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义当晚并不在场,只是事后参与了验尸工作。
“我还是觉得这是欲盖弥彰的灭口!”祁言一拍桌子,修眉高高扬起,“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温元思也颌首:“这些人看到了什么?是有人担心——他们看到了什么。”
玲珑也是恨愤:“没准就本就是一件事,五年前景言也是因此而死!”
宋采唐长眉微敛,若有所思。
如今信息量,她们其实可以大胆猜测,十八年以前,什么事都没有,这个节点突然出了问题,皇上起初并不知情。十年前,有人按耐不住搞事,担心消息走漏,下手斩草除根,反而露了些许行迹。慢慢的,皇上开始察觉,开始提防,并决定让鹰卫去查。
这一查,问题就出来了,还不小,但毕竟信息量不对等,后来者弱势,鹰卫们一开始吃了很多亏,景言的死,也是遗憾结果。
时间紧,任务重,对方还藏得特别深,深不见底,上位者不能窥全貌也属正常,但皇上的反应……在宋采唐看来,还是有点微妙的。
除了暗里派出鹰卫暗查,明里让赵挚留意,他自己好像并没有做更多的事,不动如山。
为什么?
“……是不确定对方实力,还是确定了,仍然不能动?”
前者,对方力量太大,贸然妄动,可能动摇国本;后者就是投鼠忌器了,不能打老鼠掀了玉瓶,这个人手里,有皇上目前很忌惮的东西。
赵挚看着宋采唐,没有说话。
他本人最懂皇上的意思,配合皇上在人前演了一出‘失宠’戏,下调四方做观察使,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方向,也知道可能会面临的危险和困难,他并不介意做皇上手里的刀,他本就为此而生。
只要国泰民安,隐患不在!
“这个人能藏这么深,悄悄摸摸做这么多事,力量很大,非同一般,”他双手交握,身体略略前倾,眼神锐利,“我们现在最紧要的是要确定——这孩子和叛国通敌之人,是否有关联?”
“谁的孩子?谁生的?现在在哪儿?”
根据前后信息对照,有个方向稍稍比别的明显。
温元思想了想:“如果……这一切为了孩子,似乎就能解释的通。”
可不是,太解释的通了!
宋采唐赞同点头:“孩子的出现,就是最大变化,如果和双方都有关,可能性就更大。”
“可现在的问题是孩子下落不明,生孩子的女人也不明,根本找不到啊!”祁言相当着急,语速都快了,“我小叔叔,再加上玲珑,这么多年努力,别的都管中窥豹起码看到点斑,这两点却完全不知道,可见有多难!雁过留声水过留痕,什么都没有——没准她们都死了!”
掷地有声,就差拍桌子了。
赵挚指节敲打在桌面,若有所思:“我倒不这么想,人死百事消,反倒没必要搞这么多事了。人,一定还活着。”
祁言愣了愣,低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算年纪,女人再小,也必已过了三十,再老,也老不过五十,孩子若活着,今年十八岁……”
那接下来的事不用说了,找呗。
能引起这样的轩然大波,牵扯出这么多事,孩子的娘肯定也不是省油的灯,小牌面的人。
房间静了静,玲珑看看宋采唐,再看看赵挚,又言:“此前关于赵忠的话,我确是心有怨气,想激你们,赵忠的主子是谁,我不知道,也并不关心,因为同我无关,我只要肯定他与通敌叛国组织有关,是手脏的人,也是我要杀的人,一切足矣。”
“他为人看似圆滑,实则非常谨慎,想诱他出来并不容易,察觉到这一点特殊,我起意试探,没想到一点点模棱两可的话,他立刻就上钩来了。我本只是些许怀疑,他这个速来举动,反倒印证了我的猜想,这个主子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可惜现在他死了,没办法告诉我们更多。”
玲珑说完,垂眸叹了口气。
她从未想过,境况竟如此发展,她竟真的被人说动,招了供。她本想若真有意外,就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也用不着后悔,”玲珑看着宋采唐,面色微白,露出一抹惨笑,“看在我还算配合的份上,最后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宋采唐看她好像有些不对劲,把她的茶往前推了推:“有什么话,你可慢慢说。”
玲珑摇了摇头,没端茶,只是定定看着宋采唐,眸底润着水光:“将我……水葬,就放在他坟前的河里,可以么?”
宋采唐怔住了。
玲珑垂眉,唇角微微勾起,笑容有些羞涩:“他活着的时候,一直都是我缠着他,他性格阔朗,没嫌过我烦,但也从未近一步,说一句喜欢,如今他去了……我不敢过分打扰,这身子……更不敢求合葬,只要能一直远远看着他,就够了。”
宋采唐看着她,看着看着,面露震惊,甚至站了起来。
玲珑在流血。
不但面色不对,嘴角也溢出鲜血,眼角流出的也不再是泪,而是血色。
这状况再明显不过,她服了毒。
什么时候?
翻柜子找名单纸的时候么!
“玲珑!”宋采唐立刻过去,扶住玲珑将要滑下桌的身体。
玲珑看到滴上袖子上的血,也有些怔怔:“原来毒发了……”
转瞬,她一只手紧紧攥住宋采唐,一只手忍不住摸上脸:“你快帮我看看,我是不是老了?眼角纹路是不是很明显?”
宋采唐看着玲珑的脸,很认真的回了一句:“很好看,一点也不老。”
她说的是真话,保养工夫,玲珑做的很好,如果不是她因为别的起了疑,仔细观察,怕也察觉不到。
“骗我……这时候倒嘴甜了,”毒发了,玲珑声音有些虚,眼睛也微微眯着,但一点也不影响美貌,笑起来仍然很好看,“要是真没看出来,你怎会认定我的年纪,认定我是凶手?”
“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从没不甘心,只是很希望……去见他的时候,我还是当年的模样,他别嫌弃。不然他还是伟岸男子,英气逼人,我却白发苍苍,站在一起多难看?”
玲珑声音渐喘,目光越过宋采唐肩头,看向窗外伸出的一枝梨花,簇白如雪,清新干净。
“我虽一直认定我杀的人都是该死的,手脏的,我自己的身子和手,其实也……希望来世,我是个干干净净,通透如玉的人,能配得上他。”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景言,是你来接我了么?”
宋采唐只觉攥着她的手突然一紧,紧的几乎所有力气用尽,又猛的一松,所有力道消失,垂了下去。
玲珑去了。
她活的有胆气,死的也决绝,用的毒见血封喉。
可在宋采唐看来,玲珑也是封建男权社会的受害者。她本可以更加顽强坚韧,走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可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接受到的社会信息,让她骨子里有股压抑感,再自矜自傲,她也是自卑的,觉得自己有很多不配。
如果换一个环境,她也许不会走到这一步,不是这个结局。
祁言也哭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总是没有好结局……”
他不能说玲珑不该死,毕竟她杀了那么多人,律法不容,人性不容,可他好像也不能简单轻松的说玲珑死的好,你为什么不早点死。
做为最亲近小叔叔的人,他不知道现在以怎样的情绪面对玲珑。
宋采唐拍了拍他的肩:“有些事总是很遗憾,发生了就没办法回头,是非对错,皆可绳以律法,不必过多纠结。但有人能这般记挂你小叔叔,理解他在做什么,总归是幸事。”
温元思也道:“任何陪伴,在男人心里,都是有意义的,不管有没有说。”
祁言没听懂。
赵挚狠狠敲了他下后脑:“你小叔叔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少本事?他要真想摆脱一个女人,什么招没有?”
不管多少,景言对玲珑,肯定是有记挂的。
祁言呆呆看着已经气息的玲珑,抬胳膊抹了把眼泪:“她的后事,我亲自办吧。”
……
案情大白,证据确凿,凶手伏法,玲珑没有家人收尸,官府程序走完,并不介意谁来处理尸体,祁言的事办的很顺利。
也没大操大办,祁言尊重玲珑的遗愿,准备了新制的青竹竹筏,采来最新鲜的花朵,一簇簇布置好,又央宋采唐给玲珑换了衣服,化了淡淡妆容。
玲珑躺在翠绿竹筏上,双手束在小腹,周峰有滴着露水的鲜花簇拥环绕,阳光洒下,她粉面凝脂,干净剔透,如同百花仙子,并不是去世,只是睡着了一般。
飞鸟四散,水面荡起涟漪,竹筏载着玲珑,渐渐飘远。
可不知为何,飘了那么远,她的头,竹筏前端的方向,一直都没有变,就好像……一直远远望着景言坟的方向。
当年景言坟的位置,也是祁言选的,背后靠山,三面环水,面前这条河一直蜿蜒围绕。
“我小叔叔一直很喜欢水,说它无坚不摧,至柔至善,最硬是它,最软是它,最包容还是它,它可以为你成为任何形状。大江大河开阔,小溪小流缠绵,每一样都很好。如果老了,他想找个水边的村子住……”
祁言再也说不下去,蹲下身大哭。
竹筏越飘越远,慢慢的消失在视野,再也看不到。
之后,它会选个喜欢的位置沉下去。
不管玲珑在何处沉眠,都会伴着景言,相望相依。
宋采唐眼底也有些湿润。
两座坟,两个人。
因为这些过往,她反而更加了解了景言,更加了解鹰卫。
生命总有遗憾,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肩上一暖,是赵挚大手搭了过来,轻轻拍了拍。
宋采唐回头——看到了世间最温柔的眼眸。
映着天空的蓝,跨越长河的远,仿若带着时光的温度。
第298章 甜蜜榴花
五月榴红; 赵挚兑现约定; 邀宋采唐去看最好看的榴花。
大约是时隔很久的约会; 赵挚很郑重; 把景致描绘了又描绘; 十分详细具体的讲说了地形地貌,路程选择方案……他紧张了。
可惜宋采唐在这方面着实毫无建树,是个路痴; 没有给出任何意见; 一直在点头。
男子身形高大伟岸,女子亭亭温柔,缱绻月光包裹着他们……如果在外人正好遇到,会觉得这一幕无比温馨。
其实宋采唐半点没听懂; 不点头的话; 要说什么?
赵挚说到最后,无奈叹气; 大手揉上宋采唐的头:“总之跟着我走就是了,不会把你弄丢。”
“……哦。”
宋采唐面无表情的躲开了赵挚的手。
她昨天就没洗头了!
赵挚:……
“你跟旁的女子; 着实不一样。”
宋采唐呲牙:“所以呢?看上旁的女子了?真是抱歉啊; 没让你满意。”
赵挚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只属于情人间的撒娇痴缠; 无理取闹开始了。
这种气氛里; 理智如宋采唐,也不能免俗。
可惜月光太美; 月光下的小姑娘也太美; 眼睛里好像汪着一汪水; 清透明润,藏着整片星空,连略显英气的长眉都慧黠灵动,勾人心魄。
赵挚完全起不了吵架的心思,只有别处起来了。
他长臂揽住宋采唐的腰,就是一个对方躲都躲不了的深吻。
“我也想看上别人,别死在你手里……可这世间,只有一个叫宋采唐的小姑娘。”
赵挚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大手穿过宋采唐的发,青丝如瀑,光滑微凉,似最上等的蚕丝绸缎,令他爱不释手。
“不要躲着我,宋采唐,这会让我……更想占有你。”
宋采唐突然脸红了。
突然耍流氓什么的,太讨厌了!
……
宋采唐觉得这晚丢了面子,想要找回来。
到了约会当日,她走出家门,远远的,就看到了赵挚。
他牵着那匹叫小黑的马站在街边,不知道惹到小黑了小黑不高兴,还是要制止小黑暂时不要浪在教育它,他背对着宋采唐,似乎也颇心无旁骛,并不知道她来了。
宋采唐眼梢一翘,当机立断,小跑着冲过去,撞向赵挚。
她想着,如果赵挚躲开,她就责他不在乎她,让她差点摔了,如果赵挚不躲开……之前记住的全忘了?不是说好,不管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要拒绝女人的投怀送抱么?
反正不管赵挚怎么说,她都有理由作,她今天就是要无理取闹!
眼看着要撞上了,宋采唐闭上眼,准备好姿势迎接疼痛——
赵挚却突然往侧里退了一步,同时大手一捞,抱住了她!
稳稳的!
没撞上,也没机会踉跄调整姿势或摔倒在地,身上哪哪都好,没一处疼!
宋采唐:……
“为什么不躲开?”
她站好皱眉,故意凶凶的,照着准备好的剧本往下演:“难道十分期待不明女子的投怀送抱?”
离得远,赵挚没察觉到,离得近了,不可能瞒的过,她虽没说话,但脚步重感,身上多多少少的脂粉香,都不可能是男人。
赵挚大手伸过来,替她把刚刚调皮跳到肩头的碎发放到耳后,叹了口气:“笨蛋。我怎么会认不出你?”
没看到,不说话也能认出?
宋采唐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脚步声?”
可现在是白天,外界声音不小,脚步声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再牵起袖子闻了闻:“味道?”
她没有特别钟情的香气追求,用的东西不是关清给的,就是关婉调的,某一段时间内,她和她们身上的味道应该是一样的,并不特殊。
赵挚看着她:“你的一切,我都不需要特别记住。”
宋采唐:“嗯?”
“宋采唐这三个字,对我来说,已经是独一无二。”
已经是条件反射,根本不用特别记忆。
赵挚深深看着宋采唐:“突然不想带你去看榴花了。”
“为什么?”
“因为你比花更美。”
宋采唐眨眨眼,脸颊慢慢染上绯色,这个人……怎么突然间点亮了甜言蜜语技能么!
赵挚只是有感而发,说完也感觉不对,拳抵唇边清咳两声,眼睛看别处:“嗯,走吧?”
小黑很久没看到宋采唐了,十分想念,宋采唐一过来,它就‘咴咴’的想打招呼,无奈被赵挚死死拉着缰绳控制着,动不了,十分幽怨。
现在赵挚手松了,它立刻欢天喜地的过来,用头顶了顶宋采唐肩膀,还蹭了蹭:“咴咴!咴咴!”
宋采唐立刻被它逗笑了,轻轻摸着它的脸:“小黑今天和我一起出去玩呀?你主人有没有亏待你,有没有喂你吃饱?我可是很重的哟……”
小黑围着她直扬蹄子,两只圆眼睛闪着兴奋,神采飞扬,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载着美女出街浪!
赵挚上了马,大手递给宋采唐:“来。”
宋采唐将手搭了上去。
下一瞬,视野转变,风驰过耳,马蹄声声,她们已经奔向远方!
这一路上,宋采唐很开心,骑马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体验,有些累,但不管视野还是感受,尤其微风拂面,卷来花香的感觉,都让她十分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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