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还好,一提孔彰索性把另一边发簪给拔了。
陆氏头发散开,簪子摇摇欲坠的插的乱七八糟。
孔彰哈哈大笑:“比盘着好看。”
陆氏好容易用假发和簪子盖住的几缕白发全暴露了出来,恼的顺手抄起个鸡毛掸子就拍孔彰,孔彰带着两个孩子在屋中上蹿下跳的躲。
孔娴不知情况,只知道跟着爹一块儿疯跑,在三间正屋里呼啸来回。
陆氏哪里追的上孔彰?她连孔娴都轻易抓不住。
翻个白眼,自去梳妆台前盘头发。
有那三个祖宗,懒的再戴首饰,不过盘了个团髻。
她早就不去追了,那三个还跑的不亦乐乎。
不一会儿,竟是带出院子,往后头园子里去了。
陆氏听见隔了几重房屋传来的隐约的大呼小叫,轻笑。
走出屋外,看着屋顶切割出的四角天空,不由想起了西域气势磅礴的苍穹。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吵闹声由远及近,孔彰一手搂起一个孩子的腰,挟风冲进了屋内。
倒在地毯上,一阵大笑。
陆氏笑骂道:“被你们祸害一遭,我是再没脸住在庵里了。
起来,我们回去。”
孔彰滚在地毯上,欠抽的道:“又不是没给钱,干嘛不好意思住?我这是带着孩子彩衣娱了所有的外家长辈,《二十四孝》都要记我一笔的!”
陆氏终于忍不住,对着孔彰的肚子就踩了一脚!
孔彰“啊”的一声,吐舌歪嘴翻白眼,孔娴也跟着倒下,接着孔博不甘落后的倒下,皆是一模一样的动作,而后又齐齐爆笑。
陆氏:“……”
一片欢腾中,没有人注意到,陆氏的陪嫁丫头低垂着头,掩盖住了她的眼神闪烁。
而陆氏嘴里虽不住的唠叨,但见三个孩子高兴的模样,心中不由动容。
其实做个西姜人,也不错。
第85章 逼反&炒盐&刺客
第123章 逼反
流民像蝗虫一般席卷着河东全境,连接三年的大旱,境内早就易子而食。
妇孺们因各种缘由死去,尸体被敲骨吸髓,成了活人果腹的口粮。
渐渐的,老弱被吃尽,剩下的全是百里挑一的精壮。
虽因缺乏食物而显得瘦弱,战斗力却非卫所的兵丁可比。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聪明些的人拉起了杆子,成为了叛军,弱肉强食。
周遭几郡陈兵于边界,奋力抵抗着。
然而几十万大军驻扎,对当地的农民是惨无人道的摧残。
匪过如梳、官过如篦。
大量的百姓因被叛军与军队连接的劫掠而饿死,以至于但凡平头正脸的女人都无人肯买,除非……买来吃。
不愿乖乖等死的人,又形成了一股股的流寇。
前线应接不暇。
河东属中原要地,越过直隶,便是京师。
叛军做梦都想往京中劫掠,直隶苦不堪言。
终于,叛军冲破了边境防线,在直隶与孔彰狭路相逢。
孔彰部还是阿速卫的编制,尽管阿速卫实际上已易主,但以孔彰在西姜王庭的受宠程度,一千人的编制得以留存。
几个边陲的卫所,是陈朝为数不多的精锐。
西姜单于伊德尔又野心勃勃,孔彰耳濡目染,练兵极有章法。
孔彰能在西姜王庭横着走,靠的从来不仅仅是脸。
平原上的阵法,只有有限的几种。
孔彰选择了悍将最喜欢的锥形阵。
前锋在狭窄的正面攻击,似一把尖刀,割裂了叛军松散的阵型。
两翼的接触面远远多于推平的方阵。
如此强行突破,非勇悍无比的将领和精锐无法使用。
在此时,重骑兵何其凶残!数以万计的叛军在孔彰的铁骑下被屠杀、被践踏。
一触即溃的叛军发足狂奔逃命,然而混乱的战场,一盘散沙只会是彼此踩踏的结局。
叛军头领撕心裂肺的呼喊着亲信,骑马撤退!重骑兵有重骑兵的优势,轻骑兵却也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叛军的骑兵灵巧的逃跑时,孔彰没办法追。
孔彰部就如一阵飓风,把叛军刮的死伤惨重。
遍地残骸的战场上,不知有多少死于孔彰的军队,有多少是死于逃亡时的踩踏。
总之,猖狂一时的叛军,暂时后退蛰伏了。
被端悫圈养在公主府的小白脸,初战告捷!
京城一片哗然。
天朝上国的梦做的太久,西姜单于伊德尔孙子也装的太久,朝中的重臣们对异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
甚至当时端悫要嫁孔彰,圣上都嫌他生的过分像胡人,不肯应允。
还是晋王想拉拢孔家,方说服了父皇。
可以说孔彰若不姓孔,也遇不上这份倒霉。
便是如此,朝中王公也只当他空生了一张脸,并不放在心上。
这便是新旧势力之不同。
陆观颐只消提“重骑兵”三个字,窦向东与管平波立刻心生警觉,而陈朝的王公们天天看着孔彰在眼前晃,都想不起重骑兵到底代表着什么。
被叛军搞的焦头烂额的朝廷,忽闻大捷,欢喜之余又生出了许多别样心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圣上亦既是喜悦,又是担忧。
孔彰如此战斗力,又与西姜单于亲密,恐难有忠心。
一面下令将陆氏诰命封至正一品,封赏无数;一面暗中调度,秘密监视陆氏祖孙。
朝中隐约有了命孔彰班师回朝的声音,然而叛军岂是一次就可解决的?圣上心如明镜,知道以河东郡的模样,若想平叛,唯有屠杀。
人死的差不多了,重新迁徙别处的无业流民种地,方可保几地太平。
故喝止了朝中杂音,装出一副溺爱孩子的好岳父模样。
同时,孔彰捷报越多,晋王声势就越盛。
太子恨的咬牙切齿,偏自家没有个这般妹夫,奈何不得。
朝中那起子中伤孔彰的人,很有些是太子的党羽。
太子也不由庆幸孔彰为异族,虽然圣上面上不说,心里到底有怀疑。
此刻需用他平叛,自是千好万好。
待到叛军荡平,再下黑话,一准能折掉晋王的臂膀。
朝中心思各异,对前线孔彰的支援倒是挺齐心。
河东太近,叛军在直隶被拦截,真是险些打到了家门口。
然而物资过了蠹虫的手,哪有不刮层油的?怕晋王恼怒,不肯怠慢孔彰,就问下面多要。
地方官掘地三尺的收军饷,当然十分辛劳,茶钱酒钱少不得捞上两个。
压力层层向下,倒霉的自然是百姓。
北方糜烂,南方赋税愈重。
首先崩溃的是中南地区最为富庶的鄂州郡。
今年老天赏脸,风调雨顺。
眼看着熬过了青黄不接,到了五月。
玉米的丰收近在眼前,蛮横的税官却如恶鬼降临。
佃农自不消说,富农、小地主亦只得含泪拿着即将丰收的田地作抵押,问豪强借贷,以交税款。
一郡钱粮供不起贵人挥霍,榨干鄂州后,苍梧紧跟着陷入了绝境。
月朗星稀的夜,管大伯带着妻儿与老母,狼狈的在山间奔逃。
此刻夜里的豺狼虎豹,都比要账的来的温情。
去岁冬天,管钊与管平波冲突受伤,借了高利贷医治。
不识字的管奶奶心疼孙子,也不看契,胡乱按了手印,至此管家永无宁日。
一大家子没日没夜的劳作,对佃农也毫不留情。
最后把管平波父亲留下的房子与田土全卖了,才将将凑足钱赶紧还了账。
还没缓过气,朝廷税官又至。
早被高利贷犁过一回的管家,哪里还凑的出半个钱?刘大户洋洋得意的叫他们拿土地抵押,才被高利贷坑过的管家如何不知抵押早晚会变成贱卖?利滚利下,卖尽了家人,也未必还得起。
曾经冷眼看着管平波挣扎的族人,再一次的站在了道德制高点,指责管大伯坑害侄女,实属报应。
没有人伸出援手,就似当日他们指着管平波道,伯父嫁侄女天经地义一样。
乡间总是有各种道德,各种借口,置身事外。
管家曾经,也是阔过的。
不然送不起孩子读书。
一百亩良田,兄弟各占五十。
五十亩,站在田埂上望去,好大一片。
管平波,着实,也算地主出身。
管大伯是勤劳的,便是管奶奶,手上也没闲过一日。
纺纱织布打络子纳鞋底,劈柴烧火煮饭喂猪,五十多岁的人,所有家务不肯假手他人。
想着她老婆子把家务做了,儿媳就可专心伺候地里的菜,儿子就可把力气花在庄稼上。
慢慢的攒出管钊兄弟的聘礼,等孙媳妇进门,她就带带重孙子享享福。
就算在日见沉重的苛捐杂税里,朴实的愿望也没被消磨了掉一点点。
然而两次借贷,就让管家数代积累一扫而空。
五十亩田,可产粮一百石。
按照稻谷的市价,约值一百两银钱。
可青苗连地一起压出去,就只值五十两,七折八折,到手的不过四十两出头。
二十两的税,管家想只压一部分,刘大户却不同意。
事到如今,不是傻子都知道,刘大户想谋夺管家的肥田。
也是到此时,他们醒过神来,第一次高利贷,放债的分明与刘大户勾结,才轻易的夺去了管平波家的五十亩。
走投无路了!管大伯一咬牙,税不交了!把银子分别放在自己与两个儿子身上,带着女眷,连夜出逃。
他们奔向了巴州城,在天亮时,跳上了一艘小船,投去了窦家。
然而管平波不在家。
管大伯傻傻的看着门房,良久,噗通一声跪下,不住的磕头:“太爷!求你通传一声,求你告诉奶奶,当日是我禽兽,是我不要脸。”
说着往自己脸上啪啪的扇着巴掌,“我知道错了!如今一家子没了活路,还求奶奶开恩!做牛做马都愿意,只求活命!”
门房忙不迭的避开,又去扶管大伯,急道:“奶奶当真不在家,她去了石竹,还没回来哩!大伯休急,我进去告诉老太太一声,也是一样的。
你等等。”
门房不敢惹窦向东心尖上的管平波,略略安抚住管家人,一溜烟的跑进去报信了。
管钊想起往日仇怨,心一寸寸的变凉。
可他们除了投管平波,再无它路。
肖金桃接到信,冷笑:“当日既做绝,今日何必来求?”
宝珠妈笑劝道:“管奶奶素来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叫的响,哪里又真小气了?二老爷那般待她,她照例让张和泰带了小姐的画像回来与二太太瞧。
还仿着小姐的语气同二太太讨赏。
只怕对着娘家,也是一样的。”
肖金桃想起管平波写的那封赖皮信,就喷笑出声。
分明是她自己想吃泡螺,竟推到甘临身上。
甘临一个奶娃娃,吃什么泡螺?她还没长牙呢!
肖金桃想要死死拢住管平波,就不好做的太过。
唤了人来,吩咐道:“出去把那不要脸的老狗打一顿,随便那处腾出个屋子扔进去。
一日按着人头给些口粮,别饿死就行。
他们倘或觉得日子苦,自己做工做活,都别理会。
日后平波回来,她愿意好生养,随她;愿意报仇也随她。
平波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她家的事,我们少插手。”
家丁应声而去,喊了几个人出门把管大伯并管钊兄弟打个鼻青脸肿,撵到城中窦家的一间临街的旧屋,便撒手不管了。
管家生了个好闺女,于绝境中找出一线生机。
然而还有千千万万的农民,没有前路。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唐朝聂夷中的《伤田家》,道尽了百姓心酸。
整个洞庭流域的百姓开始混乱、逃亡。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疾驰入京,圣上打开一看,上面分明写道:“鄂州反了!”
=======
第124章 炒盐
窦向东看着眼前收税的胥吏哈哈大笑。
窦家以银针起家,以船运攒资本,以私贩盐铁而暴发。
论起田产来还真不算多,不过随波逐流的弄了十来顷。
便是按照朝廷翻了几倍的军饷来征收,顶天也就二千两。
胥吏居然开口就是五万!窦向东不得不佩服洪让的胆量。
鄂州郡已是接连造反,朝廷莫不是不把天下弄的寸寸焦土不心甘?或者洪让就想用这般伎俩掰倒窦家?这货当真是朝廷命官做久了,全不知天下形势了!
冷笑着对胥吏道:“我活了几十年,都不曾听闻十倾田要收五万的税。
我连田带谷子加起来,都不值五万,你们也盘剥的太过了些。”
胥吏从来是本地人,与窦向东乃旧识,却是两家子不大对付。
笑眯眯的道:“老员外何必同我撒性子?我不过是个送信的,知州说多少,便是多少。
也不独为了田土,老员外在洞庭湖上那么大的营生,漫说五万,翻倍都是轻轻巧巧,只看愿不愿意罢了。”
听着胥吏的机锋,窦向东眼皮都懒的抬。
跟一个胥吏磨牙,没得掉价。
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茶,再没半句解释,唤了长随刘耗子道:“送客!”
胥吏还待说什么,刘耗子直接把人扔出了门外。
胥吏无法,摸摸鼻子,回去报信了。
洪让听了胥吏的回报,露出一个笑。
他早料到窦向东不肯给。
真说起来,哪一回打仗,商户无需“自愿”捐厘金的?五万两对窦家而言,已算相当厚道。
便是程绍在此,怕也是至少这个数。
数额不多,洪让却故意派了个刺头胥吏。
要的便是窦向东反感,顶好怒而抗捐,他才有手脚可做。
五万两,寻常人家几辈子都花销不完,然搁在朝堂上,只好说杯水车薪。
洪让压根不把五万两放在眼里,他盯上的是窦家全部的财富。
早在去年底扳倒程绍,发现窦家巨富又在朝中无人候,他便一直打着坏主意。
与窦向东在雁州的几次冲突,让他心生警觉。
固然卫所颓废,然窦向东的私兵凶猛,是不争的事实。
天下纷乱,有钱有粮的窦向东想发展实力太过容易。
想要夺取窦家,须得在其羽翼未丰时动手。
他便想出了这般计谋,五万两都不愿出,其心可诛!
晋王想夺嫡,桩桩件件都要钱。
一则是收买人心钱最好使;二则是剿匪花销巨大,朝廷入不敷出,晋王倘或能奉些钱财,解圣上之忧,何愁将来?可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天下至富不过盐商,雁州盐矿在九州还排不上号。
然而江南的大盐商数代经营,在官场势力盘根错节,子弟两边下注,在太子与晋王间游刃有余,谁都动不了他们。
再有,许多豪强家宅颇丰,奈何他们本就是官宦人家,晋王拉拢人还忙不过来,怎会得罪?大盐商动不了,官家豪强不能动。
屠刀砍向哪个,已不言自明。
雄霸巴州的窦家也不是软柿子。
倘或朝廷强势,区区一个地方富户,不值一提。
奈何如今朝廷日渐衰微,想作弄窦家,便不好太简单粗暴。
一个不好打草惊蛇,反倒坏事。
素喜玩弄阴谋的洪让,再次布局。
检举窦向东藐视朝廷、意欲谋反的折子递上,洪让暗暗的调动着卫所兵丁,把钱把粮令他们好生训练,待到朝廷旨意一下,便可一举夺取窦家!
窦向东的眼光,却放去了鄂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