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挚也想到了这里,唇齿间哼出一声冷笑:“看来这爹对他并不怎么样。”
上元灯节,热热闹闹的大日子,所有人出行不说换上新衣,起码要收拾打扮一番,体体面面的出门,这对母子倒好,钗环玉饰一律不带,衣着打扮相当朴素,不,不仅仅是朴素,都有些灰扑扑了……看起来还是故意的。
这样的节日,还要偷偷摸摸,生怕被人知道,处境地位自是好不到哪里去。
宋采唐看着甘四娘,朴素灰蒙的衣服仍然掩不住她丽色美艳面庞,腰间不再搭着常年做活的围裙,手指间也不再有任何冼不去的污痕,可她眉宇间的愁苦并不比往日少多少,反而更甚。
她记得,甘四娘当时说过一句话,不让甘志轩找爹,是因为找到了,她们就活不了……
个中事实,宋采唐一个外人知道的有限,但这豪宅主人若真是甘志轩生父,她一定承受了非常多。
这时机遇到这对母子,只是个意外,可宋采唐不知怎的,突然有种感觉。
她们好像……还会再见面。
果然预感没错,上元节刚过完,正月十七晚上,祁言就找了过来。
为了小叔叔的案子,哪怕年节,祁言也没消停,大家都要过年,他体恤理解,不麻烦别人,但自己是闲不下来的,一直各种查探。
今次找过来,就是知道了了不得的大消息。
“甘四娘,卢光宗案里的漂亮寡妇,你们还记不记得?当时我去栾泽,刚刚遇到你们,你们还把我疑为卢光宗案的相关人?”
几人的最初相遇,宋采唐记忆很清楚:“嗯,记得。”
“甘四娘根本不是什么寡妇,她是安乐伯府的一个小妾,十八年前也在北青山!”
也不知祁言熬了多少个晚上,眼底黑青,眼圈红肿,连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但这抑制不住他内心的兴奋,他有方向了!
宋采唐长眉微蹙。
这前面一桩,上元夜有所察觉,所以这甘四娘的男人,甘志轩的爹,是安乐伯?
这后一桩,就很微妙了,十八年前,北青山官匪大战,规模宏大,甘四娘竟也在?
“十八年前,北青山匪窝出事,好像掩盖了很多秘密,比如那蔺飞舟要找的人,和我小叔叔。我不知道我小叔叔有没有去过北青山,当时他年纪太少,还是个少年,可两个一模一样的标志,这中间绝对有关系!”
“那甘四娘容貌艳丽,出身不好,当时被北青山掳了去,待遇也不怎么好,后山上出事,她下落如何,别人也没在意,而今,却给我找到了!”
祁言眼睛亮的吓人:“这甘四娘当夜逃出,无颜回家,居于市井,想找个事做,但她太天真,她长的太好看,无父兄相护,没有夫君,又不能自保,怎能过得好?她很是苦了一年多,后被安乐伯曾德庸看上,悄悄做了外室。但那安乐伯的夫人是个厉害的,并没有很久,就闹了起来,之后者甘四娘失踪,不知去向,安稳这么多年,这甘四娘终于带着儿子找上了门!”
赵挚和宋采唐听着他说话,对视一眼,神情不明。
这还真是很巧。
“稍安勿躁,”宋采唐给祁言倒了杯茶,声音柔缓,“慢慢说,不着急。”
赵挚指尖轻点桌面:“正如你所言,十八前的北青山匪首无恶不作,地盘又大,光是女人就不知强掳了多少,纵使当夜事发,这甘四娘当时在山上,也未必能确定她与这两枚标记有关,认识蔺飞舟要找的那个人,也知道你小叔叔。”
“我有证据!”
祁言眼睛红红,从袖袋里掏出一方布捐画,拍到了桌上。
是一枚玉佩样式。
“这是我小叔叔的玉佩,自他身死消息传来,便从未再见过,可我去深查细问,发现这甘四娘曾拿着它去过当铺,想要当了……”
祁言嘴唇紧抿,声音有些嘶哑:“那掌柜的说,这玉佩不是时兴样式,质地也不错,瞧着有点值钱,像是大户人家的家徽,遂记忆深刻,很想得到手,为此价都提高了两成,但甘四娘还是反悔了,没有当。”
“十八年前,甘四娘在北青山,后又在栾泽当铺想当我小叔叔的玉佩,说她跟这件事没关系,我不信!”
宋采唐看了赵挚一眼。
如此还真是,不能说没关系了。
赵挚眼眸犀利:“你去找过她了?”
祁言跳脚:“我哪敢啊!我一确定了这消息,就过来找你们俩了,事关重大,谁知道她心里藏着什么鬼,万一我贸然前去,打草惊蛇了怎么办?你们俩聪明,快点给我个主意啊!”
宋采唐想了想:“要不……直接上门见一见?”
旧事难查,接触当事人是最快的,只要小心一点,慢慢套话,一定能在不惊扰到对方的同时,得到消息。
而且也不是全然没有理由,当时案子,她算是帮过甘四娘,如今大家在汴梁相遇,见一见无可厚非。
赵挚也觉得不错:“如此甚好。但——”他看向祁言,“你不能去。”
祁言眼皮耷拉下来,神情焦躁又不高兴:“为什么!”
“你与你小叔叔感情太深,关心则乱,那甘四娘要是不老实回话,你肯定会急,”宋采唐把温茶往祁言面前推了推,“而且你这样子也有些不对,几天没睡了?鼻息这般重,嗓子还有点哑,别是染了风寒,你还是好好在家中休息一日,看看大夫,吃剂药。”
说着话,赵挚想起来一件事,看向宋采唐:“明天是十月十八……安乐伯府老夫人明天要办寿宴,不若我们一起去。”
宋采唐立刻点头:“好啊。”
偶遇对比亲自找上门,效果肯定更好。
赵挚眼眸微垂,十分矜持:“那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便来接你。”
……
事实上赵挚不仅仅来接宋采唐,不到一晚上的时间,他已经准备了安乐伯府的大致资料,给宋采唐看。
地头熟悉了,人物关系,各种忌讳明白了,才好办事。
宋采唐很感激。上元节那晚匆匆一瞥,她也能看出来,甘四娘和甘志轩生存环境并不理想,上有强权压迫,本身已是惊弓之鸟,她若大剌剌过去,很容易得到的不是欢迎,而是反感。
这些资料来的太及时了!
这安乐伯是世袭爵位,出身相当不错,与祖辈英勇不同,这届安乐伯曾德庸人如其名,长得平庸,本事也平庸,没什么出彩的,正统诗书才华,比不过人,斗鸡遛鸟的花活儿,还是比不过人,只一点给人印象深刻,自得其乐,非常知足。
他见人都是乐呵呵的,很少看他发脾气,家里的事外面的事都是甩手不管,全部交给夫人——嗯,他还是个怕老婆的。
安乐伯夫人姓卫,与曾德庸是青梅竹马,出身良好,两家是世交,婚事是打小就定下,门当户对,感情甚笃。
卫氏长的美艳,自身素质不俗,手腕也是极佳,伯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被她打理的井井有调,没有人不赞好。她本人在外形象也不是凶巴巴的母老虎,而是模样温婉,笑脸迎人,让人讨厌不起来。
可再不知内情,仅从两点就能得知她性格。
这安乐伯府,没有一个小妾,没有一个庶子,庶女倒是有,卫氏并不怕曾德庸偷吃,反正她会料理,整个伯府非常干净。
还有一点,她此前和左修文之妻余氏关系不错。大约都是母老虎,彼此有些感悟心得,与外人不能道,只能说给知己。
但两个段位还是差的远了,余氏压着左修文,全凭自己家世,自己父兄撑腰,一旦左修文出头,自己走出路子,结下了人脉网络,不再需要岳父舅兄提携,她这个妻子就没那么重要,左修文随时可以甩脸子。
卫氏就不一样了,她靠的可不是这个,曾德庸本身出身也不错,且胸无大志,用不着靠岳父,她靠的是自己的美貌,心计和手段。
遂圈子里提起这两位,对余氏有点踩,对卫氏就全部都是捧了。
不知多少人在暗中嫉妒,这卫氏的命可真是好!
……
马车上看了一路卷宗,宋采唐将需要的东西记在脑子里,到了安乐伯府,下车,跟着赵挚迅速的进了宴会场所。
一进到门里,她就主动落后几步,跟赵挚距离没有那么近。
不是不敢不好意思或其它什么,只是单纯的怕麻烦。
赵挚这样的身份地位,主家肯定要亲自来接,送上因此,看到了安乐伯曾德庸和夫人卫氏。
“郡王爷莅临,蓬荜生辉,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曾德庸一边笑着招呼赵挚,一边牵着卫氏的手,提醒他门槛和台阶,小动作温柔十足,真情真谊。
卫氏穿着大红撒金的裙子,带着红宝石头面,配上岁月关爱的脸,可谓是艳光四射,勾人眼球。
她微微一个挑眉,似嗔未嗔:“伯爷,郡王爷在呢。”
曾德庸痴痴的看了她一眼,方才赶紧回头,引赵挚往里走:“郡王爷请——”
卫氏扶了扶鬓边钗,十分得体的替夫君找补:“婆母今日大寿,阖府欢喜,我家伯爷这是太开心了,没想到郡王爷能来,您可别见怪。”
赵挚自不会见怪,微微点了头,跟着他们往里走。
宋采唐也跟着往里走,慢慢的,伯府豪华尽收眼底。
今日老夫人大寿,家中下人忙得脚打后脑勺,主子们不拘谁,嫡的庶的,都要出来帮忙操持,招待客人,可是……
往里走了这么久,看到了一堆一堆的人,却没有看到甘志轩。
既然已经到了伯府,成功进了门,那肯定是认了爹,认了就是伯府一员,不说帮忙招呼客人,出来露个脸也是应该,为什么不在?
不仅他不在,甘四娘也毫无踪影。
宋采唐感觉有点奇怪,转头看了赵挚一眼。
赵挚朝她微微摇头。
稍安勿躁,时间还长,就算这对母子今天不出来,他们也能找到机会,找一找这两个人。
第240章 吃醋
宋采唐进入安乐伯府后; 开始有意识的和赵挚保持距离。
她进来是靠赵挚带着; 稍后行动却未必和他在一起; 大家分开来找; 范围更大; 得到信息的机会更多。
在这方面; 二人想法一致,赵挚并没有拦着宋采唐。
安乐伯府办宴,场地宝宽阔,宾客众多,只要进来了; 之后的事便不难。赵挚因为身份地位,时时站在众人聚焦之地; 宋采唐少有人识; 可悄无声息的游走外侧,二人从不同的切入点办事; 效果会更佳。
但离开走远; 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进了门口,宋采唐和赵挚保持距离; 曾德庸和卫氏并未注意到她; 她却没办法不看到这两位。夫妻俩眉来眼去; 举止亲密; 伉俪情深; 并没有避着人; 只片刻; 宋采唐就看出了很多东西。
比如曾德庸的确是妻管严,且相当贪恋卫氏的容颜。卫氏翘唇一笑,眼波一转,他就能身子酥半边,眼睛发直,让干什么干什么,他还相当熟悉妻子的神情,卫氏一挑眉一抬手,他就知道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各种小意殷勤。
卫氏的确容貌出挑,艳光四射,平日里养尊处优,保养得也相当好,神态举止更是自信,撑男人的家,替男人出头,万事顶在前面,她全部都觉得理所当然,能把丈夫拿捏在手心,如此炫耀,她心里也非常得意。
但是有一点,这曾德庸有些好色。
且喜欢削肩留腰,身姿风流的女子。
视线里但凡经过一位,他都要偷眼瞅一瞅,不管别人是什么身份,反应如何,他都不在意,大约想过个眼瘾再说。卫氏似乎知道他这毛病,也不管,除非他做过了,盯着人太久,她才斜过来一眼,又娇又嗔,带着调侃似的厉色,曾德庸立马不敢,讨好又羞愧的笑笑,不再看别人,等一会儿后……故态重现。
既好色,又胆子小,畏妻如虎,这样的男人,宋采唐还是头一回见。
夫妻俩迎赵挚进门,有个二十来岁,容貌端雅,穿戴不俗的青年过来,冲卫氏微笑行礼,口称姑母。
卫氏立刻拉着他,向赵挚介绍:“这是我娘家的侄儿,叫卫和安,是个好的,乖顺懂礼,才华横溢,已奏表圣上,立为世子,将来承了我们卫家的爵,也是伯爷啦,来和安,见过平郡王。”
卫和安立刻微笑行礼:“见过平郡王。”
赵挚如今虽是郡王衔,连世子位都因一时犯错气到皇上被暂压,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已逝平亲王唯一的儿子,还是嫡子,这王爵迟早是他的,不可不敬。
宋采唐一边悄无声息的往外围走,一边看着这边动静,长眉微微蹙起,若有所思。
一般来说,出嫁的女儿与娘家感情很重,待侄儿态度不会差,侄儿与她亲近也很正常,但这两个人……感情似乎好过了头,卫氏对卫和安极为照顾,样样捧着,卫和安对卫氏也极尊敬孺慕,连今日宴会,他都主动帮了忙。
还有,那卫和安似乎看了她一眼,好像只是视线随意转时不小心看到,但宋采唐笃定,他就是看了她。
这个人,略有些奇怪啊……
距离已远,慢慢的听不到赵挚那边的声音,看不到赵挚那边的人,宋采唐收回心思,开始关注四周。甘四娘和甘志轩……在哪?这么大的场面,果真不出现么?
跟上层贵圈不熟,宋采唐游走场地各处,关注府中下人。甘四娘和甘志轩算不得贵圈的人,府里地位不高,从这里下手大概更方便。
可惜,转了一路,走得脚都疼了,方向也迷失了,听了一肚子八卦,却仍然没找到甘四娘和甘志轩的人。
“啊——”
还不小心脚被石头绊了一下,往侧里跌去。
“姑娘小心——”
有人适时搭了把手,抓住她的胳膊,轻轻一扶,稳住了她的身形。
“多谢……”
宋采唐转头看,发现扶住她的人是卫氏的侄儿卫和安,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
卫和安见她直直看着他,微笑道:“宋姑娘还是这样,除了验尸办案,其他时候经常犯迷糊。”
宋采唐也笑了,眼梢眯眯:“你认识我?”
卫和安微微垂眸,睫羽在眼底留下淡淡阴影,声音和笑容一样淡淡:“鬼手佛心,阎王爷的亲戚,剖尸一绝,死人到了你这里,都变得会说话——宋姑娘巾帼英雄,英名远扬,谁会不认得?”
宋采唐站好,拂了拂裙角:“你刚刚说,我常会犯迷糊。”
“当街同贵女叫板,难道是聪明人所为?”卫和安浅浅叹了口气,“毕竟身份有别,很容易引来麻烦啊。”
宋采唐便知道,这卫和安一定看到了她之前在街上怼凌芊芊和陆语雪。
她怼的痛快,在外风评却不佳,与这时代对女子的要求不符,聪明人的确不会那样做。
但——
“是么?”
她总感觉,州卫和安不管神情还是话语,都颇有些意味深长,好像之前就认识她。
卫和安却坦率的回视她,微笑肯定:“宋姑娘以后还是长点心眼才好。”
这态度很明显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并不想说太多。
就算之前认识,他也不打算说破。
“贵圈繁乱,诸事纷扰,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惹了麻烦,宋姑娘今日到得此地,当要小心——”一句提醒没有说完,卫和安顿住,笑了下,颇有些自嘲,“不止这里,但凡贵圈周围,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