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牛保山神态相当执拗,仿佛是真的愿意被抓到牢里。
然而断案不是儿戏,抓谁都是要有证据的,不是你想被抓,就能被抓进去。
宋采唐面色仍然平静:“我只是襄助办案的仵作,并非主官,抱歉,你的请求,我怕是做不到。”
闹剧过,有了新线索,自然要整理上报。
宋采唐招手让祁言过来,附耳过去商量,让他赶紧动起来,将最新消息整理送给上官。至于甘四娘和牛保山……她想了想,高家花宴还要进行,这地方偏僻,刚刚一幕少有人看到,影响并不大,应该可以顺利提走,并配合官府问询牛兴祖的案子……
几边各自忙碌,很快,祁言面色复杂的转回,说赵挚消失不见,哪哪找不到,怕是离开高家了,温元思也还忙着,抽不开身,能过来的只有张府尹。
张府尹非常配合,听说宋采唐请托,本身也没什么事要办,迅速赶了过来。之后照章程,分别问问两个人情况,找理由支会高家一声,调来几个没穿官服的衙差,顺着侧门,低调把甘四娘和牛保山带去了官府。
因事发时宋采唐祁言都在现场,自然也跟着离开,做个旁证。
一系列事完成的很顺利,张府尹带着人顺利踏上回府衙的路。
他唯一对一件事不解:“观察使大人和温通判呢?不等他们回来?”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这两个在干什么,尤其赵挚,好像消失了一样。
“等他们回来……”宋采唐看着张府尹,面带微笑,“卢大人的案子,便该有进展了。”
她对此深怀信心,那两个,一定会带来更多,更关键更重要的线索。
想着和卢慎的对话,宋采唐悄悄朝祁言招招手,低声问:“你能弄来栾泽地图么?”
这个当然没问题,祁言猛点头,可宋采唐提这个要求——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宋采唐一遍,目光中满是质疑:“你,要地图?”
不是个路痴,直道都担心迷路吗,要地图干什么?
宋采唐不动声色,点头的模样很严肃:“嗯,研究一下。”
祁言:……
我信你才怪!
但之后,还是悄悄把地图找来,放到了宋采唐手里。
……
关家。
关蓉蓉惊慌失措的跑回来,看到张氏眼泪就掉下来了:“娘——她们怎么能对你这样,关清她,她怎么敢!”
“放轻松,你一个大家小姐,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张氏训了女儿几句,方才叹口气:“不好好在花宴表现,谁叫你回来的?”
“没谁,我听说你被关清……很是担心。”
关蓉蓉的确担心母亲,可还有一样,就是她在花宴插不上话。
温元思不理她,同龄姑娘不喜欢她,往日里奉承她捧她的小姑娘都没帖子进去,她一个人很孤单,而且很挫败,感觉格格不入,哪哪都不舒服。
关清也只带着关婉,都不带看她一眼的!
别人不稀罕她,她也不稀罕他们!
这些话她都没说,但张氏养她多年,哪能猜不出来?
张氏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再怎么恨铁不成钢,这也是她女儿。
张氏调整心情,把关蓉蓉招来身边,细细安慰,教了一会儿,才把人哄的笑出声,乖乖的回去休息。
房间里除了心腹常妈妈再没旁人,张氏慢慢喝完一盏茶,目光慢慢的变的坚定。
没关系,她还有牌。
“给清丹坊递信。”
常妈妈有些犹豫:“可您现在被禁了足,这出去……”
“我想出去,随时出的去,”张氏眯眼,“你照办就是。”
常妈妈垂头束手:“是。”
过了很久,张氏才又问:“这个时间,少爷到哪儿了?”
“老爷上回来信,说是带着少爷去往汴梁,现在应该快了。”
张氏指尖摩娑着着茶盏,目光幽深:“咱们少爷,是时候写封信回来了。”
说出大天去,关家上上下下,只有她儿子一个男丁,老太太关清不给她好脸,也从来没怠慢过她儿子。
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
张氏唇角缓缓勾起。
第100章 走,请你吃饭
下午; 阳光微斜,穿透窗槅爬到脚边的时候,宋采唐等到了赵挚。
彼时她正在翻县志。
午后阳光依然灿烂; 比之上午; 多了一抹宁静,周遭仿佛没有任何声音; 只有轻轻的; 摩娑翻动的纸张声。
有微风吹来,柔柔的; 调皮的,抚过她的脸; 晃响她发摇流苏,牵动她水色裙角。
阳光罩在她身上,她整个人似在发光。
流苏淌金,肤色莹润; 书页静白都不及她纤纤指尖。
她微微侧着头; 发丝掠过长睫,滑在精巧的下巴; 晃动不止,让人很想替她挽开。
赵挚在门口顿了一会儿,方才放重脚步; 走了进来。
宋采唐听到声音; 回头见是赵挚; 笑了:“你回来了。”
赵挚走近; 看清了宋采唐手中书页,以及桌上铺开的,大大的地图,眉梢挑了下:“你发现什么了?”
宋采唐弯眉,唇角轻轻勾起。
“到底是观察使大人。”
跟祁言那货不一样。
都知道她是路痴,可见她翻地图,反应大相径庭。祁言是置疑,赵挚则有延伸猜测。
前番之事,赵挚并不知道,但并不影响他猜情境,只品品这话意思,就能明白几分。
他看着宋采唐,目光幽深:“你不会做多余的事。”
“的确有些发现,”宋采唐大脑中正在整理,这时牵不出个头,干脆反问赵挚,“你呢,定然也收获吧?”
花宴中途离开,肯定是有原因的。
赵挚侧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奔劳半晌,心劳口干,找间茶楼说话如何?”
宋采唐蓦然抬头,看着赵挚。
这个人目光似乎有些嫌弃,对房间里的桌椅板凳,素碗粗茶很有意见……
宋采唐长眉微扬,险些笑出声。
最近太忙,分不出心关注其它,她差点忘了,这位是个贵公子,皇亲国戚来着!
会嫌弃不够精致优雅,不够美味的东西,不是很正常?
正好,自己忙这么半天,也是有些疲累,有点好东西劳劳心也好。
赵挚:“清心楼怎么样?”
重生以来,府衙的路走的最多,周边最熟,宋采唐不用想用,就知道赵挚说的是哪里。
清心楼是附近最大的酒楼,老板极会做生意,专门辟出了三分之一做茶楼,茶品,点心,茶博士都是上好,能让人一坐就是一天。
一天下来,累了饿了,不用下楼,通过专门通道,就能走到酒楼点菜吃饭。
酒楼里菜品也非常不错,当地算是首屈一指,招牌佛跳墙更是美味无比,令人食指大动。
是皇亲国戚贵公子会喜欢的风格。
“好啊。”宋采唐没意见,转身收拾桌上书卷,“就是案情仍然扑朔迷离,怕半天谈不完。”
赵挚抬手,一身‘这点小事还值得说’的霸道之气:“那就顺便在楼里用饭。”
说着话,他走上前,十分自然的绕开宋采唐,帮她收拾桌上的东西,目不斜视:“你帮我忙,我请你吃顿饭,也是应该。”
话说到这个地步,拒绝好像不太好。
宋采唐微笑应了:“好啊。”
赵挚点点头,拿上宋采唐的东西,头前带路。
气氛可以说非常安静默契了。
谁知刚刚走出房门,连拐角都没到,就碰上了温元思。
也不算碰上,因为温元思是来找宋采唐的。
看到宋采唐往外走,温元思停下:“宋姑娘要走了?”
赵挚走在宋采唐前面,理所当然的替她答了话:“是。”眼睛微眯,面色严肃。
温元思是个温柔的人,宋采唐对他印象一直很好,指着赵挚背影,笑着和温元思打招呼:“观察使大人请我喝茶吃饭。”
走到近前,看清温元思神态表情,宋采唐长眉扬起,笑容更深:“通判大人可也是有所收获?”
花宴庭中,就是温元思引走管家鲁忠,宋采唐才得已有机会做戏,套卢慎的话。而且赵挚传过话,温元思之后应该还注意了庞谦。
现在他归来,脚步匆匆,衣服未换,眉梢眼里透着想要同人分享的喜悦,明显是有所得。
温元思朝赵挚拱了拱手,面带微笑:“怕是要跟着叨扰观察使大一番了。”
赵挚眉眼压低,嘴唇抿起,话间似含万钧重量:“叨、扰?”
拒绝意味十分明显,透着类似‘既然知道是叨扰还敢提’,‘知道叨扰还不赶紧滚’的低气压。
温元思好像没察觉这话中隐意,面上微笑不减:“观察大人提点的是,公务怎能叫叨扰?卢光宗一案,下官有重要线索汇报观察使大人——”说着话,他还行了个十分优雅的,美感十足的礼,“大人忠于职守,兢兢业业,日夜为案情奔波忙碌,纡尊降贵来到栾泽,我等下官都未正式为您拉风洗尘,不若今日这顿,由下官做东。”
不但要跟着吃饭,连买单权都一块争取了。
赵挚脸色暗下,缓缓抬起手,扣了扣袖口,声音慵懒悠长:“看来温通判不缺钱。”
这话说的随意,隐意就丰富了。
温元思只是个通判,俸禄不多,能有大手大脚花钱的进帐,不怕花钱……
当官的,为什么有钱,你自己想。
温元思依然不失风度,站的笔直端正,丰俊如竹:“说来也是下官没出息,全凭家中祖母操持,方才能如此随意。”
意思是靠祖母,不管嫁妆还是生意所得,都是正正规规。
轻轻浅浅,挥走了所有置疑。
赵挚:“温通判该娶个妻了。”
“观察使大人说的是。”
温元思一边答着,一边似有似无的看了宋采唐一眼。
赵挚声音更冷,似冬日冰面,夹着幽幽寒芒:“我倒是认识几个不错的汴梁贵女,可介绍于你——”
温元思依旧面带微笑:“大人抬爱。然婚姻大事,父母之言,观察使大人识得的自然都是好的,无奈下官祖母年纪大了,很是执拗,这件事,下官半分也做不得主。”
……
宋采唐站在一边,无奈抚额。
她早看出来赵挚和温元思有几分不对付,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可人与人之间有时气场就是不那么合,她能理解。但这两个人说话也飘太远了,而且毫无意义。
实在忍不下去,她叹气开口:“这清心楼,还去不去?”
赵挚和温元思齐齐转头,异口同声:“当然去!”
宋采唐:……
两位大人头前开道,一路说着无意义的,听不懂也不想懂的话,明明气氛很尴尬,他们却能聊得下去,仿佛乐在其中。
宋采唐真心佩服。
官场真的好难混。
……
清心楼,靠窗沿街雅间,桌椅摆设无一不精美。
茶博士刚刚沏好茶离开,一室香气萦绕,水气氤氲。
不等话题打开,一个人影从窗子外蹿了进来:“喝茶啊,算我一个!”
是祁言。
宋采唐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就这点事还能难倒我?”
祁言十分得瑟的跳过来,不用别人招呼,顾自就找来单杯倒茶。
但他下意识的,坐的离赵挚很远。
等了一会儿,见赵挚没训他,也没给不良眼色,才笑眯眯的打招呼:“挚哥好!今天辛苦了!”又转头看温元思,“通判大人也在,今天辛苦啦!”
温元思和祁言打过招呼,缓缓端起茶盏,微笑道:“我来和观察使大人汇报案件线索,顺便——”他看了眼宋采唐,“问问宋姑娘高见。”
祁言抚掌:“好巧啊,我也是!”
他也看向宋采唐,双眼晶晶亮,专注又赞美:“宋姑娘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好看的人!”
“啪”的一声,茶盏重重落在桌上,赵挚挑了眉:“不是说正事?”
他的脸太黑,眸色太锋锐,祁言吓的差点茶杯差点落地。
温元思倒是很淡定,直接开启话题:“安抚使卢大人应该确有贪污,暗害他人之举。”
他眉眼严肃起来,浅声说着庞谦表现,官场中其它人表现。
“……庞谦与他有夺位之怨,心中有恨,想泼脏水,很好理解,但聊起此事,其他人表现也很是不同,暗语连连。我体会的出,卢大人未出事前,所有贪污之事,暗里黑手,或是相关猜测,他们都压在心里,讳莫如深,从不同外人道,卢大人出了事,这些已经不再需要保密,暗暗对一对,发现大家看的,感受到的都一样……”
“目前仍无实证,只庞谦一人言语不足取信,可所有人都这么说……”
温元思不得不怀疑,卢光宗为官不正,有些东西不是空穴来风。
可卢光宗官声一直很好,从汴梁到栾泽,从无错漏,德高望重,连国公府遇到事,贵女云念瑶也觉得找到他就有希望——这样的名声,是怎么经营来的?
历史上,朝代中,不是没出现过清官,可清官不代表不得罪人,只要在官场上混,一定有敌人,你的敌人一定会攻击你,不可能名声十成十好。
卢光宗是怎么做到的?
换句话说,他凭什么,能做到?
宋采唐眼神微闪:“也就是说,他的确有钱给他儿子。”
有钱给儿子?卢慎?
三个男人目光齐齐看向宋采唐,不是很理解她的指向。
宋采唐就把花宴上套卢慎的话说了。
比如卢光宗是个严父,要求很高,卢慎感觉很压抑,很想证明自己,正好有个机会,付出点银子就可以补个好缺,但卢光宗没给。
卢慎不甘心,就自己找,连卢光宗的书房都翻了……
赵挚指尖抵着桌面:“儿子知道老子有钱,老子不给,就自己找,可翻遍自己家都找不着,只能说明一件事——”
卢光宗把钱藏的太好。
太严实。
祁言有些不理解:“人赚银子不就是为了用么?卢光宗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往自己家人身上花,放哪儿了?外面养小情儿?”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摇了头。
“不,这也不可能啊,我查甘四娘的事时,顺便摸了下卢光宗,他和甘四娘是干净的,并没有首尾,外面也没养什么外室相好,本身也不好酒色……”
所以这钱干什么了?
藏着玩?
祁言非常不理解。
温元思则眼含寒色,笑容在阳光底下竟有些可怕:“贪污者的心思,正常人怎么猜的出?”
“你们俩刚回来,除了卢慎这个事,怕是甘四娘牛保山的表演也没碰上——”祁言喝了口茶,把宋采唐怎么做局,诱两人供言的事说了一遍。
手舞足蹈,气冲山河,说到精彩时还差点上了桌子。
总之,跟说书似的,高潮迭起十分刺激。
赵挚和温元思看向宋采唐的眼神更不一样了。
祁言没注意,末了一拍桌子总结:“我刚才注意了下,牛兴祖一案,没有确切证据,没人认罪,张府尹抓不了谁,只能将官司记录好,把两个人都放了,但这两位还是不对付,我瞧着以后怕有的闹。”
说完,他头一偏,凑到宋采唐面前:“那牛兴祖到底怎么死的?甘四娘承认给喂了毒,真的没一点嫌疑?”
宋采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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