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怀孕的缘故还是巫术的缘故,宁玥困得厉害,已经睡着了。
玄胤给她盖好被子,前往了书房,那里,司空朔已经摔碎第七个杯子了。
司空朔并不是一个不懂掩饰情绪的人,他真正发火的样子,玄胤还没见过,如今见了,才知比中山王还可怕。
容卿扶额坐在轮椅上,一脸无奈。
“连中常侍也吃瘪了?”玄胤感慨地问。
司空朔可从没吃过亏,至少在外人手里是这样,也只有宁玥和玄胤能够让他亏本。
司空朔敛起了不合时宜的怒意,泰然自若地在看向了玄胤:“她怎么样了?”
“睡了。”玄胤说道,见二人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补了一句,“情绪还好。”
二人同时神色一松。
司空朔唤了人进来清扫地面的狼藉,清扫得差不多的时候,容麟进屋了。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令他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但很快,他想到这一切的来源是他自己的娘亲,又渐渐生出了一丝尴尬。
“那个……”他低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司空朔与玄胤也没说话,这个时候要极大的自制力,才不去迁怒于他,事关宁玥,二人谁都不敢保证自己有着这股自制力。
容卿拍了拍一旁的椅子:“坐吧,你不在府里好生呆着,跑这儿做什么?”
还是容卿疼他,容麟挨着容卿坐了下来,说道:“我跟她话不投机,就跑出来了。我知道你可能会埋怨我没留在那里哄她,但我实在是……”
哄不下去了。
容卿轻轻一叹:“不怪你,你还小,不该让你承受这些。”
“我不小了!”
“现在是争辩这个的时候?”司空朔抬眸,分别看了二人一眼,道:“除了容麟的娘,还有谁可以解除玥玥身上的巫术?”
室内,静默。
还是玄胤开了口:“耿妍,她说她会。”
“条件?”司空朔追问。
玄胤曾经非常讨厌提起这个话题,但许是重复得多了,竟感到麻木了:“娶她,或是我死。”
司空朔眸光有些发凉。
容麟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件事,可能还是冲着我来的……”说完,就后悔了,他怎么能当着容卿的面讲这种话呢?容卿那么聪明的人,一定能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那不是让容卿更加自责吗?他怯怯地看向容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是想说……我……我惹毛她了……我这半年给她写信都爱理不理的……我……”
越描越黑。
容卿静静地说道:“我明白,你不必解释。”
玄胤扫了二人一眼:“也不能全怪你们,她心里有火,我们点着了它的火,不把火剿灭,她是不会消停的。”
容麟嘀咕道:“她那火炮,一烧起来能烧一个月,谁灭得了?”
玄胤深思着,站起身。
司空朔问:“你干嘛?”
“去灭火。”
司空朔啧了一声:“我都没辙,你有办法?你知道她是谁吗?你一不能杀她、二不能挟持她,别怪我没警告你,你那套审讯犯人的法子,对她不管用。”
玄胤的眸光暗了暗:“我明白。”
“明白你还去?”
玄胤点头:“必须去。”
司空朔低叱道:“给我回来!”
玄胤没听,从小到大,他就听话过,现在虽是懂事了,不若先前那般顽劣,可骨子里的桀骜与叛逆,谁都劝不住。
容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司空朔道:“让他去吧,他是玥儿丈夫,就算是受气,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司空朔无奈地叹了口气:“许你心疼妹妹,不许本座心疼弟弟?”
容卿哑然。
……
玄胤来到了大帅府。
听到廊下的脚步声,夫人还以为是容麟回来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冷冷地哼道:“还知道回来?你不是挺能跑的吗?跑呀!再给我跑远一点儿!有本事一辈子别来见我!”
“夫人。”玄胤在门口,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晚辈见长辈的礼。
夫人扭头一看,神色瞬间冷了下来:“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西凉胤郡王、南疆皇长孙吗?怎么?也要来找我兴师问罪?”
玄胤的表情十分平和:“之前有开罪夫人的地方,还请夫人见谅。”
夫人冷笑一声:“哟,走了个横的,又来个狡猾的,走了个狡猾的,又来个温顺的,当我是什么人?这么好哄?”
“夫人若是好哄,第一次就被哄下了。”玄胤含了一丝自嘲地说。
夫人把叠好的衣服放到床上,不咸不淡地说道:“既然知道我不好哄,还来做什么?别以为你服个软、僵两句好话,我就会答应替那小丫头治病了。”
玄胤直言道:“那夫人要怎样才肯救我妻子?”
夫人翻了个白眼,端起桌上的茶杯,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你这是在求我?”
玄胤的手捏成了拳头,面上不显:“如果夫人需要,是,我在求夫人,我长这么大,没求过任何人,除了我妻子。”
夫人的美眸里闪过一丝凉薄的笑意:“听你口气,好像我还应该感激你似的。”
玄胤没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夫人知不知道刚刚与你交谈的人都是些什么角色?容麟、容卿、司空朔、马宁玥,随便挑一个出来,折磨人的手段都绝非夫人能够想象,这世上,有无数的法子去逼夫人就范,夫人可以不就范,大不了就是给玥玥陪葬。但没人那么去对待夫人,夫人知道为什么吗?”
夫人的面上浮现起一丝微妙的变化。
玄胤接着道:“因为在意。”
夫人眸光微敛。
玄胤道:“在意她,所以不想让她承担任何风险,可以豁出自尊甚至一切,为她觅得良医。但同时,如果夫人真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她没命的那天,我会迁怒于夫人。”
“你威胁我?!”夫人猛地站起了身。
玄胤默认。
夫人气笑了:“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我又不是挂了牌的大夫!我没义务救死扶伤!她的巫术也不是我种下的,就算她死了,与我又有何干?你不要太不讲道理!”
“这世上本就没有道理可讲,容卿帮夫人养了容麟一场,若不是容卿,夫人早就见不到自己儿子了,可到头来,夫人眼睁睁看着容卿唯一的妹妹危在旦夕而选择袖手旁观。是,夫人,你没义务救治玥玥,容卿也没义务养你儿子。他养了,是他蠢;你不救,是你薄情;我要迁怒,是我残暴……总之,都是随心所欲。”
夫人被玄胤噎得面红耳赤,半晌,才按捺住火气说道:“瞧瞧你,一口一个是来求我的,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夫人没给我求人的机会。”
喉头滑动了一下,夫人说道:“是我没给吗?是你自己一上来就乱七八糟地说一通,将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我告诉你,求人求成这样,不怪我不……”
话未说完,夫人说不下去了,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玉树临风的男子,挺着高大伟岸的身躯,撩开下摆,在她面前缓缓跪了下来——
她心口,猛地一抽!
玄胤的俊脸滚烫,一阵一阵泛红,唇角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我这样的恳求,不知夫人接不接受。”
“我……我……”夫人的手指抖了起来,“你……你……”
“夫人不是想我求你吗?我放下所有的自尊,诚心诚意地求你,求你救治我妻子,你可以从我这边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但这东西里不要包括我的命,没了我,她病好了,也活不下去。”
他说得极为冷静,夫人却感到喉咙一阵发紧,夫人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道:“你……你真的什么都愿意给?”
“是。”
“皇位也愿意?”
玄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皇位我倒是给得起,但夫人你要不要得起?好心提醒夫人一句,我大哥,不是夫人能够对付的。”
夫人想起了那双银色面具下的眼睛,永远在笑,又永远令人毛骨悚然。夫人的睫羽颤了颤:“谁要你们南疆的皇位了?我是随口一说!我……我可没说你求我,我就答应你,你自己要跪的,不是我逼的!我……我走了!”
玄胤微微颔首。
夫人在孙嬷嬷的搀扶下回了厢房,她不会承认,她害怕那个孩子的倔强,倔强得令人心疼。
厢房的窗子,正好对着玄胤的方向,从窗帘的缝隙中,隐约可以看到那抹跪在廊下的身影,夫人揉了揉心口,听得孙嬷嬷道:“哟,不好,要变天了。”
……
雨水打在屋檐上,叮叮咚咚的,敲醒了宁玥的睡眠,宁玥揉揉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一片冰凉。
“玄胤!”
她坐起身,探出手,四下摸索。
冬梅推门而入:“小姐,您醒了?是不是要如厕?”
宁玥摇头:“不是,玄胤呢?他去哪儿了?是不是一整晚都不在?”
冬梅看向门口,那里,司空朔与容卿正定定地回望着她,听了宁玥的话,朝她微微摇头。
冬梅压下口水,道:“姑爷在书房跟大少爷还有中常侍大人商量你的病情,看怎么样才能治好你。”
“是吗?商量多久了?”宁玥追问。
司空朔比了个手势。
冬梅道:“一个时辰了。”
宁玥狐疑地问:“这么久,那他们商量出了什么了吗?”
司空朔眸光一凛,容卿举起手指,写了几个字。
冬梅抿唇:“奴婢送宵夜的时候听到他们说,好像您中的是一种巫术……”
容卿继续写。
冬梅边看边道:“大少爷找到那本书了,三人正在研究,恐怕今晚都要在书房度过了,您先睡吧。”
“哦。”宁玥戚戚然地躺下。
待到她睡着,冬梅轻轻地合上了门。
容卿、司空朔彻夜守在门口。
容卿望着厚重的雨帘,问道:“你跟容麟的娘讲了不少重话?”
“当然,你应该不会想听。”
“我不需要听。”容卿顿了顿,问道:“下次摔杯子,记得找几个赝品,真品太贵了。”
司空朔轻轻一笑:“本座有钱。”
“不怕他领会不了你的意思?”
“他永远领会不了。”司空朔毫不客气地说道:“也不需要他领会。”
“不怕他也失败?”
“不会,连本座都搞不定的事,他再失败,玥玥就真的没救了,他就是给人下跪,也不会失败而归。”
“你就是逼他下跪求人吧?”
司空朔没承认也没否认:“飓风能折断一棵人爬不上去的参天大树,却吹不断一根被人踩在脚下的杂草,能屈能伸,方是长久之道。他该学着长大了。”
容卿淡淡地说道:“我只要我妹妹平安。”
司空朔端起酒杯,意味深长地道:“我要你妹妹平安,也要我弟弟成长。”
“不怕他被羞辱得待不下去?”容卿敬酒。
他回敬:“那不会,我了解他。”
……
玄胤跪在廊下,衣衫已被雨水湿透了,脸上也湿漉漉的,还粘着被风刮过来的树叶,那模样,要躲狼狈有多狼狈。
秋管家撑着伞走了过来:“长孙殿下,您别跪了,夫人她……她连小公子的话都不听,就更不会听您的了,她是铁石心肠!您就算跪断腿也没用的!”
对面的窗子里传来孙嬷嬷冷嘲热讽的声音:“秋管家你怎么说话的?到底是容麟给你发月钱还是人家个你发月钱?你别吃里扒外!也别同情心泛滥!是他自己要表达自己的诚意的,这才跪了多久,就迫不及待地起来?他也没说的那么在乎他妻子嘛!”
秋管家被说得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不敢与她呛声,压低了音量,劝玄胤道:“夫人是心里憋了火,拿你撒气的,你别上赶着给她做了出气筒,到头来她还是不治长孙妃,那你就白跪了。”
他音量极小,奈何对方耳力极好,轻轻幽幽地说道:“是呀,我就是在拿某人撒气!我气消了,才能有心情去考虑别的;若是气不消啊,呵呵……”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气消了不一定会给谁治病;但气不消,是一定不会给谁治病。
总之,不跪,永远没机会;跪了,一半一半。
秋管家还想再劝什么,触碰到玄胤那坚毅的眼神,又把话咽了下去。
这么自负的人,说跪就跪,比挨了一巴掌还委屈,自己,还是别留在这边看他笑话了。
一整夜,来来去去的行人,看着玄胤笔挺地跪在廊下,意味不明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玄胤的手指掐进了肉里,从一开始的羞恼、害臊、恨不得找个地缝到钻进去,到后面渐渐趋于平静。
……
下了一整夜的雨,泥土柔软而湿润,空气清新。
夫人打了个呵欠,穿上鞋。
孙嬷嬷摆好洗漱用具。
夫人边洗,边问道:“人走了没?”
孙嬷嬷一怔,道:“没,还跪着呢,这会子人多了,都在瞧他笑话儿。”
夫人打开轩窗,果然看见不少小丫鬟好奇地在院子里打量,堂堂一国皇孙,在她门外跪了一整夜,替她守门,不得不说,她虚荣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行了,叫他起来吧。”
“是。”孙嬷嬷这会子也没多少火气了,反而觉得玄胤可怜,再想想马宁玥,顺带着觉得她也挺可怜,年纪轻轻的成了瞎子,不怪脾气那么差。
孙嬷嬷将玄胤叫到房中。
玄胤忍住膝盖与浑身的僵痛,给夫人行了一礼:“夫人。”
夫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想着自己儿子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忍辱负重就好了,清了清嗓子,道:“先说好,我没答应救那小丫头!”
若依照以前的脾气,玄胤怕是要冲上去揍她一顿了,然而这一刻,他异常冷静。
夫人吃了一口燕窝,道:“我女儿当年也中了这种巫术,我没来得救她,她就死了,我一直没机会正面了解一下金蝴蝶的厉害。这次,我纯粹是想与金蝴蝶一较高下,证明我的巫术比金蝴蝶厉害罢了,与救人无关!”
玄胤的眼睛微微发亮。
夫人见不得他这副得了便宜卖乖的模样,让人想冲上去亲一口,明明不是自己儿子,却比她儿子可爱多了!
她忙不耐烦地摆手:“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可以走了!”
玄胤不动。
她皱眉:“还不走?”
玄胤哂笑:“脚……麻了。”
……
宁玥睡得早,醒得也早,一起来便是追问玄胤的下落。
冬梅忙道:“姑爷晨练去了。”
玄家兄弟都有这习惯,宁玥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一整晚没感受到他存在,心里怪不舒坦:“什么时辰了?多久才回?”
冬梅瞟了一眼墙壁上的沙漏,暗道早过晨练的时辰了,幸亏小姐看不见,撒谎道:“卯时四刻(早晨六点),才去一小会儿,您稍坐,奴婢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宁玥笑道:“那还挺早的,等玄胤一起吃。”
“怎么好让你和儿子等我?”玄胤满眼含笑地走了进来。
冬梅大喜过望:“姑爷!”
玄胤对冬梅道:“一宿没睡,太困了,跑了两圈儿便懒得动弹,去熬点参汤过来。”
“是!是!”冬梅高高兴兴地退了出去。
玄胤搂住宁玥,一身的汗,宁玥这才信他是真的出去晨练了:“既然知道一夜没睡,就别那么苛待自己,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
“玄夫人教训的是。”玄胤搂住她腰身,温柔地说。
宁玥甜甜一笑,小手在他腿上不安分地捶了捶,捶到他膝盖时,他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宁玥大惊:“怎么了?”
玄胤捉住她朝他膝盖摸去的手,蛊惑地说道:“大清早的男人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