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婉玉摸了摸耳垂:“一万两,两成。”
司空琳双眸一瞪:“一万两?这么多?而且只占两成,娘你是不是被坑了?”
刘婉玉的眼神闪了闪,说道:“我说了,是给王妃面子嘛,不过对外……只说是三千两入的股,你们可别讲出去,会让她们下不了台的。”
“哦,她们有本事收没本事承认啊!三千两银子,两成股,听着好像我们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司空琳不高兴了,“娘!不能这么纵容她们!”
刘婉玉清了清嗓子:“算了,大家朋友一场,计较那么多干什么?两家关系最重要,吃点小亏不碍事的。”
夜里,刘婉玉把入股回春堂的事儿与司空家主说了:“……其实,王妃不知道她收我一万两的事,是她自作主张的。原本我与王妃谈的时候,王妃答应让我三千两入股,可是我去找马宁玥,马宁玥却说三千太少,入不了。我问她想要多少,她就说一万,还让我别告诉王妃,免得婆媳吵架。老爷您是知道我的,心肠最软不过,又做不来那些挑拨离间的事儿,便没找王妃对质,直接答应她了。”
司空家主瞬间对那个看似温柔知礼的小姑娘厌恶了三分。
刘婉玉又道:“不过您放心,回春堂的情况我了解过,就算只占两成的股,也能很快赚回一万两。”
“那家的生意真的这么好?”司空家主听同僚们谈论过回春堂,说它的经营模式很古怪,大夫不出诊,病人必须自己上门,而且设有观察室,病情严重者可在那边留宿,方便半夜解决突发情况。观察室比客栈便宜,百姓也住得起。
刘婉玉就道:“自然,老爷我跟您说,不是我夸大,咱们只要做了回春堂的东家,不出一年,就再也不用看那逆子的脸色了!”
她口中的逆子,指的是司空朔。
经济大权把持在大儿子手里,司空家主早按耐不住了,听刘婉玉一鼓吹,当即下定了决心:“好,你去办吧!”
刘婉玉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可是老爷……我手头没那么多钱。我原本是预备了三千两的,谁料今儿谈生意,我给她买礼物花了五百两,请她看茶道表演花了五百两,已经只剩两千两了。”
她不会承认,她压根儿没给宁玥买礼物,全都花在琼楼了。但是她不怕东窗事发,因为司空家主不会去找宁玥对质。
司空家主皱了皱眉:“我这儿还有一些体己银子,正好八千两,拿去吧。”
娘的!你居然藏了这么多私房钱!又是想给那个外室的吧!幸亏老娘把你的私房钱炸出来了!不然,岂不是便宜了一个狐狸精?
宁玥离开琼楼后,直接去了回春堂,刚刚走得急,地下室没收拾干净。钟妈妈想帮她收拾,被她拒绝了。她制的不是毒,而是毒品,也就是官方常说的禁药,这种禁药比传统禁药五石散厉害百倍,不仅能让人产生生理依赖,也会产生心理依赖,戒起来十分麻烦与痛苦。一旦朝廷知道它的存在,势必会大力打压。她可不希望走漏一点风声,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了耿中直,她连冬梅都没告诉。
收拾完地下室,宁玥到账房坐了一会儿。前段日子总特别多的人堵在门口,想瞧瞧玄胤的病娇妻长什么样,堵了一段日子没堵着,慢慢失了兴趣,她也总算清静了。
临近日暮,宁玥起身离开。
走出回春堂时发现了一辆马车,将她的马车拦得死死的,外车座上不见一人。她走过去,敲了敲窗子:“请问……”
话未说完,帘幕被掀开,露出一张银色面具和一双幽深如渊的眼睛,她的话音顿时止住。
对方轻轻一笑:“怎么?很惊讶?”
宁玥四下一看,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却无一人察觉到这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里坐着当朝最厉害的宦官中常侍,这么低调,真不像他的风格啊!
“你的步撵呢?”还有一出行令整条街都鸦雀无声的仪仗。
司空朔薄唇微微勾起一个笑弧:“除非郡王妃希望全西凉的人都知道我们两个要约会了,那么,我可以摆中常侍的仪仗出行。”
“谁要跟你约会?”
“你欠我一顿饭,作为我违约容卿的补偿。”
宁玥深吸一口气,上了马车。
“今天去哪儿?又是画舫?”
“我怎么可能两次带你去同一个地方?”
他说着,慢悠悠地放下了窗帘。
宁玥确定司空朔在追求她,这在前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前世的她,浮萍一般地依附在他的水面上,离开他便活不了,从来都是她讨好他,他理所当然地接受她献的殷勤。这辈子,却调换了位置。
马车驶入了一座郊区的农庄。
司空朔率先下车,而后伸出手去扶宁玥。
宁玥避开他的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司空朔没说什么,抽回了手,迈步朝一个农舍走去,一路上,始终与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这一点倒是与前世不谋而合。前世的自己总是恨不得一天到晚粘着他,然而他对她都从来没有非常依赖的时候,特别是在外面,他会像现在一样,与她保持距离。若换做玄胤,一定已经牵着她了。
似是瞧出了宁玥的思绪,司空朔语气如常地说道:“马宁玥,本座不习惯牵女人的手,但是如果你喜欢……”
他停下脚步,看向了宁玥。
宁玥淡淡一笑:“我喜欢,但不是跟你。”
“你真是一次不挤兑本座都不行啊。”司空朔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领着宁玥进了农舍。
几只母鸡在地上啄米,一只鸭子在水槽边嬉戏,山羊被拴在树上,一条比大黄还土的土狗坐在廊下,冲他们不停地摇着尾巴。
“所以这是……”宁玥古怪地看向司空朔。
司空朔在藤椅上坐了下来,意态闲闲地说道:“虽然你做的面条很难吃,但本座心胸宽广,决定再给你一次下厨的机会。”
心胸宽广……
宁玥的嘴角抽了抽,转身进了厨房。
身后,传来司空朔含了一丝戏谑的声音:“杀鸡宰羊啊。”
“你又不吃肉!”宁玥没好气地说完,关上了门。
司空朔看着紧闭的房门,幽深如渊的眸子里轻轻掠过了一丝笑意。
宁玥推开窗子,让光线透进来,这里一看就是司空朔常来的地方,连灶台都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碗柜、砧板、桌子更不用说,白帕子擦一遍还是一块白帕子,一点油污都没有。除了司空朔,她想不出还有谁能把一个厨房都收拾得如此干净。
食材不多,只有青椒红椒、蘑菇、大白菜、豆腐、芋头、豌豆等一些常见的素菜。
宁玥想了想,决定做一顿斋菜。兰芝的荤菜比她做的好,可是斋菜,她有信心,整个西凉找不出比她更厉害的。
宁玥在蔬菜里找到了茼蒿,不由地暗暗吃惊,现在还不到吃茼蒿的季节,市集里根本买不到,他这儿却已经有了。正好,茼蒿和韭菜可以做一道蔬菜丸子。
先将茼蒿和韭菜的老叶老梗摘掉,再一起洗净了切成碎末,打一个生鸡蛋进去搅拌均匀,然后和一些面粉、少许胡椒粉、盐拌匀,再挤成一个个的小丸子放入油锅里炸熟就好了。
油的温度要掌控好,太低丸子不易成型,太高又容易炸糊。
司空朔静静地坐在藤椅上,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升腾的热气与诱人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来,弥漫了整个院子,有一种……家的味道。
菜很快就做好了,宁玥端了菜出来,就见院子里的桌凳已经摆放整齐,宁玥斜睨了司空朔一眼,没说什么,把菜摆在了桌上。
蔬菜丸子、麻油青椒土豆、素炒蘑菇、胭脂莲藕、凉拌金针菇、清蒸芋头。
考虑到他口味清淡,宁玥全都没放辣。
司空朔夹起一个蔬菜丸子,轻轻地咬了一口。
这种丸子,换玄胤来,一口一个,不,一口两个都塞得进去,玄胤吃饭就是风卷残云,司空朔却优雅得不得了,大概,也与他轻微的厌食症有关,他总是吃的不多。
不过,这种认知在司空朔吃第四个蔬菜丸子的时候被彻底打破了。
他虽还是没正常人吃的多,但比起以前吃几口就放筷子,今天的他俨然好太多了——小半碗米饭、四个丸子以及八筷子素斋。
这在宁玥的记忆中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他们大婚。
司空朔放下筷子:“虽然还是很难吃,但本座勉强咽得下去。”
“那恭喜中常侍大人,以后都不用再勉强了。”宁玥也放下了筷子,看了看他脸上的面具,突然问,“你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你的脸受过伤吗?”
“想知道?”司空朔轻轻一笑,“下次吃饭再告诉你。”
宁玥摇了摇头。
司空朔又问:“不想从本座这里打听什么事?”
宁玥淡淡地笑道:“你是指琼楼的生意还是玄胤的消息?如果是前者,我不感兴趣;如果是后者,我想,我可能没办法完全信任你。”
天色暗了下来,司空朔送宁玥回府。
马车停在王府附近的一个小胡同里,下车后,宁玥想到了那件披风,忙说道:“你等等。”
宁玥去了琉锦院。
司空静的马车路过此处,正好碰见宁玥拿着一个包袱出来,递给了胡同里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背影好生熟悉,但一定不是玄胤,因为玄胤在打仗……
那么这个人……是谁?
宁玥洗漱完毕,一只鸽子落在了窗台上,宁玥拆下它脚上的字条,展开看完,微微地笑了。
已到云州,一切安好,勿念。
……
刘婉玉出入琼楼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未接触阿芙蓉以前,她一个月才去七八次,五石散虽让人上瘾,却不是那么强烈,阿芙蓉不同,她天天都想要,一天不抽就感觉骨头发痒。但阿芙蓉的价格实在太高了,一盒两千两。她手头的两千两银子很快挥霍一空,就连司空家主给的八千两也搭了进去。
左不过如今才九月,自己多的时间慢慢筹钱,实在不行,到时候随便找人借两千两银子给宁玥也行,反正入了伙,她便能坐着拿钱。
晚膳时分,所有人坐在一块儿吃饭。
司空琳看了刘婉玉一眼:“娘,你最近是不是熬夜了?脸色不大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司空旭跟着说道:“是啊,母亲,您好像也瘦了很多。”
刘婉玉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府里锁事缠身,没事的,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司空琳建议道:“娘,你如果忙不过来,让二嫂和三嫂棒棒你吧!”
“不用,我忙得过来。”掌管中馈好歹能捞点儿油水,她才不会把便宜让两个媳妇儿捡去,尤其老三媳妇儿,谁知道她会不会拿了银子去贴补老三的姨娘?
司空琳看着她明显苍白了不少的脸道:“娘,你不要硬撑,二位嫂嫂都过门几年了,也该让她们学着掌家了。”
“我说了不用!”刘婉玉陡然吼了出来!
众人皆是一愣,刘婉玉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温和,从不与人红脸,今儿是怎么了?亲生女儿关心她,却反而被她吼?
司空琳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吃饱了。”
司空家主皱眉,妻子是怎么了?最近好像变得有些喜怒无常了。
吃过饭,司空成叫住了刘婉玉:“娘,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一下。”
刘婉玉转过身,温柔一笑:“什么事啊,儿子?”
司空成眸光一扫,没发现附近有人,才压低了音量道:“娘,回春堂的声音……我可不可以也入股啊?”
“啊?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搀和这些做什么?好好念你的书便是!”一般说来,官宦之家的产业都有懂经营的下人打理,但账本这些,会定期交给主母过目,爷们儿致仕念书,除非女人不懂看账,他们才会亲自打点。但刘婉玉不存在这种问题,所以刘婉玉不希望儿子把心分到别的事情上。
司空成眼神微闪道:“我会好好念书的,我只是入股,不用亲自做些什么,不是还有您吗?您内外打点,我用操什么心啦?我只是……听说回春堂的生意好,也有入股的心思罢了。”
“这……恐怕那边不会同意。”刘婉玉说。
“您问都没问怎么知道那边不会同意?她收您一万两,两成的股;我给她一万两,一成的股总可以吧!”
“你是不是疯了?”刘婉玉瞪了瞪他,“攒那些钱容易么?留着,别乱动。”
动了也没用,她心里补了一句。马宁玥同意她入股都是看了王妃的面子,司空成要去,只怕没戏。
夜里,刘婉玉发作了。
她浑身发愣,抖抖索索、双腿打颤,骨头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咬,痒痒的,又痛痛的。她知道这会子琼楼没有关门,事实上,琼楼日夜全开,从不停业。可悲催的是,她身上没钱了!她翻箱倒柜地找,只找到不到三百里银子,买一条阿芙蓉都不够!更何况,人家根本不一条一条地卖,一卖就是一盒。
她披上衣服,来到了儿子的屋前,猛地叩响了房门!
司空成正在跟小妾翻云覆雨,听到巨大的叩门声,惊得险些蔫了。
“谁他娘的大半夜不睡觉?”他怒骂。
刘婉玉抱紧了双臂道:“儿子,是我。”
“娘?”司空成从小妾的身上下来,穿好裤子,给刘婉玉开了门,见刘婉玉嘴唇发白、浑身发抖的模样,还以为她病了,关切地问道,“娘你哪里不舒服?”
刘婉玉牵强地笑了笑:“哦,穿的少,冷到了。”
司空成忙拿了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您找我有事吗?”
刘婉玉隐忍着说道:“我想过了,你入股的事应该没问题,你把钱给我,我明天直接给她送去,她要敢拒绝,我就找王妃说项。”
司空成不认为她娘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更不认为她娘会骗走他的私房钱,不管刘婉玉对外人如何,好歹是他亲娘,这些年从没亏待过他,他当即信了刘婉玉的话,从柜子里拿出一百张银票:“娘,您收好了。”
“我知道,你睡吧,明天晚上,等我好消息。”刘婉玉拿着银票,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一关上自己的房门,她便后悔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怀胎十月生下来养了足足二十年的儿子!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因为一点禁药就去骗儿子的钱?
“天亮、天亮我就把钱还给成儿,我不能偏自己的亲生儿子!”
天亮时分,琼楼如往常那般,换了守门的人。
有的客人兴致高,已经点了戏子唱小曲儿,喧闹又精彩的一天从这一刻开启了。
郑华作为琼楼的台柱之一,没人敢轻易打搅他歇息,然而他正酣面好梦,一个丫鬟推门入内,摇醒他在他耳畔轻轻禀报了几句,他睁开淡漠的双眼,换上一副魅惑的笑靥,迎出去了。
“您今儿可真早!”
刘婉玉将银票甩在桌上:“给我大烟!”
天机阁的花园,萧肃与宁玥面对面坐在石桌旁,萧肃嗜酒如命,执起夜光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郡王妃,你真的应该试试,这种酒与上次的不一样,是白葡萄酿的,特香!”
“我没兴趣。”宁玥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茉莉花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萧大人别婆婆妈妈。”
萧肃耸耸肩,用与孩童一般大小却明显粗糙许多的手拿过了面前的阿芙蓉,并掏出一沓银票,说道:“我不得不承认你是对的,阿芙蓉比五石散受欢迎多了,不知郡王妃可不可以加大供货量,价钱方面,好商量。”
“不可以。”宁玥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的话。
萧肃咂咂嘴:“为什么不可以?”
“不为什么。”
“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