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唐感觉自己快要被压死了!
“来人……”
还好关婉妹子靠谱; 跑过来救她了:“姐姐——表姐——”
指挥下人手忙脚乱的搬开赵挚,关婉扶起宋采唐,杏眼圆睁,吓的不轻:“观察使大人这是怎么了?”
“没事,气力耗尽,让人给他换了衣服,灌点热汤……”
关婉‘哦哦’的答应着,叫人把赵挚抬走换衣服,又问宋采唐:“那表姐呢,没事吧?”
“我没事,换身干爽衣服就好。”宋采唐还是有点不放心赵挚,“我得去看着他。”
照顾人这种事,关婉从来不拦,再说赵挚也是为了救这一船人……
仔细检查过表姐的确没什么事,她就放手不管了,提着裙子往外走:“热汤这个我在行,大家都乱着,还是我自己去煮吧,表姐等一会儿,我很快就来!”
她想着表姐也受了惊,衣裙都湿尽了,也得煮点来喝。
……
房间很快整理干净,倾倒的大件桌柜被扶起,砸碎的小件被清出,倒进房间的雨水河水也被用干布细细抹过,屋角三足小鼎里燃起安息香,榻前置上炭盆,床榻上是温暖干燥的被子。
温馨如斯,连船外水声都渐小温柔,不注意似乎都察觉不到。
宋采唐拂开浅青床账,坐到床边,想把安神汤给赵挚喂下去。
可赵挚明明没什么大病,吞咽功能也正常,就是死死咬住牙关,不肯吃喝一点东西。
再喂,身体还微微颤抖了起来。
不对。
宋采唐放下碗,视线一点点滑过赵挚的眉眼,唇边,握的紧紧的手……
很不对。
她眼梢微垂,长眉蹙起,果断握住了赵挚的手:“赵挚,我是宋采唐。”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水声……还是噩梦?
赵挚的确在做梦。
往事如镜中月水中花,历历在目。
有人一身血衣,卸了刀兵半跪于地,泣血痛声:求郡王速速离开此处!
有人眉眼含愁,梨花带雨,捧心难过的看着他:挚哥哥,小雪不好么?
有人给他端来一碗热汤,慈爱笑着,劝他喝下:喝吧,乖,喝完一切就好了……
端碗的手纤长白净,不见岁月的痕迹,明明手指那么细,看起来没什么力气,他却躲不开。
用尽全力也躲不开!
汤药入口,不苦,有淡淡的腥,自此,一梦黄粱。
前所未有的轻松,前所未有的迷茫。
无所事事的感觉并不好,他甚至不愿意看到镜子里的脸,了无生趣,直到……遇到那个人。
小姑娘十二三岁的样子,小小软软一只,身量未成,已经很漂亮了,长着一双入鬓长眉,眉眼如画,眸光似水,里面似聚了天地灵气,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但小姑娘显然对他不太满意,眼梢微微翘起,狡黠的像个小狐狸:让你的救命恩人叫你哥哥?你臊不臊?
不满意归不满意,小姑娘心地还是很善良的,从深林里捡了重伤的他,带回了家。
小姑娘不太擅长照顾病人,招呼客人一样,置办了一桌子菜,还沽了酒,说让他尝尝当地味道。
他受伤习惯了,也并不挑,只是狐疑的看着小姑娘:你会喝酒?
小姑娘拍拍胸脯,十分得意:你懂什么,酒可是好东西,我很厉害的!
他信了她的邪,匀了一碗过去,结果——
上一刻小姑娘还在笑,咕咚咕咚半碗酒喝下,眼皮一翻,就栽趴在桌子上。
他被小姑娘的爹打了一顿。
从此便记得,不能再让小姑娘喝酒。
除夕,团圆夜,他坐在高高屋顶,看着底下的万家灯火,却不知哪一处属于他。
不等浓浓悲伤漫延,小姑娘裹的跟只胖熊似的,摇摇晃晃爬着梯子上来了。
他问她:为何不陪你父亲守岁?
小姑娘:那你岂不就孤单了?
吭哧吭哧坐到他身边,她拍去手上雪痕:小可怜,你在这里扮高冷寂寞,不就是想让善良的好心人怜惜你?
他气的牙疼。
可小姑娘眼睛里像汪了一汪水,真诚明朗,万家灯火亮也亮不过它,不知怎的,他心中一片柔软,就像被羽毛轻轻拂过。
然而小姑娘气人的套路还没走完,板着脸:然而本姑娘就是这么铁石心肠,是不会怜惜你抱抱你的。
他:……
那你还来!
小姑娘托了腮,一脸烦恼:唉,有什么办法呢?我爹又睡了,醉的死死,好没意思……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看雪景,并不想陪你这根凉木头。
他突然觉得……
自己的心跳不一样了。
梦里一时黄沙遍地,一时火冲天,刀山血海,满地死人,小姑娘也从娇俏活泼,学会了哭。
她一时咬他,咬的发狠,流血了也不松:不许你找别的姑娘!一、辈、子、也、不、许!
一时阖眼微笑:算了,我要是死了,你还是找个比我好看比我厉害的,不然我怕是不会甘心。
梦的最后,小姑娘长高了很多,也瘦了很多,衣乱发散,眸底灼灼火光却烧的人触目惊心。
她脸上有血,嘴唇干裂,对他说:你好好活……活下去。
之后毅然决然的跳下了水。
那水……又深又黑,不透半点光亮,小姑娘跳进去,就再也没有露头。
一切一切的起源,就是那碗汤!
赵挚牙关紧咬,告诉自己不能喝——
不能喝!
赵挚突然用力,勒的宋采唐手疼的不行,她赶紧轻拍赵挚胸口,低声说:“赵挚,是我,宋采唐……”
知道人在状态紧张时可能注意不到周围人说话,宋采唐说了好几遍。
宋……采唐?
赵挚身体略僵,似乎潜意识里反应过来了这人是谁,慢慢放松。
“赵挚……你受了凉,需要喝点汤药,我喂你,好不好?”
柔声重复好多遍,跟哄孩子似的费尽力气,赵挚终于放松,张开了嘴。
一碗汤喂完,宋采唐都出汗了。
还好任务完成了。
宋采唐走向门边,想把汤碗拿给屋外下人,听到下人们在小声说话。
“观察使大人这状态可不大好,要我说,回去了还是去往昭泽圣请个符点盏灯的好。”
“昭泽寺?是我想的那个么?”
“咱们汴梁有几个昭泽寺?香火鼎盛,还能庇佑观察使大人这样的贵人?”
“哦……那你说的对,去一趟最好。可我听闻最临近冬月,昭泽寺因为阿弥陀佛圣诞,安排了很多活动,相当热闹,信男信女参与者众,观察使大人别去了还挤不进去……”
大家对赵挚都是真心实意关心,宋采唐也没责她们,掐灭她们的谈兴,把碗给了她们,就转身回房间,重新坐在床头,赵挚的身边。
刚刚关婉说过,用过安神汤,赵挚不会很快醒来,她守不守没差别,不如回房休息。
可眼看着时间已到后半夜,她本就有夜醒的毛病,想着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就守在这里。
不知怎么的,往日里,只要是这个时辰,不管她没睡够,睡没睡好,一定睡不着,没办分睡意,今日却突然眼皮发沉,十分困倦,她自己还察觉不到……
不知不觉的,宋采唐头一偏,倒在了赵挚身侧。
手还拉着赵挚的。
这一觉来的猝不及防,睡的又沉又久。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是经历了一番船险,也许是之前案子里夜楠和廖星剑的爱情让她太为震动,她的梦境光怪陆离,一时惊险,一时温情。
什么生死绝境,生死离别,心动,思念,眷恋,刻骨铭心,她挨个梦了一遍。
可感触并不深。
就像自己远远在圈外,看着别人的故事,别人的悲欢离合。
醒时,梦中一切瞬间忘记,连一丝朦胧都想不起来,没有心痛没有难过,只有脸上略湿泪痕,证明自己做过这样的梦。
她不由感慨情爱的残酷。
真爱两个字份量很重,对她展示的都不是什么好结果,和夜楠不一样,她真是……宁愿遗憾。
好好活着不好吗?
要什么爱情,要什么尝试?
一抬眼,对上赵挚的眼睛。
赵挚的眼睛极黑,极沉,像永夜的星海,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能碰触,不能靠近,否则……很可能被它吞噬!
第198章 她……不要我。
他的小姑娘,不爱打扮; 不爱脂粉头花; 偏偏喜欢出入义庄,对死人极感兴趣……
他怎么能忘了!
怎么能忘的那么彻底!
赵挚紧紧握着宋采唐的手; 不肯放开; 眼睛也一眨不眨,半寸不离。
宋采唐怔住; 良久; 才眼梢微弯; 绽放出一个满含安抚意味的灿烂微笑,伸出另一只手; 抚上了赵挚额头。
“没发烧; 喝水么?”
她想去给赵挚倒杯水,不着痕迹躲开赵挚的手,却似乎被赵挚察觉了。
赵挚用力握着她的手,一点都没松。
眼神也一如既往; 深邃专注,不闪不避。
这是……
宋采唐叹了口气。
“没想到观察使竟是这般性子; 病了就粘人?”
一边用调侃的声音说着话,一边眼梢微垂,视线戏谑的滑过两人交握的手。
她什么意思,赵挚很明白。
他的小姑娘一向聪慧; 安慰人时; 给人留有余地; 不让对方尴尬,疏远人时,最会找角度切开话题,不让自己尴尬。
宋采唐这是只想和他保持君子之交。
不问隐私,不问因由,这一出画面,可以仅仅是病糊涂了。
但他不想。
他这辈子,都不想和宋采唐只是君子之交!
“我刚刚做了噩梦。”
他握着宋采唐的手,一刻都没有松。
眼神亦是,似燃着灼灼烈火。
就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下了什么决心,任何事,任何人都取代不了,他将一往无前!
“我知道。”宋采唐闭了闭眼,轻轻叹气,“梦到什么了?”
赵挚看着她,一字一句:“一个姑娘。”
宋采唐就笑了:“梦到一个姑娘就吓成这样,那她得长的多惊人?”
这话成功让赵挚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采唐继续微笑道:“你喜欢她吧。”
赵挚眼神黑沉:“是。她是我的命。”
他手心渗汗,直直看着宋采唐,这一刻,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就像在听候审判的囚徒。
他觉得……宋采唐应该知道了。
“那你口味真是没谁了,”宋采唐却没有审判他,没有给出任何信号,就像就事论事一样,认真叮嘱,“好男儿,得负得起责任,哪怕人家姑娘长的丑,‘气势惊人’,你既说了这话,就要时时记得,要对人家好,知道么?”
赵挚一愣:“我——”
“这年头也就我们长的好看的,能剩下来了。”
宋采唐似真似假感叹一句,还偏头看赵挚:“我长的是好看的,对吧?”
赵挚点了点头。
他再一次明白,掉进宋采唐的坑了。
宋采唐给他喜欢的人定了性,‘相貌惊人’,他起初并没有反驳,现在又承认宋采唐长的好看,那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也凑不到一处。
也不是真就不能解释清楚,但宋采唐态度很明显,不想聊这件事。
他要再一味纠缠,她会生气。
但就这么铩羽,又有些不甘心。
赵挚还是没撒开宋采唐的手,嘴唇紧抿:“她……不要我。”
竟有些委屈。
宋采唐眨眨眼,再眨眨眼,觉得某位观察使正在得寸进尺,行那登徒子占便宜的勾当,还扮做无害模样,让人狠不下心揍。
没办法,只好再换其它方向。
“你还没追到她是吧?”
追到这两个字的形容有些新奇,但赵挚是谁,立刻领会了这话中含义,更委屈了:“嗯。”
委屈成这一脸正气,大气凛然样子的,也是少见。
但宋采唐是谁,有的是套路截别人的路。
“既然如此,观察使就不好和我说了。”
宋采唐言笑晏晏,一脸语重心长:“每个姑娘在触及感情时,都希望自己独一无二,希望这份感情纯粹真挚,自己是第一个听到对方告白的。有些话,观察使还是留在肚子里,等日后亲自同那姑娘告白的好。”
“可——”
你就是她啊!
宋采唐笑眯眯:“如若是我,要是知道有一个人对我情,不同我说,却告诉了别的姑娘……肯定会不高兴。”
赵挚指尖攥的更紧。
你当然会不高兴,不但不高兴,还会耍脾气揍人。
“话说快到汴梁了,你之前同我说过的话,还算数吧?”宋采唐话音似轻缓随意,杀伤力却惊人,“你可是亲口说过,要帮忙给我做媒,寻个好男人嫁的。”
宛如晴天霹雳,赵挚整个人直接灵魂飞出,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这话……
一定不是他说的!
是哪个傻缺,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眼光,绝对能给宋采唐找个好夫君的?
宋采唐趁机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你好好休息,我回去睡一会儿。”
话音还没落完,人就走了。
赵挚看着她的背影,大手盖在脸上,十分挫败。
每次碰到这个人,不管小姑娘还是大姑娘,好像输的都是他,从没赢过。
明明他比她高大,比她年长,比她涉世深,什么朝堂机锋沙战谋略都见识过,可就是……
闷着闷着,赵挚唇角轻扬,又笑了。
这才是他的小姑娘。
小姑娘是对感情迟钝,不轻易喜欢上谁,但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到了现在,还察觉不到他之直意?阻回来,就是不想提。
她也忘了一切,还未想起,或者是……不想想起。
如若如此,他便不该相逼。
他能让她喜欢上一次,就能让她喜欢上第二次!
……
宋采唐刚刚已然睡够,眼下不可能有睡意,她大步走到书房,关上门,后背紧紧抵在门上,深深呼吸。
她刚刚……
欺负赵挚了。
故意避而不答,引开话题,装不知道。
仗着赵挚不会生气,让他难受,也不让自己难受。
有点卑鄙啊……
可她真的有点乱。
覆水难收,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没了回转的余地。而她,连自己的心都没看懂。
赵挚性子深沉,很多事并不会说,很多想法也不会表现出来,她并没有察觉,可近日……她渐渐觉得不对。
从夜圣堡到现在,每一次独处,每一次说话,赵挚似乎都极有深意,话音,眼神,俱已不再藏。
她再傻,也能明白,赵挚对她,并不一般。
这感觉来的好像并不突兀,往前回想,并非没任何细节迹象。
栾泽相处,赵挚大概有意藏着,或者克制,偶尔看她的眼神,对她说的话,都透着特别的意思,包括那夜意外,赵挚突然不声不响,不告而别,离开栾泽。
可惜她没看出来,毫无所察。
宋采唐走到桌边,喝了一盏茶,心情平复下来,继续慢慢想。
把这件事掰开了,揉碎了,从头到尾细细的想。
赵挚对她的好感,应该是慢慢起来的,那夜案结,在她房前廊下不小心有了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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