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信服。
男人略年轻,看起来二十五六,正值壮年,身材气度不错,可整个人透着一股颓意,眉头紧皱,胡子拉茬,眼神丧丧的,浑身散发着‘我很不开心,离我远点’的气息。
女人声音低婉:“念瑶已经去了,她的丈夫不日即到,你这般样子,做给谁看?该好生振作了。”
男人顿了顿:“林夫人说的对,可道理是道理,管不住人心……”
宋采唐目光倏然顿住,刚才离的远,看不清,现在么,相貌特点加话中隐意,她立刻猜到了这二人是谁!
是云念瑶案的相关嫌疑人,高卓和林葛氏!
高卓家世很好,汴梁长大,与云念瑶是青梅竹马,但云念瑶最后嫁入齐家,与他再无牵扯,他便远离汴梁伤心地,来到离栾泽不远的外家暂居,听说云念瑶来天华寺,便来了栾泽。张府尹评价:此人非常痴情。
林葛氏,是栾泽本地林家的掌家宗妇。林家世代为医,风评颇好,葛家耕读世家,家境算不得多好,这一代出了个人才,读书做了官。这位能人在家读书时颇受葛氏照顾,葛氏还在闺中时,就为这族兄忙上忙下,科考时还亲自跟去了汴梁照顾。
也是在这个时间段,葛氏曾与云念瑶偶遇,有过几面之缘。
葛氏与云念瑶交情不深,倒是高卓,搬到栾泽附近后又遇到了,高卓为人大方,仅因旧年几面过往,就帮葛氏的夫家拉了几桩大生意,葛氏对此十分感激。
眼下这境况……该是高卓伤心于云念瑶之死,不可自拔,葛氏来劝。
“我与云姑娘见面不多,也知其是个好姑娘,得人喜欢,再正常不过,可她已经去世……”葛氏轻轻叹气,“女子存世何等不易,名声二字,不仅困住了生前,也困住了死后,你若不想她被人过多非议,现在就不该如此。”
高卓背着手,抬头看天,没有说话。
这道理他怎会不知?可还是那句话,这颗心,管不住……
葛氏眸色微垂:“你怜她去的凄惨,无人守灵,有人却见不得你如此呢。”
高卓顿了顿:“你是说——”
葛氏回答的很干脆:“季氏。我已经看见好几次了,她似乎对你……很是心疼,对云念瑶,颇为不敬。”
高卓以手掩面,身体紧绷,声音带着不自然的颤抖:“是我……害了她……”
他的感情,他的悲愤,由谁而起,为谁而来,非常明显。
葛氏体贴,知男人不愿在友人面前丢面子,把要说的话说完,就告辞了:“我言尽于此,接下来你要怎样,自己决定。”
她身形消失良久,高卓才哭出声,似野兽低哮,声音低沉压抑,带着无尽苦楚。
他只能在这里,在外面,在心里,默默祭奠死者,人前,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一般男人很少哭,但一旦哭了,感觉就会有点可怕,青巧脸色发白,默默朝宋采唐走近几步。
宋采唐低眸垂思,纤长指尖一下一下的,轻敲另一只手手背。
季氏……
也是本案相关人。
季氏与死者云念瑶的关系,比葛氏近多了,二人年龄相仿,闺中常在一些花宴场合碰到,私下有些交情,闺蜜……算不上,朋友,应该是的。
张府尹给出的消息里,只说季氏与死者是积年旧友,后季氏远嫁,二人来往渐少,今次云念瑶到天华寺,季氏听到消息过来看望,二人才重新热络起来。
如今看来,她们关系不仅如此,还夹着一段狗血的三角恋?
季氏喜欢高卓,高卓喜欢云念瑶,云念瑶心里怎么想不知道,但她最后嫁的是齐家。高卓情意不改,为避嫌,远离汴梁,季氏……因高卓本人不喜欢,未能如愿,远嫁他人。不管这些年过的怎么样,现在碰上,物是人非,她依然对高卓心存绮思。
高卓为云念瑶半死不活,季氏心中……羡慕嫉妒恨是难免的。
宋采唐突然很好奇,死者云念瑶,为什么远离舒适区,从国都汴梁来到栾泽小地,还是在怀孕五个月,身边没亲友的情况下?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39章 夜险
是夜,月凉如水,华光大绽。
圆月似有无限威能,将夜晚照的同白天相类,哪哪都能看的清楚。
三更天,长夜最安静,人们睡的最熟的时候,有僧人提着灯笼巡夜。
入了夜,每半个时辰,就有僧人按排班值守巡查,整个寺里走一遍,细听四周动静,认真辨别是否有异,确认各巷道内,院落墙外灯塔里的灯烛不会熄灭。
这些灯烛,一方面方便香客,不管做晚课起夜还是单纯赏景,夜里有了灯烛亮光,就能为人照路,提供方向。二则这里是寺庙,夜里灯烛多了,漫漫之光挥洒,远看连成一片,看起来会很暖,很安详,就像祈愿灯,很有种圣洁感。
今夜是十五,月圆如盘,光线很足,可寺里规矩不能破,该看护的灯盏还是要看护。
巡夜僧人一步一步,脚步走的缓慢,却无比踏实。
偶尔,他会停下,将灯塔里被风熄灭的灯烛点上。
寺内所有灯烛,都放在特制的灯塔之内。灯塔以巨石雕造,下宽上略窄,四尺余高,造型似仙鹤垂首,灯烛就放在仙鹤头部,眼睛的位置,有颈遮风,有眼皮挡尘,一般情况下,不会被风吹熄,也不会溅出火花。
宋采唐的客院在巷道最里侧。
李老夫人体贴宋采唐是闺中女子,特意给她安排了最清静最不受打扰的位置。
安全问题本也不必担心,李老夫人和温元思张府尹等,都住在这一块,院落分布呈拱卫之事,一旦发生什么事,只要宋采唐那边出来动静,一定立刻会被发现。
巡查僧人尽心仔细的工作,走到宋采唐院外,发现灯烛熄了,从腰间袋内取了条麻绳,以手中灯笼为引,重新将其点燃。
见所有烛火都不存在异样,四周也没什么动静响声,僧人放心离开。
谁知他离开不久,灯座里的灯烛突然有了变化。
一样的新蜡,通体微桔,燃到半截后,突然火光一暗,转瞬极为明亮,还带着很轻的声音,嘶嘶作响。
声音出现的很突兀,也很迅速,转瞬飚出火花。
“砰”一声脆响,灯芯暗下,□□味传出,有两团不太大,却非常灼目的火球,飞出灯座,直直往宋采唐院内蹿来!
一个,冲着屋顶的方向,另一个直冲窗台,观其冲势力量,定然会砸穿窗纸,蹿进房间内!
天华寺是寺庙,推崇朴素,这里是档次较低的东侧院落群,风格更加接地气。
房顶有瓦,但很少,大约只薄薄一层,草竹泥浆倒用了不少。为通风透气,窗子做的很大,但并不像富贵人家那样以好料子的纱布遮窗,透光又挡风,这里的窗户上,糊的是窗户纸。
很厚,遮光性差,日日被风吹着,还特别干燥。
可想而知,火球落在这些东西上,会是怎样结果!
黑暗中,一双清慧的眼睛倏的睁开。
一道矫健高大的男人身影,猛的从斜空中蹿出,幽深双目看了看两只火球,手中暗器击出,直接打到去往房顶的那只,强迫其改变方向,折往地面,同时他本人迅速起纵,直直朝窗户的方向蹿去,欲将另一只火球拦下——
他速度非常快,眼看就要成功,不想窗子突然打开,里面飞出一只茶壶,飞快的砸了过来!
男人武功不错,这要是一般情况,肯定能翻身避开,可他为救火,冲的非常快,根本停不住,也没料到会有此意外,躲不开,也避不了!
也不知这茶壶怎么这么准,正好蹭到火球,逼火球改变方向,朝外侧飞去,茶壶却因为重量,路线并没有改变多少,仍然直直砸来——
正正好,重重砸到男人脸上。
“砰——啪!”
两个声音,前面一个略闷,后面一个非常清脆,是茶壶打到人脸,然后摔到了地上。
宋采唐隔着窗子,与赵挚面面相觑。
两道血线,正从赵挚鼻间淌出。不管人武功风度如何,再贵气再桀骜,配上这鼻血,都会很滑稽。
赵挚脸特别黑,字面上,也是引意上。
宋采唐笑容僵硬:“观察使大人……怎么如此雅兴,到我这里来赏月?”
赵挚磨牙。
可他没时间跟宋采唐说话,因为那被她砸出去的火球不知怎的,刚刚好碰到他刚刚击下的那个,两个相撞,火星四溅,改变方向,朝着宋采唐脸就弹过来了!
赵挚见宋采唐手上还端着茶盏,应该是觉得茶壶不够,备用砸人的,立刻抢过来,冲着火球一抛一扣——
宋采唐:……
英雄你好精准霸道的手劲!
这期间,两人有短暂的眼神对视。
宋采唐一看这架式,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突发意外,这次赵挚是真的帮了她的忙,可她干了什么……把人得罪更深了!这位可是观察使,万一看她不顺眼,给她穿小鞋,不让她插手案件怎么办!
她咬唇瞪赵挚:来帮忙也不吱个声,我只是正当自我防卫,谁知道就砸中你了……我也很委屈!
赵挚剑眉斜挑:谁知你醒没醒,随便喊叫,把你吓死了怎么办!再说我闲得慌吗,少你一句多管闲事的骂?
“你不板着死人脸故意气人,谁会骂你!我又不是不讲理!”
宋采唐一句话脱口而出,才觉得不对,闭上眼睛深呼口气:“对不起。”
起字还没落下,赵挚突然蹿到她面前,大手一伸,把她接窗户拽了出来——
动作很快,却不见粗硬,她只是手被攥的太紧,有点疼,腰被重重揽了下,别的哪哪都没有不舒服。
站定,才明白赵挚为什么拽她。
院外不知道什么东西爆了,飞进来的火球不只一两个,有三五个小火球飞向窗边,要不是赵挚把她拽出来,别说脸,她这条命只怕都要遭!
“谢谢……”宋采唐叹了口气,“刚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管怎么说,赵挚都救了她。
赵挚一如既往,扶她落地后,手迅速收回,脚也退了几步,仿佛十分嫌弃,不想跟她沾半点关系,不想和她站在一处。
宋采唐:……
还是好气啊!
她都想闻闻自己身上是不是有特殊的味道了!
赵挚:“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什么话?谢谢,还是对不起?
宋采唐垂眸:“那是观察使大人对我有些偏见,还不够了解。”
“我没兴趣,”赵挚唇齿间似乎带了霜,“宋姑娘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想想,得罪了谁。”
宋采唐脑子转的快,直接忽略了这话中不中听的地方:“你的意思是,这不是意外。”
有人想对付她!
她想问问赵挚怎么知道的,又知道多少,今夜出现在这里是意外还是巧合,可惜并没有机会问出口。
赵挚把她放到一个安全位置,就不再管了,转身纵出,继续扑火。
火球火星太多,已经不只朝着她的院子,还涉及到别处了,有火苗蹿出,烧着了墙边的柴堆,屋顶的茅草……赵挚好像想帮助更多的人。
宋采唐拉拉身上衣服,眉头紧蹙。
“小姐——”青巧喘着气跑过来,眼睛急红,看样子都快哭了,“我在屋子里没找着小姐……”
“不怕,你家小姐有神佛保佑,没事。”
动静闹成现在这样,估计不用她们大喊,四周都能看到了……
果不其然,很快,温元思就带人过来了,同时各种‘走水啦——’声音喊出,越来越多的人参与扑火救援工作。
火中那个高大矫健的身影,已然……看不到了。
温元思第一次没保持好谦谦公子的风度,头发微乱,衣襟系的有些散,神色也很急。
宋采唐微笑:“通判大人不必担心,我没事。”
“没事就好……”
温元思仔细打量了一遍宋采唐,发现人确实很好,没受伤,精神也还不错,没受多少影响,方才真的放了心。
救援救火,有下面人,人手也足够,他就没上前帮忙,问了问宋采唐怎么回事,还看了看院外炸黑了的小灯塔。听说第一个受到波及的就是宋采唐,他眉头狠狠皱起。
“我以为那群尸位素餐的只会挑衅,杀人害命倒不至于,破案者再作案,要破几个案,怎么找证据,岂非本末倒置?没想到他们竟真的敢!”
这是把刺史那边的人当成干坏事的了。
宋采唐若有所思。
那边的人……的确瞧不上她,也是对手,可下死手,的确没必要,弄伤她让她当不成助力就是。这火球攻击程度可不小,要不是赵挚插手,要不是她有夜醒毛病,这次结果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她初来乍到,没同谁结下大仇,非她要死……
她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难道是凶手?
凶手看到她验尸,觉得她是个大麻烦,很可能会看到什么东西,找到什么关键线索,所以——
可细一想,又不至于。
她真的有那么重要?
想不出头绪,她就没把这猜测和温元思分享。
这点时间里,温元思已重新准备好院子:“就在侧边,离这不远,几步就到,位置靠前了些,或许有些吵,但绝对安全,除了寺中僧人,我们的人也会值夜……”
宋采唐点头微笑:“有劳通判大人费心了。”
温元思顿了顿,才说话,声音有点低:“也是因我相邀,你才受了这个罪。”意识到气氛有些沉,他又笑了,“好在来的及时,火势也不太大,人手够用,宋姑娘站于此除了疲累,没别的作用,不若早些过去休息?”
宋采唐一想也是:“好。”
“我送你。”
“不用,通判大人去忙吧。”
宋采唐带着青巧往外走,走到人群外时,突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不要脸!”
“勾引通判大人,不要脸!”
是个姑娘,杏眼圆脸,非常年轻。
第40章 他……什么都知道!
还未盛春,山上夜晚很冷,小姑娘却穿上了薄款春衫,鹅黄襦裙,浅纱披帛,配着整套珍珠头面,看样子一点也不像受了惊吓或好心前来救灾,更像是会情郎。
小姑娘长的还是不差的,十五六岁年纪,浑身透着朝气,怎么打扮都不可能丑,可她大约忽略了时间。
夤夜,月光再好,也不如白天,透着惨淡银色,未被扑灭的火苗闪烁,因有烟,黄的也不那么好看。小姑娘精心准备的,颇能展现少女活泼灵动的鹅黄色衣衫,非但显不出白天阳光下的娇俏鲜活气质,还略暗淡,说白不白说黄不黄,有些尴尬。还有满头的珍珠头面,本该莹莹有光,衬的人美如辉,现在么……被烟一熏,不知又蹭到了什么,一点也不美。
小姑娘幽幽看了温元思一眼,目光狠狠剜向宋采唐:“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大概顾忌着闺誉,她并没有大声喊,而是站在宋采唐附近,冲着宋采唐一个人低声说话。
宋采唐眼梢一翘,明白了,原来是温元思的爱慕者。
不过瞧这意思,似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今天一天已经够累,现场又人多眼杂,宋采唐实没耐心和小姑娘磨嘴皮子,转身就要走。
小姑娘似乎没想到她这反击,愣了愣,更生气,眼睛都瞪圆了:“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