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傅眼睛一亮,说道:“那孩子日日在家临摹娘娘的字帖,说娘娘的字行云流水、娟秀飘逸,犹如金凤在天、惊艳四座,有女儿家的清秀,也不失男子的钢骨大气,若知是娘娘亲自赐帖,定高兴得饭都不必吃了。微臣代孙女,多谢娘娘!”
耿青云吃了个不痛不痒的软钉子,越发难堪,趁如厕的空档,回了一趟供游客歇息的厢房。
耿乔杉正赖在厢房里偷闲,一口一颗草莓,好不爽哉,他不明白明明给了钱就能吃,为何非得有人辛辛苦苦地跑去摘?
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他看也没看便问道:“摘完啦?是不是可以走啦?”
耿青云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走走走,你就知道走?走去哪里?”
耿乔杉一听父亲语气不对,赶紧放下草莓,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父亲。”
耿青云气闷地坐了下来。
耿乔杉忙倒了一杯茶:“父亲,您怎么了?是不是皇后又给您难堪了?”
“她给我难堪又不是一次两次,呵,她哪里见了我会心平气和地与我说话才是见了鬼!”耿青云郁闷地喝了一大口凉茶,“我方才看到陈太傅了。”
“他也来了?他来干什么?不会也是想‘偶遇’太子殿下吧?”耿乔杉又惊又气地问。
耿青云叹了口气:“八成是。”
耿乔杉拔高了音量:“怎么?他们也盯上太子妃的位子了?他们陈家不是自诩清高,说已经搭上了一个陈太妃,不会再搭上别人吗?”
这是陈太妃的原话,当初德庆公主入南疆挑选驸马,不少宫妃将子侄荐给宁玥,陈太妃却公然拒绝,还以为陈家多么清高呢,到头来,还是与常人没什么两样啊!
耿青云蹙眉道:“此一时彼一时,我瞧也未必是这个意思,小孩子家的喜欢在一块儿玩耍,应该仅仅如此。”
耿乔杉闻言,刚要放下心来,却又听得父亲道:“不过,若是皇后喜爱陈家小姐,要太子纳她为妃,陈家肯定不会反对,我瞧陈家小姐可是非常中意太子。”
“那……那皇后会娶陈娇做太子妃吗?”耿乔杉担忧地问。
“十有**。”就算是为了防止耿小汐上位,皇后都一定会让太子另择良女,而放眼整个南疆,能在身份上压住耿小汐的,除了陈娇,再没旁人。
耿乔杉急得团团转,半晌后,又侥幸地说道:“他们还小,也许将来……”
耿青云打断了他的话:“就是因为小,才要好生谋划,你知道老爷子给大房谋划皇位,花了多少年的时间吗?陈皇后以陈家养女的身份嫁给先皇之前,老爷子便已经盯上了皇后的位子,可惜那时耿妍还未出生,老爷子只得让陈皇后逍遥了几年,想着等将来生个女儿送入后宫,陈皇后年老色衰,一定能迅速被拉下来。谁料到了后面,竟南疆王真的爱上了陈皇后,恐其根基太稳,将来不好拔出,老爷子使了一出离间计,逼死了陈皇后。
当然陈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留下太子,带着兰贞逃了。在逃之前,老爷子给陈皇后下了蛊,不曾想蛊毒进了兰贞的体内,又通过兰贞,给了兰贞的孩子。”
“不是说那种蛊不能怀孕吗?”
“是不容易怀上,而且怀上就会传给胎儿,所以才叫不能,是不能这么去做,不是不能发生。”
耿乔杉听得云里雾里。
耿青云接着道:“我听说兰贞早先生过一个孩子,不过死掉了,之后才有了玄胤。那时,老爷子已经病得不轻了,将重担交到了大房手中,并为大房铺了最后一条路——杀死兰贞。”
“兰贞是被爷爷杀的?”耿乔杉目瞪口呆。
耿青云道:“老爷子、大哥,都参与了,还有几个北域人,具体是谁我不清楚。所以为什么大房落难,我没有施出援手,是他们咎由自取。这些,老爷子和大哥从未与我说过,都是我自己打听的,可能还存在很多我没打听到的内容,总之呢,老爷子从很早就在谋划耿家的皇后之位,杀死兰贞后,又等了几年,才把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耿妍送入皇宫。这其间风风雨雨二十余载,老爷子没有一刻不在谋划。倘若我们想要皇后之位,也不能干等着小汐长大,从现在,就要开始为小汐铺路了。”
“怎么铺?”
耿青云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以为我今天来真的是想给小汐和太子制造相处的机会?”
“不、不是吗?”耿乔杉瞪圆了眸子。
耿青云冷笑道:“我是想来试探试探皇后的态度。太子是孝子,将来娶谁,并不一定由他决定,相当一大部分程度上,是皇后筛选完秀女,再将自己中意的几个对象领到太子跟前,让太子随意挑选。但即便是这样,若太子没挑中皇后心目中的人选,还是得再挑选一次的。”
“爹的意思是……太子将来娶谁完全是皇后说的算?”
“没错。若真由太子选,我自有把握让太子喜欢上小汐,但偏偏,主动权在皇后手里,我方才随意问了皇后几句,皇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若我非得争太子妃之位,她就把陈家女儿召进宫。”
耿乔杉一听火大了:“陈家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养了陈皇后几天,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耿青云道:“人家皇后就爱吃这道菜,你有什么办法?”
耿乔杉垂头丧气道:“那就真的走投无路了吗?小汐那么漂亮,一生下来道士就给她算命,说她是天生凤命,将来必要做皇后的!”
“小汐当然要做皇后!为了后位,我连玄胤这个流着一半西凉血的皇帝都拥护了,表面反对他,暗地里却帮他拔掉那么多暗桩,就连西部的藩王,我的拜把兄弟出事,我都袖手旁观了!牺牲这么多,若还是换不来一个皇后之位——那就太亏了!”耿青云双目如炬。
“可是、可是皇后又不喜欢咱们,也不领咱们的情!咱们就是做一百件好事,他也会认为咱们跟大房一样,都是同流合污的东西!”耿乔杉抱怨。
耿青云意味难辨地笑了笑:“本来我也是无计可施了,可是你上次提醒我之后,我又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
孩子们摘完了草莓,大汗淋漓,小脸红扑扑的,分外可爱。
宁玥让冬梅把草莓洗净,摆在桌上:“都去洗个手再来吃。”
小家伙们一蹦一跳地去了。
皇甫澈规规矩矩地走在后头,他们洗完了,他才刚到水池边。
他抹了皂角,在干净的水盆里轻轻地洗了起来。
突然,北面的凉棚了传来摔杯子的声音与女人哭泣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我与你们说多少次了,别再放这个女人进来!你们全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夫人,您别怪他们了,是我不好,我非得求他们把我放进来的……”女子的话音带着哭腔。
那尖酸刻薄的夫人又开口了:“你非得来做什么?当初不是说得好好儿的,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夫人……我这几日噩梦不断,梦见莲哥儿哭着对我说他好难受,他想跟我走,我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才求到这边,请您一定让我见莲哥儿一面,好不好?”女子哭得肝肠寸断。
“你这话我不爱听!什么叫你梦见莲哥儿不好?难道你觉得我会亏待他?你只管问问,全府上下,谁不知道他是我亲儿子?便是他自己,也一直以为是我亲生的!我对他,比对自己还好!你乱七八糟地做了个梦,便怀疑我亏待了他,你是何居心?”
“夫人,我没有居心,我就是太想他了,请您让我见见吧,我不会说我是他生母的……夫人……”
“我记得,我当初就警告过你,生完孩子,孩子便与你没有任何干系,若是你敢找到我面前,我定让你不得好死。”这位夫人的话听起来又突然变得十分平静,但可怕的是,她明明说着如此不留情面的话。
女子求饶道:“夫人……我愿意死,求您让我见莲哥儿一面,知道他安好,我便是死也甘愿了,夫人!”
“你们几个,嗯?”
“夫人,你做什么?夫人……夫人!夫人!啊——放开我……唔……唔……”
仿佛是嘴巴被堵住了,发出难受的声音。
皇甫澈皱起了小眉头,抬步朝房舍走去,刚走了几步,几名孔武有力的婆子将一个发髻凌乱的年轻妇人抬了出来。
“埋哪儿?”
“乱葬冈吧,记得别叫小少爷瞧见,今儿的事也都别让小少爷知道,免得小少爷与夫人离了心。”
“小的知道,老姐姐就放心吧,一切呀都是姓刘的咎由自取,谁让她不听夫人的话?妾呀就要有妾的觉悟,别以为生了孩子,就是孩子的娘。嫡母在,孩子永远都是嫡母的,跟夫人抢孩子,活该被弄死!”
“也别让老爷知道,老爷原先也极疼刘氏的。最重要的是,别让老爷知道夫人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明白了吗?”
“记住了,老姐姐。”
皇甫澈面色发白地往回走。
皇甫倾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拉住他小手道:“皇兄你太慢啦!大家都等你呢!母后说,你不吃,我们多不许先吃!”
皇甫澈轻轻拂去了妹妹的手。
皇甫倾又缠了上来:“皇兄,吃完草莓我们去摘南瓜吧?我要最大的那个!”
皇甫澈跌跌撞撞地跟着妹妹往前走。
“皇兄我还要摘葫芦!我想让母后给我做几个葫芦灯!”
“倾儿。”
“怎么啦?”
“你……你喜欢母后吗?”他睫羽颤出不规则的节奏。
皇甫倾想也没想地说道:“当然喜欢啊!”
小太子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母后对你很好?”
皇甫倾点头如捣蒜!
他怔怔地问:“要是……母后不是你亲生的,你也喜欢吗?”
“嗯?”皇甫倾困惑地瞪大了眸子,“什么意思啊?亲生是什么?不给我庆生吗?那我就找父皇庆生好啦!”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草莓园中的小凉亭。
宁玥看了小太子一眼,道:“你看你,洗个手,把衣裳全都弄湿了,过来,母后给你擦擦。”说着,去拉皇甫澈。
皇甫澈却突然拍开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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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宁玥渐渐发现,自摘草莓归来,太子与自己不若之前那般亲密了,该请安还是来请安,该吃饭也坐在一块儿吃饭,但言辞间那种谨小慎微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隐隐透出一丝疏离。
“母后,儿臣还有功课,先回房了。”吃过晚饭,皇甫澈给宁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宁玥轻轻叹了口气:“还有功课吗?最近陈太傅是不是加重任务了?你还小,要不要母后与陈太傅说说?”
皇甫澈一本正经道:“父皇夜以继日、宵衣旰食,儿臣不敢偷懒懈怠,纵不能替父皇分忧,也希望于以父皇为榜样,勤于功课。”
一番话滴水不漏,便是宁玥也不好说什么,摸了摸他脑袋,又看向怀里的皇甫倾道:“倾儿要和哥哥一起回吗?”
皇甫倾在宁玥腿上蹦了蹦,抱住宁玥的脖子道:“我要和母后玩。”
宁玥会心一笑:“也好,你哥哥已经那样辛苦,你便轻松些吧,省得一个两个都成了老夫子,我这做娘的,岂不是太无趣了?”又看向冬梅道:“你陪太子过去,太子一贯不贪凉,热了也不唤人更衣,如今虽是四月,但这几日出奇的热,且记得照看些。”
“是。”冬梅应下,与皇甫澈出了房门。
皇甫倾趁宁玥不备,偷偷塞了颗糖进嘴里,等宁玥严厉地看着她时,她缩了缩脖子,随即不好意思地咯咯咯咯地笑了。
宁玥哭笑不得:“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一个那么老成,一个这么幼稚。”
突然想起皇甫燕与皇甫珊,只怕小时候也是这般。
……
许是儿子的疏离让宁玥感到分外空虚,将所有不足都加注到了女儿身上,该送女儿回寝殿歇息了,她却依旧没有动作,就那么抱着女儿看书,皇甫倾白日挺闹,晚上却极静极乖,给她一碗米子塘,她就能在宁玥怀里坐上半个时辰。
皇甫倾吃着吃着睡着了。
宁玥拿来干净纱布,蘸水,给女儿清洁了口腔,把女儿放到床上。
“珍儿。”
珍儿上前:“娘娘。”
“吩咐御膳房,给皇上炖一碗燕窝,给太子炖一份银耳莲子羹。”
“是。”
珍儿即刻前往御膳房,让人炖了冰糖燕窝给皇上送去,银耳莲子羹有现成的,她亲自送到了太子寝殿,回房时见宁玥独自坐在床头,看皇甫倾的睡颜,她顿了顿,说道:“娘娘,夜深了,您也该歇息了,奴婢把小公主抱过去吧?”
宁玥看了看墙壁上的沙漏,已过戌时,说道:“本宫自己去。”说着,将皇甫倾抱了起来。
皇甫倾的脸蛋很小,身子却胖乎乎的,沉得很,宁玥不过是抱着走了一段便气喘吁吁,好容易将人放到床上,已是出了满头大汗。
给女儿盖好被子,她又去了儿子的书房,见儿子果然还在认真地读书:“澈儿,歇息吧。”
皇甫澈放下书本:“是,母后。”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收拾干净,尽管这些自有宫人来做,但宁玥从小教导,他倒是习惯了自己来。
“莲子羹还没吃。”宁玥看着桌上的瓷碗道。
皇甫澈垂眸:“儿臣不饿。”
宁玥睫羽颤动着,笑了笑:“那就快去睡吧。”
“是,母后晚安,儿臣告退。”规规矩矩地行完礼,皇甫澈迈步出了书房。
宁玥看着那碗逐渐凉掉的莲子羹,感觉一颗心也跟着凉了一半。
冬梅迎上来,伺候宁玥多年,宁玥一个眼神,她便知宁玥高兴还是不高兴,轻声说道:“太子殿下是太自持身份了,恐自己难以胜任储君之位,才如此严苛律己,娘娘无需介怀。”
宁玥摇头:“希望他真的是严苛律己,而不是对我这个做娘的生了间隙。”
……
皇甫澈的古怪,宁玥并未告知玄胤,玄胤本就对儿子非常严厉,若知儿子这段日子惹得她不快,还不知怎么教训儿子,小小人儿,努力过着大人的日子,已经够苦了。
转眼进入进入六月,天气彻底炎热了起来,宁玥陪皇甫倾摘葡萄,中了一次暑,索性是在椒房殿的后院儿,没闹出太大风波,但下次再去摘时,就发现玄胤已经让人把葡萄架子拆了。
为这事,皇甫倾哭了许久,直到玄胤亲自带她到皇家果园摘了一大筐葡萄。
削藩之事进入白热化阶段,玄胤越加忙碌,宁玥入睡时,他在御书房;宁玥醒了,他还在御书房。宁玥偶尔会去看他,但并不是每次都进去,有一回,宁玥亲自熬了一碗绿豆汤给他解暑,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一阵摔碎茶杯的声音,紧接着是玄胤的厉喝:“他敢?真以为朕不敢动他们是不是?跟朕摆谱……朕灭了他九族!”
宁玥端着汤,默默地回了椒房殿,之后,再也没去过御书房。
听说,西部的藩王连同北部藩王一起反了,在边关自立为王,勾结流寇,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把朝廷派去的掌事内监、掌印女官统统丢进了军营,以充作军妓。朝中大臣举荐了各式各样的方案,无非是官官相护,建议玄胤以安抚为主、敲打为辅,不要闹到最后,满城风雨、一夜屠城、百姓枉死、流离失所。
说到底,他们的背后,都有各大藩王的支持,每个番外都犹如一个庞大的财团一样,朝廷养着他们,他们再以朝廷的钱以及从百姓身上榨来的油水去奉养朝廷的官员、他们的爪牙。他们倒了,直接受害者便是这些每年都从他们手中获取巨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