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还不知道是他干的。
他喜欢蹲在各种角落听八卦; 喜欢夜里到处在别人家墙头飞; 天色越暗越喜欢,有时手痒痒了,还会客串几把梁上君子,劫富济个贫。
很少人知道,汴梁有名的包打听和巨大盗,都是他祁言。
祁家知道时,那两个名号已打出名气,拦也拦不了,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是拿出家法,狠揍一顿不听话的孩子,再帮忙善后,盯着看着,保证自家娃儿不要走歪。
可这些,都是祁言小心守护的秘密,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会往外说的,赵挚因为身份职责,知道一些,但也绝不可能同别人说。
宋采唐只是见过他两次,每次时间还都不长,没怎么说话,没任何前缘,光靠猜,竟然能知道这么多!
祁言很震惊。
他扇子忘了摇,眼睛忘了眨,整个人似乎定住,直直盯着宋采唐,很久都没有说话。
宋采唐却终于满意,耳根清静的感觉真是非常好。
她眼睫微垂,纤长素指端着茶盏,釉青瓷色衬着玉白肤色,更显莹润有光。
四下安静至极,只有她轻轻以杯盖刮动茶杯的声音。
“所以祁公子到底是谁?”
既然问题已经问出,不如一起问完,宋采唐看着祁言:“本案之于你,真的只是凑巧,还是——有更深的关系?”
“祁公子到这栾泽,到底有何贵干?真的只为护送表妹?”
祁言将扇子放到桌上,玉骨与石桌相撞,发出细脆的声音。
“你果然很厉害。”
他看向宋采唐,眸底十分复杂:“怪不得赵挚对你不一样。”
宋采唐呷了口茶。几个问题,问不问在她,答不答,则在祁言。祁言没直接回答,她也没太失望,眸底一如既往安静:“可是害怕了?想要立刻走远?”
人们都喜欢聪明人,但很多时候并不想和特别聪明的人做朋友,时时刻刻都被看穿,没隐私不能说谎的感觉,并不好。
比如现下,祁言不就不敢不同她瞎贫了?
宋采唐早习惯了。
与人保持距离,也挺好的。
她姿势不变,继续淡定优雅的喝茶。
祁言摸摸鼻子,又把桌上的扇子捡起来,轻轻打开,摸一摸,又轻轻合上,继续打开,合上……
随着扇子刷刷开合的声音,他似乎找回了以往的状态,朗声一笑:“宋姑娘若想吓我走,怕是要失望了。”
“少爷我是一般人么?天大地大胆子最大,好奇心比一百只猫加起来都强!宋姑娘哪怕吓人,也是吸引人的吓人,比起逃跑,我更想多看一看。”
说着话,祁言朝宋采唐眨了眨眼,摆出一副优雅风流的样子:“我观宋姑娘也不是一般小女子,有些话就不房间避讳了——”
“宋姑娘这样的,是有点让男人害怕,可更安全啊!谁有幸娶到你,那是享大福了,你这么聪明能干,肯定会护着自家男人嘛,一大家子,从上到下,保准谁都吃不了亏!有这样的厉害婆娘管家为靠,人生该有多得意,都不用怎么努力经营,肯定事事顺遂!”
宋采唐:……
脸呢?不要了么?和着你娶妻是为找人保护你的?
宋采唐挑眉:“哪怕不能再随便调戏小姑娘?”
祁言立刻正色道:“我是那样的人么?我可是洁身自爱,品性高华的贵公子,连身边漂亮丫鬟都没收用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就是偶尔碰到时,随便看两眼……”
宋采唐长眉微挑,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品性高华的贵公子小偷么?
祁言这些话,都是在走套路边角,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这个人,秘密很多,但不愿意说。
不知怎的,宋采唐越笑,笑意越深,祁言就越紧张,玩笑也开不下去了,自暴自弃的将扇子插回腰间,深深叹了口气。
“宋姑娘能透人心,相处久了,怕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没准几岁尿裤子的事都瞒不过,但有些事……我现在不能说。”他看着宋采唐,“如果以后有需要,该知道,宋姑娘自然会知道。”
宋采唐似乎对他的秘密并不感兴趣,只是淡定喝茶:“是么。”
“我可同你交底,我与卢光宗命案,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凑巧碰到。”祁言目光相当真诚,“如果有关,你早早晚晚肯定也能揪出来,我没必要骗你。”
宋采唐:“哦。”
“真的!你放心,我和赵挚一样,都是非常正直善良,真诚友好,洁身自家,从来不跟女人拉拉扯扯的好人!”
祁言几乎要拍胸脯保证了。
宋采唐却看着斜处远方,长眉微扬,似笑非笑:“是么?”
祁言下意识回头——
差点忍不住挥拳揍人。
他刚跟宋采唐做了保证,赵挚就来打他脸了。
说好的不跟女人拉拉扯扯,赵挚跟凌芊芊在干什么!
虽然凌芊芊是她表妹,行为也没太过,只是拉了下赵挚袖子,但他刚刚才放过话啊!
要不是想着赵挚和宋采唐认识已久,为了拉近距离,不得不拉赵挚类比,哪会有这样的事!
祁言只觉得脸疼,赶紧解释:“呃……我这个表妹不算女人。”
宋采唐微笑看他:“嗯?”
祁言咬牙:“她顶多算个黄毛丫头,还没长大呢!”
“哦。”
“真的!我教育过她的,别存在什么幻想,挚哥不可能对她有意,不可能娶她的!她现在就是太小,不懂,看男人不能看脸,这时喜欢这张脸,没准回头看到一个更好看的,就又迷上了!”
“凌姑娘要听见了哟。”
“啊?那我小声点……”
宋采唐看着立刻怂下来的祁言,觉得这个男人挺有意思。
好歹够真诚。
她视线四转,看看左边的温元思关蓉蓉,再看看右边的赵挚凌芊芊,觉得这场面有点尴尬。
高家花宴,哪哪都是人,两个男人都是聪明通透的,两个小姑娘又太小,肯定闹不出什么事,她继续坐在这里围观看热闹,好像不太合适。
“我出去走走。”
宋采唐起身,从一侧窄小石径离开。
“等等我也去!”祁言抓着扇子跟上。
温元思早早就看到了宋采唐,一时过不来,也知这招呼打不了了,眼神里滑过一抹遗憾。
赵挚却是刚刚看到宋采唐,可惜没来得及多看,宋采唐裙角已消失在小径。
他脚下一转,避开凌芊芊抓过来的手,朝宋采唐离开的方向追去:“我很忙,没工夫陪你玩闹。”
凌芊芊自然很失望。
她今天化了漂亮的桃花妆,穿上了新做的美美的裙子,可她的赵哥哥都没正眼看她。
她看过去的时间更晚,只看到一抹女人裙角,和表哥祁言的背影。
表哥这几日一直围着那么个会剖尸的女仵作转,今日也说了,宋姑娘由他招待……
所以这个女人,是宋采唐?
赵挚竟然会追着女人跑……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凌芊芊杏眼微眯,眸底燃起了重重怒火。
……
宋采唐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做为一个有素质的人,这种情况肯定是要避开,非礼勿听么,可祁言拦住了她,还拉住她的袖子,示意她往前走。
宋采唐皱眉,眸底满是询问。
祁言不敢说话发出动静,把前面的人吓跑了怎么办?只得抓耳挠腮,又是手势又是唇形,提示宋采唐与命案有关。
事情如此重要,宋采唐当然不会走,立刻跟着他往前走。
很快,她看到了说话的两个人。
正是本案相关人,甘氏母子。
母子间气氛不太好,像是在吵架。
甘志轩黑着脸,很是愤怒:“我爹到底是谁!你如果肯早同我说,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甘四娘搅着帕子,眼泪哗哗的流:“我……我早说了,他死了……一家人死绝了……你为什么不信……”
甘志轩:“就算一家死绝,总有祖地吧,为什么你从未带我上过坟祭过祖?我爹没死,他还活着是不是!你百般推脱,其实就是不想让我知道而已,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已经十五岁了,能撑家了!不管什么事,我都能顶住!”
第92章 我不会成亲
高家花宴; 僻静无人的角落,甘志轩拉着他的母亲甘四娘,追问亲生父亲的消息。
甘志轩好像受了什么刺激; 脸色; 神态,包括肢体语言; 都很紧绷; 他已经没精力去注意这是个什么场合,适不适合与亲娘拉扯说这件事; 他只想要个答案。
坚定,果决; 不容甘四娘再拖。
甘四娘起初还辩解,后来就只是哭。
她的眼泪对男人一向很有效果,不管对方年龄如何,哪怕是她的儿子。
可这一次; 甘志轩没有心软。
他紧紧握着拳; 抿着唇,看得出来; 他很心疼娘亲,但他更挂心,更想知道的; 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母子俩在旁僵持; 看的祁言啧啧有声; 凑过来低声和宋采唐说话:“这孩子是个厉害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 一只大手突然从中间伸出来,把他扒拉开了。
祁言很生气,压着声音低吼:“哪个不长眼的混——”
话没说完,看到那只手的主人,他立刻卡了壳:“是挚哥啊,挚哥来了怎么不说一声?”他嘿嘿笑着,谄媚之意哪怕不看脸,也能听得出来。
赵挚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挡到我了。”
祁言看了看四周,这地方不算窄,站三四个人绰绰有余,赵挚想看热闹完全足够……
赵挚用下巴指了指他的腿:“你腿短,往边上站不显。”
祁言眼睛瞬间瞪大。
他这是正常身高好吗!赵挚这样的变态身材男人间也很少见好吗!
他心内愤愤,溜眼看了看两边树墙,还别说,对身高太高的人确实不太友好,赵挚站到一边,可能不会被发现,也可能被发现……万一那母子俩抽风,不小心往这边看,赵挚又走神没注意到,那就白玩了,没热闹看了!
祁言不甘不愿的挪开两步,让赵挚走到他和宋采唐中间。
赵挚淡定的和宋采唐打招呼:“宋姑娘。”
宋采唐没武功,耳力不行,正听到关键时候,受不得吵,头也不回的以指抵唇“嘘”了一声,意思很明显:安静点!
赵挚:……
“你不告诉我,是怕我跟我爹走,留下你不管么?娘,我不会的,你养我这么多年,我怎会不要你,跟别人走?”甘志轩苦口婆心,“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不愿再受人谩骂,当个没爹的野种而已,你就告诉我,好不好?”
甘四娘摇着头,哭的眼泪成河,停不下来,但就是不说。
甘志轩:“我跟你保证,只知道真相就好,不去找他,也不同任何人说,好不好?”
甘四娘还只是哭。
几次三番,不管甘志轩说什么,甘四娘态度都一如既往,非暴力不合作。
最后甘志轩可能也烦了,眼睛眯起:“我爹是谁,不是你一个人知道吧。”
甘四娘哭声似乎小了些。
“你在栾泽是外来户,以前生活的地方,不同我说,总也有熟人吧,那些人——知道我亲生父亲是谁。”
甘四娘哭声停止,震惊的看着甘志轩。
“你不说也可以,回头我就打听消息,往远处走,总有人能告诉我,我爹是谁。”
甘四娘拉住他袖子:“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甘志轩眸底燃着火,“我从小到大,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和人来往要小心,出个门要谨慎,我是见不得光的耗子吗?我是个男人啊娘,跟你不一样,日日呆在后宅就行,我要出门交游的!这些年我承受了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
甘四娘愣愣看着他,眼泪滑过姣好面庞:“娘也不想的……不想这样的……”
甘志轩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这一次,不管你在害怕什么,防着什么,或是保护着什么,我都不会管。我决心已定,你好好考虑下吧。”
他转身往前走,低声道:“你为我做了什么,我都知道,也很感激,你是我最亲的娘,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但我一定要找到,我爹是谁。”
甘志轩走后,甘四娘又站了站,神情有些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反应过来似的,悲切的捂着唇,颤抖了一下,迈着疲惫的脚步离开。
宋采唐三人一直看着这一幕。
“甘志轩的话……似乎有什么隐意。”宋采唐思考他身世一事与卢光宗命案是否有关的可能性,一边想,还一边问旁边的人,“你们怎么看?”
赵挚道:“甘四娘当年来栾泽时,已有身孕,本案相关人要么太年轻,要么家在本地,是甘志轩生父的可能性不大。卢光宗本人过往履历清楚,藏个私生子不大可能——甘志轩的生父,很可能同本案没有关系。”
宋采唐点了点头。
赵挚看了眼宋采唐,眸色微暗,声音压下去:“但这个秘密,就不见得没关系了。”
宋采唐点头赞同:“毕竟时机有些太过微妙。”
二人默契十足,心有灵犀,祁言却是不懂了。
他目光愣愣的,看看宋采唐,又看看赵挚,十分绝望。
他自认本领不低,会收集信息,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听到别人听不到的话,拿到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中间各种斗争手段,也能分析汲取,但于千丝万缕各种似有似无联系中寻找线路破案……还真不行。
再感兴趣,再想学,再努力都没用。
他就没往这方面开窍。
宋采唐见他可怜,提示了一句:“你看他们像什么?”
祁言茫然摇头,听不懂。
宋采唐便更直接:“主要是甘四娘,她在干什么?”
这点祁言能看出来:“她有秘密!”
这个秘密,她很小心的在藏,儿子不知道,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宋采唐声音舒缓:“一个秘密,必须很谨慎的藏,连最亲最近的人都不能说,说明这个秘密,很有问题,贸然抖出来——”
“会有麻烦!”祁言突然抚掌,直直看着宋采唐,眼睛发亮,“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
赵挚往侧里走了半步,眼神横过来:“如果这个秘密被别人知道了呢?”
祁言没注意赵挚站位有什么问题,是不是挡住了宋采唐,也没工夫注意,他大脑在迅速转动,思考。
秘密被别人知道了……
别人可不会像娘似的护着甘志轩,如果有需要,会想要利用……一旦麻烦过来,倒霉的就是母子俩 !
祁言猛的一甩扇子:“我知道了,本案凶手一定是甘四娘!”
这是杀机!
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想要利用威胁,甘四娘便起了杀心,杀人灭口!
他说完,摆好姿势,等着赵挚宋采唐刮目相看,可半晌没回音,他抬头,发现这两个人正齐齐看着他,目光相当……一言难尽。
宋采唐缓缓闭眸,叹了口气。
赵挚则直接嗤笑:“你满脑子储藏了多少小道废料,能不能稍微腾出点装有用的东西?本案相关人已有三个被你指成凶手,庞谦,牛保山,现在再来一个甘四娘,你是准备把所有人指一遍,最后真相大白时说一句‘怎么样我说的没错’么?”
祁言瞬间萎了,眼神飘乎,吹着口哨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