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唐眼梢微平。
这位‘雪姐姐’看起来娇娇弱弱,说话倒挺有艺术,不着痕迹刺人的活儿干的不错。
女人在官署不合规矩,技艺再好,不惧脏污,干的也是脏污事,替王妃谢,主人姿态足足。
所有话里,最后表达的也是最重要最在意的,对方这是在彰显与赵挚的亲密程度,比她亲近的多?
宋采唐其实很喜欢软妹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喜欢相处起来舒服的人?但有些人娇软是本性,有些人的娇则软带着目的,取悦的是男人,而非女人,这个陆语雪,让她略不舒服。
明明栾泽时,她对凌芊芊趾高气昂的宣言嗤之以鼻,对‘雪姐姐’三个字毫无情绪波澜,今天为什么——
陆语雪看着打翻在雪里的食盒,幽幽叹气:“就是可惜了这些东西,都是我亲手做的,表哥最爱吃的。”
“没事没事,我带了更多的!”
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裹着厚厚衣服,把自己裹成了球,声音清脆,杏眼可人,正是关婉。
做吃的,关婉是专业的,也不会自己拿,身后一字排开,十几个丫鬟小厮,每人手上都拎着大大的食盒。
“郡王爷的口味,我熟,和我家表姐一模一样的!菜式咸淡,颜色搭配,点心甜度,一丝都不带差的,”关婉十分自来熟,不认识人家陆语雪,也能聊的亲切,“这位姐姐,你说这缘份,厉害吧?”
陆语雪视线不着痕迹滑过地上打翻的食盒,再看看关婉身后那一排,脸上的笑容有点僵:“这样啊……”
关婉小孩子气一样,随手招个小厮过来,打开食盒,给陆语雪看:“你看!这盒是点心,馅得用清水红豆,面包得用老面发过,甜度不最多三分——”
陆语雪看着食盒里小巧精致,甜咸味道挡不住,引人十指大动的点心,脸色更僵。
果然是表哥喜欢的!
但她还能撑住,微笑道:“多谢。”
“不用,”关婉大气的挥挥手,“你放心,郡王爷不在王府,我们能照顾的更好,郡王爷都重了两斤呢!”
这一次,良久,陆语雪才回了话:“如此多谢,稍后王府定有谢礼送上。王府还有事,我不便多留,就此告辞。”
陆语雪一步一步往外走,身影娉婷,肩背笔直,脖颈颀长,气度优雅。
若是往日便罢,今日伴着飘雪,显得有些形单影只,凄凄清清。
她心中滋味,一定好不到哪去。
至于关婉……
宋采唐调整姿势要下马,赵挚迎上来,给她披上白狐狸皮厚毛披风,直接把她抱了下来。
宋采唐站定,看向关婉:“婉儿?”
这丫头,刚刚可是故意的?
没想到啊,妹子这么萌,战斗力却很不错!
关婉目送陆语雪身影离开,跑过来,一把抱住宋采唐的胳膊,笑得一脸纯真:“姐姐,吃东西啦!郡王爷也来!”
宋采唐微怔,关婉到底是真是假,她怎么看不出来?
停顿中,手上一暖,有人握了过来。
是赵挚。
宋采唐立刻皱眉甩开。
赵挚愣了一瞬,转而再次握住她的手,这次力度很大,十分坚定,不容拒绝,脸上的笑容能晃花人眼。
宋采唐从未见到赵挚如此显形于外,愉悦畅快的笑。
“今天我做了超多好吃的……”
关婉忙忙碌碌的带着下人收拾食盒,取出东西,一次排开,没看到二人互动。
宋采唐挣了半天挣不开,担心被人看到,狠狠踩向赵挚的脚。
赵挚倾身凑近,低沉声音响在她耳畔:“唐唐,我心甚喜。”
宋采唐皱眉看他,这人莫不是疯了,喜从何来?
因为有个大美人今天来看他了?
赵挚唇角神秘一勾:“唐唐因为我,生气了。”
而生气,本身就是一种在乎。
或者说,赵挚原本想表达的,并不是生气两个字,而是吃醋。
宋采唐:……
不知为什么,明明这么冷,掌心却隐有汗意,脸上也热的微微红了。
外面小黑又开始蹦哒,长长咴嘶,好像在说:再不拴我回马厩,我就又要开始浪了!
这一次信息整理工作细碎又纷杂,但奇异的,时间并不特别长。赵挚的信息渠道果然厉害,没多久,大部分消息集合过来,案情再次有了重大发现。
这左修文,与十八年前相比,表现差很多啊!
消息显示,十八年前的左修文是个书生,瘦弱,体质差,经常生病,可现在在人们眼前的左修文,一次都没有病过,身体非常好。
左修文以前喜欢吃清淡的食物,最喜凉拌菜,现在却喜欢吃肉,大鱼大肉,浓油赤酱,味道越足越好,凉拌菜上桌很少动筷子夹。
他以前喜欢看书,钓鱼,类似安静的休闲活动,现在喜欢打猎,蹴鞠,越热闹越好。
这也不是不能解释,人都是在变化的,从小到大,不可能永远只喜欢一样东西,人生会变,口味习惯也会变。而且调查表明,以前他很穷,想享受也享受不起,大鱼大肉根本吃不着,不吃的清淡吃什么?好的吃不起啊!
这吃的不好,身体就不好,身体不好,就会瘦弱多病,体弱多病就会懒得动弹,休闲娱乐活动也只能往安静里走,恶性循环周而复始,给人印象就是弱书生。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成了高官,生活富足,想吃什么能吃什么,想玩什么能玩什么,不必拘束,自然随便享受。
但宋采唐知道赵挚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般刻意强调,皱眉思索……
“你是怀疑——这前后两个,并非一个人?”
第224章 狭路相逢
事情多,案情深; 忙起来没着没落; 关婉妹子稍一没空,宋采唐三人就成了可怜的孩子; 三餐不济,羹点没有; 饿了逮哪是逮; 随便对付。
其实以赵挚和祁言的财力; 也不能说是‘随便’对付; 酒楼饭庄选择还是很有档次的,可被关婉养刁了胃口,这些厨子们‘精心小心’做出来的饭菜,就不是那么适口暖心了。
祁言前一瞬还在呸呸呸吐菜; 吐槽菜品不好吃; 听到宋采唐的话,筷子差点插进鼻孔。
“你你——唐唐你说啥?你说挚哥这话的意思是,十八年前的左修文,和现在咱们看到的左修文并不是一个人?!”
宋采唐放下筷子; 轻轻点头:“是。”
祁言也赶紧把筷子放下,生怕自己脆弱的鼻孔死在自己手上:“可左修文在任上这么多年; 不可能跟老家没来往,他家老仆千里迢迢送过东西来啊; 我见过的!”
这要真是假的; 人家老仆看不出来?
“字呢?”宋采唐想到关键一点; 看向赵挚,“身在官场,不可能不写字,左修文前后笔迹是否一样?”
赵挚眉角藏锋,眼梢微眯:“十八年前缉匪之时,左修文伤了胳膊,以前他惯用左手,伤势严重,不再好用后,他改用了右手。”
宋采唐扬眉:“那他的字……当时一定很丑。”
赵挚颌首:“坚持这十数年锻炼不辍,才有今日形意。”
二人对视间,眉眼间有氤氲雾气缭绕,默契明透,一看就知道是聪明人的氛围。
祁言倍受打击,用力想一想,心里也明白过来了。
但这也不怪他,汴梁城这么多人,朝堂上上下下那么多官,还不是谁都没看出来,他一点也不丢人!
“这顶包调换,也太大胆了吧……”祁言觉得这个八卦稍微有点可怕,“那原来的左修文呢?”
这问题一出来,房间内一静。
怕是……没有善终吧。
宋采唐端起汤碗,低眉吹了吹,安静喝汤,没有说话。
这汤是骨汤,稍稍有点浓。
赵挚不着痕迹将果蔬拼盘挪了挪位置,放到宋采唐身前:“左修文体弱多病,水土不服,一路走的极缓,耗光了精气神,也花光了所有盘缠,哪怕距离汴梁城已经很近,他还是没有支撑不下来,所以才住进破庙,遭遇强匪。”
这意思祁言听明白了。
一路病着过来,眼看城墙在望,都撑不住赶不了路,只能夜宿野庙,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怎么一入匪窝,突然生机焕发健康了,上能联系官兵,下能蛊惑匪窝,运筹帷幄整个形势,上蹿下跳,在最合适的时机做着所有最正确有利的事,并因此立下大功,进入汴梁,迎娶余氏,走上官场,平步青云……
怎么可能呢?
除非,这身份没变,壳子下的人,变了。
赵挚:“那一夜火光冲天,死了很多人,大多身份无法查实。”
也就是说,真正的左修文死了,乱葬岗一埋,谁也不知道。
官府不会过多深查,查也查不清。
有天时有地利有人和,如果有人心思深沉,知道所有的事,趁机而入不是不可能。
祁言咂舌:“那这个人厉害啊,他到底是谁,哪来的那么大能力,握着什么秘密,和十八年前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更迷糊了吗?
查半天,找到一个更神秘的人,这案子要怎么破?
更关键死无对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手上没任何证据,那左修文怎么可能会认?
人好不容易爬到这位置的!
“也不一定是更深的泥潭——”
宋采唐吃了口脆瓜,解了腻,也静了心,灵台清明,思维活跃,眼梢微微眯起,像个多智的小狐狸:“不妨换个角度看一看。”
“换个角度?怎么看?”
祁言一头雾水,赵挚却倏然看向宋采唐,目光灼灼,热辣直白。
“十八年前那个晚上,什么样的人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详尽知悉这山上山下各路所有消息秘密?”宋采唐声音缓慢,眸如静水,“什么样的人,能站高筹谋,利用或避开山间险境成事?”
这北青山,之所以匪寇为患,官兵容忍多年,就是因为它的地势,易守难攻,如若环境不熟,想干什么都干不成。
“又是什么人,能对纪夫人做下那等禽兽之事?”
宋采唐一字一句,声音似棋子落在棋盘,清脆明透。
祁言嘴巴大张,像个一百三十斤的傻子。
赵挚指节敲打在桌面:“纪夫人是俘虏,蒙着眼睛,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却肯定知道,她是位大家闺秀。”
谷家在汴梁城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身份不一般的贵重之人,到了哪,待遇都是不同的。”宋采唐微微阖眸,“那时的匪窝里,谁最有资格,享有她?”
祁言嘴唇微抖,难道……
赵挚:“谁会把事情做得密不透风,事后不可查,谁最想掩埋当年的一切?”
“是……”祁言终于吐出了两个字,“匪首。”
只有他能干这么多事。
只有他有能力,可能有份心智,干这些事!
宋采唐看向赵挚,目光清亮:“当夜死伤无数,乱葬岗人满为患,但别的人不重要,查不了,这匪窝匪首,至少有个坟头吧?”
赵挚忍不住微笑,目光温柔:“有。”
“有就行,”宋采唐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手,“这已逝尸骨不会说话,我会呀,”她朝赵挚眨眨眼,“我会告诉你,他是谁。”
赵挚前所未有的嫌祁言碍眼,这人木头桩子似的戳在这,让他怎么发挥!
祁言倒发挥的挺好,这份卷宗他看过:“当夜北青山匪首被困,自知逃跑无门,死路一条,不愿遭受官府酷刑,引颈自戕,正好有俘虏逃出,对其恨意难泄,用石砖拍烂了他的脸……”
“没事,我验的是骨,又不是看脸,这并不是烦恼。”
“哦,也是,就算当时脸能看,十八年过去,也早烂完了。”
祁言自知说了个傻问题,拍了下自己的嘴,站起来往外走:“我去会账。”
赵挚拉拉椅子,凑近宋采唐,声音低沉悠长:“唐唐……”
宋采唐心思却仍然在案情里:“不行,验骨之事还得略做保密,不能让左修文知道。”
见赵挚凑过来,宋采唐顺势抓住他的胳膊,用心叮嘱:“郡王爷殿下,这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啊!”
赵挚:……
“好,我办事,何曾让你失望过?”
赵挚稳了稳,再次低声温柔:“唐唐……”
“挚哥!”
祁言飞一般的跑回来,把门拍在墙上:“厉正智和左修文撞上了,就在这店里!”
赵挚磨着牙,捏了捏眉心。
宋采唐倏的站起来,提着裙摆就往外走:“走,去看看!”
祁言眉眼肃正,兴致勃勃的跟着小跑:“去看去看!”
赵挚:……
酒楼大厅,左修文和厉正智狭路相逢,甫一照面,气氛就瞬间紧绷了起来。
“真是晦气,”左修文眼皮一翻,袖子一甩,冷笑出声,“有些人还真是没点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碍眼么,还敢往人眼前撞?”
厉正智双手抄袖,似笑非笑:“本官也是倒霉,跟某人同列御史台疑案不说,吃个饭还被人上赶着烦,不知这冬日哪里有柚子叶卖,本官可是要好生沐个浴去个秽才行。”
“你说是谁是秽呢!”
“你又说谁碍眼?”
果不其然,二人照面就要掐,眉扬目戾,怒气冲天,要不是随行的人拦着,动手都有可能。
左修文左右看了看,大概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被人劝着,动作收了些,眉眼杀气却止不住,直直烈烈,如水入油锅,好像下一瞬就会上前撕烂厉正智的脖子:“有些人就是个天坑,碰到没好事!下回别让我再看到你!”
厉正智一点都不怕,抄着袖子,老神在在,有股子蔫坏的劲头:“可惜粮缺仍未决,你我还得同在御前听骂……本官劝左大人,祸从口出,还是小心说话的好,这本官心里明白,你厌的是本官,皇上可不一定清楚,这要被误会了……啧,仕途路难走啊!”
左修文眯眼盯着厉正智,尤其对方要害的位置,他看了好几眼,若目光能杀人,厉正智现在不知道死了几回。
祁言扒着廊柱,小声和宋采唐嘀咕:“传言诚不欺我,这两个人果然不对我,一见到就跟乌眼鸡似的!”
宋采唐却没空理他,认真观察着两个人的状态,神情,甚至言语间流露的不同情绪,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直到衣摆角。
“采唐你看什么呢?”
宋采唐伸出食指竖在唇前,提醒他嘌声,仔细看。
到底是官身,不能像市井百姓撒泼,左修文控制功夫了得,没再挑衅,最终冷笑一声,招呼着身侧同伴:“不吃了,走!今儿个心情好,我请诸位去春满楼!”
这酒楼档次已经不低,春满楼消费更高,还有卖艺唱娘,这话挑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厉正智却没有对杠的意思,笑眯眯伸手,招呼自己带来的人:“走什么走,怎么能让无关人士影响咱们吃饭的心情?这里的佛跳墙可是真不错,极难订到,吃饱喝足了,才有享受温香软玉的心情不是?来来来,大家都别客气,敞开吃,别给本官省钱!”
祁言摸着下巴看着,连连点头:“套路都不错啊,怎么说都能有面子……咦,采唐,你在看什么?”
宋采唐摇了摇头,眼睛微眯:“没什么。”
两个人悄悄看人八卦,距离略有些近,祁言是被赵挚粗暴的拎着后脖领拽开的。
“总是这一招,挚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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