,王老夫人卧病不起,府上忙着奔丧入殓尚且不及,哪来的多嘴僮仆嚼念主人家之秘事?还偏生让你听见?”

那道人正待分辩,已被王德威一脚踹翻,王德威手按刀柄,凑近他阴森森道:“妖道听好了,爷爷我专干的,便是如何对付你这等奸猾之徒。不说是吧?”

那道人号道:“我说我说,邪灵作祟确实是王大人府上之人告诉小道的……”

“谁告诉你的?”

道人豁出去道:“是小道俗家的,俗家的表姑妈……”

“继续说。”

那道人哭丧着脸道:“小道的表姑妈乃侍奉王老夫人的婆子,姓张,平素常有往来。王大人出事后,表姑妈跟小道商量,要捐绢匹替王老夫人做法事,她说王老夫人认定自家儿子死在邪灵手中。哦,对了,那邪灵还是手持一柄什么开膛刀,真怪,我学道多年,从未听说邪灵还有兵器,那兵器还有名字……”

周平章脸色一变,猛然站起,厉声问:“开膛刀?你可有听错?”

那道人吓得一哆嗦,颤声道:“应该、应该没有。”

四、开膛刀现世

开膛刀不是什么邪物,而是一柄利器。

一柄曾经名扬战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利器。

只不过那敌人指的是宋辽边境的大宋军民。

这柄开膛刀乃辽国战将楚阿不之佩刀,据说那刀状如弯月,刀刃却呈锯齿状。楚阿不武艺高强,却凶残嗜杀,最喜一刀将人自胸膛划到腹部,将尸体拖于马后耀武扬威。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在宋辽边境名如夜枭,能止婴啼。

但他早在二十年前便被宋军射杀,这柄威风凛凛的开膛刀也从此不知下落。

若不是周平章做刑辩长官多年,辖区内剿匪杀贼,逼得他也要学着带兵,麾下网罗了些跟辽人真刀真枪干过的老兵当教头,他也不会知道这桩陈年旧闻。

可他没想到,王老夫人一个活在千里之外的闺阁妇人竟然也知道这柄刀,并且一见到儿子的死状,就认出儿子死于这柄刀下。

周平章只觉眉心开始跳,他忽然明白了开封知府之前的做法,选择将王鹤冲的死归为侍妾并奸夫杀人,听起来荒唐归荒唐,可没准能糊弄过去。总比牵扯出什么辽国已故凶将死后仍能持刀杀人这等耸人听闻的传闻震惊朝野要好。

宋辽世仇,虽说如今太平了,可凡事只要一扯上辽国,总会小事变大,暗波汹涌。

“大人,王家公子出来迎接咱们了。”

周平章吐出一口气,自轿子内迈出腿来。他今天穿的是官服,摆开了一省大员奉旨办案的架势。王家自然不敢怠慢,府上中门大开,王鹤冲的嫡长子王泊君衣冠齐整,恭恭敬敬带着管家僮仆候在门口。

这个已有功名在身的年轻人,一见到周平章即直直跪下哭道:“周大人,家父死得冤啊,求大人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令家父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周平章不待他哭完,便打断道:“开封知府已定杀人者乃府中侍妾刘氏,你一开口便要本官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莫非认为刘氏是被冤枉的?”

王泊君一愣,低头道:“学生不敢妄加揣测,只是那刘氏在府内几年,最是老实本分不过,她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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