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光宗尸体发现时,宋采唐和这位老仵作一起验的尸,但因工作交接关系,卢光宗一案吴泊参与并不多,现在就不一样了,他是官府册子上正规仵作,宋采唐只是挂名,按理,该是他为主,宋采唐为次。
有尸体发现,府衙差吏要做的就是通知到仵作,上官没特殊发话,就近仵作自然都得招呼一声。
“宋姑娘。”老仵作朝宋采唐拱手,神色板正严肃。
宋采唐也福身回了个礼:“吴先生。”
吴泊没太多官场习惯,先寒个暄啊聊个天什么的,他直接伸手往前:“我也是刚到,宋姑娘,咱们先看尸体吧。”
宋采唐自然没意见:“好。”
一路过来的时候,衙差说了简单信息:死者是女子,衣衫华丽,身体面目并没有什么腐败,应该是新死。尸身在深水区,本不应该被发现,但今早有人出河钓鱼,正好钩到女尸衣服,女尸就被钓出来了……
衙差说到最后,想起当时情境,脸色有明显变化,不用多猜,宋采唐就知道,当时那个钓鱼的人,面目表情肯定相当精彩。
说着话,二人走到了尸体旁边。
尸体被放在岸边,四周清了人,围观人们只能远远看过来,什么都看不清。
因为赶过来的及时,尸体身上衣服还没干,头发也是湿湿的,一缕缕粘在脸边。
宋采唐对这女尸的第一印象,就是美。
脸型非常好,五官对称,干净清秀,一看就觉得特别顺眼,她耳壳匀致,皮肤白皙,睫毛浓密,眼线也很长,虽闭着眼,也能勾起你无限想往,她必然长着一双潋滟双眸,若是活着,会是怎样的美景……
她还有一头极美的长发,浓密乌黑,显然精心保养过,因水流冲刷,发髻大部分打散,很多钗环已经不在,唯有鬓角一枚蝴蝶碧玺花钿,因个小不重,又别在发内,没有遗失。
还有耳坠。
死者两耳挂着水滴形红宝石耳坠,以赤金小巧桂花为托,典雅精致,价格想必也不菲……
观察过外表,宋采唐戴上手套,和吴泊一起蹲下去,进行第一次初检。
吴泊最先看到了死者手腕上重重的淤青痕迹,绳子绞印十分清楚:“死者曾经双手被缚——至少得有一两个时辰,才能有这么重的痕迹。”
宋采唐则第一时间来到死者头部,翻开她的眼皮——
“瞳孔扩大,角膜轻度浑浊。”
再掀开一点衣服,看死者肩头——
“尸斑不明显。”
吴泊看着死者手腕,顺便试着动了动死者的胳膊:“尸僵严重。”往上试了试腿部,也很难曲动,“已漫延全身。”
宋采唐目光微闪:“所以尸体很新鲜,死亡时间在六个时辰内。”
也就是十二个小时。
现在是中午,往前推十二个小时,也就是——
七月十五,中元节午夜。
吴泊非常认同宋采唐的推断:“应该就是在昨晚。”他眉头皱着,看了看江面,“尸体在深水区,不管自杀还是他杀,目的都很明显,不想被别人知道。”
偏偏这么巧,有人上江垂钓,鱼钩还长了点,正好把人钓了出来。
“应该是他杀。”
宋采唐指着死者腰带:“吴先生不觉得这腰带系的有点别扭?”
死者是个姑娘,还是很漂亮的姑娘,发式,佩戴都很讲究,爱美,这样的女子,若是自己系腰带的话,肯定会稍稍紧点,就算不紧,也该合身,可这个腰带系的,非常宽松,完全是挂在腰上。
水流能冲开发式,腰带上却有绑结,没那么容易冲开。
而且角度上,让人感觉略不对劲,打出的绳结并不流畅,很生涩。
这不应该出自姑娘常年练习的巧手。
这腰带是被人系上的。
或者衣服都是被人换的。
跟着这个思路走,他杀结论就很明显了。
“宋姑娘说的对。”吴泊点了点头,记住尸身表现情况后,打开了尸体衣服。
这一看,两人都吓了一跳。
这尸体身上……密密麻麻全是伤!
脖颈往下,全是青青紫紫的斑痕,胸前娇嫩被生生咬破,左胸心脏的位置,还有非常明显的,匕首深深刺过的痕迹!
这样的刺伤口,肯定是他杀!
而且这样的斑痕,生前肯定经受过难以言说的虐待!
再往下看,死者的腰,臀,大腿,尤其大腿根,私密位置,伤痕累累……
饶是宋采唐验过很尸,经验丰富,早已不会带入自身感情,这时也没能扛住,长眉紧皱,骂了句:“禽兽!”
“死者死因查出来没有?”
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吴泊正在认真验伤,也许反应慢点,也许有点耳朵背,没第一时间回答,宋采唐就说了:“他杀,被凌虐,大量失血——”
“也不一定吧,”来人看了眼尸体身上斑痕,“就这痕迹,就是被凌虐?不是尸斑?”
宋采唐一听话音不对,似乎带着敌意,回过头一看——
竟是个熟人。
云念瑶案里,曾被他打脸的郭推官。
孙仵作走了,他倒是脸皮厚,哪哪都没去,吃了上官司训斥,请了假,消停一段,又回来了。
这人好像天生就跟她不对付,质疑她的话,几乎成了生理反应。
宋采唐长眉微挑,没理他。
“喂你——”
吴泊慢吞吞说话了:“死者死亡不超过六个时辰,尸身泡在水里,随水飘荡,体位不定,水温也低,尸斑形成过程会略慢,规律不似以往。尸体身上痕迹,确为各种大力碰撞击打所致,此无异议。”
郭推官听了,没特殊反应。
他跟吴泊老头又没仇。
仵作这行当特殊,跟他不一样,他推案判卷,是正经官身,有晋升希望。官场之道,案子怎么破,真相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办案才能让上官满意。
如果又能破案,又能让上官满意,那这仕途,就没跑了。
他不喜欢宋采唐,李刺史也不喜欢宋采唐,那观察使赵挚又走了……现在不好好表现,更待何时?
云念瑶的案子没办妥,这一次,他好好办一回,让上官对他刮目相看!
前前后后想好一切,郭推官走了过来。
“宋姑娘,”他看了看尸体,眯了眼,话音间颇有些意味深长,“你说死者这伤是受过虐待?”
宋采唐目光平静:“是。”
“不是练习跳舞之类的技艺所致?”
“绝对不是。”
“那这虐待是哪一种?房事?男人在床上对女人的那种?”
“是。”
郭推官冷笑一声:“那精水呢?怎的不见痕迹?宋姑娘该不会同是女人,同情心泛滥,情绪激动,随便乱说吧!”
“眼前这么多的水,郭推官没看到?”
宋采唐差点气笑了,尸体这么新鲜,肯定死后不久就被扔进了水中,水流能把头发打散,脸上妆容洗个干净,什么洗不下去?
再说,死者左胸心脏部位那么深的刺伤,血都流尽了,可现在伤口泛白,全不见血迹。
人体那么多血,尸身上都找不见,何况少少米青液?
你瞎吗看不到!
郭推官就斜着眼坏笑。
“宋姑娘还在闺阁,怕是不懂。这男人床上弄女人,花样是很多的。这女尸体态风流,胸大腰细腿软,一看就是个放得开会玩,让男人受用不尽的,何况这凶手口味——看起来有点重。不尽兴来个几回,肯定是不会停的。”
“男人欲望强烈,一个洞肯定满足不了,水流再深,还能冲到那往深的里面?还有那小嘴,闭的那么紧,宋姑娘可认真查看了?”
“我见识过宋姑娘验尸,强调仔细,最好分析还原死者亲历经过,这女尸经历,不知宋姑娘可还原了?”
“她是怎么夹住男人腰,怎么跪在地上舔求男人怜惜,怎么趴在床上翘起那销魂之处,任男人弄的,宋姑娘可感同身受了?”
一句接一句,郭推官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下流,宋采唐哪会不明白,这人所言一切,不是真的怀疑什么,不是为了真相,而是故意要折辱她!
前生今世,宋采唐就没碰到过这么贱的男人。
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到底从何而来?
就因为性别?下面多长了一两肉?
第121章 这个案子,给吴仵作
性别优势一打出来; 女人好像自动就气短了。
并非女人自己不争气,而是这社会状态。
封建社会; 男尊女卑,新来的安抚使大人还倡导女德; 女人不戴幂篱出门,都要指指点点一下; 何况宋采唐面对的这种?
郭推官一边说话,验尸的吴泊就一边长长叹气,摇了摇头。
话音刚刚落下; 宋采唐还没来得及回答; 后面又传来一道声音。
“郭推官; 你这样跟宋姑娘说话; 怕是不好吧。”
话音好似是为宋采唐打抱不平,实则透着调侃与戏谑。
也是个熟人; 李刺史。
郭推官一看李刺史到了,还是这个语气; 哪能不顺竿爬?
他恭敬的行了个礼:“我也是为了案子。咱们官府破案,样样都得想到,宋姑娘虽是女子,能力却堪比男子,不能因为她是女人,咱们就特殊照顾; 连案情都不能说了啊。验尸结果表明; 这女尸房事受虐; 这怎么受虐的,咱们总得了解啊,万一哪处留有证据呢?宋姑娘要是连这个都听不了,接下来怎么办,案子还破不破,案情还能不能说?”
郭推官一席话说的极为快速,凛凛大气:“这女尸就是被谁干死了嘛,我又没说错,宋姑娘接受不了,这一回不愿意感同身受了——”
“简直有辱斯文!伤风败俗!”
又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郭推官看过去,李刺史就微笑着解释:“衙差来报时,本官正同安抚使大人一起用饭,听说案情紧急,刘大人甚为牵挂,便一同过来看了。”
刘启年一来上任,就主抓女德,贞洁牌坊都办下来俩了,妥妥的政绩,最看不惯宋采唐。往日只是看不惯,今天看这场面,更觉恶心。
他视线森冷扫过宋采唐,好像看到什么脏东西,袖子一甩:“如此境况,但凡有点自尊心,就该马上找根绳子勒死自己!”
这话戳的是谁,在场的人没一个听不出来。
郭推官心内暗笑,以袖掩面清咳两声,识眼色的后退两步,将舞台让给安抚使。
这点言语阵仗,宋采唐还真吓不着。
她十分淡定:“安抚使大人说的对,凶手干出这么恶心,丧心病狂的事,的确不配活着,待缉拿归案,刺史大人一定要从重判刑。”
一句话,换了概念,把刘启年讽刺的人变成了凶手。
这也没错,凶手行迳的确可耻,谁听了都看不下去。
刘启年吃了个哑巴亏,觉得这宋采唐脸皮太厚,他竟远远不及!
“至于郭推官所言,”宋采唐看向郭推官,“我并非想回避,停尸房内,阎王殿前,尸身我见过太多太多,惨的,烂的,不胜枚举,至今没有迷失,还能保持一点同情心——我很自豪。”
她眼眸沉静,黑白分明,定定看着一个人时,明亮到令人害怕:“郭推官可曾想过,有一日自己怎么死么?许那时,我也能对你抱有一点同情。”
封建社会女权不好使,咱们就鬼神。
反正她这手本事,传来传去,被传的有鼻子有眼,阎王爷干妹妹的话都说出来了,现在小小利用一把,就问你怕不怕!
郭推官……
还真是有点怕。
古人信鬼神,就算不太信,也不敢太得罪。
想起宋采唐的本事,看着这一双沉静双目……郭推官无端打了个抖,这宋采唐是有点邪气,别哪天真去阎王爷跟前告个状,划掉他几年阳寿!
一时心气受挫,他没说话。
宋采唐见四周终于安静,方才微微一笑:“此女尸生前经受虐待已是事实,我没其它异议,只是与其在这里纠结研究什么姿势,像巷子口无赖研究春宫那般猥琐,官府该办的,是正事。女尸身份查找,生前时间线整理,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哪里,见过什么人——”
“所有一切找清楚了,再研究其它不迟。”
刘启年脸色不好,大约是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训宋采唐。
李刺史也不高兴,郭推官收到眼色,没办法,哪怕心有忌讳,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
“那这女尸胸口不是有刀伤?没准不是别人凌虐至死,是有别人趁机杀害?看这女尸打扮,没准就是专门干那种行当的,怕什么虐?”他还问老仵作,“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反正不管怎样,就不能承认宋采唐!
吴泊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有,但是非常小。”
“如宋姑娘所言,此女受到虐待,程度颇为严重,这样的伤情,小老儿认为,哪怕是……再接客的可能性也很小,她定然气力不足。匕首伤痕和其它伤痕看起来间隔时间并不长,死者口鼻也没有细小白沫,虽在水间,却不是溺水身亡,早在被扔进水里时,她就已经死了……综合所有,小老儿也认为,奸杀的可能性更大。”
在场所有人安静听着,并没有像质疑宋采唐那样质疑他。
李刺史只问了一句:“你可确定?”
吴泊面色板正:“我等仵作,只以事实表现说话,不敢有违。”
刘启年问他:“你做仵作多久了?”
吴泊:“至今已三十五年。”
“可有师承?”
“小人曾在汴梁大理寺学习二十余年。”
“很好!”
刘启年很看好他:“这个案子,还请吴仵作好生用心,早日破案!”
宋采唐微微阖眸。
所以她说什么都没用,因为性别不对,吴泊是男人,又年纪大,资深,所以别人推崇,一点也不会质疑。
宋采唐并不嫉妒吴泊,只觉得这世界……
有点恶心。
尸体就在这里,安静,冰冷,别人却站在她旁边夸夸其谈,各怀心思,忙这忙那,没半分尊重。
不管这些男人,还是那个凶手,都让她觉得恶心。
无比恶心。
脱下手套,她摸到腰间荷包,有一块硬物。
是外祖母偷偷给她塞的粮。
外祖母嗜甜,关清关婉老管着,她藏糖手法越来越多,最近开始往宋采唐身上藏了。有时候藏了,她记得,会在关清关婉不在时问她要,有时候藏了,她就忘了,宋采唐提起时,她也不遗憾后悔没想起来,而是劝着宋采唐,留着给你吃,没事吃块糖,挺好。
人生在世,尤其女人,太不容易,能甜点就甜点,哪怕甜甜嘴呢。
糖能让你感觉好过点,开心点。
宋采唐把糖拿出来,放到嘴里——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她真的觉得好过点了。
尸体发现,原地进行粗粗初检,之后抬加府衙专门的停尸房,这里工作已经结束。
李刺史已经发话:“吴先生稳重,这女尸案看着着实有点惨,说一千道一万,宋姑娘也是女子,官府还是要照顾的,所以这案子,就交给你了。”
到于宋采唐的活儿,李刺史是这么安排的:“不过一个奸杀案,找一个禽兽,宋姑娘大才,这点小案用你委屈了,吴先生你也合作过,应该信得过?”
不等宋采唐回答,他顾自往下说:“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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