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料!”
是他画画用的颜料!
刘正浩气的将茶盅摔到地上,那个贱人!
事实摆在眼前,心里明明想通,他仍然不肯承认:“我不信!不过下贱没脑子的女人罢了,怎么可能这么聪明,想得这么远!颜料又怎样,那些都是珠宝,女人爱的昂贵东西,同我没关系!这样就认定我,太牵强!”
刘正浩咆哮站起,犹如困兽,指着温元思鼻子:“你骗我,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之前说的一切全是假的,你只是想套我的话!”
“说你蠢笨之极一点都没错,你可真是后知后觉啊,刘少爷。”
温元思微笑:“怎么样,被官府抓到的游戏好玩么,爽不爽?”
“哈哈哈哈——”刘正浩仰头长笑,“你们抓不到我,就算我自己亲口说出来了,又怎样!我有我爹!”
“我刚刚只是讲个故事,道听途说的故事,不认识我自己做的,怎么样!”
仍然无比嚣张。
“你真的不想被抓住么?”
一道清透如泉水的声音传来,正是宋采唐。
她仔细拽着祁言问了有关刘正浩妹妹的一切细节,做好类似装扮,坐到院中。
今天的事其实有些危险性,又事关大案,她们不好找别的小姑娘来扮,她年纪虽然长了些,但有秘诀。个子高了,可以坐,脸没那么小,还有化妆术,轻纱少女衣裙,天生纤瘦,甚至瘦的有点过的身材,再加上特意设计的小动作,宋采唐有信心扮的像,能给刘正浩带来怀念。
现在果然,效果很好。
她站在窗前,看着刘正浩,眼神沉静:“你其实很累了吧……”
刘正浩已经明白,这就是个局,心内正不屑,突然被宋采唐下一个问题敲到了心底。
“刘正浩,你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光宗耀祖?画惊天下?封妻荫子?”
时光仿佛停驻,四周安静得不讲道理,这一刻无比漫长。
宋采唐眼神微闪,拂了拂袖子:“我猜都不是。”
“你们刘家,似乎没有什么可光耀的,你和你父亲做的事,甚至不敢堂堂正正的和列祖列宗说。”
所以,他活不出光宗耀祖。
“你的画很好,但最欣赏,最期待你画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你就是成为画神画圣,打败古往今来的所有画者,也不能让她复活,在春日的灿烂午后,微风拂柳中,看你为她画一只彩蝶。”
画画的终极理想,根本不可能达到。
封妻荫子就更好笑了。
“别人在你这个年纪,早已成亲,为何你一直不娶妻?是真的不想,还是害怕?抑或是你自己心底也明白,在你们家里,生出的儿子终将成为怪物,生出的女儿,永远只是牺牲品?”
一般男人的奋斗目标,在刘正浩这里全部不存在。
宋采唐声音淡淡,神情也淡淡,没半点逼人之势,刘正浩看着她,却好像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你……你……”
他退后两步,眼睛睁的很大。
夤夜梦醒的惊恐迷茫,为什么这个女人会懂!
宋采唐没理他,继续看着他的眼睛,英慧双眸仿佛一把尖刀,直接剖进他的内心:“你们家里,真的是谁死都行,偏你不行?如果你不是下面多长了个东西,你父亲会这样宠爱你么?你今天得到的一切,真的是凭实力来的?你猜你死后,你父亲会不会加把劲,再生一个儿子?”
刘正浩被这可怕事实击中,艰难的吞了口口水:“不,我爹只疼爱我,只护着我……”
“你觉得你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真的认可他,想和他一样么?”
宋采唐的每一个问题,似乎都正好砸在刘正浩的心坎,他脑子很乱,也知道这样乱的自己很不对,但他控制不住,不知道怎么办……
他被这些话给困住了。
这些问题的答案,他真的也很想知道!
“我来告诉你。”
宋采唐长眉微扬,眸底不见笑意,只有隐隐慧光。她的话音带着柔韧与坚强,就像春日佛台下生出的绿草,顶着芽带着弯,沐着佛光,通透明悟。
“你并不认可你父亲的所作所为,你想打破他带给你的禁锢,但缺失与制度抗衡的勇气和能力,你悲哀的活在你父亲给你框定的界限里,继承并放大着你自己都觉得很恶心的事。”
“你为自己找理由,想找到年轻的放荡少女,可你找不到,只能找到畸形的欢场花娘群体。你觉得她们是自甘堕落,有伤风俗,你在提前审判,让她们得以重生轮回,但其实你最想审判,最想救赎的,是你自己。”
“你一直想摆脱你父亲,却没有摆脱掉,你成为了他。但今天只要你做一件事——”
“你就跟他不一样!”
刘正浩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目光有些闪躲,身体往后缩了缩。
宋采唐目光粲粲,话音微缓:“你午夜梦回,是不是经常想起年幼时的你?空闲时,是否也想过,将来要以一个什么样的面目见地下的柳叶和妹妹?你敢不敢大声的对你父亲说不,跟他说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认罪吧刘正浩,你和你爹不一样。”
不一样三个字,似乎砸掉了刘正浩身上的所有勇气。
宋采唐定定看着他:“你有错,他错的更离谱。”
“而且他马上就会倒塌,再也成不了你的靠山。”
一句又一句,宋采唐似乎把刘正浩的心挖开,血淋淋的敞开给别人围观。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女人,竟如此懂他。
最懂他的,竟然是个女人!
刘正浩眼睛通红,瞪着宋采唐,状若疯癫,再也硬横不起来。
与此同时,隔壁突然发出巨大声响,包厢墙壁,不,是像墙壁的屏风,突然撤开,露出了一房间的人,个个面色不同。
赵挚自然是满意,看向宋采唐的目光颇有些灼热。
这个女人,总是能给他惊喜。
透视人心?她到底还藏着多少本事?
李刺史无话可说。
凶手自己都招供了,还被宋采唐问的哑口无言,这案子还能怎么翻?
没法翻了!
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好奇的是,刘启年到底做了什么?
养出个变态儿子,还被儿子这么质疑?
刘启年终于能摆脱禁锢,呸一声吐出嘴里的东西,极为痛心:“不许招供!不许胡说八道,把别人的罪往自己身上揽!那些明明都是别人干的,不是你做的!我的儿,你没杀人!”
宋采唐微笑:“这话您说的晚了,所有人都听到了。”
赵挚则更直接,大脚踹了刘启一下:“事到如今,你又有什么脸说这句话呢?死在你房中的冤魂,比你儿子杀的人都多吧!”
话到最后,他冷眉吊目,声音充满冰寒,杀意尽显。
刘启年抖了一下,咬牙:“你们绑架朝廷命官,逼胁压供!这一切都不能算数的!”
现场一片安静,无人说话,只齐齐用不屑,恶心,充满杀意的目光看向他。
刘启年意识到,这些人是知道他们家的事了。
他吞了口口水,梗着脖子:“我没错!我搞的都是有卖身契的下人,大安律也不能判我!”
话音说的大,内里已经开始透着虚,不再像以前一样张扬。
“大安律是规定奴归主所有,买卖甚至生死,主人都握有很大权力,但并没有说,主人在故意虐待时,奴不可以反抗。”
宋采唐看向他,眼神宁静:“奴也是可以到官府告主的,当然,要先领罚,主人最后获得的罪责不大,有时可能只需罚点银子,但你刘家,你刘启年,非常不一样。”
“这么多人,这么多家族,他们若联名上告,数罪并罚,刘大人,你猜你会不会脱一层皮?可还能像现在一样,稳坐官身?”
“海南恶瘴,西北伊犁,或者沙门岛,刘大人喜欢哪个?”
刘启年眼瞳一缩。
这三处流放之地,去了的人就没回来过!
这女人在吓唬他,一定是在吓唬他,他才不怕!
“况且——你并不只是这个罪,”宋采唐看向赵挚,“对不对,观察使大人?”
赵挚微笑颌首:“没错。”
刘启年好钻营,这么多年,拉帮结派,贪赃枉法的事,肯定不少干,只要他抓住一个把柄,往狠里治,撸官杀人,简直是手到擒来。
刘启年看明白了赵挚的目光:“不,你不能……”
“不,我能。”
赵挚慢条斯理的掸了掸袖口:“这招还是你儿子教的——我现在有足够的权势资源,也有私下动作的能力,还着实看你们不顺眼,为何不用?”
刘启年还是不服气,试图说动儿子,不要认罪,稳住,他们还能赢!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张府尹和祁言回来了。
“找到了!挚哥!找到了!”
这次计划下的大,温元思和宋采唐盯着刘正浩,一个按计套话,一个致力打击,赵挚绑了所有相关人在隔壁见证旁听,张府尹和祁言则趁着这个机会,被派去刘家,将刘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彻底搜了个遍。
宋采唐提醒的特殊东西,刘正浩的亵裤,找到了,和从月桃胃里找到的金色丝线材料一致。
把亵裤扔到刘正浩面前,祁言叉腰:“你的小厮什么罪都帮你顶,所有东西都可以混用,你的亵裤也给他穿么!你说个是字我听听!”
张府尹把美人图也扔到刘正浩面前,这是赵挚吩咐他找的。
“问香调制的特殊香料,为什么融在你的画纸里?难道这画也是小厮帮你画的?他玩过用过的画纸,你接着用?月桃能从中闻到属于问香调制的特殊香味,别的熟人也能闻得出来!”
事到如今,证据确凿,刘正浩再也无法抵赖。
第159章 案结
前后几番意外,仅只情绪转变起伏; 几乎就已经耗尽了刘正浩全部力气。
亲父刘启年被赵挚踹跪在地; 被其手下狠狠押着; 脸在地上摩擦起不来时; 刘正浩只是静静看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作为儿子; 此刻他应该与父亲一条心,应该要竭尽全力替自己辩驳; 替父亲辩驳。
可就像宋采唐说的那样; 他好像真的……
一直期待被抓住,期待有人制止他这样做,期待父亲这座大山倒塌。
他需要这座大山,不敢推倒; 也不想推倒; 可内心深处,他其实并不想继承下去。
就这样吧……
这样毁灭吧!
这种想法很危险。他的理智在告诉他; 不能再继续下去,这是官府设的套; 但他忍不住。
就像吸食了某种禁品烟雾,上了瘾,对方已经在他心里点了把火; 明知不对; 他也克制不住对它的饥渴。
毁灭吧; 承认吧,招供吧,让刘家消亡吧!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正浩手盖住脸,突然笑了,笑的肆意又癫狂,笑出了眼泪。
刘启年尚在殊死挣扎:“我不承认!什么乱七八糟的证据,都是你拿过来嫁祸的,我不承认!”
但他说什么都没用了,今日刘正浩招供现场,有李刺史及一干府衙官员干事旁观见证;搜索刘家物证,由张府尹祁言一道,带着官府盖章文书及驻地辖兵行动,颜料,画作美人图,刘正浩的亵裤,全部是他们亲手搜出,比对无误!
赵挚根本懒得跟他说话,大手一挥:“带走!”
有观察使加宗室的身份,本身实力又不缺,赵挚办事相当快速。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数十年祸害家中年幼婢女之事,刘启年竟没有嘴硬,迅速招了。但正如宋采唐所言,这个时代,主害奴,罪责很轻,哪怕数罪并罚,刘启年也不会丢失性命。
赵挚没手软,把刘启年查了个底朝天,买官卖官,收受贿赂,结党营私,谋人害命……
刘启年而是个爱钻营,胆子也大的人,以往安全是因为会来事,攀上了皇后身边的关系,但这一次赵挚强势出手,不知怎么的,汴梁那边并没有人拦,刘启年的罪很快定下,判斩立决。
刘正浩的罪,自然也不会轻。
事实明确,证据确凿,物证一堆,又有范子石愿意出面作证,讲说那日看到的事,纵使刘正浩情绪恢复,想要反口,也已经来不及。
每一年每一年,刘正浩都因心中狂念作祟,来栾泽或附近至少两次,寻找并猎杀花娘,持续时间长达十余年。
荒郊野外的乱葬岗,波澜平静的青陵河,不知埋了多少美人骨,浸了多少美人泪……
而今,终于能有人愿意看一眼,终于能沉冤得雪。
这个案子,开始很早,旷日持久,结束的却很快,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
天时,也的确到了秋天。
不知何时,冷风一起,单薄夏衫已经穿不住,随处黄叶飘落,透着凄清。
刘家父子入牢待刑,门庭冷落,几可罗雀,家中奴仆几乎跑光,后宅一片惨淡愁云。出门的都不敢走正门,还要用袖子挡着脸,生怕别人扔烂菜叶子臭鸡蛋。
“活该!养出这样的贱人,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货!”
“说什么教化妇人,宣扬贞洁牌坊,整天敲锣打鼓吓唬人,去你娘的!老子妹妹终于能放心改嫁了!”
“我还当是个什么好东西,原来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狗官!”
“就是,活该!我听我隔壁邻居的小舅子的二姨子的小叔说了,那变态刘正浩被观察使大人过堂问话,整的跟个血葫芦似的拖了出来,别说像往日一样风流得瑟,他眼直嘴歪,连话都不会说了!简直痛快,大快人心!”
“大家都冷静,冷静一点,犯错的是刘启年刘正浩父子,家人何其无辜?”
“呸!无辜个屁,这么多事,难道她们都不知道!”
“老王头,你也不用劝了,大家也就迁怒这一会儿,并不会真的冲进去揍人……说起来,这父子伏诛,对刘家未尝不是件好事。起码下人们不用再遭罪,女孩们也不用活得不像个人,两三岁就要上绣楼受苦……”
“咦,那两父子不是还没行刑,这么快就有人烧纸了?”
有人眼尖,看到了隔壁街道暗巷里的人。
“别瞎说,那是米家孙氏,自请下堂的二房主母。”
“哦……那个米家啊。”
说起米家,众人又是一阵唏嘘,这家的热闹,不比刘家少。
“那米孝文,前些天敲锣打鼓,要把王氏的尸身送回娘家,现在怎么样了?”
“呵,米家不是个东西,王家还是认女儿的,当场把棺材接下,紧接着开始治丧,并当着人宣布,和米家断亲,这门亲家不要了!”
“嘶,不是我说,这王家好像不富吧?”
“何止不富,上面也没有人……”
“结果王家有骨气,米家却后悔了,见天去门口骂的人太多,儿子也一直在闹,米孝文烦的不行,想把王氏的棺迎回来,王家不干,你是没瞧见,那可真是好一场大戏……”
“孙氏是给她嫂子王氏烧纸呢吧?米家一大家子,竟不如两个妇人有血性。”
“可不是?一个敢做敢为,敢为了自己女儿杀婆母,也敢认罪自戕,不找任何理由,另一个说走就走,任你怎样挽留都不回头,这样的烈性女,别说咱们栾泽,本朝都少见。”
“说起来,王氏和孙氏的女儿……就是问香和月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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