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遑论宣王口口声声说耿家主犯了罪,是奔着让对方认罪的名头接管案子的,若翻了案,耿家主被释放是小,宣王强加罪名给国丈才是大。
想通了这些,她的神色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你说的对,真相……只能有一个。”
“娘娘是明白人。”宁玥喝了一口茶。
刘贵妃沉吟片刻,道:“可是他一直不认罪,我们也不能强行把他给处决了。”
宁玥勾起唇角:“陛下要的是结果,至于过程,宣王殿下怎么速度怎么来,陛下不会过问细节的。”
“你的意思是……给耿家主用刑?”刘贵妃心口砰砰直跳,她自问在后宫厮杀多年,已算心狠手辣了,可与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比,好像自己那副冰冷肠子根本就不够看!
“我可没这么说,一切……都是娘娘和宣王自己想的办法。”这是默认用刑了。
刘贵妃紧了紧帕子,站起身,在房中踱了一个来回:“这法子太冒险了……滥用私刑的罪名很重的……”
宁玥神色不变地道:“你不说,我不说,地牢的人不说,谁会知道宣王殿下给耿家主用了刑?地牢里,应该都是殿下自己的人吧?”
“嗯。”刘贵妃点了点头,皇宫的地牢有两处,一处普通的地牢,一处水牢,水牢是隶属皇帝管辖的,另外一处才是储君用来审问犯人的,太子过世后,陛下把地牢交给了宣王,纵然以前可能有一些别人的势力,如今也被换干净了,只是——
见刘贵妃仍旧犹豫不决,宁玥添了把柴火:“陛下的态度很明显,娘娘难道没看出来吗?”
“陛下的意思?”刘贵妃到底不是笨蛋,脑筋很快便转过了弯,她和宣王都看出耿家主是被冤枉的,陛下一定也看出来了,可陛下没给耿家主申诉的机会,便直接把案子给了与耿家不对付的宣王,言外之意,分明是希望借宣王的手剪掉耿家的一只翅膀……
意识到这一点后,刘贵妃的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丝窃喜,陛下宠爱耿皇后的缘故,连带着十分器重耿家,即便耿家私底下干了些触动龙颜的事,陛下也看在耿皇后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地过了。这一次,陛下竟然真的下定决心打压耿家,是否说明……耿皇后失宠了呢?
而耿皇后失宠,就意味着七皇子也会失宠……
嫡子都倒下了,哪个皇子还争得过宣王这个长子?
皇后这几天一直在寝宫将养,据说是来了葵水,腹痛得不能下床,连和亲宴会都没参加……但或许这仅仅是个借口,皇后闭门不出的真正缘故是陛下不再宠爱她了——
宁玥还什么都没说,刘贵妃的心中已经涌上了无数幻想过多年的揣测,喜悦自眼角溢出来,化作了唇瓣一个粲然的笑:“郡王妃,你也觉得陛下想整垮耿家吗?”
“说整垮为时过早,先敲个警钟罢了。”
刘贵妃的面上闪过一丝失落:“本宫就知道,皇后没那么容易失宠。”
宁玥险些笑了,刘贵妃莫不是以为南疆王动耿家主是因为皇后失宠了吧?这跟皇后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说到底,南疆只有一个主人,那便是陛下,陛下想什么,娘娘与殿下让陛下心想事成就好,陛下宠着耿家,你们便顺着耿家;陛下想给耿家敲个警钟,你们便替陛下把这警钟敲好!陛下从前那么疼爱太子,多少也是因为太子拥有一颗绝对的赤子之心的缘故。陛下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他明知宣王势力不如耿家,还让宣王鸡蛋碰石头,娘娘真的以为陛下是傻子吗?陛下,是在给宣王殿下一个历练的机会啊!”
宁玥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贵妃再不下定决心都不可能了。
刘贵妃点了点头:“好,就照你说的办。”
宁玥含笑说道:“娘娘,不是照我说的办,是照陛下的意思去办,办漂亮了,陛下不会亏待娘娘和宣王殿下的。”
……
出了贵妃殿,冬梅的嘴巴都快笑歪了,刚刚她就在里头,把自家小姐和贵妃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瞬间觉得她家小姐的忽悠技能又增强了。
宁玥抱着两条小锦鲤,高高兴兴地回了大帅府。
几乎是同一时刻,仅仅歇息了一个使臣的宣王离开柔软的床榻,前往了冰冷漆黑的地牢。
惨叫声,在地牢森然地响起……
……
“大哥!大哥!”耿昕与四弟耿怀神色凝重地奔进了耿云的书房。
耿云放下手中的笔:“怎么了?”
耿昕白着一张脸道:“宣王那个王八蛋!对父亲用刑了!”
父亲又不是习武之人,哪里受得住那种折磨?
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把宣王给千刀万剐!
耿云淡淡地抬起头:“听谁说的?”
“不是听谁,是我们安插在地牢的内线说的,宣王昨儿夜里还好好儿的,只是疲劳地审问着父亲,今天上午,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一进地牢就让人上了酷刑……”耿昕心急如焚,“大哥!你快想法子把父亲救出来呀!再这么下去,父亲就要屈打成招了!”
耿云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耿家人,全都受过专业的训练,不会屈打成招。”死也不会。
耿昕稚嫩的面庞上掠过浓浓的焦躁:“可万一父亲被他们折磨死了呢?”
耿怀帮腔道:“是啊,大哥,父亲一直不认罪,宣王就一直给父亲用刑,父亲那身子,熬不过几天的。”他是庶子,承蒙父亲关照,才没落得与耿烨一样流放民间的下场,所以私心里,他不希望父亲出事。
耿云握笔的手指紧了紧:“宣王的胆子,一次一次地让人刮目相看!”
“可不是吗?我一向觉得那家伙外强中干,这一次却被狠狠地打了脸。”耿昕挠头。
耿云看向了耿怀,家中的斥候素来有四弟打理,消息一边也是由四弟搜集,之后再传给他们:“宣王今天见了谁?”
耿怀想了想,摇头:“没见谁,他从地牢出来便回了宣王府,之后,又从宣王府去了地牢。”
“刘贵妃呢?”耿云追问。
“她倒是见了外客。”耿怀说道:“胤郡王妃。”
“她?”耿云眯起了暗涌流动的眼睛,父亲被抓,父亲别用刑,两次事故之前,刘贵妃都见过马宁玥,而马宁玥又是容卿的妹妹,要说这一切没有关系,他绝不相信。
“大哥,你想想办法吧!父亲真的会撑不下去的!”耿昕哀求地说。
耿怀红着眼圈道:“大哥,要不我们去求求皇后娘娘吧?她向陛下开口,陛下一定会卖她这个面子的!”
“糊涂东西!”耿云一巴掌将笔拍在了桌上,笔杆被拍断,墨水溅了一身,全都溅在耿怀的身上。
耿怀低下头,不敢再多言半句。
耿云拿过一方白帕子,擦了擦手,站起身。
耿昕问道:“大哥,你去哪儿?”
“散心。”耿云淡淡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
喧闹的大街上,德庆公主和宫女、十一娘漫无目的地逛着,嫌车夫碍手碍脚,让车夫先回了,午时再来接她们。
宫女指着一条贝壳项链道:“南疆人真会做生意,先把贝壳的肉吃了,再拿它们的壳儿做项链,一想到那股贝肉的味儿,我都不敢戴。”
德庆公主走到小摊前,拿起那条五彩斑斓的贝壳项链道:“我倒是觉得好看。”
摊主是个年轻小伙子,听了德庆公主的话,当即笑开了花:“姑娘好眼力!这是我这儿最好看的项链了!不是贝壳,是玳瑁,七彩玳瑁来着!”
“玳瑁也有七彩的?我一直只有琥珀色的呢。”德庆公主说着,对宫女道:“给钱。”
宫女把德庆公主拉到一边,低声道:“公主,这颜色是画上去的,不是真正的七彩玳瑁,他骗您呢。”
德庆公主把玳瑁项链往摊主面前一放:“你自己画的吗?不是天然的?”
小伙子约莫是知道自己碰到了行家,歇了忽悠几个小姑娘的心思,温和地说道:“小的可没说它是天然的,它上头的颜色的确是画上去的,但正因为是画的所以才值钱呀!”
“此话怎讲?”德庆公主纳闷地问。
小伙子笑眯眯地解释道:“小的是找诗会的大师画的,大师的作品,您看能不值钱吗?但姑娘您这么面善,小的就不赚你钱了,五百文一条,亏本卖给你吧!”
“五百文还亏本?”十一娘叫道:“这种玳瑁,在我们村儿都不要钱!随便捡的!”
小伙子的面色不大好看了:“玳瑁本身不值多少钱,可我这是普通的玳瑁吗?我是找诗会的大师绘了颜色的!一个乡巴佬,到底懂不懂?不懂就在边上看着!姑娘,你买不买?不买就别站这儿挡我生意!”
差不多猜出这单生意砸了,便也懒得赔笑了。
五百文对德庆公主而言连跟皮毛都算不上,买东西嘛,就是图个新鲜,德庆公主都打算给钱了,他这么一说,德庆公主又丢下项链走掉了。
三人又一连逛了几家卖玳瑁项链的,都绘了一些图案,都说是诗会的大师出品,德庆公主项链没买到腰包里,反倒是对诗会来了兴趣。
“萍儿,去问问哪里的诗会?”
“是。”
萍儿打听了一圈回来,禀报道:“公主,是长明街的一处风雅之地,以诗会命名,其实就是文人骚客以风采会友的地方,不全都是吟诗作赋,也有书法、绘画、棋艺和琴艺。”
德庆公主来了兴趣:“走,我们去瞧瞧!”
一行人抵达了长明街的诗社,恰好此时,一辆通体泛着黑光的马车也停在了诗社门口,帘幕掀开,一名身着墨色锦服的美男子优雅地躬身,走了出来。
阳光打在他白皙得近乎通透的肌肤上,有种冷艳的美。
德庆公主的步子顿了一下。
诗社中,有年轻的书童迎了出来,拿着折扇拱了拱手:“无双公子来啦?快请快请!今儿正好人在切磋书法!”
无双公子被书童迎了进去。
德庆公主左看右看。
又一名书童走了出来,瞧见德庆公主左顾右盼的模样,友好地问道:“姑娘,请问您是来入社的吗?”
“呃……入社?”德庆公主微微发愣,眼神闪了闪,道:“怎么入?”
书童笑道:“很简单,交上一两银子的会费,登记雅号与特长,便能入社了。”
一两银子,便宜得很。
更重要的是,德庆公主在西凉从没接触过类似的东西,心中不免向往,便对书童道:“我们三个都入社!”
三人入了社。
这边都称雅号,不以真名示人,也不泄漏彼此的身世,当被问到雅号时,德庆公主看了看手腕上的红豆手钏,道:“南国,我叫南国。”
书童问:“南国姑娘,请问您的特长是……”
“书法。”
女人在南疆的地位比在西凉要高,这是德庆公主到南疆后最深切的感受,朝堂上出了一个能左右朝纲的皇后,民间,也有不少能与男人一较高下的才女,而这些,在西凉是绝不可能见到的事。
德庆公主自幼饱读诗书,一手书法更是深得司空朔的提点,出神入化,很快便引来了不少人的参观。
书童见她写得这么漂亮,把她的作品拿到阁中,请大师们鉴赏。一刻钟后,书童捧着她的作品返回,笑容满面地说道:“恭喜南国姑娘获得了本次书法大赛的第一!”
“啊?”德庆公主就是一愣。
书童道:“今天,正好有人在切磋书法,南国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摘得本次比赛的头筹,作为奖励,姑娘将获得一套我们诗会特制的文房四宝。”
宫女喜滋滋地道:“恭喜公主!”
德庆公主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笑意,民间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难怪那些王公子弟终日在民间游乐,的确比在宫里有意思。
德庆公主随书童入书阁领取奖励,发现刚刚在门口看到了墨衣男子也在,与她领了的是同一套东西:“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奖励吗?”
书童解释道:“第一名是文房四宝,第二名是紫玉狼毫笔,第三名是一套诗社珍藏的绘本。”
德庆公主眉梢一挑。
男子语气温和地解释道:“在下与姑娘并列第一。”
“原来是这样。”德庆公主礼貌地欠了欠身。
男子回了一礼。
德庆公主拿了奖品,转身离开,男子突然开口道:“无双。”
“嗯?”德庆公主困惑地看向了他。
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在下的雅号,无双,他们都叫我无双公子,请问姑娘是……”
“南国。”德庆公主微微颔首,说道。
男子眸光一扫,落在了德庆公主袖口下的红豆手钏上:“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好名字。”
“不是的,我……”德庆公主心知对方误会了,解释道:“我没成亲,也没意中人,这是丫鬟送的手钏。”
男子抱歉地行了一礼:“看到红豆上刻了字,我还以为是姑娘的意中人所赠,我唐突了,请姑娘不要见怪。”
“无妨。”德庆公主优雅地说道,对男子印象不错,是她喜欢的类型,只不过经历了那么多次伤害,越是让她赏心悦目的,她反而越不敢靠近,“我先告辞了。”
“等等。”男子上前,捏了捏德庆公主的砚台道:“你这里坏了。”
德庆公主低头一看,墨玉烟台的边角果然有一道细小的裂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真是的,他们怎么能发坏的东西给别人?我去找他们换。”
德庆公主把烟台拿回了领奖处。
书童检查完砚台与柜子里的存货,一脸为难地说道:“真是抱歉,南国姑娘,我们没有多余的文房四宝了,要不……给您换个别的奖品可以吗?”
德庆公主不舍地放下手里的东西:“那好吧。”其实,她挺喜欢这一套东西的。
书童拿来两支紫玉狼毫笔:“这是第二名的礼物,送您两只吧!请您笑纳!”
德庆公主叹了口气,伸手去拿。
男子却轻轻地把自己那份文房四宝推到了她手边:“这个给你,我要紫玉狼毫笔。”
“可是……”
男子温润地说道:“没什么,我上个月已经得过一次第一,领过一套墨玉文房四宝了,再多领一套也多大用处,反倒是这紫玉狼毫笔,我没用过。”
德庆公主看得出对方是在相让自己,不由地生出一分好感:“那我却之不恭了。”
男子拿起狼毫笔,拱了拱手:“姑娘请收好,时辰不早了,我出来多时,内人必定记挂,先行告辞。”
内人……
这么说,已经成亲了。
还如此坦荡地告诉了她,没有在外拈花惹草的意思,是个正人君子呢。
德庆公主摸着手中的砚台,高高兴兴地上了回府的马车。
自从被恭王玷污后,她便再没露出过如此畅快的笑容,宫女不解地问:“公主,你怎么这么高兴啊?不会是看上那个无双公子了吧?那人气度不凡、容貌冷艳,应该是个贵公子,只是很可惜,他已经成亲了呀!”
“你懂什么?我与他是君子之交。”
“所以您是觉得自己交到朋友了才开心的吗?”
“算是吧。”德庆公主笑着,玩起了那方墨玉砚台,烟台的玉质不错,做工也精致,微风一吹,仿佛能闻到它由内而外散发的淡淡墨香,“这是本宫自己赚来的东西!”
十一娘拍了拍手:“公主真厉害!”
宫女瞪她:“就你会拍马屁!”
十一娘吐了吐舌头。
……
德庆公主回到大帅时,宁玥与玄胤、容麟也全都到了。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容麟问三人。
容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问玄胤咯!”
宁玥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