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的话,马宁珍原先不喜欢蔺乘风,蔺乘风为了得到她,不惜买通劫匪,演了一出英雄救美……”高公公把探听的消息据实禀报。
皇帝心底……简直怒火中烧!
“好你个蔺乘风,好你个蔺家,敢如此愚弄朕的女儿!”
大殿内,唰的一下静了下来,追随皇帝多年,从未有人见皇帝如此疾言厉色过,他是再温和不过的性子,便是贾德妃与陈博私通,他也只是静静地处理了一切,但这回,高公公觉得,皇帝要发飙了。高公公又觉得,作为皇帝的心腹,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些事情:“皇上,蔺家大老爷已经去了,蔺大夫人孤儿寡母的,陪着蔺老太太住在东院,不怎么与外人来往……蔺乘风是二老爷蔺川的儿子,马谨严是他胞妹的儿子。”
皇帝这才想起来,蔺家是两姐妹全都嫁给了马援,长女是嫡妻,次女是姨娘:“马宁玥是哪个的女儿?”
高公公道:“回皇上的话,是大房蔺兰芝的。兰芝夫人如今就在蔺家住着呢,得了疯症,一直没怎么痊愈。”
皇帝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不知是说蔺兰芝,还是在说马宁玥,“朕记得北州的节度使刚刚递交了辞官的折子?”
北州,大新王朝与北域交接的地方,常年冰封,荒无人烟。
高公公忙将那道折子翻了出来:“是的,年前就递了,您一直没批。”
“告诉他,朕准了。”说完,皇帝又道,“册封蔺川为正二品新一任北州节度使,掌管北州勤务营。”
北州的勤务营……那不就是个弼马温吗?表面是升了品级,实际却是被流放了呀……
“皇上。”高公公提醒道,“蔺川……是中常侍的人。”
不是中常侍的人德庆公主会高看他一眼?皇帝知道,但皇帝没像以往那样就此揭过,此时的他,看起来并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更像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女儿受了欺负,做父亲的,自然要帮女儿把场子找回来了。他翻开中常侍请求军费的折子,上面已经标注了一个“准”字,沉吟片刻后,却被他丢进了火盆。
高公公有些发愣,司空朔帮助皇帝打下帝位,没人比他更明白司空朔在皇帝心中的的地位,但凡司空朔想要的,就没有皇帝舍不得的。然而这一回,皇帝却拒绝了司空朔。是皇帝真的迁怒司空朔了吗?还是……皇帝终于对司空朔生出一丝戒心了?
蔺川被调往北州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将军府,蔺咏荷还没从儿子的遭遇中缓过神来,唯一的哥哥又遭此变故,她当即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然而她晕了,老太太却没有,马家上上下下都没有。
老太太一听这消息,便知德庆公主向皇帝告状了,皇帝不好在马援受伤的时候惩处他儿子,便将双倍的怒火发泄到了蔺川的头上,也活该蔺川倒霉,生了个那么不中用的儿子。她哪里知道,蔺乘风的悲剧,全都是她的好孙女儿宁溪一手造成的呢?若不是宁溪陷害宁玥不成,反害了宁珍,蔺乘风需要背这个黑锅吗?蔺乘风拒婚拒的好好儿,宁溪又哭着暗示他来娶宁珍……
宁溪是知道自己闯下的祸的,但她却不觉得是自己的错,都是这个哥哥,关键时刻闹出这样的岔子!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马谨严,马谨严已经完全苏醒了,换了衣裳、输了头,却以及难掩身上那些被疼爱过后的痕迹。他努力让自己跪得笔挺,奈何身上痛得不剩一丝力气,就那么靠着一位小厮,狼狈地跪着。
在他身旁,跪着同样狼狈的杨大仙,但比他好的是,杨大仙只是脸上的伤有些狼狈,精神……却神清气爽得很!
杨大仙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跟一个男人那个那个了,要命的是,他还一直以为是个小处子呢,那么销魂……
周围,坐着二夫人、三夫人与马宁馨,蔺咏荷也来了,可惜刚刚晕过去,被送回房了。
老太太眸光如冰地看向差点儿把马家给害死的孙儿,一掌拍上桌子,低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这么重要的日子,给我干出这种混账事来,你是嫌我们的命太长了是吗?要不是看在你父亲身负重伤的份儿上,就凭一条羞辱皇室嫡公主的罪名,就能把全家都送上菜市口的断头台!”
“是呀,谨严,你也太糊涂了,我们害得都给你陪葬了!”二夫人厌恶地说。
三夫人也道:“谨严你太辜负你父亲的教诲了,你怎么可以伤风败俗到……”
“我没有!我是冤枉的!”马谨严厉声打断了三夫人的话。
老太太却哐啷一声,摔碎了手中的杯子:“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马谨严咬牙,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指缝:“我是冤枉的,你们为什么不信?我被人下了药,神智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问题是,谁能跑到千禧院给他下药呢?他的伙食都是绿珠一手做的,绿珠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也没承认自己给他下药了。
药不药的事已经过去了,德庆公主厌弃了马谨严,结果都出来了,再追问原因,有用么?现在,老太太的关注点在另外一件事上,她看向耷拉着脑袋的杨大仙,沉声道:“你与马谨严到底干了什么勾当,从实招来!”
杨大仙从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主儿,把人家少爷给上了,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了,但交待真相,起码能免去一顿折磨。他瘪了瘪嘴儿,道:“能干什么?不就是他买通我陷害你们家那小姑娘吗?说她是天煞孤星,叫你们把她赶出去……”
老太太的面色瞬间变了:“你……你……你们……”半天,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二夫人忙道:“玥儿不是天煞孤星啊?那我们是怎么回事呀?四老爷又是怎么回事呀?”
杨大仙轻咳一声,道:“四老爷受伤的消息,一早就传到了兵部,只是一直没对外公开而已,马谨严都知道,叫我赶在消息公布之前到你们家做法,老太太刚开始或许会犹豫,但一听四老爷的噩耗,肯定会信我的话,把那小姑娘赶出去的。”
马谨严怎么会知道军事机密?不用说也猜得到是蔺川透的信儿。
老太太的呼吸都不顺畅了:“真正的克星在这里,我却冤枉了玥儿……”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指向马谨严,“你……你这不孝子!知晓父亲伤重,非但不想着为他行善积德,反而利用这一消息来构陷自己的妹妹!我们马家……怎么出了你这种败类?你去……去把你妹妹给我接回来……求也要把她给我求回来!”
“祖母!”马谨严勃然变色,让他去求那个病秧子,还不如叫他去死!
老太太看穿了他的想法,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她是嫡,你是庶,你原就矮了她一截,而今又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怎么?让他去求得她的原谅,你还觉着委屈了?”
马谨严咬唇,不说话。
老太太冷笑:“好好好,既然你不肯低头认错,那就给我滚出马家!我就当你父亲,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祖母你不能这么做!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我将来,是要继承马家的!”
“没有你,还有马廖和马防!”
马廖是二夫人的儿子,马防是三夫人的儿子,二位夫人一听这回,当即拍手站了起来,二夫人道:“谨严,快去给你妹妹认错吧!”
三夫人道:“是是是,快点,玥儿不回来,你……你……你也别回来……”
马谨严终于体会到了宁玥当时的心情,这些从小相处到大的亲戚,关键时刻只会落井下石!
但他还是那句话,求宁玥,他宁愿死!
就在他决定死磕到底的时候,蔺咏荷醒过来了。蔺咏荷走进屋,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孽障!这么陷害你妹妹,还不快去给她道歉?”
儿子,快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宁玥原不原谅你没关系,只要你狠狠地求饶,到最后,就会变成宁玥小心眼儿地拿乔了!
老太太眯了眯眼:“这件事是不是你教唆谨严干的?”
蔺咏荷哭道:“我不知情啊,老太太,我什么都不知道!”儿子已经难辞其咎,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还是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马宁玥,下次见面,看我整不死你!
“那个……”杨大仙举起手来,“我……有句话要说。”
“你还要说什么?”马谨严与蔺咏荷异口同声。
杨大仙吞了吞口水,悻悻地说道:“我是个很有节操的大仙,我既然答应了老夫人把全部真相告诉她,我就不会有所隐瞒。”说着,他看向了老太太,“你儿子还叫我在月底的时候做法事,给他妹妹批福星转世,与胤郡王是天作之合的命。”
老太太气了个倒仰,这不是单纯地厌恶宁玥,而是想夺了宁玥的亲事啊,宁溪那丫头看上胤郡王了吗?那是她妹夫!怎么跟她娘一个样?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两个孩子长歪成这样,都是蔺咏荷的错!
老太太揉住胀痛的胸口:“宝珠,把……把西冷院给我收拾出来……叫蔺姨娘搬进去!”
蔺咏荷懵了,她是千金之躯,怎么可以去西冷院?那是蔺兰芝被囚禁了十年的地方,没人比她更清楚那里的环境有多恶劣……
“老太太——老太太你别听他胡说啊老太太——老太太我冤枉啊——老太太——”
蔺咏荷哭得声嘶力竭,与多年前的蔺兰芝一个样。
老太太当年没对蔺兰芝心存恻隐之心,而今对她,就更不能了,况且如蔺咏荷曾经描述的,“西冷院我已经打点过了,花花草草的长得特别漂亮,房间的光线也好,冬天有地龙,夏天有冰窖,瓜果蔬菜每日一送,姐姐额外想吃什么也可与小厨房的人说,她们不会亏待姐姐的。”这种地方,不过是禁足而已,又没真把她怎么样!
但蔺咏荷明白,那儿……绝不是人住的地方!
“老太太,我真不明白这个人是被谁收买了要陷害我们母子,但我真的对一切毫不知情,您若不信,我……我……我愿……以死明志!”咬牙说我,她猛地撞向了一旁的廊柱,额头被磕破,鲜血流了下来,配合脸上那块狰狞的伤疤,触目惊心……
蔺咏荷最终被送回千禧院治疗了,马谨严却没有这么幸运,他被府里的护卫强行押到了庵堂。庵堂的人告诉他们,宁玥施主搬去南街的碧水胡同了。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去了碧水胡同。宁玥正坐在房里喝药。
“啊——”玄胤张大嘴,像哄孩子那样哄她张嘴。
宁玥看来看他喂过来的勺子,无语地抚额:“你把碗给我,我自己喝。”
玄胤黑了脸,果然一痊愈就翻脸不认人了,那晚也不知是谁一直抱着他不许他走!他被她的高温熏得差点儿蛊虫苏醒,回头泡了整整三天冰水才压制下去。她倒好,又给他端着!
“你成天这样端着累不累?有人疼你,你就顺从自己的心,好好享受就是了!”他才不信她内心不渴望被人疼惜,被烧糊涂的,那种孤独和缺乏安全感的反应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但她究竟经历过什么事呢,硬要把自己冰封起来?
宁玥从他手里拿过药碗,也没用勺子,就那么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药很苦,他尝过的,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樱喝药就没这么乖,每次都得他抱着喂,又亲又哄外加吃蜜饯,还半天都喝不完。
宁玥用帕子擦了嘴,慢慢地抬起眼睛,看向他道:“这次的事……谢谢你。”不管是照顾她的事,还是“照顾”了马谨严与蔺川的事,都做得很好、很完美。
玄胤勾起唇角,坏坏一笑:“口头上说谢谢,太没诚意了吧!”
“那你……”宁玥看着他炙热得能融化她的眼睛,睫羽一颤,凑过去,在他脸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脸?”玄胤不买账。
宁玥的睫羽颤出了一个不规律的节奏。
玄胤步步紧逼,她步步后退,退到了墙上,再也无路可退。
玄胤两手撑在她双侧,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俯下身来,朝她嘴唇轻轻地压下来,却在一厘米的地方顿住。这样的距离,随便说几个字,都能碰到对方的唇瓣。
温热的呼吸夹杂着男人的气息,在宁玥的鼻尖肆意流窜,唇上痒痒的,好像又干干的。宁玥下意识地想伸出舌尖舔舔,却又怕一不小心就舔到了他的。
看着她拘谨的小模样,玄胤勾起唇瓣,轻轻地笑了:“紧张了,嗯?”
不等宁玥回答,冬梅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小姐小姐!四少爷来了!啊——我什么也看见!”又捂住眼睛,逃一般地出去了!
宁玥推开他,转过身,摸着发烫的脸颊道:“你先到里屋去,别让我四哥看见!”
玄胤蓦地从身后抱住她,惊得她一跳,他下巴抵在了她肩上,撩开她衣领,往她雪白的脖子上狠狠地吸了一口:“不许一直吊着我,很难受的。”
谁、谁吊着你了?
宁玥的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大掌不老实地按在她左胸口:“跳得真快,承认吧马宁玥,你喜欢我。”
宁玥真想把这家伙拍死算了!
把玄胤成功地藏回里屋后,宁玥去了正厅,那家伙太妖孽了,宁玥花了足足一刻钟才让情绪完全平复下来。不过,她也没立刻让马谨严进来。这个好哥哥把她从马家赶出来的时候,那种得意的表情,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对冬梅道:“你去告诉他,求人就要有求人的诚意。”
冬梅出门,把宁玥的话如实转达了。
马谨严气得半死,他亲自来道歉还不够诚意吗?她还想他怎样?
“马宁玥,你不要太过分!”
宁玥在屋子里冷冷一笑:“原来四哥也知道过分的吗?把病重的我从宅子里赶出来时,四哥有想过自己到底过不过分吗?我从没做过对不起四哥的事,便是姨娘与二姐姐,也是她们害我在先……四哥作为兄长,不仅不为我打抱不平,反而替她们栽赃陷害我!”
马谨严被噎得面红耳赤,他承认宁玥说的没错,但那又如何?他是蔺咏荷的儿子,她是蔺兰芝的女儿,他们的关系从马克卿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真想冲进去杀了这个小贱人!但他不能,因为他从周围感受到了几道异常强大的气息,只怕不等碰到宁玥的手指头,自己就被那帮人撕成碎片了。
他压下怒火,一字一顿道:“我怎么做你才满意?”
“四哥应该问,你怎么做我才会原谅你。”
“我……怎么做……妹妹才会……原谅我?”马谨严屈辱地说道。
宁玥的话音里染了一丝笑意:“四哥这么高,我真怕四哥居高临下的模样。”
马谨严捏紧拳头,在门口跪了下来!
宁玥隔着纱帘,轻轻地笑道:“四哥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我是毒蛇猛兽吗?”
马谨严跪着,用膝盖一步步地挪了进去!
宁玥想到了大哥在水里挣扎的样子,当时是不是也这么艰难?但站在河边的蔺咏荷是怎么做的?马谨严又是怎么做的?他们跟她现在一样,冷眼看着、嘴上笑着、心里痛快着!
马谨严爬上台阶,爬过门槛,爬到了宁玥脚边。
冬梅撩开纱帘,露出端坐在主位上、面色没有丝毫动容的宁玥。
宁玥道:“求人要求到心尖儿上啊,四哥,你光跪着有什么用?”
马谨严的心口,仿佛被巨石狠狠地碾压着,碾得血肉模糊,才堪堪碾出几个字:“我……我求你……原谅……我……跟我……回家……”
“我大哥也这么求过你们吗?”
马谨严愕然地抬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