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小汐不服,与父亲一起求到了椒房殿。
宁玥明白,儿子的仗已经打完了,接下来轮到她上阵了。
“冬梅,你过来。”她在冬梅耳边吩咐了几句,冬梅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冬梅悄声无息地出了椒房殿。
宁玥换上明黄色的皇后宫装,头戴凤冠、簪九尾凤钗,尾指与无名指戴上牡丹护甲,描了精致的妆容,雍容华贵地在珍儿的搀扶下,来到了大门口。
刚跨过门槛,耿乔杉与耿小汐便双双跪了下来。
耿乔杉穿着一件藏青色直坠常服,腰间束着一根点缀着翡翠的玉带,乍一看去,依旧华贵精美,但细细打量,会发现衣角和带边已经轻微地磨损了,他脸色亦是从未有过的苍白。
而在他身边的耿小汐,也如一朵经历了暴风雨的残花,狼狈得不成人形。
“你们这是做什么?”宁玥不动声色地问道,声音清润,语气平和。
耿乔杉仿佛找到了救命的浮木,扑腾一下扑过来,哭道:“娘娘!娘娘求您看在太子殿下的份儿上,救救草民啊!”
“娘娘救命啊——娘娘!”耿小汐也跟着伤心地哭了起来。
珍儿要上前推开耿乔杉,宁玥摆手制止了她,淡淡地看向脚边的耿乔杉道:“你不是好好儿的吗?让本宫救你什么?”
耿乔杉泫然道:“娘娘,那群老不死的,把我逐出家门了!我原本……原本做这些,就是要夺取家主之位,然后效忠太子殿下的啊……现在一切都没了……求娘娘为我做主啊——”
宁玥淡淡地道:“你这话说的,本宫不爱听,什么叫你做这些是为了太子?谁许你巴结太子了?你难道不清楚,皇上禁止皇嗣与官僚来往甚密吗?”
“啊?这……”耿乔杉的哭声戛然而止,怔怔地望着皇后。
宁玥又道:“本宫顾念你是太子的马术老师,往日里太子待你敬重些,本宫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太子与耿小姐年纪相仿,又同是内学堂的学生,小孩子家家的玩一玩也无伤大雅。但你要说,太子撺掇你大义灭亲……本宫的太子担不起这种勾结朝臣的罪名!”
耿乔杉噎住。
的确,太子从头到尾都没讲过与他勾结的话,太子只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说如果想保全自己,就得查出他父亲违法的证据。
而且他虽递交了证据,但太子之后再也没插手任何事,也就是说,自始至终,太子都不过是讲了两句话罢了。
可、可、可他的初心就是要带着耿家投奔太子的呀!
为表示自己拥有足够的砝码力挺太子,才将一直与太子做对的父亲给拿下了——
耿乔杉越想,越不明所以,隐约感觉到自己掉进了某处陷阱,却又实在分辨不出是谁给他挖的陷阱。
太子吗?
不能吧,太子这么喜欢小汐、这么敬重他,怎么可能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旁的耿小汐开口了:“娘娘,求您让我见见太子吧!”
宁玥冷笑:“你见太子做什么?你们都是庶民了,还觉得自己有资格觐见太子?本宫是想把你们的事做个了断,才勉为其难见了你们一面,别的,你们也别痴心妄想了。”
“娘娘!娘娘您不能这样!太子殿下若是知道您拦着不许我们见他,一定会怪您的,娘娘——”耿小汐心有不甘地说。
宁玥笑得越发灿烂了:“都是你这只不知廉耻的小狐狸精挑唆太子与本宫做对,遇见你之前,太子将本宫视若亲母,可现在,太子都差点要搬到东宫去住了,换做你是本宫,你会不会让太子被你这种居心不良的人抢走?”
耿小汐怔住。
宁玥倨傲地说道:“真以为迷惑了太子,就能把本宫给斗下去?本宫告诉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太子又是小孩子心性,哭两天便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会碰到更多的玩伴、结交更多的朋友,再也不会记得曾经内学堂有个千金叫耿小汐。”
耿小汐泪如雨下:“不会的……太子不会忘记我的……娘娘……你让我见见太子吧,娘娘——”
宁玥将一个后母的形象演绎得活灵活现,便是耿乔杉看了都觉得太子是无辜的,是被这可恶的蛇蝎妇人软禁了,才没能出来搭救他们。
他甚至滋生了一个诡异而大胆的念头:他要把太子救出来!
可惜,他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能活着离开京城都是造化,救太子?下辈子吧。
二人最终被宁玥轰出了皇宫,没多久,又被官府的人轰出了京城,从此天南海北,再无缘相见。
冬梅拦着皇甫澈,直到二人彻底消失才放了皇甫澈回椒房殿,皇甫澈来到宁玥身前,想起放在在楼阁上看到的一幕,低声道:“母后,您没必要把黑锅都背到自己身上,儿臣不怕与他们撕破脸。”
宁玥摸上了他稚嫩的脸庞:“母后知道你不怕,也知道即便撕破了他们也无法将你怎么样,可是澈儿,你是母后的儿子,母后总是希望你可以不要背负那么多,哪怕是一个庶民的看法,母后都由衷地希望那是好的,愿你在世人眼中,温柔敦厚,高情远致。”
皇甫澈靠进宁玥怀里,微微湿了眼睛。
……
夜里,为庆祝儿子旗开得胜,宁玥下厨做了一大桌好菜,到底练习了一两回,不如之前手生了。冬梅给她打下手,切了点藕丁、胡萝卜丝、青椒。
她和玄胤都无辣不欢,生出来的两个小家伙却滴辣不沾,这可不好,吃不到一块儿去。
宁玥一寻思,做了一个鸳鸯火锅,一边是海鲜玉米汤,一边是麻辣仔鸡汤,都用文火炖足了一个时辰,把肉味和调料的鲜味全都炖出来了。
儿子对肉的兴趣不大,但好像是她做的,儿子还是会吃,犹豫再三,宁玥亲自做了些牛肉丸、香菇丸、鱼糕与花枝丸。
豆腐乳、香菜、芝麻、花生沫,也分别备了些。
望着热气腾腾的火锅,皇甫倾睁大了眼睛,口水横流道:“哇哇哇!今天什么日子哇?可以吃火锅啊!我最爱吃火锅啦!有没有肉?我要肉!快快快!”
她嚷着,让冬梅把羊肉与牛肉烫进了锅里。
冬梅一半烫了不辣的,一半烫了辣的。
皇甫倾埋头就吃,甫一吃到辣的,眼泪都辣了出来:“啊啊啊!好辣!好辣!好辣呀!辣死我啦!”
“那便不吃了吧。”冬梅作势去拿她的碗。
她忙抢在手里,嘟起小嘴儿说道:“我吃的!辣……我……我不怕辣!”
吃了几口,味蕾全部打开,辣不辣已经不在乎了,肉真好吃,嗯,太好吃,她以后要嫁给肉。
一屋子人,全都被她憨态可掬的样子逗笑了。
宁玥拿了碗碟,把筷子递给玄胤和皇甫澈。
皇甫澈恭敬地说道:“多谢母后。”
宁玥点点头。
玄胤拉过宁玥的手,凉得很,给轻轻地搓了搓:“辛苦了。”
宁玥微微一笑:“辛苦的是儿子,这段时间为了响应你这父皇的高端要求,忙得都快没时间与我说话了。”
皇甫澈抿唇,红扑扑的小脸在烛火的映射下精致而迷人。
玄胤拍了拍他肩膀:“干的不错。”
第一次被表扬的某人,终于忍不住,腼腆地笑了。
……
耿家父子虽是解决了,耿家的势力也变相地收入囊中了,玄胤公布了长房以马谨严冒充耿烨的罪行,严厉斥责一番后恢复了耿中直的身份,将原先的定国公府更名为恭王府。
随着身份的恢复,耿中直由一介毫不起眼的庶子,扶摇直上,成为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听说,新贵还没议亲。
说亲的媒婆几乎踏破恭王府的门槛。
他们都忘了,耿烨早在六年前,便已经与西凉和过亲了。
宁玥将耿中直宣入了皇宫,在椒房殿的惠云阁接见了他:“……你既已恢复耿烨的身份,那么有件事我必须要提醒你一下。”
“娘娘请说。”耿中直将姿态放得很低。
宁玥笑道:“不必如此拘谨,你不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了,是国公爷。”
耿中直起身,行了一礼,正色道:“我命都是小姐给的,我只要活一天,就一天是小姐的奴才!”
“快别胡说。”宁玥嗔了嗔他,指向一旁的椅子道:“坐吧,我们坐下说话。”
“是。”耿中直依言坐下,他人如其名,中直刻板,绷着身子坐在那边,活像一座蜡像。
宁玥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你这样子,倒是叫我不好说了。”
他挠头,讪讪地笑了两下。
宁玥就道:“是德庆公主的事,不知长老们可有与你提过?”
耿中直摇头:“这些日子忙着上族谱,接管大房和二房遗留下来的事物,未来得及探讨别的。”
“那我就从头说起吧,你走后不久,你父亲和耿妍找到了被我们沉塘的马谨严。”
“他没死?”
“是,侥幸逃过一劫,毁了容,中间与我们发生了一点纠葛,什么纠葛我以后再与你慢慢说,总之后来呢,他被你父亲的人救了,换了一副容貌,伪装成你,与德庆公主和了亲。长老们知道他是西凉人,但并不知道他是我大哥,否则,咱们这出戏还真唱不下去。”
耿中直长长地松了口气。
宁玥接着道:“马谨严与德庆公主闹得很不愉快,婚前便不顾德庆公主的反对强暴了她,事后又囚禁她,西凉皇帝杀了马谨严,你们俩的婚事便也算做了一个了结。不久之后,德庆公主进入南疆挑选驸马,奈何一个都没看上,后面司空朔回西凉,她也跟着回去了,听说如今依旧住在皇宫,没有嫁娶。”
“娘娘的意思是……”耿中直欲言又止。
宁玥叹了口气,说道:“我的意思不重要,主要看你怎么想,这桩婚事是以恭王之死告终的,两国并未出示解除婚约的文书,如今你,真正的恭王活着回来了……咳,我想问问你,是履行这桩婚姻,还是解除它?那毕竟是一个失贞的公主,如果你介意……”
“我不介意。”耿中直说。
宁玥睫羽一颤。
耿中直道:“和亲是最利于两国邦交的,我愿意娶她,一辈子善待她。”
“是我自私了,不该与你说这些的,你有大好前程,大可挑个心爱的姑娘……”宁玥撇过了脸。
“我心爱的姑娘已经嫁了人,所以,娶谁都一样。”耿中直低垂着眼眸,说道。
宁玥张了张嘴,无言以对,半晌,才轻轻地说道:“那我问问西凉的意思,也许他们会拒绝的。”
……
西凉没有拒绝。
西凉皇帝阅读完信件之后的心情,可谓是激动的,玄家四子做了南疆皇帝,天知道他有多怕玄家会借兵造反啊!司空朔又不知跑哪儿云游四海去了,他如今每一天都过得是战战兢兢,眼下有了一个与南疆交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
三月中旬到的信件,四月底,和亲的队伍便已经在路上了。
这一次,德庆是真的嫁出去了。
☆、【V175】容卿番外
大年初三,气候湿冷。
南疆是没有雪的,一般人家里自然也没有北方的炕,故而当寒意袭来,那种室内室外几乎一个温度的感觉,还是让人冰肌裂骨。
索性容卿早有准备,让人在屋子里造了一个壁炉,壁炉里的火咝咝咝咝地烧着,火光跳跃,如舞动的龙舌,拼命亲吻着壁炉的顶端。
气温高了不少。
容卿停止了添柴,拍掉手上的木屑,又拿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手,推着轮椅来到床边,静静凝视着睡熟中的小小人儿。
怀孕期间,尽管他一再控制她体重,但她还是出现了比较严重的浮肿,如今浮肿褪去,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皮肤也隐隐有些松弛,这令他心疼。
他将手伸进杯子,轻轻揉着妹妹腹部的穴位,好促进她尽快将恶露排干净。
大概她揉得很舒服,熟睡中的宁玥满足地嗯了声。
他轻笑,另一手捏了捏她脸蛋。
宁玥被捏醒了,懒懒地睁开眸子,打了个呵欠,将脸蛋枕在他手上。
容卿宠溺地笑了笑,肚子按摩得差不多了,忙给她掖好被角:“还难受吗?”
“有点疼。”宁玥撒娇说道,也不在意自己所说的疼痛之处是那难以启齿的地方,在哥哥面前,她总一直都是个孩子,没有不可言说秘密与羞耻。
容卿笑意温柔而沉静:“要不要再给你吃点止疼药?”
宁玥摇头:“不能给宝宝喂奶。”
容卿抚摸着她脸蛋:“有乳母。”
宁玥掀开眼皮,从小缝儿里睨着他:“你同意?”
“不同意。”容卿虽宠她,但在某些原则性的事情上不会惯着她,“疼痛是必然的,这是所有母亲都要经历的过程,哺乳是让身体复原最健康也最迅速的方式,乖,忍两天就好了。”
“可是真的好疼。”宁玥疼出了眼泪。
容卿岂能不知她是个怕疼的性子?小时候随便磕到碰到,都得扯着嗓子嚎上半个时辰,如今这生产之痛,真是难为她了。
又哄了宁玥几句,宁玥呜呜咽咽地睡着了。
容卿也不走,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她。
虽不愿承认,但他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也不知还能再看她几次?
容麟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拧着一个大篮子,篮子里装着一双小宝贝,刚在隔壁洗了澡,又在乳母那儿吃了点奶,睡得很香。
“嘘——”容卿扭头,冲容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容麟点头,放轻了脚步,把篮子搁在床头柜上,笨拙地去抱一双小包子。
容卿看着他笨手笨脚又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禁失笑:“我来吧。”语毕,探出修长的手,将小包子抱了起来,放到宁玥怀里,妹妹贴着宁玥,许是闻到奶香味儿了,一转头,舔上了宁玥的胸脯。
宁玥是穿了衣裳的,可还是叫容麟看红了脸。
容麟忙背过身子:“我在外头等你。”
容卿给母子三人盖好被子,又唤来冬梅与乳母在房中服侍,这才推动轮椅出了房间。
此时天色初开,天际灰蓝一片,几颗耗尽了一夜辉光的星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容麟望着那些星辰发呆。
容卿握住他的手:“想什么呢?”
容麟道:“想你就跟那些星辰一样,很远,看得见,摸不着,也摘不下来。”
容卿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唇角:“那你现在摸的是什么?鬼?”
容麟反握住容卿的手,他的手长年舞刀弄枪,指腹与虎口早已磨出一层厚厚的茧子,摸起来并不舒服。容卿的手却是一双拿手术刀的纤手,白皙、柔嫩、冰凉,他喜欢牵容卿的手,因为舒服,但如果逆向思维的话,容卿牵他时肯定是被磨得很疼的。
不过就算是疼,容卿也不愿意放手吧。
“守了一整夜,困不困?”他问。
容卿云淡风轻地笑道:“有点。”
容麟习惯了他总算这样在意自己妹妹,多过在意任何人,当下也不说什么,推着他回了房。怕他冷,又打来热水给他泡脚,尽管他自己没有感觉,但整体温度的确会上升一些。许是太困了,容卿泡到一半便歪在软枕上睡了过去。
容麟拿过干净棉布,给容卿一点点擦干脚上的水渍,将他放到床上,随后收拾一番,自己也钻进了被窝。
容卿醒来时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床铺边一片冰凉,可见离开了许久,他起身,披了衣裳,准备自己坐上轮椅,突然,一只染了紫红色豆蔻的手伸了过来,扶住他,将他挪到了轮椅上。
容卿看了对方一眼,道:“夫人来这里很久了?”
夫人笑道:“差不多一个时辰吧,不算太久。”见容卿眸光四顾,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