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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玥在路上堵了很久,秋香回来时她还没回来。秋香捂着红肿的脸,老鼠一般地回了房间,然后迅速找出三小姐平时用了一半就扔掉的药膏。
冬梅端着洗澡水进门,闻到一股药味儿,当即就放下盆子走了过去:“秋香,秋香是不是你回来了?你怎么了?”
秋香正坐在床头,对着一个小铜镜擦药,听到冬梅的话,臊得背过了身子:“嗯,我回来了,没什么事。”
这话,骗鬼还差不多。她那黑心的爹娘,哪一次回去能给她好果子吃?冬梅在她面前坐下来,扭过她下巴,看清那脸上清晰可见的手指印,气得恨不得把秋香爹娘给宰了!
“我说过你多少回了?他们早不是你爹娘了,何苦管他们?他们哪一次是真的生病?就是没钱了想从你身上再榨点东西!”冬梅气呼呼地拉过药膏,为她擦了起来。
秋香疼得倒抽凉气,却说道:“好歹生养我一场,没他们,便也没我。”
冬梅想说你就是个烂好人,但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因为秋香的同情心,自己早被那对黑心肝的夫妻卖到青楼了。冬梅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你真得别太把他们当回事儿了。你有时候也得为自己考虑,眼下虽说跟了三小姐吃穿不愁,但保不齐哪天就被放出府了。三小姐若是个爷们儿,以你的姿色,多少能混个通房做做,将来若得个心胸宽阔的少奶奶,保不准还能开脸做姨娘。偏她是个小姐,要嫁的对象也不是咱们这种人高攀得上的,迟早呀,你我都得被放出府。届时,你要怎么办?”
秋香被说得陷入了沉思。
冬梅接着道:“你指望你没去处的时候让你爹娘收留你?信不信他们再卖你一次?听我一句,别再傻兮兮地把钱给他们了,自个儿存着,我的也存着,到时候咱俩屯个小店做生意。不用再看人脸色,然后,再请两个小丫鬟服侍咱们!”
秋香顿了顿,没接她的话,而是问:“你手头上还有多少钱?”
冬梅警惕得瞳仁一缩:“干嘛问这个?是不是你爹娘让你找我要钱来了?”她站起身,“我告诉你,咱们俩的情分是咱们俩的,与他们可没丝毫关系,你休想让我贴补他们一文钱!”
秋香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一边觉得理所当然,一边又挺酸涩,低下头道:“……不是要贴补他们,我……想找你借点钱,以后还你。”
“你借钱干什么?”冬梅奇怪地问,“是他们教你的吧?找我要不到,就说借,借了再也不还!”
秋香摇头:“不是的,我是真的有急用,你借我一点吧。”
“那你先说你要干什么!”冬梅是个小气的,如果不是因为秋香对她实在太好,她早搪塞不借了。
秋香咬了咬唇,很为难地说道:“你……你别问了,反正不是做坏事,等我发了月钱,就还你。”
冬梅斜睨着她,想了想:“那你得保证,不许再把月钱拿去贴补那两个黑心肝儿的!”
“冬梅,他们是我爹娘,你不要这么说他们。”秋香的心里不打舒坦。
冬梅哼道:“哪个爹娘会卖掉亲生女儿的?就你傻,还养他们!”见秋香快要被自己说哭了,又叹了叹,道,“钱我可以借给你,不用你自己还,我直接找三小姐领你的月钱。”
秋香犹豫了一下,道:“好。”
“你要借多少?”
“越多越好,把你手上的……全都借给我吧。”
冬梅背对着秋香,打开了自己的小金库,一黑一红两个荷包,每个二十两,冬梅取出一个黑的,合上小金库,递给秋香道:“我只有这么多了,你拿去吧。”
秋香打开看了看,惊讶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上次入宫,武贵妃对自己没照顾好三小姐甚感抱歉,便给了她三十两银子,叫她平时都在三小姐耳边说说好话,若老太太问起当时的事儿呢,也尽量往轻了说。这些,她没让三小姐知道。另外十两则是她的月钱。她笑了笑,说:“出宫的时候,武贵妃给每个下人都发了十两银子的小红包,怜儿和翠娥、菊青都有,私底下给的,你可别往外说,要是让主子们知道了,她们几个也会遭殃的。”
秋香点点头:“嗯,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她没什么优点,就是嘴巴特别紧。
拿到钱后,秋香立刻去往了白天的那家药铺,把马谨严没买完的药买了回来。但马谨严不许她把二人见过的事情声张,她一直在屋里等到天黑,才揣着药去了千禧院。大概是太紧张的缘故,掉了一小包在地上,她也没有发现。
宁玥回到家时,晚饭的时辰已经过了,冬梅迎上来,帮她把书袋挂好,换了件袄子,说道:“怎么这么晚?”
“王妃带女儿买东西,直接封了路,渴死了,快给我水。”宁玥自己拿开她的手,自己扣起了扣子。
冬梅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她喝完,眸光一扫:“秋香还没回来?”
冬梅答道:“回来了,又出去了,好像是家里的事儿没弄利索。”
宁玥没放在心上,但有些不大高兴,夫子布置了一堆作业,秋香不在,谁给她写呢?
思量间,门口有丫鬟禀报,宝珠来了。
宝珠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是当姑娘一般养着的,据说嫁妆都备好了,只等老太太不需要她服侍的时候,就给她择个好夫婿风光出嫁。这样的人儿,亲自登门棠梨院尚属头一次。
宁玥起身,喂了一颗软糖到她嘴里:“宝珠姐姐怎么来了?”
宝珠掩面吃完糖果,轻轻笑道:“老太太找你。”
宁玥值得脱掉刚穿了一会儿的薄袄,换上厚厚的长袄,要系丝带的时候,宝珠对冬梅道:“我来吧。”
“是。”冬梅退到一边。
宝珠给宁玥系好丝带,小声道:“怕是要问二小姐的事,你当心些。”
宁溪又闹了什么事?宁玥的第一反应是老太太查出宁溪找人陷害她,却被她偷梁换柱,结果害惨蔺咏荷的事了。虽说宁溪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但她这个“帮凶”也难辞其咎,想个什么法子应付好呢?当然,也或许并不是这件事。宁玥感激地看了宝珠一眼,不论如何,这个人情,她记下了。
二人携手走出了棠梨院。
冬梅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看着宝珠与二小姐谈笑风生的样子,心里羡慕得不行,并暗暗发誓,一定要混成宅子里的第二个宝珠!
出棠梨院的时候,与同样晚归的马宁馨撞了个满怀。
马宁馨一副赶着投胎的样子,差点儿把宝珠撞到地上,幸亏得宁玥扶了一把。
“宝珠姐姐,你没事吧?”宁玥关切地问。
“我没事。”宝珠笑着摇摇头,看向马宁馨,见对方慌张得不行,出声问,“大小姐,你怎么了?”
马宁馨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垂下眸子,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我给妞妞买了东西,我先进去了。”语毕,竟是逃一般地走掉了。
宁玥与宝珠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俗的困惑,马宁馨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按理说,不该这么莽撞才对。
怜儿追了上来,看到宁玥与宝珠,喘气行了一礼:“三小姐,宝珠姐姐。”
宁玥拉住她:“你们去哪儿了?我大姐怎么慌成那样?”
怜儿道:“碰到一个登徒子,真是可恶死了!”
宁玥柳眉一蹙:“那人没把我大姐怎么样吧?”
“好像是没有。”怜儿说完,告别二人,朝马宁馨追了过去。
宝珠就道:“盛京的治安看来也不怎么样了,以后出门得多带几名护卫才是。”
宁玥不可置否,与她一块去了福寿院。
福寿院内,老太太正在与罗妈妈清点嫁妆,这是她从自个儿的嫁妆里划出来贴补宁溪与宁玥的:“年纪太轻,给铺子又怕打理不好,那些管事又老油条惯了,奴大欺主,怕是压不住她们。”
罗妈妈连连点头:“可不是这个理儿?上回,侧夫人去说他们,他们还犟嘴呢,我去,方才收敛了些。都是跟了您一场的人,眼界自然比旁的仆从高些,不服小主子也是有的。依我看,直接贴补银子吧,省事、方便。”
“那你觉得多少合适?”老太太问。
这可把罗妈妈问到了,按照原先的定制,一个小姐三千两,但如今王府抬了这么多嫁妆,做祖母的也不能给少了,显得小家子气。罗妈妈迟疑了一下,道:“要不,各给五千两吧,公众的,也再多给一千两。”
老太太没说话,这时,宝珠撩了帘子进来,笑盈盈地说道:“老太太,三小姐来了。”
“祖母。”宁玥入内,恭敬地行了一礼。
老太太招手,罗妈妈忙摆了个锈凳让宁玥坐下,宁玥坐下后,老太太问道:“还没吃晚饭吧?宝珠,让人把饭摆屋里来。”
“是。”宝珠欠了欠身,撩开帘子,对门口的小丫鬟吩咐了几样菜,小丫鬟去了,她踅步回屋,与罗妈妈一道进了偏房。
老太太端起茶杯,用杯盖拨了拨浮动的茶叶,道:“跟你说说嫁妆的事儿。”
宁玥不动神色地笑了笑:“您说。”
“府里的定例是嫡出小姐三千两嫁妆,庶出小姐两千两嫁妆,馨姐儿因着是你大伯唯一的女儿,就给按嫡出的办了。我这边不论嫡庶,一应三千两,外加一间店铺,考虑到你们年纪轻,压不住那些管事,铺子接在手里赚了还是赔了心里每个底,我索性将铺子折合成两千两银子给你们,你觉得怎么样?”
这样的安排,宁玥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就乖巧地说道:“一切听祖母安排。”
老太太嗯了一声,面色透着一丝老成和严肃:“另外,就是你们母亲随给你们的嫁妆。你大哥过世的早,他那份儿不用留出来,只得你与宁溪两个女儿,均分了就好。”
此话一出,宁玥的手指有些拽紧了,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把她娘的嫁妆分给宁溪一半?凭什么?就凭她娘是嫡母?这可搞笑了,宁溪一天都没在她娘跟前尽过孝,出嫁的时候,还要从她娘的身上榨掉一半的价值,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宁溪要是成天给她娘端茶倒水、晨昏定省,不与蔺咏荷亲近,视她娘为唯一的母亲,她不介意把嫁妆分给宁溪一半。可宁溪除了嘲笑她娘是个疯子之外,貌似什么都没做过了!
“祖母,这件事,怕是要先过问我娘。”
老太太说道:“你娘的事一向是你做主,你点头就够了。我知道你与宁溪之间闹得不是很愉快,她唆使老五给你下寒食散,是她不对,我教训过她了。可话又说回来,你们姐妹情分摆在这里,将来去了王府,也是要相互帮衬的。中山王有四子一女,你姐姐是长媳,她自然,会照拂你,比照拂其他妯娌多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宁溪那种铁石心肠的女人,纵然真与自己做了妯娌,也只会拼命地踩死自己。照拂?哈,下辈子吧!但宁玥不会与老太太争吵,老太太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如果老太太真的从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让宁溪与她一样风光出嫁,在把蔺兰芝的钥匙给她时就会将这件事说到明面儿上来。拖延到今日才开口,想来是这几日,她不在的时候,有人做了什么事触动老太太的心,让老太太怜悯千禧院了。这件事,她不能直接拒绝,不然,会与老太太杠上。但要她真的便宜马宁溪那个毒妇,她又死活不甘心。
想了想,她欠了欠身,微微一笑道:“祖母说的对,不管以前如何,以后我都是要仰仗姐姐过日子的,这点嫁妆,出的不冤。我这就去千禧院,问问姐姐到底喜欢什么,与姐姐好生分一分。”
老太太点点头,眸子里露出了满意之色:“所有孩子里,属你最是个明白人儿,放心,我这边也会多贴补你一些的!”
宁玥笑着道了声多谢。
小丫鬟端了饭进来,宁玥简单用了一些,由宝珠送着出去了。
一出院子门,宁玥就拉着宝珠的手走到了树后,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低声道:“好姐姐,你告诉我,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虽问过秋香,但以秋香的性子,怕是坏话也给传得没有杀伤力了。
宝珠指了指千禧院的方向,凝眸道:“她不是个好惹的,你走后,她天天都让来给老太太请安,她腿脚不好,坐在轮椅上,给老太太磕头都得下人搀着。每天晚上,哭得像什么似的,整个将军府就没有听不见的,老太太叫她别哭那么大声,她就把腿露给老太太看,都是大夫给用偏方在治,浑身扎着针,难怪哭得凄惨,老太太便不说什么了。”
秋香只说蔺咏荷哭,却没说蔺咏荷为了治腿,用了这么虎狼的法子。
宝珠接着道:“二小姐的情况也不好,烧成了肺炎,咳血,咳到现在,完全说不出话了。这事儿,还得瞒着王府,若叫王妃知道,那还了得?怕是不能嫁了。”
原来是肺炎,成人得肺炎是挺危险的。宁玥点点头,看向宝珠,示意她继续说。
宝珠道:“四少爷的情况更糟,本来要科考了,为照顾娘亲和妹妹,退学了。”
居然连学都退了!这不是自断仕途吗?马谨严虽不如马克卿聪明,但胜在勤奋,学识上并不输给马克卿多少,前世的他能坐上高位,也不完全是靠着宁溪的裙带关系,他自己,本身也有让司空朔欣赏的地方。
母子三人,残的残,病的病,唯一的靠山又前程毁了大半,几乎是看不到任何希望,难怪老太太执意要把她娘的嫁妆分给宁溪一半了。
宁玥想不通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搞的这么惨?腿不好就不好,慢慢治呗,找什么虎狼偏方?还有,娘亲和妹妹已经快折腾不动了,做为男人,更应该挑起大梁才对,为何反而自暴自弃了?也不怕父亲知道了打死他!
宁玥隐约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如今的千禧院,已经完全看不出昔日的风光了,绝境一样。”宝珠轻轻地叹息。
绝境?宁玥狐疑地眯了眯眼睛:“宝珠姐姐,我三姐的嗓子真的烧坏了吗?”
宝珠笃定道:“是的,烧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这事儿,你可千万保密,别往外头说。”
已经保不住了,连院长大人都知道了。
消息,如此不利于宁溪的消息,居然从千禧院传了出去,还传到了院长大人的耳朵里。是千禧院真的风光不再了,所以奴才们也不管住嘴巴子了,还是有人觊觎世子妃之位,想整垮马宁溪?如果是第二种猜测,那么主谋是谁?二夫人?宁婉是如今唯一有条件嫁给玄煜的,不排除二夫人为了女儿飞上枝头做凤凰,铤而走险一次。
那么这件事,会不会给她造成什么影响呢?
宁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千禧院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宝珠姐姐,我大哥去的早,我娘又长期不在身边,你便如同我亲姐姐一个样,日后还有仰仗宝珠姐姐的地方,宝珠姐姐不要嫌我麻烦。”宁玥真挚地说着,拔下左手上的翡翠镯子,套在了宝珠手上,宝珠要推辞,被她给挡住了,“我和胤郡王都会记得宝宝姐姐的好。”
人不一定都是自私的,却一定是有向光性的。宁玥相信即便自己十分落魄,宝珠也不会瞧不起自己,但绝对不会这样豁出一切帮助自己。玄胤送来的十担金子,不仅是告诉了司空朔,他非她不可,也告诉了这些下人,谁才是真正值得他们巴结的人。
宝珠最终收下了宁玥的镯子。
冬梅吞了吞口水,那镯子是小姐在宝林轩买的,二百两银子一个,就这么送给了一个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