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婉话音急切的回,像是习惯了对方这模样,又像是有些紧张。
不,是肯定紧张。
小姑娘第一次出远门,路上又遇到了意外,装的再好,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关朗眉梢微动了下,一边翻着书,一边说:“知道姐姐们要来,厨房采买了很多东西,食材他们自己大抵会处理,但有些番邦调料……许是不行,若三姐愿意闲时帮我看两眼就好了。”
关婉长这么大没别的爱好,就下厨一条,关朗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关婉立刻眉开眼笑:“好啊!等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嗯。”
关朗只是抬了下眼,就又被手中书卷勾去了魂。
宋采唐看着,觉得这关朗这话绝非顺口。
且不说这个时候番邦东西多不好买,记着关婉喜欢下厨,知道这样可以哄她,迅速发现并去掉关婉的紧张距离……
小孩就算是在看书,也耽误不了他察言观色,心细如尘。
人才啊……
关朗大约察觉到自己这个行为不太礼貌,眼睛不舍的扫了两眼书,抬起头和宋采唐打招呼。
“听说这一路行来甚不平静,遭逢意外,又遇到大雨……表姐聪慧英敏,是好事,但也需记得,关家,永远站在你背后。”
他眼睛漆黑,气息匀长,一句话说的似有深意。
宋采唐跟关朗从未有过交往,初初见面,了解实在有限,没太领会他这话的意思。
这是在怪她不记得常往这边送信么?
行程安排时,早早递了信,别人要接她,她却因意外失约,给别人带来麻烦……
关婉不再局促紧张,开口很快,嗔了一句:“小朗这是在怪姐姐们不懂事?”
看这神态语气,她和关朗关系绝对不坏。
关朗这才皱了下眉,察觉话中歧义,又加了一句:“正如大姐说过的话,我关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表姐,我是你的弟弟,关朗。”
他正正迎上宋采唐的目光。
眉目干净,眸底有光。
宋采唐就明白了,这话是力挺,是维护。
她被一个小孩放话罩了。
小孩这话,说的比他爹还有底气,虽然还小,虽然性子很慢,但已经是不怕事的初生牛犊了,纯真,坦率且无畏。
但孩子就是孩子,快快乐乐长大多好,何必给自己找事,背负那么多。
“你才要记得,我是你姐姐。”
宋采唐笑了:“你这么喜欢看书,想来也听说过我的本事,以后要是被欺负了,可以拉我去吓唬人。”
从走进厅堂到现在,关朗终于第一次露出像这个年纪的少年表情。
他眼睛睁大,耳根略红,有些窘迫:“我才不会被人欺负——”
被人欺负也不会拉姐姐去吓唬人!
他才不那么没出息!
但宋采唐这话让他心里很暖,而且剖尸看死的本事……的确很厉害,有些都被编成了话本子,他有个厉害的姐姐呢。
他翻着书,偷偷看了宋采唐一眼。
宋采唐微笑看着关朗,第一印象非常好,这是个聪慧又通透的男孩子,看样子和关婉姐妹感情不错。
只是有一点稍稍不明白,一家人和乐融融,是好现象,但张氏在这个家里……又算什么?
她做的那些事,如今境况,舅舅和关朗都知道吗?有没有意见?
从见面起,这两个人就没问张氏一句。
这个问题太敏感,宋采唐没有提。
之后就是吃饭了。
舅舅没在,这顿接风宴仍然很丰盛,姐弟三人其乐融融……
唯一有点辣眼睛的是,饭桌上吃着饭,关朗手边也要放本书,想起来就看两眼。
饭毕,三人散开前,关朗严肃叮嘱:“我在书院的假期已到,明天就得回去,我爹又因事离家……但姐姐们放心,下人们我俱已安排好,下过命令,你们随意就是。如若真发生什么意外,不必害怕,立刻着人来书院找我,汴梁形势虽不比栾泽,但——一切有弟弟在。”
关婉笑眯眯,应的非常开心:“好啊好啊。”
宋采唐笑着揉了把关婉的头,看向关朗:“你自管去上学,我和婉儿不会有事。”
……
吃完饭,收拾整理,宋采唐和关婉并没有闲下来。
她们此行汴梁可不是为了玩,她们有重要任务——送信!
关清的嘱托二人可不敢忘,既然平安到了,就得第一时间把事给办了么。
而且途中遇到意外,该累的都累过了,身体似乎跟着也皮实了,今天这么点路,这么点小事,她们完全没有想休息的感觉,干脆准备马车,出门送信。
关清这封信有点点神秘,信封上没任何落款,没任何标识,用的也是普通的信封,并不精致,只一点,封信用的不是浆糊,而是火漆蜡封。
红色蜡团上,盖着一个戳,图案不像字,倒像某种符号,宋采唐和关婉都认不出来。
照着关清要求,宋采唐和关婉走到灯芯胡同八号,发现是一家做油蜡的铺子。
铺子很安静,没有客人,长着八字胡的掌柜在柜台打算盘盘账,小二靠在柱子上打瞌睡。
宋采唐带着关婉上前,照着关清教的,冲掌柜微微一笑:“劳烦,我找杭六娘。”
掌柜本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听到这话,手上算盘珠子突然打飞,而后懊恼自己的失误,拍了算盘一下,方才认真抬头,严肃的看着宋采唐:“你说……找谁?”
“杭六娘。”宋采唐蹙眉,“这里……没有这个人么?”
她应该没记错,关清说的就是杭六娘。
“有有,姑娘稍等。”
掌柜都没叫一边打盹偷懒的小二,直接自己就挑帘后边找人去了。
顷刻,一个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听到杭六娘这个名字,宋采唐就知道这是个女人,但她没想到,这女人非少女,非女人,而是位老者。
看起来有五十岁,衣着朴素并不鲜亮,但极干净合身,无一处不妥,头发盘成圆髻,整洁利落,身上没有饰品,只发间插了支流苏簪。
她手束在小腹前,走动时眼睛始终看着前方地面,衣不乱,簪不摇,没半点声音,连步子长短,频率,似乎都一模一样。
走到人前,她敛衣微微行礼:“我姓杭,家中排行六,认识的人都叫我六娘,你们——寻我有事?”
她如此客气规矩,还是位老者,宋采唐和关婉自不能受,认真的回了礼:“我二人受人之托,给您送封信。”
宋采唐将信送上。
杭六娘接过信,视线触及那个特殊印章,并无半点变化。但她也没拆开信,而是收了起来,再次向宋采唐和关婉行礼:“多谢两位姑娘。”
杭六娘礼节俱全,无一处不妥,但她这个样子……很像端茶送客。
宋采唐和关婉都不傻,便提了告辞。
反正任务也完成了。
杭六娘也没有留,微笑行礼送别。
宋采唐和关婉没办法,也行了个礼。
短短一面,不过几息,她们竟来来回回行了个好几个礼……
这杭六娘可真是个人物。
宋采唐很好奇这个人是谁,刚想问关婉,关婉却已经偷偷拽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表姐,这个人是谁呀?”
宋采唐:……
关婉:“也不知道大姐认识的都是什么人,有点可怕啊……”
……
正事办完,宋采唐又去拜会了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是温元思的祖母,在栾泽时,宋采唐能入官府验尸,还是这位老夫人促成。老夫人对她很好,很喜欢她,在栾泽时她经常过去看望,怎奈李老夫人突然有事返回汴梁,一眨眼,已经有小半年没见了。
如今到了汴梁,宋采唐怎能不过府拜见?
李老夫人明显知道宋采唐来汴梁的消息,看到她来非常惊喜,说差一点就去城门口截人,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不合礼数还是小事,不能显得她老太婆太霸道。
两人促膝聊天,李老夫人拉着宋采唐的手,暖暖的拉着家常,一条条叮嘱,说汴梁是北方,冬日寒冷,南方的孩子刚来都会不习惯,她准备了一些东西,让宋采唐一定用。
还骂了不肖孙子温元思,说温元思只记得忙任上公务,都忘了她这个老太婆,好几天都没写信来了……
总之,是一场温馨温暖的会面。
宋采唐离开时,还受了李老夫人几车礼物,要给她一起送到关家宅子。
“明天昭泽寺有法会,我本想邀你一起,但想你刚来,还是别折腾了,先好好歇两天,改天机会多的是,我老婆子带你玩!”
宋采唐笑着应了,心里却有些愁,李老夫人对她厚爱如厮,她却不知道怎么回报。
这个时代姑娘会的东西,女红,厨艺,书画琴棋,她一样都不会,连亲手给老夫人做双鞋都不行,怎么报答呢?
结果没愁多久,机会就来了。
宋采唐自己也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快,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法会第二日,李老夫人派人来请她,帮一个人的忙。
一个自认罪状的杀人凶手。
第201章 又有命案
其实这一夜宋采唐睡的不太好。
汴梁的夜晚; 太冷了。
紧闭的房门; 厚软的被褥,皆抵挡不住夜里层层漫漫的寒; 盖在被子里的身体尚且暖和; 露在外面的口鼻间却冰凉一片; 呼吸间似挨着冰窟,俱是寒气。
这夜夜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早。
宋采唐醒后茫然,后知后觉的从被窝里伸出手; 摸了摸鼻子……
凉的一抖。
把头也缩进被子; 蜷了好一会儿; 感觉才好多了。
她掀开被子; 披衣下床,拨开屋角炭盆上的重灰; 见炭火重新燃起,方才松了口气。
桌上的茶早已凉透; 她不想喝。
屋外有轻微鼾声,是值夜的婢女,她也没叫。
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唇角无奈一扬。
连这月,也是冷月。
这就是汴梁啊……
夜风呜鸣,带着入骨的寒; 宋采唐不敢将窗子推大; 也无心赏月; 想了想,还是回到床上,抱着膝,盖着被子,倚着床柱,透过窗缝,看着那窄小的一片天空。
这里很冷,很陌生,她却好像适应的很快,关婉也是。
舅舅离家,弟弟上学,没有关清看着,关婉也能无比熟练的接手宅中内务,当然,厨房是管的最熟最好的。这才来多长时间,小姑娘已经把姐妹俩包括弟弟的衣食住行安排的妥妥当当,还做了一大堆好吃的,有给她的,也有给弟弟的。
弟弟关朗仍然话不多,不但与她们姐妹,跟下人也没太多话,随时手里拿着本书,好像那书比谁都亲近,必须得时时拽着,一会儿不看就心里难受。
这不大的宅子,看似大家距离有些疏远,互相不上心,实则大家相知甚深,心意相通,不必玩表面功夫,亦无需客套,有事说话,无事可随意自在。
宋采唐上辈子是孤儿,见识过太多人间悲欢,在她的想象里,亲情有千万种样子,但这一种,是最没有压力,让她最舒服的。
生活……
好像能就这么继续下去。
可明明很舒服,很满意,她不明白,为何心里总有股莫名的抵触。
就像内心深处在提醒她,她不喜欢汴梁,汴梁的天气,汴梁的人,汴梁的一切。
就像她曾经来过汴梁,被狠狠伤害,所以讨厌。
“呼……”
眼睛微微阖上,叹了口气。
这汴梁,呆还是不呆?
关清的信已经送到,任务完成,要回栾泽么?
她紧了紧被子,视线滑过窗户缝里的深远天空,神情怔忡。
还有那个人……
他现在在干什么?
在皇宫么?
赵挚好像背负了很多,藏了很多秘密,认识以来就苦大仇深,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识过什么‘混世魔王’的调子,一度怀疑这个称号是否传错了,说的其实不是赵挚,是什么别的人。
可在夜圣堡,随着夜楠与廖星剑的情爱悲剧,案子告破,他就好像打开了封印,领悟了什么,决定了什么,坚定了什么。慢慢的,露出一点与众不同的霸气,仍然守礼,仍然睿智,但有时候和她一起,并不那么讲理。
他的改变……
是否与陈年往事有关?
赵挚是宗室,从小与天子皇权距离就近,这些往事里,是否有什么敏感?
这个角度,宋采唐看不到皇宫,只看到深邃夜色,安然静谧,又似乎危险重重。
……
第二天一早,关朗就走了,走时天还没亮,也没有特意告别,只让胡管家留了话,说家中一切,两位姐姐自可做主。深秋渐过,初冬来临,再过几日,家里地龙就该起了,两个姐姐刚刚从南方来,怕是适应不了地龙的燥,叮嘱近日食补汤水为上。
关婉起床听到这些,赶紧收拾了一堆昨晚刚刚做好,容易保存又不易失味的糕点,让胡管家派人给关朗送过去。
哪怕自己吃不完,拿来招待同窗好友也是使得的。
就在这时,李老夫人身边的妈妈上门了。
刘妈妈进门就给宋采唐行了大礼,深深跪拜:“一早登门,不下拜贴,唐突打扰,老奴有错。”
“刘妈妈哪里的话?”宋采唐一看就觉得气氛不对,想把刘妈妈扶起来,“快起来。”
刘妈妈却头叩在地上,不敢起身。
宋采唐就知道了,这事不对。
“可是李老夫人有什么事?”
她这话问得很轻,却带着浓浓的担心。李老夫人年事已高,身子骨比不得别人,汴梁这么冷,可千万别生病……
“我家老夫人……让老奴来寻姑娘,是有个不情之请。”
宋采唐听得这话,突然放了点心。
只要老夫人没事就好。
“刘妈妈不必客气,起来说。”
刘妈妈这才起来,束手站在一旁。
可她还没说话,关婉就和胡管家一起跑进来:“表姐,不得了了表姐,那昭泽寺出了凶杀案!”
宋采唐注意到刘妈妈的手陡然握紧,神情略僵。
胡管家进来行了礼,就站在一边,没参与两位小姐的对话,目光平静的扫了眼刘妈妈。
刘妈妈也没说话,后退两步,安静垂头,由关婉和宋采唐先说话。
关婉大约很着急,跑的很快,鼻尖上都渗了汗,过来也没坐下,直接紧紧握住宋采唐的手:“……死了一个书生,众目睽睽中死的,血流了一地,当时现场人很多,男女皆有,也不乏达官贵人,风声已经传很大了!那凶手现场被抓获,且已认罪自首,暂押在京兆府大牢……事情闹的很大!”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胡管家说的啊,”关婉看着宋采唐,“整个汴梁城都知道了!”
宋采唐视线缓缓滑过在场几人,顿时明悟。
胡管家故意借关婉的口,来告诉她这个,是想提醒她,这件事很大,不管插不插手,做何决定,事件背影,最好都要了解清楚。
而非要在这个时候提醒,不用说,一定和刘妈妈有关。
所以刘妈妈求的,就是这个?
宋采唐看向刘妈妈:“不知老夫人想让我做什么?”
刘妈妈知道宋采唐一向通透,来前李老夫人也特意叮嘱过,不必隐瞒,照实讲说。
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本案现场被抓获的凶手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