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怎么会有这么无情的父亲呢?
而一旁的马援,在听完宁玥的陈述后,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从不曾亏欠白家,从不曾亏欠白霜儿,却为了白霜儿,一次次伤害妻女的心,一次次让妻女身陷囹圄……他真正亏欠的是玥儿,是兰芝!
“白霜儿!”他双目如炬地望向了这个或许也算可怜,却更加可恨的女人,“放了兰芝,不然,我叫你生不如死!”
白霜儿哭了,也笑了:“四爷,都这样了,你觉得还有什么能让我更生不如死吗?”
从小建立起来的信仰,一夜之间轰然坍塌,每一块砖都砸在心上,砸得血肉模糊。
马援被白霜儿眼底渐渐透出的癫狂吓到了,他看向白霜儿的刀,只见刀刃已经划开了蔺兰芝娇嫩的肌肤,一道极细的血丝渗了出来——
他心肝儿一颤,说道:“霜儿,有话好好说,我刚才是气糊涂了,才会那么凶你。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对你父亲的事,毫不知情,对白薇儿的也是,我会向圣上禀明情况,让他看在我为国效力的份儿上,给你一条生路。”
“真的吗,四爷?”白霜儿幽暗的眼底,迎入了一丝亮色。
马援看着她,余光盯着她的刀刃,心急如焚道:“当然是真的!你快放了兰芝,我们一起去向圣上求情。”
“我要做平妻!”
“好。”
“我要你休了蔺兰芝!”
“……好。”
“我还要给你很多儿子!”
“……好,都好!”
“呵呵……呵呵呵……”白霜儿疯癫地笑了,笑得眼泪直冒,“四爷,你真拿我当傻瓜了吗?我怀着你的骨肉的时候,你都没答应得这么干脆过,现在,我孩子都没了,又做出了这种事来……你哪里还会原谅我?”
“会的,会的!只要你放了兰芝!”马援一脸郑重地说。
“只要我放了兰芝……”白霜儿突然咆哮了起来,“看,你多在乎她,还骗我说会休了她!”
蔺兰芝闭上了眼。
马援伸出手,慢慢地、一步步地朝白霜儿走去:“霜儿,听话,把刀子给我。”
“四爷……”白霜儿的泪水流得更汹涌了,这是她真心爱过的男人,不是为了名利富贵赔上自己年轻的身体,她是真的想过与他白头到老、儿孙满堂。但她明白,这一切,已经不可能了。
她拉着蔺兰芝倒退几步,站在了山巅边缘,只差一点,她们两个,便要掉下去。
蔺兰芝绝望地看向了女儿,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她,生了她,没能好好地抚育她,让她被嘲笑有个疯娘,让她十年如一日,孤零零地缠绵病榻。
宁玥摇了摇头:“娘……”
白霜儿突然松手,将蔺兰芝推下了山崖!
马援一个箭步跨过去,抓住了蔺兰芝的手,然后,几乎是同一时刻,白霜儿被他撞得脚底一滑,也跌下了山崖,匆忙中,她抓紧了马援的袖子。
“四爷!四爷救我!”
马援将蔺兰芝交给了宁玥,目光冷冷地看向白霜儿,一寸寸,割断了自己的袖袍。
“四爷——四爷——”
伴随着白霜儿的惨叫,山谷中响起了重物不断跌落的声音。
饶是铁骨,一路摔下去,也会摔成碎片。
马援抱起吓得麻木的蔺兰芝,返回禅房,一次也没有回头。
……
玄胤将白霜儿押走了,宁玥一个人漫步在寂静的寺庙中,寺里的僧人好睡,全都没发现这边的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水深火热。
经过一颗梧桐树时,宁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世子。”宁玥躬身,行了一礼。对于玄煜的出现,她没有多少意外,只怕玄胤前脚冒充他,与司空流踏上前往寺庙的马车时,后脚,他便也跟着行动了。只是他藏的太隐蔽,谁都没能发现。
玄煜慢慢地从暗处走出来,银白月光落在他白衣上,照得他,比明月更皎洁明亮。
“有没有事?”他轻声问,依旧是面无表情。
宁玥突发奇想,幸亏玄胤假扮的是他,如果假扮司空流那个表情包,只怕不出三下,就得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抖下来。
“没事就好。”他自己给出了回答。
宁玥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都忘记答他的话,奇怪,自己刚刚为什么会想到玄胤呢?
“多谢世子关心。”她静静地说,他嗯了一声,她又问,“刚才……白薇儿,呃,南疆公主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
“会觉得后悔吗?”宁玥问。后悔自己轻信白薇儿,险些把自己害死了?
玄煜摇头:“没有,即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宁玥困惑地眨了眨眼:“为什么?”
“因为她是真的能治好小胤。”他如是说。
“所以,只要玄胤没事,你连自己的命也可以不要?”宁玥简直无法理解他的逻辑,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玄胤只是他的庶弟,他放着两个同胞弟弟不疼,却偏疼玄胤这个捣蛋鬼。同样是庶出手足,她和马宁溪却恨不得扒了对方的皮!“又不是一个娘生的,对他那么好干什么?”
宁玥以为他会赴宴地说没什么,谁料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竟然“乖乖儿”地给出了解释——
“我欠他的。”
“……”宁玥眨了眨眼,“这话……从何说起?”
玄煜望了望头顶的星空,眼神在这一次眺望中,失去焦点:“他娘,是被我害死的。”
宁玥的瞳仁微微动了一下。
他接着道:“那年,我五岁,他四岁,我们还住在北方,我想要一匹马,我娘不让,说我年纪太小,容易摔着。我找到他娘亲,让她带我去。我求了她很久,她答应了。”
宁玥想问你不是跟你祖父去挑选的马吗?怎么变成玄胤的娘亲了?话到唇边,又觉得还是不要打断他的好,生生咽了下去。
“我们去了,在马市买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伙儿北域士兵,那些人……”讲到这里,他顿了顿,低下头来,“她长得很漂亮,比我母妃还漂亮。”
漂亮的女人,强壮的士兵……
宁玥埋在宽袖下的手一点点捏紧了。
他低低地说:“马很小,载不动两个人,她让我先走……我走了,我不敢告诉父王和母妃,就找到了祖父,祖父返回去救她……也遇害了……”
一个人的任性,配上了两个亲人的性命,玄煜这辈子,注定要活在无尽的愧疚与煎熬中。宁玥的心中闷闷的难受,不知是为玄煜,还是为玄胤:“玄胤……不知道这件事吧?”
“他们都不知道,除了祖母。”他说。
难怪老婆婆这么不待见玄煜,又这么疼玄胤。宁玥看向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他眼底有泪光闪动。
宁玥没问玄煜为什么要与她说这些,也没问玄煜,白薇儿猜对了没,他是不是喜欢自己?更没问,如果没有玄胤,他们两个会不会走在一起?
……
回到禅房时,玄胤也处理完白薇儿的事回来了。玄胤坐在床上,的脸色十分难看,一双眼睛钉子般钉在宁玥的颊上,恨不得给钉下一块肉来。
宁玥的心咯噔一下,以为玄胤偷听到她与玄煜的对话了,直到玄胤气呼呼地说:“我就知道那家伙没安好心!居然想塞给我一个狗屁公主,然后霸占你!这笔帐,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宁玥悄然松了口气,走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道:“她那是瞎说的,她早知道我们两个形影不离的,看见我,肯定也猜到你在附近,故意这么说,挑拨你和你大哥的关系呢!”
“是吗?”玄胤狐疑地看着她。
宁玥眼神闪了闪,微微一笑:“不然呢?你真以为我这样的,你大哥看得上啊?”
“爷都看得上,他凭什么看不上?不行不行,他肯定是看上你了,我要宰了他!”说着,玄胤拔腿就往外走。
宁玥眉心一跳,抓住了他的胳膊道:“你跟你大哥翻脸,就真的中白薇儿的计了!再说了,我……我这么好,喜欢我的人那么多,你还能一个一个……全杀了呀?”
这话他爱听,他的女人就是好,万人迷,喜欢小玥玥的人肯定能从京城排到南疆去。真要一个个儿杀,唔,他得杀得手软呀。
“你是我的!”他霸道地掐住宁玥的下颚,太大力,掐得宁玥都痛了,“我一个人的!”
宁玥讪讪一笑:“不然呢?我还能是谁的?”
玄胤将宁玥抱进了怀里:“我没有娘亲了,我只有你,马宁玥,我不许你离开我。”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像第一次在水底那样,牢牢地抓住我。
……
白薇儿的事,在第二天便闹上了金銮殿,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全都不敢相信,马援的身边居然发生了如此荒唐的事情。
想来那白薇儿日日在大街上转悠,肯定是为了记住京城的地形,方便他们排兵布阵。这说明什么?说明南疆的野心之大,想将大新朝一口吞下。
皇帝气坏了,将马援狠狠地痛骂了一顿,说他眼睛长到脚底板去了,连个糟老头子的苦肉计都没识破,还娶了细作的女儿为妻,还将一个更大的细作带进了京城。
得亏白薇儿没给抚远公主下毒,否则,皇帝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想到这里,皇帝就恨不得把马援千刀万剐了。
偏偏,他不能剐,因为此次成功识破细作身份的人,正是马援的女儿。
这是一件奇功。
皇帝并不知道玄胤也参与了,玄家已经出了一个功高盖主的玄煜,若再出一个智勇双全的玄胤,中山王府,怕是要遭皇帝的忌惮了。
皇帝就喜欢玄胤这样的,没事打打架、放放火,给王府拖拖后腿儿,多可爱!
三天的祈福仪式结束后,宁玥得到了皇帝召见。
这是宁玥第二次见到皇帝,与上次在贾德妃宫中的颓然样子不同,眼前的皇帝精神饱满、面色红润,半点儿瞧不出垂老之意。看来,贾德妃“私通”的事,给他造成的打击不小,他越来越在乎自己的形象了。
宁玥偷偷打量皇帝时,皇帝也在看宁玥,小丫头,个子小小的,年纪也小小的,偏不知与谁学了规矩,往他面前一站,竟比抚远更像他的皇女。但他……真不记得几时跟蔺兰芝有过一腿儿啊……
“皇上。”宁玥行了一礼。
“咳咳。”皇帝清了清嗓子,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绪捏了把冷汗,而后,与宁玥说起了正事,“朕叫你入宫,一来,是你姑姑思念你了,二来,关于白薇儿的事,朕也有那么一两分不大明白。你是怎么什么时候白薇儿不对劲的?”
宁玥在路上便准备好了答案,不疾不徐地说道:“其实,发现不对劲的不是臣女,是白霜儿。”
“哦?”皇帝挑眉,“接着说。”
“是。”宁玥把那晚,白霜儿找她告密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隐去了白霜儿被哄骗的关键,将白霜儿说成了明察秋毫的大好人,“是白姑娘发现了那块玉佩,白姑娘家常年与南疆人做生意,认得不少南疆文字,那块玉佩上写着南疆皇室的姓,臣女,便斗胆猜测,她是南疆的公主。”
“不是谁查出来的?”皇帝狐疑地问。
宁玥脸不红心不跳地摇头:“不是。”
皇帝深深地看了宁玥一眼,似乎要从这个少女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但令他失望了,少女的表情自然得不得了,要么,少女并没撒谎;要么,少女极善于伪装。但一个十三、四岁,没经过任何风浪的小丫头,怎么可能将自己伪装得那么好呢?所以,应该是她说了真话。
不怪他如此精确地逼问一个小姑娘,而是白薇儿隐藏得如此之深,在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将她皇室的身份查出来,这份能耐,比兵权更让他忌惮。
皇帝撤回犀利的眸光,语气温和地说道:“听说玄胤那晚也在?”
宁玥点头:“是的,胤郡王和司空老先生都在,臣女发现白薇儿身份特殊后,为诱导白薇儿说出自己入京的目的,连夜请胤郡王与司空老先生帮臣女演了一出戏。”
事实却是,玄胤早早地发现了白薇儿的身份,与她商量好四月初五那日,给白薇儿设一个局。至于白霜儿,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状况。她不上赶着作死,现在兴许还好好地活着。
皇帝一想那小子文不成武不就,大概……也就爱干这种捉弄的人事了,况且,司空流也是这么说的。他点点头,对宁玥和颜悦色地说道:“辛苦你了,朕一向赏罚分明,你的功劳,朕记住了,等着封赏吧。”
宁玥叩头:“谢主隆恩!”
宁玥跪安后,皇帝叫来了高公公:“南疆公主现在人呢?”
高公公道:“在大理寺关着呢!”
皇帝的眼底闪过了耐人寻味的波光:“好歹是一国公主,怎么能把人关着?接到宫里来,好生养着!”
“是!”高公公问,“直接安排在紫霞殿好不好?”
紫霞殿靠近冷宫,于是隔绝,是个幽禁人的好地方。
皇帝点头,高公公抬脚就走,皇帝又道:“等等,先把人接到御书房,朕……有话问她。”
宁玥的证词虽然没有什么破绽,但保不准,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猫腻,他需要从白薇儿口中,得到更多事件的真相。
棠梨院
蔺兰芝在教妞妞认字,红玉打了帘子进来:“夫人,小樱小姐来了!”
“小樱姐姐来?”妞妞瞬间没了识字的兴趣,从蔺兰芝怀里跳下地,高高兴兴地奔出去,将小樱迎了进来。
小樱穿着一条粉嫩的长裙,一件无袖素白马甲,脚踩一双珍珠白绣花鞋,扎两个团子发髻,凤凰珠花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夫人。”小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按理说,蔺兰芝受不得她的礼,但她这样真挚,若拒绝,倒显得自己矫情了。蔺兰芝把她抱起来,拿帕子擦了她额角的汗,柔声问:“几天不见,越长越漂亮了。”
小樱咯咯一笑,抱住蔺兰芝的脖子道:“那是我漂亮,还是玥姐姐漂亮?”
蔺兰芝微微地笑道:“当然小樱更漂亮!”
小樱开心地笑了。
“小樱姐姐!小樱姐姐!”妞妞扯了扯小樱的衣裳,示意小樱下来陪她玩。
小樱却抱紧蔺兰芝,一点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蔺兰芝不禁想到了女儿小时候,也这般黏糊自己,现在长大了,就只黏胤郡王了。
妞妞不依:“小樱姐姐,小樱姐姐,陪我玩!”
小樱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小白!”
小雪貂奔了进来,妞妞一下子被这新奇的物种吸引了,抱住小雪貂就开始拔毛。
小樱冲蔺兰芝亲昵地笑了笑。
蔺兰芝突然有种错觉,这孩子,喜欢她,比喜欢妞妞还多。
“对了,小樱,你今天是来找你玥姐姐的吗?”
小樱将头埋进蔺兰芝的颈窝,软软糯糯地说道:“嗯……是呀,玥姐姐在不在?”
“真不巧,她入宫了。”蔺兰芝抱歉地说。
“没关系,我等下去宫里找她。”
蔺兰芝要把小樱放下来,小樱突然指着夺宝个上的一个花瓶说:“那是什么?我要摸摸!”
“是花瓶。”蔺兰芝抱着小樱走到花瓶下,小樱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将高出的东西全都摸了一遍,蔺兰芝的手臂都抱酸了,小樱才十分抱歉地说道,“啊,您一定累了,都是我不好。”
这孩子,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蔺兰芝摸摸她脑袋,宠溺地说道:“不累。”
……
皇宫,宁玥与皇帝结束交谈后,皇帝特准宁玥去探望一下自己的姑姑,宁玥迈步,朝武贵妃的寝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