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军人而言,打仗是最好的建功立业的方式。潘志文早在石竹呆的窝火,接到命令时,不由的身心俱爽。拉着杨欣眉开眼笑的道:“我算等到了这一日!”
杨欣扯出一个笑,心里却是尤其的火大。她是后勤处长,定要留在石竹,以保障潘志文的物资调度顺利。而元宵为稽查处长,她与石竹营知事,可都是要跟着上战场的!
元宵对潘志文的心思旁人不知,她岂会不知?至此时她方才想起,呆在石竹太久,习惯了本地风俗,竟是忘了正儿八经的与潘志文定亲。
日常她不惧元宵,可战场的生死与共,岂是平日细水长流可比?谭元洲之所以在虎贲军内如此大的权力,正是因为他从到石竹起,就一直与管平波并肩作战。想到此处,杨欣险些气红了眼。
潘志文不知她的心思,还当她担忧自己。柔声安慰道:“你放心,鹤州没有正规军,皆是土匪流寇。都是打顺手的,反倒是之后的土改更艰难些。我们在外打仗,你在家里要警醒些,别叫人钻了空子。”
杨欣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石竹防御怎么办?万一叫人抄了后路……”
“那不至于。我先打罗蒙,土改了再北上,土匪一时闹不起来。”潘志文笑着在杨欣脸颊上亲了一口,“待我打下鹤州,我们便办婚礼,那时候才热闹呢!”
杨欣终于露出一丝笑,嗔道:“胡说八道。”
石竹营迅速动员起来,五月初一日,潘志文率领部众直扑西边的罗蒙而去。罗蒙在鹤州最南端,夹在石竹与黔安郡之间,正经的三郡交界,自古羁縻,乃黔安土司的地盘。石竹土改后,罗蒙的百姓眼睁睁的看着石竹人过起了好日子。
尤其是有了服装厂,涌来了大量买麻线的罗蒙商人。他们把云寨的繁华一五一十的描述给家乡父老,只把罗蒙人羡慕的口水直流。这是鹤州境内受石竹影响最大的地方,潘志文的旌旗一打,土司家的人就是眼前一黑。
罗蒙为土司控制的边境,鞭长莫及,休说虎贲军不好惹,便是好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负责管理罗蒙的土司族人连夜奔逃。当地豪强地主也是哭天喊地的带着细软、拖家带口的往西边土司控制的黔安郡投奔。
战火瞬间从罗蒙波及到了隔壁的谭城。潘志文高举着虎贲军大旗,在罗蒙轰轰烈烈的土改。而同样与石竹搭界的谭城百姓,自发的就扛起了锄头,往地主家冲去。谭城最大的地主早跑了,众人扫荡了一圈,并没抄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有人振臂一呼:“我们往黄志明家里去!分他田地!分他银子!分他的女人!”黄志明是个拥有百来亩田的中小地主,他同本地豪强算邻居,立时就倒了霉。众人怪叫着起哄,汇成一股洪流,冲向毫无防备的黄志明家。黄志明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主,离石竹那般近,早知道有今日。年年收了余粮,就折成了银钱藏在地窖里。哪里想到有人竟冲进他家来!
领头的汉子高声大喊:“把钱财米粮和女人都交出来!饶你不死!”
黄志明气的在院门口大骂:“虎贲军只要田,甚时候要过我们的浮财了?”
领头的汉子到:“唱戏的都说了,你们地主都是坏人,不打死你已算厚道,速速交出钱粮,不然休怪老子的镰刀锄头不饶人!”
黄志明怒斥道:“你们不是虎贲军的人,我要找虎贲军的人说话!”
虎贲军还在罗蒙土改呢,关谭城屁事!领头的人分明就是知道虎贲军不要浮财,才想着捞上一笔。黄志明见他们既无旗帜又无阵法,便知他们是趁火打劫的了。趁众人一个不注意,砰的把门一关,落锁。撒腿就往屋内边跑边喊:“不是虎贲军,是土匪!土匪来了!跑,快跑,什么都不要了!”
外头撞门声犹如闷雷,黄志明一手牵着老娘,一手把小女儿甩进背篓,打开后门玩命的跑。大门被撞开,涌进来的人对着屋子疯抢。黄志明不曾预备,可谭城本就不富裕,便是地主,又有多少东西?前来打砸抢的人少说也有好几十,几套铺盖幔帐哪里够分?眼瞅着捞不着的人跳脚就骂:“坏地主跑了,追!”
有贪图东西的,继续在黄家翻锅碗瓢盆;有肖想黄志明几个女儿的,发足往外头追。黄志明拖着老娘,如何跑的过身形矫健的汉子?纵然他跑的快,一家八口还是叫围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不认识的莽汉扬起锄头就往黄志明身上砸,却被其长女黄大姐伸腿一绊,便被黄志明夺了锄头!唯有地方豪强,不消下地干活,他们这等中小地主,除了能吃饱饭,与佃农的日常并无二致。手中有了锄头,二话不说就照着人头上砸!
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黄志明拿着锄头,赤红着双眼,与来人对峙。他三个女儿两个儿子皆没成人,他若是抗不住,连老婆带孩子全完!就在此时,黄志明的老婆一口咬在一人胳膊上,那人吃痛,手中的柴刀应声落地。黄大姐飞快的捡起柴刀,大叫着一顿乱砍。
黄志明大喝一声:“朝老二家跑!”
黄婶子一个激灵,带着婆婆与剩下的四个孩子往小叔子家里去,留下丈夫长女断后。来抢劫的人本就不是甚好人,居然乌央乌央的跑来追黄婶子。黄志明双拳难敌四手,最初的气势过后,立刻被反攻。黄大姐更是不如男人健壮,便是拿了柴刀,又怎是旁人的对手?
待黄婶子喊了族人来,黄志明已是叫打的血人一般!黄婶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扑向丈夫,那起子人见黄氏族人赶到,一哄而散。黄志明浑身浴血,指着贼人跑的方向咬牙切齿的对弟弟喊:“追!追!”
救人要紧,黄氏族人不理会黄志明的叫唤,一叠声的叫拿药材来。又七手八脚的把黄志明父女两个抬到他弟弟家,奋力救治。父女两个也是命大,这一片皆聚族而居,彼此有个照应,族人赶的及时,再晚来半刻钟,哪里还有命在?
那些个离族人略远些,或是平日里关系不大好的,便没有黄志明这般好运了。其间或是被暴民直接打死,或是组织反击得当,反诛杀暴民。此地本就民风彪悍,原本脆弱的平衡在虎贲军分田的压力下,彻底的土崩瓦解。整个谭城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中。
潘志文花了一个半月安顿好了罗蒙,往北进攻时,谭城已是尸横遍野,宛如人间地狱。他愕然的看着被鲜血染成暗红的土地,几欲作呕。第一次对管平波的理念产生了质疑。打土豪分田地,真的……对么?
第176章 纠结
第128章 纠结
于正规军而言,剿匪之难, 难在反复。就好似牛皮癣, 一贴药下去见好了, 隔三差五又复发了。故剿匪安民总连在一块儿说, 皆因安民才能根治匪患。
管平波在石竹主持分田的时候, 面对下山伪装流民的土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则在完全没有机械化的时代,任何大业依靠的都是人口。因此才有结婚年龄一降再降的法令;二则安剿并用永远是最快最有效的手段。
然而如此就会引发另一个问题, 即百姓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按照虎贲军的军规与道德标准,休说土匪, 便是百姓都没几个好人。恃强凌弱、争水械斗、挖绝户坟、踢寡妇门的事年年岁岁都有。
而这些人被视作了普通百姓, 引入邬堡,分田分地, 过二年俨然一副敦厚老实的模样。土匪更过分,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却因多半好勇斗狠身体素质绝佳, 混入邬堡后, 只消别露出原先做过土匪,征兵头一个就是选他们。
若按管平波的说法, 恶道恶人, 那地主们呢?他们有些是很坏,可有些辛辛苦苦勤劳致富的, 又做错了什么?
作为石竹营游击,潘志文同时掌管着地方财政、民政大权。越是深入了解, 越觉着人分善恶,而无关地主佃农。仓廪足而知礼节,中小地主们,真的比寻常百姓和气懂礼的多的多。
他们守护的,是祖祖辈辈,一颗汗珠摔八瓣积累下的立身之本。他们唯一与众人不同的,是虎贲军所赞颂的勤劳。可是他们死了,在民众无缘无故的仇恨下,被诛杀。
民众们打着正义的旗帜宣泄着心中的暴虐,把屠刀挥向了无辜。期间无数妇孺丧命、无数女眷被辱。而虎贲军,还得组织这帮恶徒修建邬堡,安居乐业。那些人就这么白死了么?
案上摊着的是地主黄志明的卷宗,留在潘志文脑海里的是方才黄志明临行前的绝望眼神。他的长女因反抗暴民受伤,感染死了,他来“衙门”里申诉,潘志文却无法处理。
一个连逃命都不肯舍弃小女儿的男人,一个用自己血肉之躯保护家人的汉子,真的就活该按人头分上几亩土地,接着与仇人同住一个邬堡做邻居么?
窦向东亦是地主,但窦向东照拂了无数的人。潘志文盘腿坐在椅子上沉思。管平波治下的确安居乐业,可是巴州不也富庶繁华么?
潘志文很想问一问管平波,为什么要选择与窦向东看似截然不同,却实际上殊途同归的一条弯路。就如王洪抱怨的那样,为什么非要跟地主过不去?可他不敢问,因为这个问题很可能触及到了虎贲军的立身之本。他不知道管平波是否真的能够回答。
石竹码头。
潘伟清跳下船,转身搀住母亲彭季娘,扶她下船。待彭季娘站稳,又去搀扶父亲潘经业时,潘经业早灵活的跟着跳下船,笑骂道:“谁要你搀,老子我健朗着呢。”
潘伟清知道他父亲素来爱逞强,笑笑不说话,引着他们往营内走。潘经业夫妻打量着行人光景,有些自得的道:“这都是老大管的?比我们原先的县令强!”
话音未落,就有路过的商户见了潘伟清,不住点头哈腰的打招呼。潘伟清一面与人寒暄,一面同人介绍自己的父母。唬的商户们忙不迭的来给潘经业夫妻见礼。窦家还不是窦宏朗当家,潘经业哪里受过这般待遇?越发觉得自家儿子出息了。
家眷不能入营居住,连窦宏朗在石竹时,都乖乖的住在云寨城内。潘伟清便先带着父母住进他在云寨置办的宅子。云寨城狭窄,又有商户密集来往,地价十分昂贵。潘伟清只置了个一进的院落,并对父母解释道:“如今老太爷并二太太卯足劲的打仗,大哥已连夺二县,早晚得升官。我们在石竹的日子不长,犯不着买大宅子。”
彭季娘翻个白眼道:“呸,我还不知道你。得了钱财就花天酒地,甚犯不着买大宅子?你哄鬼呢!大宅子贵,小宅子便宜。你买了大宅子,待你哥哥升官走时,那些个有钱的商户只怕巴不得接手。一来一回又赚一笔,你蠢不蠢!”
潘伟清不耐烦的道:“你见过哪个县令巡抚把个宅子放眼里的?再说了,我们家原先穷,呼喇巴的弄了三进大宅,不是招人眼么?”
彭季娘奇道:“这有什么招人眼的?当大官住大宅,天经地义。你没见张和泰家里,三进不算,还带个大花园子呢。他婆娘好生能干,池塘里养了鱼种了莲子,岸边一溜茶树,一年不知翻出多少钱来。我就说你没成亲没划算。这回我得跟你哥说道说道,叫好生把你的婚事办了,拘一拘你的性子才是!”
潘伟清道:“你还是先给大哥预备婚事吧!”
彭季娘道:“废话,不为着他办婚事,我们千里迢迢的来干嘛?你大哥的宅子呢?我去拾掇拾掇,才好迎亲的。”
潘伟清道:“大哥没宅子,他住营里头,有三间大瓦房,够住了。”
彭季娘皱眉道:“三间怎么够?孩子生下来,养娘丫头住哪?”
潘经业听不下去了,没好气的道:“你真个是头发长见识短!他们两口子都是当官的,还怕没地方住?你又不是没去过威风堂,后头不也是三间屋。少爷小姐谁挤在那里头了?”
彭季娘一噎,不肯理丈夫,又拉着儿子杂七杂八的问话。忽听门外一声喊:“有人在家么?”
潘伟清一听声音就笑了:“你儿媳妇来了,我去迎上一迎。”说毕一溜烟的跑到院门口,果然是杨欣笑盈盈的带人站在门口。
杨欣笑着跟潘伟清进了门,抬眼就看到了立在堂屋门口的彭季娘。他们原先就认识,不消介绍,杨欣便走近对彭季娘福了福身:“大娘好。”
彭季娘早从次子嘴里听说管平波替杨欣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而杨欣家里虽穷,她自己却是管平波得力的管事,如今见她笑语晏晏,心里越发喜欢。拉着杨欣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长大了,比小时候好看。”
杨欣笑道:“大娘过奖。”又给潘经业见礼。老公公一般不挑剔儿媳,杨欣与自家门当户对,他也就没甚话说。温和的点点头,问道:“潘志文甚时候能回来?”
杨欣笑答道:“只怕得到年底。”
潘经业奇道:“一个州要打一年?我看老太爷领着人打仗,二三个月就完事了。怎地?鹤州格外难打?”
杨欣道:“不难打,难治。鹤州那多县,得一个一个的捋过去,村村分田挖壕沟修邬堡。一村跟一村不同,地少人多的,得引去别的村。地多人少的,又要从别处调人。荒田需要开荒,山地须得引水。桩桩件件都是耗时耗力的事。打一年都算快的,他往北打过去,还得掉头再梳理一遍。过一阵子我也得去瞧瞧,看把黔安郡与别处的流民往哪安顿。”
彭季娘又问:“你替二太太做管事,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杨欣答道:“我与潘志文是一样的,每月十二两。不过我得拿一半给家里,不如她宽裕。”
彭季娘的脸色僵了僵,想说哪有这般补贴娘家的,碍着杨欣没过门,不好明说。
杨欣何等人物?不过微微一笑,故作羞涩的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往后可不消得我在外打拼啦。我算苦尽甘来,大娘说是也不是?”
彭季娘干笑着说:“自家有些私房,硬气些。”
杨欣见好就收,岔开话题道:“大娘可要去军营走走?”
彭季娘对军营无甚兴趣,只问:“元家大姐呢?怎么不见?”
杨欣笑容立刻淡了三分,不温不火的道:“她是稽查司的,跟着上战场去了。”元宵去哪里,跟潘家什么关系?
彭季娘皱眉道:“女儿家上什么战场?”
杨欣看着彭季娘道:“将军也是女人。”
彭季娘嗳了一声,道:“她是她,你们是你们。”
杨欣瞥了潘伟清一眼,道:“理她呢,她自有爹妈兄弟去管,与我们什么相干?”
彭季娘显然没听懂杨欣的意思,反而惊讶道:“你不知道?”
杨欣不由问:“知道什么?”
彭季娘笑嘻嘻的道:“你二弟看上了她,她父母也愿意,只怕她不肯。你同她好,帮忙说和说和呗。”
杨欣登时心头火起,彭季娘提元宵的时候,她就知道潘伟清异想天开。不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彭季娘还顺杆往上爬。元宵是笨了点,可潘伟清什么货色?吃喝嫖赌无所不至。休说元宵好歹是稽查处长,便就只是管平波身边的丫头,这等小厮也是休想。杨欣理事颇久,素有城府。遂忍气道:“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把我们养这么大,教读书识字、习武射箭,我们的婚事岂有不问过她的道理?潘伟清求娶元宵,按虎贲军的规矩,元宵乃军籍,她的婚事首先就得写申请报到镇抚部审批,其次才会问师父同意不同意。没过这两道关卡,我们说来说去都是不中用的。”
彭季娘不高兴的道:“她父母都没意见。”
杨欣问:“彩礼收了?”
彭季娘道:“何止,八字都合了!”
杨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