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盐运副使的孙子郑康辉; 新上任本地安抚使刘启年的儿子刘正浩; 和皇后有千丝万缕说不得关系的米家孙辈米高杰……哪一个说出来份量不都不轻; 刘刺史不放心,要和赵挚一起上堂听言。
温元思忙于别的案子,今天不会在,郭推官也因‘重病在床’,不能来,今天的场子,就李刺史和赵挚,连个打圆场的人都没有。
赵挚并不需要人打圆场,临去前还对着李刺史‘爽朗’一笑:“刺史今日的发冠不错,可别不小心掉了。”
他面上笑,声音却很冷,李刺史登时觉头皮发麻,想起了曾经被赵挚威压的恐惧。
别的不说,郭推官现在还又拉又吐胡言乱语起不来床呢,别说它日功升迁,就这表现,估计马上就会被官府革职。
赵挚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要是乖乖的,只看不说,大家就两相安好,他要是敢插手过分……
别说发冠,这戴发冠的头怕是都得掉!
李刺史愤愤磨牙,这要换了别人,他哪会这么憋屈!他从汴梁出来,皇亲国戚也不是没见过,何曾怕过?但这个赵挚……
不行。
这位是混世魔王,横起来什么都敢干啊,万一真气上头把他给杀了,他人死了,往哪说理去?
人家是宗室,为国流过血为皇掌过兵,是有功劳的,杀了他没准连板子都不用打!
不值得。
李刺史默默决定,一会儿谨慎发言,不说话都行,只要能看清情势,比什么都好。
堂侧架起一面屏风,那是给宋采唐准备的。
经过前,赵挚看了宋采唐一眼。
宋采唐冲他绽出明媚微笑,眨眨眼,用口型说:加油!
赵挚清咳两声,面无表情的走到堂前。
六个案件相关人,已经悉数到齐,正在厅堂等着。
李刺史也已到了位置。
赵挚袍角一掀,发出飒飒响声,坐次潇洒又有威严,短短一瞬,皇亲宗室气度乍现。
“诸位想必都清楚,为什么被请到这里,感谢大家的配合。我这个观察使,代天子巡视一方,不敢丝毫懈怠,只想破案,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还请诸位海涵。”
郑康辉在这些人里地位最高,拱手答道:“观察使大人客气了,我等没任何不满。”
刘正浩紧跟着表态:“我父为本地安抚使,来前叮嘱过,好好配合观察使大人,务必将歹人抓出,大人但有驱使,某必尽心为之!”
这两个表了态,其他人当然更不会有意见。
赵挚眉梢微抬,笑意不达眼底:“诸位都是明白人,被叫来此地,襄助破案,并不丢人,真正的凶手,干出那丧心病狂的恶事,才丢人——”
他视线犀利的围绕几人看了一圈,指向付六:“你先来说,七夕和中元这两声堂会上,你都干了什么?”
“小人职责所在,跟着场子忙,帮花娘跟下人们协调沟通情况,什么时候上茶,什么时候上酒,菜要点几样……”
付六已经知道了那晚在船上接待的赵挚就是观察使,皇亲宗室,早吓老实了,不敢有丝毫怪腔怪调,将所有细节讲了一遍。
“……都是琐碎又耗时的小时,有时连前边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于明知那晚酒醒后,千般后悔万般暗恨,但也晚了,今日大概存着帮忙立功,挽回赵挚好感的心思,态度十分积极,当即就怼付六:“不只这些吧?你可是龟公,管着这些小花娘们,小花娘闯祸,你敢说不会好好教训一下?我可听说,您这样入行久,经验丰富的,连鞭子手枷都能使出不一样的花样来……”
付六登时气的浑身发抖:“你放屁!你看到什么了就瞎说!反咬我一口,没准就是你干的!你对那倚翠阁的无双上心,早就想拽下我家问香月桃花枝了!”
“关我屁事!”
于明知立刻甩了袖子,警惕提防:“我就是想看看这两个女人又使什么招,迷的那么多老少爷们走不动道,回去说给我的无双听,让无双好好准备战赢那两个小妖精,杀人的事可不会干!”
他立刻朝赵挚拱手表决心:“观察使大人,我真没杀过人,苍天可鉴!”
付六立刻扒他的皮:“您这话说的可亏心了,您家大业大,朋友多仇人也多,前两年还传出你恶意收购,杀人全家又压下去的事呢!”
于明知眯眼:“污蔑!这是污蔑!你拿出证据来!”
付六冷笑,眼睛都不抬一下:“我要是能拿出来证据,今日见您就不是在这大堂,而是监牢里了。”
“你——”
二人还要再吵,赵挚大手拍向桌子,房间立刻安静下来。
赵挚指着于明知:“你既然想说,就说说吧,当天都干了什么?”
“我真没干什么,就看两个花娘表演,这妙音坊本事可高,两个小花娘招数可多,戏也看了不少……”
说到这时,于明知面色有点微妙:“这些事,都与几位公子有关,还是要让几位公子自己说说的好。”
赵挚:“你与两个死者没有任何接近?”
“就……中间喝多,去茅厕出来,正好遇到,说笑了两句,摸了把小手。”
“摸的谁?”
“两个……都有。”
“其它呢?”
“再没其它。”
赵挚在心里顺了顺时间,点点头,看向米高杰:“你呢?”
“我倒是想接近,也得有机会啊!”
米高杰一脸委屈:“七夕的场子,问香不理我,我等了盼了很久,怎么求,她都不理我,一直追着刘公子和郑公子,哪怕我中间找过去,她也一脸嫌弃……中元月桃的场子,一开始就跟她吵了架,后来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喝醉了个透,哪还知道别的?”
“我怎么看到米少爷拦住问香意欲亲人了呢?睡不到人,你很不开心吧?”于明知在一旁插嘴。
“你瞎说!我没干不好的事!你——”
“你个屁,跪着喝奶的小娃子,哪哪不懂,连睡姐儿的趣都不知道!”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赵挚大手压了压:“米高杰你找问香是什么时辰?于明知你看到米高杰,又是什么时辰?”
“戊时中。”
“戊时中,堂会刚刚热闹起来没一会儿。”
两个人证词一样,看起来没有问题。
赵挚转向范子石:“你呢?都做了些什么?”
范子石长着一张亲和脸,嘴角天生上扬,说话声音也很爽朗,看起来很长袖善舞的样子:“这两个场子,我都很忙,两位公子请我襄助,我肯定是无心赏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关注宾客。”
“七夕问香的场子,问香开场就很热情,弹琴唱曲都透着自信,气氛非常好,我尚闲一些,后来可能是米公子找过,问香情绪有点不佳,还打破了东西,我就忙了起来——”
付六立刻附和:“没错,当时场面有点尴尬,我便配合范公子,带着下人们赶紧处理,范公子就负责场上调节气氛,没过多久,问香就又打起精神了!”
“确是如此,”范子石认可了付六的话,“到底是妙音坊出来的红牌花娘,很快恢复过来,也有眼色,知道郑公子当日最大,尽量招待了。”
赵挚问:“这时是什么时辰?”
“大概亥时?”范子时想了想,“也就是中末的时间,问香避着人去了次官房,情绪就全回来了。因第一场郑公子做东,主客是刘公子,问香最后就跟刘公子回了房间,但离开前,好像塞了纸条给郑公子。”
赵挚将目光转向剩下的两位:“可是如此?”
刘正浩道:“确是如此,问香当日情绪有过起伏,不过很快就好了,将场子招待的特别好,伺候我时……”他清咳了两声,似乎有些害羞,“非常热情,我酒喝的多,很是爽快了一把,可惜之后醉死过去,问香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郑康辉亦点头:“当日红牌花娘是问香,但也不是没其它作伴,刘公子是主客,好的自然该他享用,问香递来的纸条我看到了,并没有回应,自然也没去见,我还将这纸条给了付六。”
“确有此事,”付六点头,“但这都是花娘们的趣儿,相中了人,自然要留个情分念想,并非一定是当晚相见,只是期待着有个接客缘份,郑公子是贵客,出身家世都好,问香会上心很正常。”
赵挚:“纸条上写了什么?”
付六:“没什么,就是叠起来的花胜,写着盼与郎君相见。”
所以七夕问香的场子,问香一开场就很热情自信,但中间见了米高杰,或者遇到了什么别的事,突然不开心,还打翻了东西,经范子石和付六努力,让这波情绪耗过去,问香又打起精神,一边努力伺候刘正浩,一边朝郑康辉抛媚眼,最后因主客是刘正浩,她跟着刘正浩回房,热情伺候,极具花娘职业道德,但因为想着郑康辉,大客户不能丢,给郑康辉提前留了纸条。
赵挚思考片刻,指尖点了点桌子:“中元的场子呢?范子石,你方才没有提到。”
“是。”范子石继续,“月桃和问香不一样,一来场子就不大高兴的样子,虽然也笑,跳舞也媚,但笑的有点假,不走心,大约——是看米高杰不顺眼?”
米高杰:“她看我不顺眼,我还看她不顺眼呢!”
“所以两个人就吵架了,”范子石叹了口气,“仍然是我和付六配合调节气氛,可月桃十分不好哄,任性起来让人没办法,我就提议请刘公子画美人图,还好刘公子并不在意,真的就画了……我十分感激刘公子,当晚他是东道,也很忙的,还愿意做这件事,我十分感动。”
付六也夸:“刘公子画技无双,一副美人图立刻让月桃扭转心意,马上笑开了颜,还说让她想起了故人……所以这晚主客虽是郑公子,月桃跟着郑公子回房,还是给刘公子塞了纸条。”
刘正浩就笑:“我的东道,岂能夺人之美?纸条我明白是什么意思,收了起来,想着日后一定去看月桃,谁知道——”他叹了一声,“没了机会。”
赵挚看向刘正浩:“所以你当晚就再也没见月桃?”
刘正浩:“是。”
赵挚又看郑康辉:“你呢?最后见到月桃是什么时间?”
“月桃很热情,身子也……”郑康辉清咳两声,道,“当日我酒喝的有点多,只记得爽快了一把,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样情况,别说赵挚,宋采唐也点惊讶。
所以这前后两个场子,是郑康辉和刘正浩分别为东道和主客,其他人作陪。
七夕一场,郑康辉请刘正浩,问香一出现就自信热情,中间和米高杰和于明知前后见面,情绪变化,后因范子石付六努力,慢慢转好,最后跟着刘正浩走,睡在一个床上,却给郑康辉留了暧昧纸条。
中元一场则完全相反,刘正浩请郑康辉,月桃出现时情绪不佳,还和米高杰吵架,又是范子石付六努力,刘正浩还画了幅美人图,才把人哄回来,开开心心的陪主客郑康辉回房,睡觉,但却给刘正浩留了纸条。
这两个场子,透着奇怪。
宋采唐觉得,还有很多信息,根本没透出来。
性虐,首先得产生性趣,这里面……谁兴奋的看着这一切,谁在暗里悄悄做着别人不知道的事?
喝醉了睡着,要不就是某个人的托词,要不……就是这个人做了什么手脚。
第139章 并案吧
“哈哈哈哈——”
安静大厅中爆出一阵笑声; 还是于明知。
“范公子别避重就轻嘛,什么努力调节气氛; 月桃姑娘不好哄; 任性起来没办法,我看你哄的很开心; 很乐在其中,热乎的紧哪。”
于明知说着话,走到范子石面前:“人刘公子的东道; 用得着你在这感谢——怎么; 感谢刘公子让你有机会一亲芳泽?月桃小手很好摸吧?范公子去妙音坊那么多回; 还没得手?”
范子石眉梢挑高,略不高兴; 但常年习惯,还是稳得住的,声音很平静:“小娘们娇弱,我也是男人,如何会不怜惜?阁下还不是常年流连倚翠阁; 为无双姑娘一笑; 别说家中妻小,连老母亲都不会顾?”
于明知立刻回嘴:“惭愧惭愧; 倒不如你范家家教好; 连出妇都有呢!”
范子石这下眯起眼; 话音都严肃了:“于明知; 堂官在前; 你可要好生说话!”
“我说的不是事实么?你那姑姑没让米家给休了?”
米家?出妇?
范氏!
这范子石是米家二房出妇范氏的侄子!
屏风后的宋采唐慢慢将茶杯放到桌上,长眉微凛,竟然又跟小梁氏的案子有关系吗?
社会形态对女人不利,合离的女人都不会有什么好名声,何况出妇?范氏被休,心里没恨是不可能的,侄儿若和姑姑关系好,替其鸣不平想报仇也不是不能理解,月桃又是米家走失的女儿……
不,不对。
月桃走丢的事,米家不大愿意提,范子石就算知道一点,也不会知道长成后的月桃和米家关系吧?
这次,是巧合,还是有杀机暗藏?
宋采唐微微侧身,透过屏风缝隙小心往外看——
范子石大约真生气了,脸上笑意已经全收,透着一股凌厉,再不像刚刚的圆滑人:“长辈之事,晚辈不敢妄议,却也不容他人随意诋毁,你若再挑衅,休怪我无礼!”
于明知哼了一声,转身冲着赵挚就是高高拱手行礼,一脸谄媚的笑:“我也是为了襄助大人破案——”
“你范家和米有家仇,你范子石和米高杰更是相看两相厌,再加上两个花姐儿,你喜欢我不喜欢你的,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事!”
“没准这两回的凶手,不是你,就是他!”
这话落下,厅堂内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看看范子石,又看米高杰。
这是指出杀人动机了!
米高杰一脸涨红:“你不要瞎说,我对问香那般真心,怎么可能会——月桃再讨厌,也是个女子——”
范子石冷笑一声:“你说两句就能定凶手,于明知,这案子要不要交给你破?”
于明知立刻呸他:“休要胡搅蛮缠!观察使大人在堂,眼明心亮,不会受你蛊惑,你死心吧!”
赵挚大手一抬:“好了!”
众人立刻束手垂头,安静的不行。
“范子石,你方才并不否认经常行走欢场——”
他声音微微拉长,眼梢似含深意,下面的话不用说出口,意思也很明显了:有没有相好的姑娘?刚刚于明知说的,是不是真的?
范子石通透,立刻就懂,也一点都不避讳:“回大人,应酬必要,逢场作戏在所难免,我性格好与人为善,花娘们生存不易,能多照顾就多照顾,对月桃如此,对其他人也是一样。”
至于和米家的关系不好,和米高杰互相看不顺眼,他也认,同时表态,大家都是成年人,为人处事守着礼,做好自己,就不会生事。
……
接下来赵挚又分别问了几人不少问题,大家也积极回答。
宋采唐在屏风后,连连点头,忍不住心中赞叹,赵挚的切入点,都很对。
这种连环案破解有时不大需要把重点放在分析动机,凶手选择死者不靠动机,就算完全没见过,没关系,只要死者符合他的标准,他的兴致正好又上来,就能作案,不需要动机,只需要时机。
作案的空间和时间。
本案中,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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