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略有颤抖,似乎很难说出死者的名字。
这个表现,更加刺激了孙仵作,声音扬高,中气十足:“死者死在深夜,据其丫鬟供述,死者睡下后,房间没任何异样,没任何响动,一直安静到晨间,她去服侍,方才发现齐云氏已死,房间里,仍然没任何异常。”
“什么样的人悄悄潜进房间,能不被死者提防,幽密会,不叫人?肯定是熟人!身份敏感之人,话语敏感之事!”
高卓:“你的意思是,她夜间醒来过。”
“自是醒来过!”孙仵作冷笑,“据其丫鬟供言,死者睡前换了寝衣,并未携带它物,可尸检之时,在死者里衣袖间发现浅黄色丝绦——正是你笛间所系!”
“你笛子上的丝绦,怎么会在死者里衣袖间?若只是密会,即便沾到,也不会在里衣间,定是你做了什么,留下此证据!”
“死者睡的好好的,结果你一来,她就死了,你不是凶手,谁是!”
这话里里外外透着二人通奸隐意,字字诛心,高卓当即气炸。
“我倒是想!可她向来守礼,嫁人后连个音信都不与我通,怎会与我——再者,她怀有五个月身孕,我便是那畜生,也做不出那等事!”
“我同死者旧日为友,她身边有我的东西,有什么奇怪!倒是孙仵作你——”高卓目光冷厉,杀意似形成实质,“无凭无据,随便臆测,污生者清白,坏死者名声,谁给你的胆子!李刺史么,还是他!”
高卓手指指向郭推官。
高卓出生汴梁旺族,不是什么没门弟的小子,郭推官不敢招惹,哪怕——此人很可能就是本案凶手。
只要一日未最终定案,他就不能是那个推人入坑的。
“高公子莫气,这办案子,与旁的不同,事实越理越清,越辨越明,线索出来,不理不问,是我们失职,遂……”他讪讪笑着,“只要高公子解释清楚,嫌疑自会解清。”
高卓眉眼疏冷,凉凉扫了郭推官一眼。
郭推官叹气:“那丝绦颜色鲜亮,下面已调查清楚,是近日才出现在高公子笛子上的,不可能是以前旧物。东西如何到了死者身上——还望公子给予解释。”
高卓阖了阖眼,方才低声道:“虽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去世时会有我笛上丝绦,但那夜,我并没有去找她。她是贞慧女子,我亦是人中君子,我们之间,从来清清白白。”
话落,孙仵作和郭推官仍然没放过他,两双四只大眼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高卓叹了口气:“实则初八晨间,我曾见过她。那时我正从后山散步归来,手中拿着笛子,笛子上所挂坠饰,缠的就是浅黄丝绦。许当时笛子扫过什么地方,落下丝绦,正好她又碰到,不小心沾在了身上。”
“就这样?”
孙仵作明显不信。
高卓咬牙:“就这样!”
“当时可有其他人辅证?”
“没有!”
“高公子此前证言可不是如此。”
“还不是担心这样的人胡乱造谣!我没说,有些人都能脑补出花了!”
“高公子可不要因为压力,就随便说谎。若真如此,沾到的也只是身上,怎会在里衣袖间?”
高卓磨牙:“我怎么知道!这不该是你们去查清楚的么!”
……
二人对质数句,孙仵作咄咄逼人,高卓似不能招架。
突然一道女声插入:“我可以作证!我那日晨间看到高卓和云念瑶见面了!”
是季氏。
第44章 没错,我恨不得她死
季氏话说一出来; 现场视线焦点立刻转移。
鉴于她对高卓的心思几乎完全暴露,所有人都以为她站出来,是想为高卓开脱。
葛氏微微皱眉; 看向季氏的目光满是不赞同:“死者为大; 命案不是胡闹耍小心思的地方,须得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
季氏目光微闪; 似有妒恨; 又有委屈:“当时我本想去找云念瑶说话,正好看到高卓过来; 经过云念瑶院子,二人碰面; 不好立刻转身,云念瑶就邀请高卓在院中石亭坐了一会儿。高卓把笛子放在石桌上,云念瑶提壶倒茶,袖子扫到了笛子; 就是这样!”
孙仵作眯眼:“夫人此前证言里; 并没有这一条。”
季氏很有话回怼:“你们都说了,云念瑶死在夜间; 白天那么多事,谁知道哪个同她的死有关?不重要的,当然就忘记说了!”
不成想; 不但孙仵作不满; 高卓也脸色微寒; 看向季氏的目光充满不善:“你看到了?”
季氏咬着唇; 点了点头。
“你监视我?偷听我和她说话?”
高卓言语中透着真怒,季氏十分委屈:“我为你作证,你还怪我!”
“清者自清,我不需要!”
“这么久了……你还是这死样子……”季氏眼泪迸出,突然哭了,“你以前喜欢云念瑶,可大家早男婚女嫁不相干了!她早放下你了,从来不关心,从来不问候,见了面都要躲着走,你为什么就放不下!她凭什么!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肯转身,我——”
“付夫人!”
高卓磨牙:“你愿在此丢夫家的脸,丢自己的脸,别人并不愿意!我同你并不相熟,还请以后不要再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
季氏哭声更大:“你……”
付秀秀再也看不过眼,赶紧过来搀扶季氏,并狠狠掐了她胳膊一下:“嫂子!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昨夜就有点发热,喊着头疼——”
付秀秀心里把这个嫂子恨了个半死。
要不是季氏有钱,嫁妆厚的她们家两代花不完,汴梁靠山又大,平日里也知道护着付家,她们家早把她休了!
还好高卓看不上季氏,除了点坏名声,没闹出什么丑事!
葛氏看着现场一团乱,双手合十,念了句佛。
眼看这出要圆过去,孙仵作不甘心,立刻扔出另一桩:“可那黄色丝绦上,有淡淡的酒渍。我们的人查过,死者从不饮酒,当日食单上亦未有酒水。倒是高公子,晚上无事,总喜欢闲饮两杯,若只晨间见到,之后再无接触,为何丝绦上会有酒味!”
高卓凝眉:“我不知道。我只知,天黑后,我没见过她。”
孙仵作:“做假供可是要打板子的!”
季氏那边哭了几声,高卓没理,现下早停了,心中多少有幽怨,可见孙仵作逮着高卓怼,就没忍住:“就不兴人家有点虚荣心,怀念未嫁旧时光?云念瑶许是睹物思人,悄悄拿了点酒,自己不喝,以此寄情呢!”
付秀秀赶紧拉季氏:“嫂子——”
没有人再说话,现场一时很是安静。
葛氏叹了口气:“若只凭这点线索猜测,就指高卓为杀人凶手,未免也太牵强了些。敢问二位,可还有其它实证?”
孙仵作和郭推官对视片刻。
大好的机会,难道这般放过?
这可是目前唯一有价值的线索……
这起子人都不愿说实话!可恶!
孙仵作目光阴沉,视线围绕现场一圈后,落在了季氏身上。
“付夫人连丝绦之事都清楚,想必暗中盯了很久,不只一次吧。”
季氏情绪几番起伏,根本控制不住,早到临界点了:“是又如何!我就是盯着他,见天跟着他,怎样!”
孙仵作声音透着怪异:“你很嫉妒死者吧。看她很不顺眼?”
“是!嫉妒,看不顺眼!恨不得她死!她怎么不早死几年!她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成亲这么久,连孩子都怀上,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姑娘,凭什么她顺风顺水,别人活该倒霉?”季氏大约也知道孙仵作在诱她,嗤笑一声,“可偶尔有个恶念,就是凶手么?”
“我敢说满汴梁去拉,十个年龄相仿出身相类的女人,七个看云念瑶不顺眼,五个偶尔想她死,怎样,你要去汴梁抓嫌疑人么!”
孙仵作气的跳脚:“简直胡搅蛮——”
季氏没理他,话接着往下:“要照这么说,这里头最有疑点的难道不是林夫人么!别人只在白天见云念瑶,咱们这位林夫人一手针灸绝活,医中圣手,过来给云念瑶保胎,每天早中晚三次诊脉呢!只她晚上见过云念瑶,没准人就是她杀的!”
孙仵作一愣,下意识看向葛氏。
葛氏垂眉,叹了口气:“没错,齐夫人至天华寺,身边没有医者,我过来为其看护此胎,每日早中晚,皆要来请平安脉,看看情况。但当日傍晚,天未黑透之时,我请过平安脉,见除了正常怀孕反应,并无异样,就放心离开了,此后发生什么,我一概不知。”
见孙仵作目光似有不善,她又道:“若你连此都怀疑,怕是怀疑不过来。这寺里人来人往,香客无数,会不会是谁捡漏子做了坏事就跑?齐夫人生前所用食水,全由寺里提供,僧人中间,果真就没坏人么?”
孙仵作被噎的没话说,开始后悔今日举动,除了这群人太不好打交道,证言不实外,他找到的证据,的确也太薄弱了……
可退堂鼓还没打起来,看到郭推官的眼神,他就知道不行,今日一事,无法善了,既然来了,硬扯也要扯出一个凶手!
他将视线放在嫌疑最大的高卓身上,目光执着不善:“无论如何,那浅黄丝绦是高公子的,上面淡淡酒味,也是实打实的,若高公子不能给出合理解释,在下就要抱歉了!”
高卓气的脑门直跳:“哦?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抱歉!”
这边正在剑拔弩张,那边突然插进来一道声音:“真是好生热闹,我妻子案子破不了,吵架倒是在行!”
来者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目圆面略方,衣着华贵,身上有浓浓的武人气质,话语间满满都是不满,步伐间隐有杀气,观其人,听其言,就能知道此人是谁。
齐兆远,死者云念瑶的丈夫。
齐兆远风尘仆仆,面上有淡青胡茬,身边人不多,很明显是赶路而来。他一路过来,除了自身随从,身侧还跟着一个人,李刺史。
李刺史面色略有尴尬,喘声急促,似对眼下状况不满,暗里狠狠瞪了孙仵作和郭推官两眼。
瞪完还要摆好笑脸,对齐兆远拱手作揖,嘘寒问暖,十分谄媚。
看来这齐兆远地位很高。
大约武人耳力好,远远走过来时听到了足够的对话,齐兆远对孙仵作郭推官颇不为满,同时还有空讽刺李刺史:“贱内来此,还真是颇受你照顾了!”
李刺史讪讪。
是啊,都照顾死了,不但照顾死了,连凶手都还没找出来!
他满心酸苦,这个后悔啊。
不是说齐兆远与云念瑶夫妻感情不好,根本不愿意在乎其生死么?可看方才一路的架式,不太像。
他听到前边传信,说人到了,屁滚尿流的去迎接,哪知人进了寺,哪也不去,先去云念瑶尸前哭了一场!护卫还拦着门不让进!
好不容易出来了,也不听他说话,自己就往寺里走,不知道想干什么……结果就碰这了!
倒霉啊,太倒霉了!
李刺史眼珠子转着,开始想着这个案子,之后要怎么处理才好。
他这边想,那边齐兆远已经又说话了:“诸位这么能干,不若今日就把案子破了?我给你们看着时间,到晚上,这架吵不出结果,确定不了凶手——我就把你们当凶手,全杀了如何?”
他这话说的不快,似乎很温和,可他眸底凝着红光,危险至极,好像在直接昭告,这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事,他真的干的出来!
第45章 你求我?
齐兆远一来; 狠话一放,现场所有人眸底都有淡淡忌惮,唯有一人; 表情与众不同。
高卓对上齐兆远的眼睛:“你才来。”
他往前几步; 紧紧逼视对方:“她去世十日有余,你才来!”
齐兆远眼角挑起; 眸底迸出火气:“关你屁事!”
高卓一把抓住齐兆远领口; 额角青筋迸出:“她是你夫人!”
高兆远面色不变,话间隐有讽刺:“是!她是‘我的’夫人!”
“既然知道; 就不应该把她扔到这里!”
“这是我的家事,你管不着!”
“她怀着你的孩子; 五个月身孕!长途跋涉多累你会不知道?你是畜生么,妻子不顾,血脉不管,任其在此埋骨!”
“她愿意!”
二人对杠; □□味十足; 互相伤害的话说个没完,谁都不输谁; 高卓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最后气的不行,一拳就砸上了齐兆远的脸。
齐兆远不可能白站着让人打; 当即还手; 同高卓撕打在一起。
“你害了她——若不是你; 她不会死!”高卓一拳拳往下揍; 哪怕对方都挡住了,打不到肉,他还是卯力坚持,狠狠咬牙,“还是根本就是你杀了她!”
“你说过好好照顾她的,结果呢?就因为她进门几年,只生了个女儿,这一胎还是女儿,所以你受不了,要下死手么!”
高卓许是气狠了,什么话都外说,齐兆远性子也狠,高卓没打他,他倒是挡拆几下,把高卓揍了个满脸花。
“我媳妇,你总惦记是吧,可惜你入了我媳妇的眼!她未嫁前看不上你,她嫁了我还是看不上你!你不甘心是不是?你嫉妒是不是?没屌用!她是我的!生是我齐兆远的人,死是我齐兆远的鬼!”
……
二人一边对骂,一边打的火热,眼看着血花飞溅,拳肉骨碰撞声音不绝于耳。
重伤,似乎就在眼前。
没有人去拉,也没有人敢。
齐兆远带来的护卫静静矗立一边,个个面冷目厉,现在看着情势,以主人意志为先,谨守分寸,没一个人动,但如果有人过去劝架,或者加入打斗,他们就不会袖手旁观了。
到时,场面将更加难以收拾。
李刺史看着,以手抚额,非常后悔。
他好像……想错了事。
此前,他一直以为,这案子是大机遇,是大功绩,是给他自己,给家人长脸的机会。他样样消息都打听了,自认把控的住,机会必须抓住,现在看,他的消息渠道好像出了问题……个个都硬茬子,太多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他隐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危机感。
这案子,可能是大机遇,更可能是大坑。
想要把控住这堆人,破案结果使所有人满意,没半点异议,几乎不可能。
揽在手里……不如甩出去。
可甩给谁呢?
张府尹……不行,那是个滑不溜手的老油条,之前不知底细,可能会接,但现在闹成这样,再甩过去——张府尹又不傻,何不看着案子烂在他手里?反正最开始也是他这个刺史伸手抢的。
温通判……也不行,虽然这人很可能会答应接下,但到底是个通判,官太小,真出了事,一个人扛不起所有责任,连带责任还是要扣到他这个刺史上。谁让他敢把案子转了去?
不对,还有一个。
观察使赵挚!
身份够,官职够,正好也有管辖权!
这人不是不认颓势,仍然自视甚高么?不是想看他热闹,想看他倒霉么?
那他就把热闹转过去,这样他就成了看热闹的人了!
看你赵挚如何自处,如何破案!
而且……
还有一点。
李刺史眼珠颤了颤,露出点点得意。
他是刺史,官品在此,职责所在,如果赵挚有点能力,能把案子办的差不多,他能送出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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