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元思看向宋采唐。
宋采唐十指交叉,稍稍转动几下,算是做了热身活动:“那咱们现在就去验尸?”
温元思笑容疏朗:“宋姑娘请——”
二人并肩归来,直直走向停尸房,那第三具尸体。
第60章 杀死西门纲的是谁
这日是二月二十三; 距离天华寺两人命案的二月初八,已过了十五天。
距离石群失踪,也是十五天。
西门纲和云念瑶的命案发生; 寻找案件相关嫌疑人时; 石群就没了踪迹,没想到最终遇到; 是在尸台。
宋采唐穿着罩衣; 戴着手套口罩,仔细检验石群尸体。
“验——”
“死者石群; 体型高大,发间……有长条形苔叶; 足底有茧,手长,指甲乌青泛白。”
“右下腹腐败绿斑深重,漫延全身; 体表有污绿色网状条纹; 躯干两侧,大腿内侧尤为严重。”
“口鼻粘膜脱落; 腐败严重,有褐红色虫卵,以及……白色蛆虫。”
宋采唐一边微微弯身; 上下左右仔细验看尸体表征; 一边说着结论与验状。
今天这场验尸来的突然; 看的人不多; 在一边的只有宋采唐丫鬟兼助手青巧,温元思,以及两个负责见证的衙差。
验尸格目,仍然是温元思亲自提笔书写。
尸体搬上来时,衙差们没发现什么恶心的事,经宋采唐这一说,他们看向死者口鼻——
果然,鼻管里隐隐有白色东西蠕动,当即脸色就变了。
宋采唐很理解。
如今是二月,天气转暖,但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有极为严重的倒春寒,气温非常低,义庄所建位置又偏僻,本身就有一定的避阴性,尸体存放条件是很好的。可这两天,气温已明显回升……
还好今日看到了这具尸体,否则再过一段时间,就更难验了。
“结合天气状况,死者死亡时间应该在十四日左右。”
十四天左右……
往回推,岂不正是二月初八!
温元思手中的笔都停了一停:“所以二月初八这晚,死的并不是两个,而是三个。”
二月初八当日,石群还和安朋义西门纲马三娘一起喝过酒,第二日西门纲尸体发现,他就不见了,是直接死了么?
还有更深一点:“是否可以肯定石群是杀害西门纲的凶手?”
宋采唐还在仔细验看死者状态:“死者指甲里有残留皮肤组织。”
“指节微肿。”
“面部有伤。”
“小臂有划伤痕迹。”
“背后……有损伤性皮革样斑。嗯,这个伤有点不一样,褐色,无痂皮——”宋采唐想了想,用刀尖轻轻划了一下,“皮下无出血,这是个死后伤。”
宋采唐站定,将所有尸体表征总结一遍,给出结论:“虽尸体腐败略重,身上红肿伤痕已难找,但很明显,死者生前曾与有过激烈撕打,死后曾被拖动转移。”
“打架和拖动的是一个人?”
“不一定。并没有证据显示。”
温元思若有所思:“死因呢?可是需要剖尸?”
宋采唐这时正好来到死者踝间,微微一笑:“不用了。他死于蛇毒。”
死者脚踝上有明显齿咬痕迹,是蛇类痕迹。尸体腐败严重,指甲唇色反应已不太明显,但青色仍然残留,这是中过毒的标志。
“尸体发现在义庄,那义庄是从何处得来这具尸体的呢?”宋采唐问温元思。
温元思摇了摇头:“义庄每日里都会收到各种无人认领的尸体,工作若杂乱繁重起来,记录就没那么细,我们目前能确认的,就是这具尸体是在城墙附近发现的。”
城墙附近……
宋采唐长眉微蹙:“死者衣服里卷有草叶,粘有干了的略带腥味的泥土,他的死亡地点,一定不是在城墙附近,倒是与这山间环境,颇为相符。”
还有这个胳膊……好像有点眼熟?
可她不认识石群。
除了这胳膊,其它任何一处,包括脸,都没有印象。
为什么呢?
宋采唐自认不缺心眼,记忆力也不错,逼着自己尽量往回想,近期的没有,就再往前……
一只胳膊就能留给她印象,那见到这只胳膊的场景,一定很不一般。
往前,再往前,终于,宋采唐想起来了!
二月初九,浑浑噩噩醒来的那一天,在义庄和吴大夫人高调怼完,带着青巧离开时,那边正有人过来,往里抬尸体。
尸体放在一张木板上,抬尸的人不小心脚下磕到石头,撞到门板上,晃了一晃,木板上的尸体跟着颤动,一只手臂就伸了出来。
当时把青巧吓的够呛,躲在她身后不敢冒头。
听说人是冻死的,青巧还颤着问为什么这样的人还能冻死。
壮年男子,光一只胳膊就能看出气力十足,小丫鬟觉得冻死好像很不可思议。
因事情与她无关,她也不是什么闲事都管,而且就一只冻的惨青的胳膊着实说明不了什么,她又没完全感,着急认识这个陌生的世界,就没多想。
若环境特殊,天气寒冷,壮年男子被冻死并非不可能。
现在看,还真是缘份,这个案子,这具尸体,兜兜转转,还是要到她面前来。
宋采唐微微阖眼,脑子里迅速过着案件相关信息,一幕幕画面,快速从眼前划过。
二月初八发生的事,二月初九发现尸体,验尸情况,各个案件相当嫌疑人证供,本案中三兄弟的矛盾,西门纲安朋义分别与马三娘的奸情,后山环境,幽深冰凉潭水,奔流不息直往山下的河道,赵挚问到的,安朋义真实内想法……
不多时,宋采唐就有了个猜测。
安朋义身材是偏瘦弱,可能也太会扮乖,石群西门纲的确不允许他跟着偷东西,参与大事,但他绝不是什么无辜的小可怜。
“观察使大人发现了一些事,我还没来得及与通判大人说。”
宋采唐转身,将赵挚从安朋义那里问到的话说出来,又将自己的猜测一条一条,细细说与温元思听。
温元思目光微闪:“若是如此……倒是样样合理。”
他看着宋采唐慧灵的眉眼:“我不及宋姑娘,只想到了一半,没想到另一半会是如此。”
宋采唐:“通判大人谦虚了,而今事实证据俱在,大人只消静坐推演一番,也会得到如此结论,我不过是有些心急罢了。”
“我亦心急,想破这个案子,还想找到东西。”温元思起身,袖子微晃,“我这便命人将安朋义提来过审,宋姑娘还是要继续看尸体么?”
宋采唐点了点头:“案情全靠通判大人问了,我总觉得死者胸口这里有些不对,可惜腐败严重看不大清,想好好琢磨琢磨。若能得出与云念瑶丢失物品相关的线索,自是最好。”
“那我就在这外面问案,等着你的好消息。”
“大人请——”
西门纲一案,温元思是主官,有安全管辖权,他说要办案提审,下面准备速度是很快的。
寺庙之中,本就事急从权,没有要求非要在府衙过堂,停尸房外院子打扫干净备一备,长案惊堂木并鼓扇布好,再上衙役拿水火棍两排站好,阵仗就出来了。
两个案件相关人,安朋义马三娘带到,差役们水火棍砸地,“啪——”的一声,温元思惊堂木拍下,这案子,就能严肃开审了!
“安朋义,马氏,你二人奸情自何时起,还不从实招来!”
温元思一声猛叱,直接带入尖锐问题,气氛骤然紧绷,由不得人们不重视。
停尸房内的宋采唐动作微顿,唇角轻轻上扬。
她本以为,温元思是个温柔至极的人,不想问起案子,也能这般犀利。
现场跪着的两个人却是脸色瞬间变化,尤其马三娘,几乎要当场瘫倒了。
“您……您怎么知道?”
安朋义狠狠瞪过去,这女人就是不行,别人随便一诈就诈出来了!
温元思额阔面朗,本是谦谦君子优雅至极的长相,给人感觉如沐春风,可现下他虽一如既往唇角微微上扬,眸底却极冰寒。
平日一个亲切的人突然冷厉起来,更吓人。
马三娘哪怕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再反口。
温元思凛冽眼神移过来,看向安朋义:“显然你二人瞒人功力不过关,此事不但我知道,其他人也知道,比如——你的好二哥,西门纲。”
安朋义这下真的愣了。
西门纲都死了,温元思怎么还能知道?
他这个表情出卖了他的情绪,温元思猛的一拍惊堂木:“可是你二人担心奸情暴露,引来麻烦,密谋杀害了西门纲!”
温元思这么问,安朋义就又放松了。
西门纲不是他杀的,不管怎么问,问多少回,他都不怕。
马三娘连连否认:“没有,没有,大人冤枉啊,西门纲不是我们杀的!”
“西门纲不是你们杀的……”温元思眯眼看着安朋义,“那石群呢,是不是你杀的呢,安朋义!”
这两个问题答案相反,问的太快,心情难免一起一伏巨大波动,安朋义是想敛住自己神情来着,可是敛不住。
他曾想过,事实被发现的时候他怎么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怎么应对,可温元思这问话,不照常理来!
心下刚松,又一紧,表情变化怎能瞒过人?
安朋义看着温元思满意眸色,就知道坏菜了,自己已经被人套住了!
他尽量让自己声音保持平稳:“通判大人会这般指证,想是有了证据。”
温元思眉目锋锐,却不看安朋义,而是问马三娘:“你二人奸|情被西门纲发现这件事,是你告诉安朋义的吧。”
上来就受到巨大惊吓,马三娘已经有点扛不住。
她不知道安朋义杀没杀石群,但西门纲……
“西门纲尸体被宋姑娘检验当日,你去找过安朋义送信吧?之后也曾不只一次夤夜前往,同他密谈。”温元思看着马三娘,眉目疏淡,“你与安朋义行为,早在本官监视之下,做了什么,本官非常清楚。现案情已明,证据在堂,本官疑你同安朋义一同作案,杀害西门纲与石群,你还敢不从实招来!”
这些日子的经历,马三娘心里虚,早是惊弓之鸟,而且案子真同她没关系,现在不说实话就要打成共犯,她哪里肯?当即喊冤:“妾身没有啊!”
“你若的确没犯案,实话讲来,本官可保你无事。”
有了温元思这一棒加一糖的攻心之语,再加上起先被‘奸情发现’砸了个措手不及,马三娘早惊慌失措,面成一团,当即就招了。
“回大人,我同安朋义确有私情,也确被西门纲发现……西门纲人粗鲁,手劲奇大,不懂体贴,总是弄的我很疼,不如安朋义小意,我就……被发现了,肯定要吃亏,我便告诉了安朋义……只这些,再没旁的了!什么杀人,我不知道!”
温元思看向安朋义:“西门纲性鲁直,不饶人,知道这件事一定发难,你不想遭遇,所以——”
安朋义皱眉:“我没杀他!”
“没错,你是没杀他,你诓石群去杀了他。”
温元思说这句话时,见安朋义眼角抽搐,就知这件事必是事实。
“你早对这两个哥哥不满,想找机会脱离,既然这次躲不过,干脆直接布局。”
温元思眯着眼,声音似挟着冰霜,割的人肉疼:“你引石群杀了西门纲,在旁观看,事毕趁机杀了石群。你将石群抛尸,做成畏罪潜逃失踪的模样,还故意砸烂西门纲的脸,混淆视线,增加案件难度……”
“官府破不了西门纲的案子,你安全,官府破了西门纲的案子,要找的凶手也是失踪的石群,同你没关系,你还是安全。”
温元思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安朋义表情变化,最后心里有数:“安朋义,你可真是聪明啊!”
惊堂木猛的一拍,主官语如霹雷:“石群很好骗是不是?毒蛇很好找是不是?后山水潭溪水,你利用的很彻底么!”
第61章 黄金玲珑球
一墙之隔; 庭外温元思拍木审案,房间内宋采唐戴着手套验尸。
阳光灿灿挥洒,只需一个侧头; 他们就能看到彼此的身影。
宋采唐难得顿了一顿; 为温元思气势所慑。
她是真的没想到,温元思不但温柔细致; 优雅似谦谦公子; 还能有如此风雷之势。
在她印象里,这样的公子哪怕问案; 定也是徐徐图之丝丝入扣,先垫场再推进; 一步步脚踏实地,稳步为赢,没想到他倒是个烈性子。
以最敏感的问题开场暴喝,露一点自己知道的东西; 又不让对方明白自己知道多少; 鞭子加糖诱供,短短时间心理攻防战无数; 将对方安抚后再击溃,几个回合,谁能招架的住?这问供套话; 一点也不温吞!
只是照面一开篇; 宋采唐就知道自己不必多担心; 今日这案情; 肯定能问的顺利。
其实这个案子,到现在已基本能捋清。
结义三兄弟早有隔阂,或许石群西门纲不这么认为,但安朋义早已不愿做一个墙角乖乖听话的把风人,没本事的老三。他想以公平姿态正身,想要三兄弟里所有权利一样,他想知道每次偷了什么,卖给了谁,卖了多少,而不是等着老大分出一份‘平等’的钱给他。
可他武力值低微,只敢起心思,只敢暗搓搓搞点小动作,正经话却是不敢说。
马三娘是西门纲的女人,许安朋义喜欢,许只是为了挑衅,为了心中那份难捺的证明自己比谁都厉害的心思,将马三娘弄到了手。
西门纲人粗鲁刚直,却也不是傻子,时间一长,就看出来了。马三娘很害怕,比起粗鲁无情的西门纲,她当然更喜欢‘体贴多情’的安朋义。
安朋义各种心思早有预演,只是一直胆小,又没机会,这次躲不过去,干脆就做成了事实。
他应该是去石群那里说了什么,挑拨了二人的关系,许还利用过马三娘与西门纲肌肤相亲的关系,搞到了点关于西门纲的实证,石群不得不信。
于是就有了二月初八晚上的散伙酒,酒后石群去找西门纲对质。西门纲许不承认,许的确也真有那方面意思,二人话赶话,就约了生死战。
安朋义一直在侧偷看,亦早做好了准备。石群把西门纲打死后,他装做惊讶痛苦的表情出现,石群肯定要安慰他。就在这段时间里,他放毒蛇,咬死了石群。
石群大打一架已经很累,血液循环加速,若中了烈性蛇毒,毒发会很快。而且有三弟‘紧张担心’的帮忙,他会很欣慰,并不会大声叫人……
石群死后,安朋义布置现场,思虑周全,把西门纲的脸砸烂了。西门纲和石群身材十分相似,只要不是身边亲人,不能担责,百分百肯定身份,至于石群……
北山的水流是好地方。
潭水虽安静无波,但瀑布水流很大,往外聚成浅河,潺潺往下,一路通往护城河。
安朋义将石群尸体拖架至水潭边,下水调试好方位,尸体就会顺流而下,出现在城门浅滩附近。
如遇不可预料的漩涡风浪,尸体最后都可能不在水中,只是堤侧。
因当日天寒,夜晚有零度以下,尸体状况要说是冻死,也并不出奇。这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几乎每日都有冻死的人,义庄的人看到也不会起疑。
所以她在义庄时看到尸体的手臂的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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