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趁着场面混乱闯入了教学楼,下意识地,她朝着曾经初中部一年级三班的教室奔跑而去——叶青曾经说过,那是薛素馨所在的班级。
她在楼梯口的台阶上堵住了柳东旭。
不知道是大脑缺氧导致身体跟不上动作,还是单纯的怒火攻心,等到林夕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一拳头将柳东旭打翻在地,疯了一般地掐住了他的脖颈。被她这样粗鲁的对待,柳东旭面上依旧容色淡淡看不出多少情绪,只是在她掐上他的脖颈时才伸出一双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轻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尸体留下淤青的话,会解释不清的。”
他的态度依旧是从容的,大概是因为心脏病不宜大喜大悲的缘故,除了叶青,林夕从未见过比他更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能笑得出来,还能语调温柔地提醒她不要留下犯罪证据。林夕满腔的怒火就如同被松了口子的气球,一瞬间漏了个干净。
她眼神冰冷地看着躺倒在地衣着狼狈的少年,一字一句地问道:“这火是你放的?”
他温柔地勾了勾唇角,真实而又认真,道:“不是,我只是将当年校园暴力的详细经过发给了几位受害者的家长。”
遭受到校园霸凌的学生,敢回家开口告诉家长的学生极少,而即便告诉了家长,会被当做一回事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些往往会被成年人归咎于“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却偏偏是藏在光明之下最真实的黑暗。嘉里高校霸凌事件的受害者不仅仅是薛素馨一人,但是闹得最大的也只有薛素馨一人,更多受到霸凌的受害者大多是因为情绪崩溃而选择自杀,最终被学校掩盖为“学业压力过大”而草草了之,变成一段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
“我看你是疯了!”林夕揪住柳东旭的衣领,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提起来,“你就这样一无所有地对上了黑道组织?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条薛素馨换回来的命随时都会丢掉的,你知不知道?!你杀了几人?你还想杀几人?你继续杀下去你和那群没底线的畜生有什么两样?!!”
“杀了十三个,还想杀七个,不过不用我亲自动手了。”柳东旭语气淡然地回复了林夕的问题,“我通过姐姐的心脏贩卖摸索到了他们非法走私人体器官的渠道,倾尽家财搭上了这条线,花费了这么多年才收集到了他们的犯罪证据以及据点所在。这些会全部上交给警…察。”
林夕目光一凝,却是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把黑道组织捣毁?他们发展那么多年,一定根深蒂固,又岂是你能轻易动摇的?”
“你说得对。”柳东旭没有反驳,反而附和道,“不仅如此,能从这个组织里买到器官的人一定有钱有势,否则寻常富贵人家哪怕丧尽家财也不一定能买到救命的器官,大部分都要等他人捐献以及分配。这个组织存在的意义就是为达官贵人提供活下去的生机,我无权无势,即便提交了证据,又能怎样?”
他笑容微讽:“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可能洁白如雪,所谓的公平与正义也不过是鲜花着锦的表象,我比谁都清楚。”
“所以我才要把事情闹大,大到无法收场。”柳东旭一瞬不瞬地看着林夕,语气坚定,“我恨这些害死姐姐的恶徒,恨这个藏污纳垢的肮脏学院,恨这个赞颂美德却将人性之恶视为合理的世界。我杀不尽这个人间炼狱里的恶鬼,但是我能以毁灭警醒世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邪恶萌芽生长,却无所作为。”
肆虐的火舌已经逐渐蔓延到了两人所在的地方,将空气焚烧得滚烫。
“一间学校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死了这么多人,被爆出校园暴力的丑闻,又和黑道势力擦了边,这间学校已经开不下去了。他们非法贩卖人体器官都是通过威逼利诱的手段让受害者签下了出售器官的合同,背地里沾染了无数人命,表面上却没有干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以前他们游走在法律的间隙,现在却沾染了人命,你说,如果爆出那些学生的死是因为这个黑道组织的成员在杀人灭口,他们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呢?”
林夕攥着柳东旭衣襟的手再次一紧:“你以为真相能够被掩盖?他们会束手待毙?”
柳东旭很淡很淡地笑了笑,却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能让时间溯回流转,也不能挽回曾经的一切,但是我能让这个世界少一些‘薛素馨’,还那些被命运苛待的孩童一个清白人间。”
林夕觉得,柳东旭是疯了。
大概是因为童年时期的悲惨遭遇以及薛素馨死亡的惨烈,让这个本应该前途无量的少年走向了极端偏激的不归路。他心底还有一些善良美好的东西,那些温软的存在大部分是薛素馨赋予他的东西,但是随着生命中唯一的光芒消逝在极寒永夜里,他也选择用那双被薛素馨保护得很好的手拿起屠刀。
——为了世上更多的光。
他心中已经有一套成熟的思想与信念,他和林夕一样,有自己为自己划定的底线作圈,外因动摇不得,他人动摇不得。
因为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信念崩溃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眼看着火势已经彻底控制不住了,林夕狠狠地将柳东旭拽起来往楼梯口处一推,看着他踉跄着摔倒,扶着扶手回望。隔着台阶,林夕居高临下地望着柳东旭,火焰在她的身后燃烧,她的眼神却透着锋锐的冰冷,像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刀。
“你一心想着复仇,想着颠覆这世间的恶,可你有没有想过,能让薛素馨安心撒手人寰的主要理由是什么?”
“不是被邪恶逼迫,不是被现实残害,她之所以能放心去死,是因为她觉得你能够活得好好的。”
“你做这些,不过是在发泄自己内心的怒火,让她九泉之下不得瞑目罢了。”
言尽于此,林夕撇下已经完全敛去笑容的柳东旭,转身朝着火海跑去。
柳东旭望着她没入火海中的背影,丝丝缕缕的笑意浮上那双过于清澈而失了人气的眼睛,澄亮的泪水在火光中显得那样透明。
“可你不懂,不管是这浑浊人世还是九幽黄泉,只要两人能在一起,都很好。”
柳东旭转身,朝着火海之外跑去。
背道而驰的两人,一人冲入火海,一人没入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林夕就该去死了。
薛素馨不是林夕的前世,但是她在故事里代表着林夕。
柳东旭代表着叶青。
这里讲的是分歧,林夕的想法是只要你活得好好的,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因为我守住那一道光了;而叶青的想法,就是你想做的我可以替你做了,哪怕手染血腥也无所谓了,即便是死,两个人在一起,也足够了。
同样是守护,林夕的方式是牺牲,柳东旭的方式是杀戮。
背道而驰的信念,殊途同归的终局。
第一百五十九章 抑郁障碍(19)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把这一卷收尾了。
感觉要喷出一口老血。
不过真开心(抹泪),终于不用再憋屈抑郁症了。
这一卷还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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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随手拽下走廊墙壁上挂着的消防器,拧开了栓便冲进了初一三班的教室。
林夕刚冲进教室里,就看见三个已经被烧成了焦炭模样的人形,她用灭火器扑灭了人形身上的火焰,探了探鼻息,却发现三人都已经断了气了。三人烧得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林夕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其中一个人正是前不久见过的郭敏熙。
眼看着刚刚压下去的火势又围了过来,林夕也不敢耽搁,干脆果断地抛下灭火器,转身朝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跑去。
拧开水龙头,林夕将自己淋了满头满身的水,将一头长发飞快地扎成了丸子头,又用叶青送给自己的围巾濡湿之后当做口罩将口鼻捂了起来,就拎着灭火器冲了出去。柳东旭心狠,摆明是打算让这一场大火将嘉里高校烧为灰烬的。只是初中部教学楼的后头就是树林,那里星火即焚,若是火势蔓延到学生宿舍,那事情可就不能善了。眼下金秋十月天干物燥,稍有不慎火势就会演变成一场天大的灾难。
林夕一路跑一路灭火,好在嘉里高校身为老校虽然陈设有些老旧,但是防火设施还是做得不错的,每隔一段路都有安装一瓶干粉灭火器。林夕一瓶喷完了就随手丢在一边,换一瓶继续灭火,很快她的额角就沁出了冷汗。纵火的不止一个人,只靠她是不可能将火势完全压下来的。
再待下去只怕是自身难保,林夕忍住眼睛被烟熏火燎烧得酸涩的不适感,冲出了教学楼。她被浓烟熏得直咳嗽,因为剧烈奔跑而缺氧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挣扎着想走,不合时宜的僵木感却席卷了四肢百骸,将她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低郁的情绪如同翻涌不歇的江海,在夜色下汹涌而来,林夕眼前的景象变得驳杂扭曲,鲜血淅淅沥沥而下,四周黝黑的土地上很快淌满了污血。林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神木然,仿若将死之人。
鲜血很快漫过了她的脚踝,一片尸山血海中,一双白骨嶙峋的手从血水中挣扎了出来,被腐蚀了大半的手掌还带了大半的皮肉,尚且完好的地方骨肉匀亭,纤细白皙,分明是一双女子的手。这双娇美的手轻柔地攀附在林夕的小腿上,微微一用力,便从血海中拽出了一名女子的上半身。
女子容貌清纯宛如娇花映水,左半边脸颊到脖颈处的皮肉却已被腐蚀出了皑皑白骨,半张脸纯美如山中精魅,半张脸森然诡谲如狱中恶鬼。
她将覆盖着皮肉的那半张脸轻轻地贴在了林夕的小腿上,声如黄鹂,哀哀地呢喃着:
“君上——”
“救救我们,君上——”
林夕听不见,也看不见,她陷入了“僵木”的状态之中,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脑子像是生了锈的机器,齿轮徒劳机械地进行着啮合运动,努力咬合着思维的轮齿。林夕浑浑噩噩地往前走,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当她停下来时却发现四周稀稀拉拉地站了很多灰头土脸的人,有的是学生,有的是成年人。他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面上满是焦虑,甚至大部分人都穿着睡衣。林夕懵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火势已经蔓延到了住宿区这边来了,管理员正在紧急疏散着人群。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管去到哪里走有人不怕死的,火势这么大,显然纵火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但是这些住校的学生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拿出手机拍照发社交媒体,丝毫不顾及歹人随时可能会危及他们的生命,也丝毫不担心火焰眨眼间就会将他们站立的地方吞噬殆尽。
林夕满身狼狈,静静地站立在人群里,只觉得身心俱疲。每一次陷入僵木的状态之后,她就会无法抑制地陷入一种永恒的能量枯竭的状态,甚至连存活的欲望都被一点点地剥夺而去。如果叶青在她的身边,往往这个时候就会将她与外界的一切完全隔离,抱着她好好睡一觉,醒来往往会恢复些许。
但是眼下……叶青不在身边。
林夕神情恍惚地站在原地,眼里所见的只有熊熊燃烧的烈火,直到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钻进耳朵里,她才勉强回过了神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穿着工作制服明显刚刚归家的年轻女子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往大楼里跑,却被管理员死死的拦下,她竭嘶底里地哭喊着,大叫着:“放开我!我的孩子还在上面!你们放开我——!啊啊啊啊!”说到这里,她狠狠地一口咬在了男性保安的手上,在对方吃痛松手之后踉踉跄跄地朝着住宿楼跑去。
“李老师!你不能上去!火势太大了,很危险!”
“李老师!您再等一等!消防车很快就到了!等消防员来救人,您别进去!”
有明显认识这位年轻女子的男同学冲上前拦下这位老师,人多势众,立刻制住了女子所有的反抗。
住宿区里除了给一些家境贫困的特招生以及外地而来的学生提供住处以外,也是学校给老师们提供的福利之一。有些家境贫困的老师会选择租用学校的房子,便宜,而且方便。这一栋九层楼高的房子,最上面的三层就是提供给老师以及学校员工居住的地方,是非常老式的房子,没有电梯,没有逃生通道。
林夕看着女子脚上踩着的高跟鞋,看着她疯了一般地想往宿舍楼里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走上前,拉住了女子的手。
“你的孩子在几楼?哪个房间?”林夕眼瞳深深,情绪莫名地询问道。
女子哭得狼狈,听到她的问话,也只是嗓音嘶哑地道:“八楼七号房,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孩子……”
叫这个女人爬上八楼将一个孩子带下来显然是不可能的,林夕沉默了片刻,却是突然说道:“等着,我去。”
女人微微一愣,林夕却已经不管她是什么反应了,手一松,将围巾往脸上一裹,周围的学生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林夕已经一转头扎进了火海。
将所有人的尖叫与呼喊全部抛之脑后,林夕已经直接冲上了二楼。
林夕抿着唇,眼前仿佛燃起了一盏孤灯,她在黑夜里孑然独行,方向只有一个。
爬上八楼的最后一节台阶,林夕有些气喘。浓烟滚滚,焦糊的气味闯进口鼻,几乎令人感到了窒息。林夕飞快地寻找到了七号房,用力地拧下门把,却发现房间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住了。她用力地抿唇,狠狠地砸了砸门板,大喊道:“李老师的孩子,你在里面吗?”
紧闭的窗户被打开,隔着铁栏,林夕看见一个不过四五岁大的小男孩,他踩着椅子站在窗边,抿着小嘴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
林夕松了口气,赶忙道:“宝宝,你把门打开,姐姐带你走,外面着火了,很危险!”
小男孩扁了扁嘴,露出了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豆大的泪珠啪塔啪塔地往下掉,害怕得声音都在颤抖:“妈妈,把门锁了,我,出不去。”
林夕心底愕然,这对母子应该是带着孩子的单亲妈妈,这些家长外出工作时顾不上孩子,大部分也就趁着孩子睡着的时候把门锁了再出去赶夜班。平常倒也无碍,但是一旦发生了任何意外,这本该保护孩子的屋舍顷刻之间就会变成夺命的牢笼,会要了孩子的命。
林夕只觉得手脚冰凉,看着逐渐蔓延到楼道上的火势,心里有些后悔没有先跟那位女子拿钥匙。再不走只怕是自身难保,但是这时候转身走人无疑是弃一条人命于不顾。小男孩似乎也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嫩嫩的嗓音扯着哭腔地喊道:“姐姐,姐姐别丢下我!刚刚袁阿姨看见门打不开就丢下了宝宝,宝宝很害怕。姐姐你不要丢下我!”四五岁的孩子语言组织能力还不是很出色,只能反反复复地喊着那几句话,哭得一张软糯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不会丢下你的。”
林夕心里发狠,用力地踢打那紧锁的房门,只是这种宿舍楼的房门是铁皮做的,林夕又踢又打,手背已经染血了,也还是没能把房门打开。
林夕解下自己的围巾从窗户铁栏的间隙里塞了进去,给小男孩系上了围巾还绑了个结,两手满是鲜血,却还低声说道:“别怕。”
火灾中的最可怕的杀手不是炽热的火焰,而是火焰燃烧建筑体时产生的浓烟,这种浓烟里含着大量的一氧化碳。一场火灾中一氧化碳中毒或是窒息死亡的人数往往是被烧死的四五倍,正常人吸入两三口一氧化碳就会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