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行的另一辆马车内,传来莫家姐妹银铃般的笑声和莫妮娇媚的说话声。
宁玥的瞳仁就是一缩:“他去那边了?”
容卿没说话,阴着脸。
宁玥皱了皱小眉头,将脑袋探出车窗,对那边的马车嚷道:“容麟!你把大哥一个人丢在车里算怎么回事?给我回来!”
去它的礼教,去它的礼貌!
她大哥不高兴,谁也别想高兴!
“容麟你听见没?再不回来,我让玄胤揍你了!”
容麟淡淡地掀开帘子,瞥了瞥暗影中的容卿,对宁玥道:“你问他,是不是想我回来?”
什么叫是不是想你回来?你不应该回来吗?大哥身边怎么能没有你呢?你们一直……一直是在一起的,不能分开的呀!
宁玥瞪圆了眼睛。
容麟放下了帘子。
车内,再度响起莫家姐妹的笑声,隐约,能听到容麟的应答声。
刺耳。
宁玥皱眉,她不喜欢容麟跟别人在一起!一点也不!
“玄胤。”回到自己马车上,她扑进了玄胤怀里,“你帮我揍容麟。”
玄胤眉梢一挑:“怎么了?”
“他丢下我大哥不管,跟莫家姐妹跑了!我大哥可孤单了,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车里……你帮我教训他!”
玄胤笑出了声,这丫头算计敌人时像个千年老妖,一碰上容卿的事便幼稚得成了孩子,容麟这个年纪,该找姑娘了呀,成天跟容卿腻在一块儿还怎么成亲?
他抚摸着她柔软的发,说道:“你这是把司空静那一套学来了?”
“取长补短。”她认真地说。
“是容卿答应的,你瞎着急什么?”
想起大哥孤零零地坐在车内,像个没有生气的幽灵,她心里不是滋味儿:“可是我怎么感觉我大哥不是很高兴呢?”
玄胤想了想,说道:“那你多去陪陪他。”
“说的也是,我大哥最喜欢我了!”
一刻钟后,宁玥灰头土脸地回了马车。
“这次又是怎么了?”玄胤问。
宁玥叹了口气:“大哥睡了。”
……
一辆外表普通、内力奢华的马车停在了温泉山庄的门口。
在寒风中伫立了整整两个时辰,快要冻成冰棍的中年男子立马扬起笑脸迎了上去,为对方挑开车帘:“少爷,您来啦?”
中年男子姓温,约莫五十岁,个头不高,身材精瘦,五官不算俊美,却天生一副笑脸,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正是温泉山庄的庄主。
“温伯,好久不见。”
富有磁性的嗓音,低沉而低润,分外好听。
声音的主人搭着温庄主的手,躬身走出车厢,一袭紫衣,如破云而出的骄阳,将整片天地都照得微微发亮。
他戴着银色面具,只露出下半张精致的脸,与一双幽深如渊的眼。
这眼,平静如不起波澜的湖,却又藏着无尽的风暴。
温伯却并不畏惧这双眼睛,这是他从小照顾到大的孩子,就算长成了一头猛兽,也不会朝他张开獠牙。
他慈祥地望过去:“少爷旅途辛苦了,这次准备在山庄待几天?”
司空朔淡淡地跨过门槛:“三五日吧。”
温伯说道:“那我挂上歇业的牌子。”
“嗯。”司空朔步入山庄,径自去了自己的院子。
……
冬季日短,蔺兰芝一行人抵达温泉山庄时已是日暮时分。
赶了一整天的路,所有人都感到十分疲惫,偏偏山庄大门紧闭——歇业了。
“哎呀,怎么会歇业?昨天还好好的呀!”莫妮诧异地问。
一句话,暴露了他们来过温泉山庄的事实,他们根本不是要去幽州,而是从幽州那边过来的。为了制造跟容麟相处的机会,才故意折回去,重走一趟罢了。
莫大叔清了清嗓子:“那个……那个……咳,让您见笑了。”
蔺兰芝笑着摇头:“没什么,这儿的温泉好,再泡一次也是对的。”算是给了他们台阶下,“不过……歇业了,真是不巧呢。”
赶了两天路,却莫名其妙地碰到山庄歇业,好失望。
玄胤凝了凝眸,上前,叩响了山庄大门。
“歇业啦歇业啦!到别的地方玩儿去吧!”门后,传来小厮的叫唤。
玄胤不怒自威道:“天都快黑了,附近没有驿站与客栈,我们不泡温泉,就借宿一晚。”
“不泡温泉也不行!不借宿!你们走吧!”小厮毫不客气地说。
玄胤张嘴,正想让小厮把他们老板叫来,容麟一脚飞过去,把门踹飞了。
玄胤挑挑眉,这小子,吃了火药不成?火气这么大?
容卿的眸光动了动,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莫家姐妹高兴地拍起了手,她们的小公子真是太英勇了!
温伯听到动静,脚步匆匆地赶来:“谁呀?一言不合就踹门?有没有王法啦?说了歇业,让你们到别的地方,这附近还有很多小温泉,你们去那边也可以嘛!为什么非得踹我家的……”
门?
这个字,在看到玄胤时,唰的一下哽在了喉头。
“你……你是……”温伯回头,看了看庄内,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半晌,才好像终于回过了神,说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从你是,变成了你们是。
玄胤微微蹙眉:“我们从京城来的,想再这边度假,价钱方面好商量。”
温伯的眼神闪了闪:“您稍等,我去看看有没有这么多房间。”
他奔进了依兰院:“少爷!少爷!他……他来了!”
司空朔正在沐浴,整个身子泡在浴桶中,热水漫过他身子,一直漫到锁骨以下,水雾中,依稀可见那精致的锁骨与白皙的脖颈,与一张半妖一般倾城绝代的容颜。
“哪个他?”他缓缓地抬起头来,霎那风华,一笔难述。
温伯怔了怔,看着这张勾魂摄魄的脸,想起在门外看到的脸,太阳穴突突直跳:“玄……玄胤来了。”
“一个人?”他漫不经心地问。
“一……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温伯问,“要让他们进来吗?”
“进来吧。”司空朔闭上眼,整个人沉入了水底。
……
温伯将蔺兰芝一行人接了进来,安排在一个大的院落中。
蔺兰芝单独住一间。
宁玥和玄胤一间。
容卿与容麟还是同住一间,莫家姐妹邀请容麟到她们那边的厢房住,被蔺兰芝婉拒了。聊天说话增进感情,她不反对,可住那么近,多少有些怕孩子们把持不住,夜里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容卿的衣裳在左边的柜子,容麟的在右边。”交代完毕,蔺兰芝去了宁玥和玄胤的屋子。
容麟抱了衣裳,进浴室洗澡。
容卿口渴,想自己倒水喝,但轮椅离床太远,他够不着。
他拿起容麟的剑,将轮椅勾了过来,慢慢地挪动身体,打算坐上去。
却突然——
手臂一麻,整个人面朝下,摔在了地上。
牙齿磕到轮椅的扶手,磕出了血来。
浴室门哗的一下被拉开!
容麟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疾步走了出来,看到狼狈地趴在地上、满嘴鲜血的容卿,气得一阵发抖!
“你他妈的叫我一声会怎样?”
他怒吼着,像只被踩疼了尾巴的狮子。
他蹲下身去抱容卿。
容卿挡住了他的手:“走开。”
容麟暴走:“容卿!你脑子是不是有病?给我找莫家姐妹的你,我接受她们了不高兴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怎么做你才满意?你告诉我啊,容卿!你告诉我!”
容卿没有说话。
容麟气得踹翻了桌子!
“怎么了?”蔺兰芝听到动静,与宁玥一块儿跑了过来,就见容卿无助地趴在地上,满嘴鲜血,容麟双目血红地站在一旁,俨然气得不轻。
二人心口齐齐一震!忙去将搀扶容卿。
容卿挥开了她们的手:“走开。”
蔺兰芝:“儿子。”
宁玥:“大哥……”
容卿捏紧了手指,恨恨地说道:“我叫你们走开!我是个废物!连自理都不能的废物!我连自己取一杯水都会摔倒!我废成这样,你们还理我干什么?走开啊——”
蔺兰芝的心,揪成了一团,她就知道,儿子对自己的残疾不是不在意,只是一直装得云淡风轻。而现在,他装不下去了,压抑多年的情绪彻底爆发了……
宁玥深深地看了大哥与容麟一眼,拉过蔺兰芝的手:“娘,我们出去吧,让大哥一个人静静。”
蔺兰芝含泪点头。
宁玥从屋外合上门。
容麟狠狠地捏了捏眉心,压下火气,将容卿抱了起来:“好了,我不娶什么莫家姐妹了,我等下就跟她们把话说清楚,你别生我气了行吗?”
“我没生你的气。”容卿低低地说。
“那你还这样?”容麟抬手,擦了他嘴角的血迹。
容卿没动,任他擦着,轻轻地说:“容麟,你走吧。”
“去哪儿?”容麟下意识地问。
容卿垂下眸子,说道:“哪里都好,回你自己的家,或者去南疆,继续做你的大帅。”
“你赶我走?你不要我了?”容麟变了脸色。
容卿的语气很平静:“不是我不要你。”
是我要不起。
……
大家整理了一番,来膳厅用饭。
饭是山庄备下的,十分精致与丰盛。
“啊,山庄的部分温泉在修整,这才歇业了,有一些温泉是可以泡的,你们若是想去,可以问这儿的侍女,她们会给你们带路。没什么事的话,温某先告退了。”
温伯拱了拱手,退出膳厅。
两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全都到齐,只差容麟与容卿。
很快,容卿自己推着轮椅过来了。
宁玥伸长脖子,朝后瞅了瞅:“大哥,容麟呢?”
“他走了。”容卿云淡风轻地说。
众人皆是一愣。
宁玥愕然地问:“他怎么走了?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对呀,大公子,小公子什么时候回来?”莫妮急急地问。她跟姐姐,可是为了小公子才一路追到汤山的,可别追着追着,人给跑掉了!
容卿在桌边停下,拿起一双筷子,神色木木地道:“不知道,他没说。都吃饭吧,菜快凉了。”
他夹了一块红烧肉,这是容麟最爱吃的菜。
啪!
莫妮放下了筷子,一脸不悦地说道:“怎么可以这样?他太过分了吧?我们辛辛苦苦地追着他来,他还没说要娶谁就走掉了!”
莫大叔也有些不悦,不过,到底没像侄女儿这么冲动,语气和善地说道:“想必小公子是有什么事要忙吧?我们大老远也来了一趟,不如,就由大公子做主,将二人的亲事定下吧。”
莫妮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我跟姐姐,你到底看中谁了?”
“抱歉,他可能暂时不能娶你们任何一个。”容卿放下了筷子。
“这话什么意思?”最聪明、最沉得住气的莫娜也明显不大高兴了,“你们是在耍我们玩儿吗?我们姐妹,对小公子是认真的!一定要嫁给他的!是不是你对我们俩不满意?不许他娶我们?”
“就是呀,大公子!我们还不够好么?”莫妮附和道。
“不是你们不好。”
莫大叔站了起来:“你是小公子的养父,我们尊重你,所以才过问你的意思,但说到底,你没资格替小公子做决断!他娶不娶我侄女儿,你说了不算!让他亲自到我们面前,我要亲口听他说!”
“他不会回来了。”容卿的眸光暗了暗,“永远都不会了。”
☆、【V101】梦回前世
一顿饭不欢而散。
莫家姐妹兴致缺缺地回了厢房,一进屋便把自己锁在屋里,莫大叔怎么敲门都不开。
对此,蔺兰芝表示十分无奈。
容麟名义上是卿儿的养子,可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南疆的大帅。
他真要走,他们是拦不住的。
“今儿一早我就觉得他不大对劲了,可我粗心没问,就想着一个孩子,心里肯定能藏什么?也许就是闹孩子脾气……我问问就好了。”
蔺兰芝自责地说。
虽然明知容麟要走,没人拦得住,可是对于容麟为什么会走,她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她想问儿子,是不是跟容麟吵架了?刚刚进屋那会儿,儿子趴在地上,容麟在一旁生闷气,若不是了解他们,只怕要认为他们打了一架。可一瞧儿子忧郁的面色,又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与容麟感情最深的是儿子,她都无法接受,他心里,想必更难受。
蔺兰芝叹息着回了屋。
宁玥没忍住心里的好奇,跑去问了容卿:“大哥,容麟为什么一声不响地走了?他是不是在逃婚?”
容卿坐在轮椅上,翻动着手中的书本,清辉落在他俊脸上,如洒了一层凉薄的纱,他容颜也染了一丝冷意:“他有他的路。”
“他的路……不也是你的路吗?”
说子承父业也好,说手足情深也罢,亦或是凌驾于任何感情之上的羁绊,宁玥总觉得,他们,永远都不该分道扬镳的。
“是你赶他走的吗,大哥?”宁玥定定地问。
容卿没有说话。
宁玥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越发困惑,但她明白,不能再问大哥更多了,这个可怜的男人,失去容麟,就像是失去了一双走路的腿,从此不仅外表,就连在心里,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宁玥回房,扑进玄胤怀里找安慰。
每次情绪低落时,她就爱钻进他怀里,那儿像一个避风的港湾,能隔绝一切困扰与纷乱。
玄胤放下影卫们送来的信件,将其投入火盆烧掉,搂紧怀中的人儿,宠溺地问:“为大哥的事感到烦心吗?”
“嗯,大哥明明就不想容麟走,为什么把他赶走?”
其实,她也好喜欢容麟啊,脾气臭臭的,动不动炸毛,跟曾经的玄胤贼像贼像,还喜欢在兰芝面前卖乖,把兰芝哄上天……
突然这么走掉,别说大哥,她都好不习惯!
她一头扎进玄胤怀里,使劲儿地蹭。
玄胤拿起她小手,放到唇边亲了亲:“你大哥有他自己的考虑吧?”
“什么考虑?”
玄胤缓缓地说道:“怕耽误了容麟。容麟在南疆是大帅,在他身边只能一辈子做个见不得光的朋友,连养子的身份都无法公开。西凉与南疆形势严峻,容卿回国是迫不得已,他骨子里流着西凉马家的血液,容麟不同。”
宁玥蹙眉:“可是容麟也不是南疆人啊!他跟大哥一样,是流落到南疆的!搞不好,他也是西凉人呢!”
玄胤点头,怕惊吓了她似的,语气放得很轻很柔:“也许是西凉人,也许不是。不管怎样,在找到他亲生父母之前,他都是南疆的身份,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西凉。”
“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可我总觉得不止这个原因。”宁玥绞尽脑汁,却又想不出更多了。
玄胤揉了揉她太阳穴:“好了,别想了,我不喜欢你为别人的事弄得自己不开心。”
“我大哥不是别人。”
“那就任何人,不许为任何人不开心!”玄胤霸道地说。
他事事可以迁就她,唯独这个不能。
一颗心能有多大,尽装着烦心事,还怎么让自己快活?
他希望她时时刻刻都无忧无虑。
宁玥如何不明白玄胤的心思?
说起来好笑,这一趟原本是陪他出来散心的,到头来,却变成他安慰她了。
“好,我答应你。”
她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玄胤怜爱地扣紧她小手:“等解决完容卿和玄家的案子,我就带你云游四海。”
宁玥笑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